《禁咒师》 作者:蝴蝶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 全书共七部。 第一部 序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是本世纪最后一个道士。 应该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台湾最后一个道士。 虽说我们家相传的茅山派道术已经有五百年历史,还从唐山过台湾的 传承过来,但是我们世家要求甚严,不许以家学为生,还有一大堆阿 洒不鲁的规定... 但是传到我这一代,已经亡失了许多典籍、法术,除了我以外,没有 人想继承了。 而我呢...之所以想继承,是因为这对该死的阴阳眼,不继承会死于 非命。 也因为这种体质,老爸早早的送我去修练。 只是送我出国「留学」...去的居然是红十字会的总部,让我有点傻 眼。 事实上,应该是「红十字会灾难防治组」。只是灾难防治组的真正地 点,却比总会气派多了,坐落在欧洲的一个年久失修的大城堡里,四 周还有密密麻麻的森林。 头一天我去的时候,我还以为闯入了哈利波特的世界,只是没有魁地 奇... 不过有人骑扫把,更神奇的是,有人还骑吸尘器。 我在灾难防治组住了五年,还常常被突然法术爆炸的声音惊醒,至于 被召唤又回不去的小恶魔对着召唤者大跳大叫,召唤者含泪低头不断 说对不起的场景,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听说,各国的防灾小组本来各有各的组织,各有各的任务,主要是针 对「里世界」的管理(不过51特区的案子被我们头头回绝了,外星人 不是我们的管辖范围),后来越来越国际化,也跟红十字会取得共识 ,所以「靠行」了。 我修练了五年,学了一肚子乱七八糟的知识,坦白说,我的法术一点 进步都没有,据说是因为东方法术通常以日本为主,和我的路数不太 相同,不过我的里世界史倒是念得不错,但是... 我又没打算当学者。 = = 「这样啊...」辅导就业的老师搔搔头,「改信天主教如何?可以系 列性的学习驱魔,将来可以加入黑蔷薇十字军团...」 「...我不要出家!」我额上爆出青筋,「就算现在没有女朋友,我 将来也一定会有的!而且我学的是道术...」 「道士交什么女朋友?」老师发牢骚,「好吧,我安排你去当个正宗 道术高手的助手好了。」 「正宗道术?」我怀疑的看着这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洋鬼子懂得什 么正宗道术?「我可是茅山派世代相传的弟子...不要介绍半调子给 我。」 「不然你可以当这里的图书馆员。」老师没好气。 很糟糕的二选一。我不要当图书馆员。 *** 怀着忐忑的心,我去找这位「禁咒师」。 听名字实在很像是日本阴阳道那种...我心里嘀咕着,死洋鬼子老是 搞不清楚中国和日本的法术差别...万一送我来东洋鬼子这儿,我该 怎么办? 我日文讲得很滥欸。 按着地址,我敲了敲门,没反应。电铃是根本没响过。 我抬头看了看这个阴森森的平房。为什么会住在台北近郊这种废山村 啊... 试着转门把,欸?开了。 一开门,我和只满口扬着银白唾沫的山怪照了面。 牠暴吼一声,我也跟着尖叫一声,扬手给了他一记火符,我开始念咒 ...咒语是什么?我居然忘记了! 完了,牠扑上来了... 只见我们中间跳下了一道黑影。穿着清凉细肩带和短裤的妙龄女子, 披着皮大衣,气势凛然的大喝一声,逼开了山怪,手上拿的是正统桃 木剑... 真是令人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可不是怕到哭喔!) 看她踏着禹步,敏捷的和山怪斗在一起,体术和剑法奥妙无比,我想 ,我真的遇到明师了!真是令人兴奋... 不知道她是哪个宗派的?若是茅山的师姐,那就更妙了,我竖起耳朵 ,想恭聆她的圣咒... 「喝!」她娇斥,声音真是好听,「得罪了方丈还想跑!」桃木剑暴 起金光,瞬间消灭了山怪。 我愣住了。这...应该只是她的口头禅吧...?只是有点怪异。 山怪的头在地上打旋,试着重生。她冷凛的望着牠,「请听听我珍藏 已久的福音吧,阿门。」然后用道火符炸掉。 ................. 一片秋风扫过,几片凄凉的落叶。 「...妳是禁咒师?」我无法抑制手指的颤抖。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哦?你是总部送来的助手?听说你是我同门 的小师弟啊?」她懒洋洋的将剑归鞘。 她也是茅山派?!骗人~~~ 「...妳刚刚念的是...咒?」 「是啊。」她大剌剌的将穿着猎靴的脚搁在桌子上,「有能力的人, 就算念卡通对白,也可以驱魔除妖啦。那当然是强而有力的咒啊。」 她打了个喝欠,「本来要念神眉的对白的,但我刚好忘了。」 ...我还是回去当图书馆员好了... 禁咒师 第一章(一)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当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女的助手。他再也不相信什么鬼红 十字会了! 「…为什么我来了一个礼拜,就只是替妳做饭?」他终于生气了,把小花围裙丢 在地上,「妳搞清楚欸!!我是来当助手的!要不是那个笨老师说妳会教我正宗 道术,我也不会…」越想越气,他的声音大了起来,「我不是来当妳的厨师的!」 「煮得很难吃。」少女皱紧了眉,「要怎样才可以把荷包蛋煎得跟皮鞋底一样? 这说不定也是一种才能…」 「甄麒麟!」他已经快被气炸了。 「我又没聋,需要这么大声?」她支着颐,有气无力的拨着盘里宛如鞋底的荷包 蛋,「我说,明峰。难道你不晓得,想要学艺,得先从杂役做起?别的徒弟可是 要从外场做起,洗碗洗盘三年,才可能摸到菜刀的…我让你先摸菜刀已经是开恩 了…」 明峰气得发抖,他一把夺走麒麟放在桌上的「将太的寿司」,用最大的声量吼,「告 诉过妳多少回了,不要看那么多漫画!!我是来做道士修行的,可不是美食修 行!更不是要做他妈的寿司…」 「这样说是不对的,」麒麟摊手,「难道你没听过韩非子有言:『治大国者若烹小 鲜』?美食乃是最强的『咒』。如果你要了解深奥的咒,就得先从『烹小鲜』开 始…」 …这么说来,似乎有几分道理…明峰呆了呆,低头深思的时候,瞄见覆在茶几上 的书。 「…妳昨天晚上,是不是看『阴阳师』看到睡着了?」他竭力压抑发抖,虽然说, 气得胸口快要爆炸了。 「啊呀,被你发现了是吗?」麒麟拍着头。 「…妳妳妳…妳为什么老是拿动漫画小说来敷衍我~~」他的怒吼弄得玻璃窗咯 咯响。 「动漫画小说也是有真理存在的呀…」 「甄麒麟!!」 撑着头看他大跳大叫,麒麟掏了掏耳朵。还是赶紧让他去买菜吧,不然等等赶不 上午餐。 「宋明峰。」她的眼神变得很认真,很诚挚。「你想要女朋友对吧?」 这天外飞来一笔,果然让暴怒不已的明峰呆住了。「妳…妳怎么…」她怎么会知 道的? 「我告诉你,想要交女朋友,可是要先学会做菜唷。」她非常正经的举起食指, 「其实交女朋友没有任何诀窍。不是长得漂亮,身高够高,那就可以的。最重要 的是要让女孩子察觉你那种不留痕迹的温柔体贴。就算是其貌不扬也可以因为这 样交到好看女生的。这年头,不会下厨的男人是别想有女朋友的,了解了吧?」 明峰呆呆的看着她的眼睛,内心虽然深深的知道,她在唬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却乖乖的拿起菜篮和钱包,身不由己的往外走。 「我一点都不相信妳的鬼话!」嘴巴是这样嚷着,但是却口不对心的往外急奔。 麒麟打了个呵欠,这个孩子还不错,满好欺负的。加上他的体质特殊,随便就引 来一堆魑魅魍魉,让她休假的时候,还有些娱乐可以玩耍。 「蕙娘。」她唤着式神,「去看着那孩子。别让他把杂鬼引去别的地方…顺便教 他怎么买菜,若是可以,也教他一点基本功吧。再吃这种皮鞋底…我怕我会胃穿 孔。」 虚空中凝聚光影,出现了个朦朦胧胧的美人儿。穿着宋代的古装,拿着团扇,媚 然一笑,「呵,妳也太为难这孩子了。妳忘了我在生时的营生?我可是名动京城 的厨娘呢。我做给妳吃就好了,需要这样为难个孩子?」 「蕙娘,妳做得菜太完美了。」麒麟笑笑,「太完美是不行的。像是盛开之樱, 最终是要凋谢的。他做得不好,却还有许多余地。美食也是一种咒…」 「得了。」蕙娘吃吃的笑,「妳那『阴阳师』不用背得这么熟。我这就去了…」 见她飞身而去,麒麟不满的皱皱鼻子,「啧,闲书也是有好道理的呢。你们居然 没人能体会,真是…」 禁咒师 第一章(二) 等他买好了满篮的菜,又克制不住的买了好几本食谱,他才突然醒悟过来。 明知道她在唬烂不是吗?为什么他就是忍不住会这么做啊~~ 「因为你中了她的言灵之术。」跟在他后面半天的蕙娘笑出声音,「有什么办法 呢?真要斗法,你是斗不过的呀。」 「我不干啦!」他大声嚷着,一面剁着猪肉,「早知道我就该当图书馆员的…那 帮洋鬼子一定是跟她串通好的~」 「没错,就是这股气势。」蕙娘拿着团扇遮着嘴儿笑,「多使点劲儿,狮子头才 够有弹性…」 「我是来学艺的,不是来当厨师的!!」明峰不住惨叫着,却还是在蕙娘的指导 下,煮了一桌满满的菜。 「从很难吃进步到普通难吃了。」麒麟吃完了整桌的菜,擦了擦嘴。 「…妳整桌通扫,还嫌难吃!?」明峰拿着锅铲怒道。 「反正我对你的期待也不高。」麒麟叹了口气,「喂,你就想学正统道术是吧? 有实战经验没有?」 「…一点点。」明峰有些难堪的回答。 「我猜猜看,你背了满肚子的咒语,只是临敌之际,就忘得干干净净,然后一面 炸火符一面喊救命逃跑,对吧?」她很没礼貌的大笑起来。 「…需要笑到眼泪鼻涕都流出来吗?」明峰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麒麟擦了擦眼泪,「好吧。别说你到这儿都让我当小厮。今天晚上有个大任务, 我就带你去办吧。」 她很神气的将头一扬,「让你看看正宗道家的手段。」 明峰心里一惊,咽了咽口水。千盼万盼,就是盼不到天黑。好不容易天色暗了下 来,麒麟又在房里摸索了半天,想来是准备法器,他连催也不敢催… 想想初见面的时候,她那霹雳手段…(笑死人的咒语就先忘掉好了) 让她准备成这个样子,会是怎样的大妖魔呢…? 好不容易等她开了门,明峰当场傻眼。只见她妆点精致,穿着入时华贵的礼服, 前露胸后露背,不像是要去收妖,倒像是要去参加时尚派对似的。 是啊,身材真是好得不得了,波涛汹涌的,一件开高叉的长裙闹得玉样浑圆的大 腿忽隐忽现… 左看看,右看看,通身不像是藏了法器。你不要告诉我那只小到连手机都摆不进 去的珠儿包可以摆法器。 不对不对,说不定她的皮包跟小叮当的百宝袋一样,随便一掏就有收妖的仙器也 说不定… 只是他很没信心。 「走吧。」她雍容华贵的走出去,出租车在外恭候多时。 …收妖搭出租车好吗?不,麒麟虽然散漫,应该是依足了人间的规矩。他是熟背 防灾法则的,当中就有「不引人注目」这条。 …只是她穿这样…算不算引人注目? 正在胡思乱想,车子已经开到高级住宅区,广大的小区门口有保全、警卫,非刷 卡或者等主人来电才可通过的超高级住宅区。 说也奇怪,出租车居然笔直开进关闭着的铁栏杆大门,轻松的就像是透过一层幻 影。 「…那个大门是雷射投影?」明峰像是看到鬼,手指颤抖的指着大门。 出租车司机笑了起来,「小哥是第一回出任务?」 「可不是。」麒麟拿起粉盒,往后一丢,正好砸中铁门。当的一声结实,紧接着 铃声大作,警卫大群的涌出来,如临大敌。 「…我我我我们…他他他他们…」明峰挥着手,自己也不懂自己的手势。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麒麟叹息,「见不得一点阵仗。」 话不是这样讲的吧?!穿穿穿门欸!你们这样若无其事才奇怪啊! 蕙娘觑了他一眼,吃吃笑了起来,「主子,妳说得是。这孩子的确有意思。」 麒麟娇媚的一笑,「胡伯伯,我懒得动,帮我开到那户儿里吧。」 这辆出租车就像鬼魅一般,穿过了几堵墙,笔直的开进一户别墅的大厅里。 头昏脑胀的下了车,瞧见麒麟正在给钱。不看犹可,一看差点腿软。麒麟付给计 程车司机的是…是…是纸钱。 「承交观。」出租车司机推了推帽子,冒出了几朵惨青的火花,「要叫车再扣我 就行了。」 偌大的出租车,居然消失个无影无踪。 明峰只觉得两条腿儿似果冻,只觉得汗毛竖了起来。蕙娘噗嗤的笑出来,「小哥, 我跟胡伯伯也相类似,你怎么怕他不怕我?」 …现在他怕了。 「唷,我道是谁呢。」娇俏的声音响了起来,「果然是麒麟种,我下这么多防制, 还是防不住妳呀。」 只见一个丽人袭着一阵香风而来,眉眼梢头,尽是魅惑。明峰原本有些痴迷的上 前两步,突然觉得一股恶寒,忍不住往后退。 「小兄弟,怎么怕了?」那丽人嫣然一笑,「过来呀。怕我吃了你?」 明峰虽然觉得她相当美,但是自幼让妖异缠了半辈子,他对于这种带恶意的妖异 特别敏感。说起来,有几分像是野生动物的直觉。 「那也不见得。」麒麟挺胸缩腹,摆出美女的架式,「谁不知道心宿狐君最爱处 男呢?可惜有我在这儿,轮不到妳称艳罢了。 禁咒师 第一章(三) 只见两个女子越来越美,越来越艳,艳到光芒四射,明峰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花花。 美到让人盲目,原来是美艳的极致啊… 幸好蕙娘递了副墨镜,不然他非瞎不可。他瞠目看着这场诡异的斗法,最后心宿 狐摇摇欲坠,掩面大叫,「可恨!可恨!我艳冠群芳数千年,居然败给妳的『背 景千花万朵网点大法』!」 明峰的脸庞不禁挂了几条黑线。只见麒麟身后变换着各式网点描绘出来的奇珍花 朵,真像是少女漫画的主角。 其实这是很可怕的啊啊啊啊~ 「星君,斗法妳也输了我。」她非常趾高气昂的背着沉重的大朵玫瑰,几乎塞满 了半个大厅,「还是听我的劝告,快快住手吧。女人要当祸水的年代已经过去, 妳以为长得美一点就是妲己再世了?人神殊途,人间自有人捣蛋,轮不到妳们 啦。」 「哼,我也不过输了一局,妳以为天天过年的?」心宿狐很傲的一扬首,「要知 道,我可是有王母之令,下凡来扰乱世间的。谁让这个小岛的国主惹恼了她老人 家?妳要收我,也得先问问我的靠山!」她杏眼圆睁,非常大气的拍起桌子。 「妳说国主恼了王母,」麒麟收了玫瑰,好脾气的开始谈判,「那可是清光绪年 间的事情。现在都是民国若干年了?当时的国主死得骨头都好打鼓了,现在才追 讨旧债会不会有点晚?星君,妳下凡也不是遵了天帝的谕令,只是仗着王母靠山 硬而已,我好生对妳说,妳也给奴家一个面子…」 这一开谈判,足足谈了两个小时有余。起初还有些惊吓,后来越听越无趣,真的 比什么高峰会议还无聊百倍(虽然无聊的程度是差不多的)。起初还站着听,然 后他和蕙娘一起坐着,实在坐不住,两个人(对不起,一人一式神)摸到人家的 厨房开始做蛋糕、泡红茶。 等蛋糕烤好了,大家坐下来休息吃点心喝茶。吃完了,继续「谈判」。 「…星君,我敬重妳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好言相劝多回,妳到底要怎样?」耐性 很好的麒麟终于有点动怒了。 「妳是什么东西?」心宿狐一拍桌子,「轮得到妳劝我?」 麒麟的耐性终于耗尽了。她不顾自己穿着随时会曝光的长裙,一跳跳到桌子上, 很流氓的将长裙一翻: 「既然妳诚心诚意的问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妳: 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维护世界的和平, 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迷人又可爱的反派角色…」 突然一阵雷闪电光,夹杂着高分贝的「哇哇哇哇~」,只见一神人狼狈不堪的挥 手,「住口!住口!老孙知道了,知道了!妳别念了,别念了听到没有?」 「太祖…」麒麟挥挥手,笑咪咪的打招呼,只见那个神人哇呀呀的大嚷,把她的 问候打断了。 「够了够了够了~」神人双手乱挥,「我知道了知道了!又是什么事?!」 …这是请神?明峰吓得坐在地上。他也知道怎么请神,但是顶多能请到神通力就 很强了。这可是货真价实,一点打折也没有,将神明请下凡欸!! 为什么那种蠢到爆的卡通对白可以请神啊?为什么为什么啊~~~ 「大圣爷,」麒麟满脸无辜,「心宿狐无诏下凡扰乱人间…」 来者果然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他恶狠狠的瞪了心宿狐一眼,星君被他一吓,双膝 瘫软跪下,挣扎的回答,「…大圣爷爷,我我我,我可是有王母的懿旨的。」 孙大圣抱着脑袋发烧,细声咬牙对麒麟说,「…妳一定要惹后台这么硬的?!」 麒麟一摊手,「那就没办法了。」她蹙起秀眉,足踏禹步,拈着手诀,「既然妳诚 心诚意的问了…」 「哇呀呀~哇哇哇~」大圣爷大嚷大叫的乱她的「咒」(若那算咒的话…),「我 知道了,我知道了!莫念!莫念!」 他气得从耳朵里掏出金钴棒,往地上一顿,入地有三尺之深[奇·书·网-整.理'提.供]。「那死狐媚子!伸 出孤拐来,让老孙打个五下散心! 第一章(四) 宿狐听了这话,骨软筋柔,婉转娇啼起来,「大大大圣爷爷…您那棒重,小女 子哪挨得上半下?这这这,这不关小女子的事呀,奴家也是听旨办事的…王母 她…」 「哏!」孙大圣发狠了,「几时天界轮到母鸡司晨了?妳好歹也等天帝那老小子 挂了,再拿王母那婆娘压我!妳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孙闹天宫的时候,可怕过谁 了?现在当了和尚,更是谁也不怕了!有种就去佛祖那儿揭我的短!这擅离天 界,干扰谕令,谁的过儿大点,还说不定呢!」 大圣爷火起,是谁也扛不住的。心宿狐怕了,赶紧化为流光飞走,但还是扫到一 点点棒尾风,差点没把脊背给打断,这一回去,养伤养了千年还养不回来。王母 知道了,也只能咬牙切齿,却也有些害怕那泼猴的火性,不敢真的撕破脸。此是 后话。 赶走了心宿狐,大圣爷颓丧的垂下肩膀,越想越怒。他毕竟聪明智慧,当了这些 年和尚,越发圆滑世故了。若不是麒麟掌着他的弱点,他也不肯跟王母对立。 天界的政治关系错综复杂,错个一丝半点可就麻烦大了。怕未必怕,就是黏手。 王母心胸狭窄又爱记恨,惹了这婆娘,将来日子更难过了。 越想越生气,他忍不住哇哇大叫,「一棒结果了妳这孽障就完事了!当初很不 该…」 「太祖婆婆,」麒麟笑嘻嘻,「若打杀了玄孙女,最后一点苗裔也就没了。」 「哇呀呀~」孙大圣暴跳如雷,「什么太祖婆婆?叫太祖爷爷!!妳好到处去说? 妳敢到处去说?伸出孤拐来,妳这欠教训的死小孩!」 「我可什么都没讲喔。」麒麟无辜的伸起双手,「我没说某神人在当妖怪的时候, 化身美女想骗个人吃。我也没说那时喝酒醉了,人没吃着,倒是怀了个孩子。我 也没说那孩子是我的祖先…我啥也没说唷。」 …麒麟大姊,妳这不等于都说了吗? 只见孙大圣瞪着火眼金睛,一副准备杀人灭口的模样,明峰倒抽一口冷气,摀住 耳朵,「我啥也没听到,啥也没听到!」 蕙娘笑着上前解围,「大圣爷爷,这事儿多少人知道了?就您怕人说罢了。唬小 孩儿做什么?还是回我们家,蕙娘酿了酒,就巴望您来呢。再炒两个下酒菜,如 何?难得您有空,我们可是盼很久了…」 大圣爷本来就是好奉承的,蕙娘一套温言软语,说得他火气全消,「蕙娘啊,妳 还像我玄孙女儿一些。那个不稳重的,不知道像了谁了!」 …那种不怕撞祸的个性,不就跟您像了个十足十么…? 麒麟搔了搔头,边打呵欠边唤「出租车」。还是老胡当班,瞧见是大圣爷,吓得 差点把车开回去。 「需要怕得跟鬼一样吗?!」大圣爷吹胡子瞪眼睛了。 「不不不不敢…」老胡战战兢兢的亲自下来开车门,「您您您老请上车…」 「说起来妳这女孩子真不象话。」大圣爷坐进来牢骚不断,「需要叫到鬼车么? 妳当妳谁啊?妳好歹也是个人,被阴气侵袭久了于己有害。听说十殿阎罗还时时 和妳会酒,有没有这回事?!是嫌活太长么?!」 「…太祖婆婆,你年纪大了,养出个唠叨个性。」麒麟闷闷的回答。 「谁让妳喊太祖婆婆?!喊太祖爷爷!!」 明峰坐在出租车里,这才仔细往外望。老天…难怪他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停红灯的 感觉。他们像是借道冥界,才能这样快速往返。 …这很像是现代版的「百鬼夜行」。他低下头,不敢看飘在窗外的是啥了。 第一章(五) 好不容易回到家,他一下车,头晕目眩的,马上吐了。 「瞧瞧,这才是正经人类该有的反应。」大圣爷发怒,「妳这女孩儿,哪有一点 人气?坐鬼车一点气色都不改,要妳正经修炼也不干,要妳平常人似的嫁人也不 干,妳到底想怎样…?」 麒麟叹了口气。若不是怕这样的唠叨,她才耐烦一次次的试图说服心宿狐。不到 最后关头,她哪肯用这种终极手段?让爷这么念下去…没完没了。 当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蕙娘啊,」她哀求,「快把妳的鬼酿拿出来给太祖爷爷喝吧…」 蕙娘会意,笑着将鬼酿拿出来,一开樽,暗香扑鼻,凉洌入心,令人精神为之一 振。她又一手好厨艺,安抚得大圣爷服服贴贴。 「酒也有了,菜也有了。」她温柔的笑,「蕙娘说个故事,替不入流的酒菜增色 罢。」 「啧,妳这丫头,次次都要编派我。」大圣爷虽然抱怨着,火气却平了些。 蕙娘笑了笑,说了个故事。 话说,某妖神未列仙籍之前,虽有偌大神通,却也交了一票妖精朋友,学得坏了。 虽然习惯吃素,却也赶时髦吃个人肉什么的,换换口味。 有时候变成宅院,被迷惑的人若进了门,一口食之。有时候变成美女,勾引行人 吃了。当时的妖怪认为吃人肉是很流行的事情,谓之「人猎」。那妖神怕人家笑 话,偶尔也吃个人来应时。 这日,他化身美女,勾引了一个书生。这书生带着家传的好酒,和这个妖怪美女 共欢,喝来喝去,妖怪美女不胜酒力,人不曾吃到,反倒跟书生燕好;天亮书生 发现枕边人成了个妖怪,吓得逃跑。这妖神虽然可惜没吃到人,他本来对人肉兴 趣不高,也就罢了,没去追。 本来想恢复原形,却发现无法恢复男身。大惊之余,发现一夜风流居然有了孽种。 指天骂地一阵,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的怀胎九月,等着生产。 临盆之际,刚好附近孽龙为患,起了大水。妖神强忍着阵痛,散发赤足,拿着棒 子去找孽龙算帐,因为他临盆在即,力气弱了,所以那龙被打了百来下没死,奄 奄一息,哭着自愿镇守在江口,永除水患。 散发赤足的美女在江上痛打孽龙,是百姓们都看到的。当大水退了,百姓集资盖 了「水母娘娘庙」,至今犹有香火。 明峰听得津津有味,却看蕙娘就此打住,不禁问了,「那孩子生下来没有?」 「生倒是生下来了。」蕙娘笑着,「『水母娘娘』乘着龙,半云半雾的将孩子送到 那个姓甄的书生家里。听说回去的时候,还频频回头拭泪呢。」 「拭泪可是万万没有的!」大圣爷咬牙骂了起来。 「爷,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问。」麒麟喝着酒,「那妖神本领那么大,一块血 肉而已,不至于坠不下来吧?何必忍辱含气的生下来呢?」 孙大圣愣了愣,摇晃着酒杯。那碧阴阴的鬼酿在白玉杯里荡漾着。「…因为太可 恨了。」 的确,实在太可恨了。不过数日罢了,就有了心跳。月余就有了元神,知道要依 恋母亲。就是太可恨了…可恨他一个男儿身,却经过了这种相依为命的婆娘日子。 怀抱在怀里,那肉儿会哭会笑,眼底映着整个天光。 就是可恨…太可恨的可爱啊…偶尔传下的一点种子,居然在人间过了千代,绵延 不绝,成了他最后的牵绊,总是要回头眷顾。 可恨,太可恨了。 「因为可恨啊…」麒麟笑笑,「的确是这样可恨又可爱的世间。玄孙女弹个琵琶, 为这样的夜色做个批注吧。」 她早脱去了晚礼服,洗了胭脂。散着还漂荡花香的长发,赤着粉嫩的足,穿着细 肩带运动上衣和短裤,只怀抱着古旧的琵琶,铮铮然,声声哀戚。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姿容,却异样的协调、美丽。和冉冉直达天听的琵琶声, 融蚀在大气里的青草芳香,浑然成一体。 几千年过去了,月还是相同的月,云还是相同的云。琵琶,也还是相同温柔的哀 戚。 真是古典风雅又感伤的月夜。 ………… 只是这古典风雅也太短了。不到一个钟头,两个喝醉的爷孙,开始大吵大闹,死 命弹着琵琶,还吼着唱,「脱掉脱掉,通通脱掉~」 尽管蕙娘拼命劝阻,他还是让这对「不尊重」的爷孙灌了很多很多酒… 几乎醉死的时候,明峰哀叫了。 「…让我回去当图书馆员吧~] 禁咒师 第二章 第二章 最强之咒?! 解决了心月狐以后,没几天,蕙娘带着明峰忙进忙出的,只是乱着整理行李。 明峰不知道算是认命了还是绝望了,闷声不响的跟着蕙娘忙碌,但是看行李越打 越多,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是怎样?」他连自己的行李都得打包,「要搬家?」 「什么搬家?」蕙娘贤慧的将纸箱贴上标签,「是回家啦。」 ………这天天闹妖怪的废山村不是麒麟的家? 「回哪儿啊?」他胡里胡涂的帮着搬,「我以为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噗,」蕙娘笑出来,「咱们麒麟大人满世界乱跑,到底还是有个家的…这都城 有能人管理,她只算是个小客居。若不是你来了…她没得收妖,天天嚷闷呢。也 难怪,活动惯的人了,是不能太安逸。每次休假她都得病上一场,幸亏你来了, 不然非病倒一阵子。」 「病?」明峰没好气,「是病酒吧?妳能不能叫她别抱着酒瓶睡觉啊?!漂漂亮 亮的女孩儿…抱着瓶月之露像什么样子?!我看她是有病,这病叫酒鬼!天啊, 这也是个学道的样子?…」 「酒肉肠间过,佛在心头坐。」精神委靡的麒麟抱着空酒瓶进客厅,还是穿着细 肩带短裤,又披着皮大衣。现在他知道这不是麒麟耍帅,而是起床懒得换睡衣, 随便拉了件大衣披着。 「我饿了。」她很大牌的往沙发一坐,没精打采的哀怨。「明峰,我要荷包蛋火 腿和煎得嫩嫩的汉堡肉。早起喝日本酒不太好…给我一杯啤酒吧。」 「醉死妳算啦!」明峰很气,「妳干嘛不泡个啤酒浴?洗澡醉死一兼两顾!」 「你若帮我弄的话,泡泡看也可以。」麒麟打了个大呵欠。 明风气得发怔,他转头对着蕙娘嚷,「我受不了了!!我这就回总部要求调职~ 我是听说她是个高手,本事大得很!妳看看她这样儿…」 嘴里一面骂着,却还是走到厨房开始做早饭。 蕙娘心里暗笑,「别这样,她本事的确很大…工作压力也很重呢。她每工作四年, 才休息一年。工作的时候,滴酒不沾。累积了四年的酒瘾…你就让她散散心吧。」 「什么工作那么紧张?」明峰牢骚满腹的煎荷包蛋,「像是擒拿十大枪击要犯那 么了不起…」 「那轮不到我们管。」蕙娘帮着切火腿,「她主要是管精神异常的魔、堕落的神 仙,胆大妄为的妖灵,在世界各地犯下的恐怖行动。」蕙娘笑了笑,从冰箱拿出 牛奶,「她是这方面的谈判专家,也是带头攻坚的高手。」 「…什么?」明峰瞪大了眼睛,「红十字会没人了吗?派到她?!」 「你别拿休假时的表现当标准嘛。」蕙娘好心的提醒,「你的蛋快要成了皮鞋底 了。」 没好气的做好了早餐,看见她病奄奄的拨着盘子,厌恶的推开牛奶,「我的啤酒 呢?啤酒啤酒啤酒~」大吵大闹的拿汤匙敲盘子。 …这个烂酒鬼会是谈判专家兼攻坚好手?你让我死了算了。 「我想跟从的是严谨的道术老师啊~」明峰吼了出来。 「她的七十二地煞数可是祖传的正宗唷。」蕙娘笑咪咪。 明峰只感到一股恶寒。想到那个把他当蟋蟀灌,险些醉死的大圣爷… 「…这种『正宗』还是算了…」 本来打电话回红十字会大跳大叫,就是想要回去重新找份适合的工作。哪知道那 个洋鬼子老师一阵干笑,「…一来是目前没有缺,连图书馆员都有了。二来…」 「啥?!」他感到一阵绝望,连图书馆员都没得做? 「再者,」洋鬼子老师咳了一声,「禁咒师对你很满意。」 「虾瞇?!」明峰暴跳如雷,「妈的,我来这儿她什么也没教我…她对我的厨艺 很满意是吧?!我又没打算当厨师!」 「不,」洋鬼子老师冒汗了,「她对你吸引妖怪的本事很满意。」 「…你们把我当什么,妖怪专用捕蝇纸吗?靠~我是要学习正宗的道术,道术! 你们你们…」 「别这样发火嘛…」洋鬼子老师陪笑,「她手下也教出不少好学生。只是刚好现 在她在休假,是比较散了些…」他想了想,「欸,你还记得『三角洲大骚动』吗?」 「我的『里世界史』念得很好。」明峰没好气。 他当然知道那回事!百慕达三角洲自古以来都有妖魔作祟,掳掠的人类数量惊 人,红十字会对此伤透脑筋,还是二十世纪末派遣了特种部队消灭了盘据已久的 妖魔军团。 「讲是讲特种部队,」洋鬼子老师抹了抹汗,「事实上那只特种部队也只有一个 人和一群式神。你不了解…你跟随的老师可是拥有最强的咒。一个字就可以让妖 魔军团灰飞烟灭。」 一个字的最强之咒? 他挂了电话。他跟这个洋鬼子老师学习了几年历史,知道他虽然满脸笑容,遇人 就亲爱的、甜心满嘴甜言蜜语,为人倒是很方正,不会信口胡说。 那个烂酒鬼会最强的一字咒? 他蹲在张着嘴呼呼大睡的麒麟身边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这个流口水的少女有这 种本事。 「最强的咒?」蕙娘被他问得不好意思,吃吃的笑了,「是有这么回事。先别管 这个…来帮我打包吧。」 她不愿意讲,却一面打包一面笑个不停。 这群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越是这样,越勾起他的好奇心,也就暂时打消了离去的念头。即使她们还是叫了 鬼车来搬家…他还是强忍住晕车跟去了。 虽然一到目的地就吐了。 「…这是哪儿?」他头晕目眩的抬头张望,只见修剪整齐,像是个大公园似的, 还有个舒服的洋楼。 「中兴新村。」蕙娘将行李往屋里搬,「小明峰,快帮着搬呀~」 「…我们住这里吗?」他愣了一会儿,叫了出来。 「可不是。」蕙娘殷勤的对着还在揉眼睛的麒麟说,「主子,我们到了,先进屋 睡吧。」 她丢了满屋子狼藉,就先铺好了麒麟的床,还先开了空调,这才服侍像是废人似 的麒麟睡下。 「妳会不会对她太好了啊?」明峰生气了,「妳瞧瞧她!跟瘫痪了有什么两样? 妳干嘛跟这种废人?!她是把式神当什么呀~」 如果他有这样高贵美丽的式神,他才不会这样罔顾神权哩! …是说,他能够招式神的话… 蕙娘笑了笑,一双美丽的眼睛闪着灵动的光,「…你真是个好人。就跟麒麟一样…」 「我才跟她不一样!」 她一面整理行李,垂头笑了会儿。「…怎么说呢?我会认她为主,实在是因为… 她很强。不,我不是说法术的强。论力,当初她收我的时候,也才国中毕业,能 力还不稳定,再说,她也不过是跟着父辈去大陆扫墓,手边空空没有法器…怎斗 得过我这修行八百年的大殭尸呢?」 明峰差点跳起来。他出生道术世家(虽然说家业衰败…),多少还是有点见识。 殭尸通常是无知无识的妖异,怪力惊人,但不登大雅之堂。然而潜居修行、保有 灵识的殭尸可就不同了。因为曾为人身,能够照道术修炼,却属妖类可行采捕, 每吃一人就可增加功力,能够修过百年就已经很棘手了,何况是八百年的殭尸! 原本以为她是鬼灵,没想到是殭尸!他吓得贴在墙壁上,只能喘气眨眼。 「怕什么?」蕙娘噗嗤一笑,「要吃你,还留到现在?我自愿来跟从麒麟以后, 就誓愿不再吃人。论修行,也够了,殭尸怎么修都不成正果;论饮食,什么不能 滋养,非吃人不可?」 她的目光悠远,「来罢,勤快些。我们赶紧把东西整理整理,说个故事给你解解 乏吧。」 要说我是怎么变成殭尸的…我倒也不很记得。但是前世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宋 朝时,豪富间颇流行「厨娘」。所谓厨娘,倒像现在的主厨,只是更清贵了。若 是做得宾主尽欢,人人赞叹,是得宣出厨娘当众打赏。一等厨娘的架子,可比那 五六品的小官还大些,往来皆显贵,怎能不显出泱泱大度的样子? 真正的厨娘并不下厨,只是吩咐指挥。要能吩咐指挥,自己手上的工夫也要有一 些,在当时,我也算是色艺俱美,名动京城、数一数二的厨娘了。 只是你知道,人若醉心于某事某物,过分执着,就会渐渐入魔。起初只是用鸡鸭 牛羊,渐渐的,非鱼翅熊掌不入菜单,然后又觉得这些富贵食物俗了,开始搜罗 奇珍异兽,天下能用的食材,都让我用尽了… 想来杀孽过重,所以招了邪祟在心… 最后用了人家打下来的胎儿,唤做「紫河车」。用了一阵子…觉得味道太淡,买 了婴儿来做菜。[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现在想想,那时像是让饕餮附了身,只是狂着厨艺。买来的婴儿不满足,我又想 杀了婢女,就因为她手膀子好入菜,结果让婢女逃生,东窗事发,被抓到牢里。 在牢里哪有厨房让我做菜?我终于忍不住这种煎熬,用衣带上吊了。 也不知道昏晕多久,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乱葬冈里。只见十爪乌黑,刨开棺 材像是刨豆腐似的。好久以后才知道我自己死了呢,那时哪想到这些,只知道我 又可以做菜了,高兴得不得了。 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烹煮,渐渐了解自己成了殭尸。成了殭尸算什么呢?能做菜才 要紧。若是让道士收了,我还想做菜么?所以就混迹人群,小心翼翼的度日… 明峰听得嘴巴阖不起来。他说不定是第一个听到殭尸告白的人类…不不不,麒麟 应该也听过,他是第二人。 「后来呢?」他真听到傻了,扛什么衣橱鞋柜都没感觉。 「然后么?」蕙娘打点着厨房的餐具,「然后我遇到了麒麟…」 那一年,麒麟国中刚毕业,陪父辈回乡扫墓。 那时蕙娘隐姓埋名,安静的在乡间开了家小小的餐馆,谁也不知道这个厨艺极佳 的厨子是个殭尸。 麒麟却吃完了整桌菜,摸到厨房,倚着门框瞅着蕙娘。 被她看得发毛,蕙娘陪笑,「小姐,餐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好吃得很,非常好吃。」年纪尚幼的麒麟眼睛清澈的让人不敢直视,「但是这 菜…很寂寞啊。寂寞得让人发狂。」 蕙娘呆望她好一会儿,早就不会跳的心,居然发痛起来。 「用什么食材…妳也不会满足吧?」她满眼的悲悯,「因为厨房不是一切。除了 厨房,这世界很大,妳看过没有?」 厨房,不就是一切吗?她打出生就该当厨娘,三岁就开始拿菜刀。这是她唯一知 道的地方,也是她唯一敢去的地方啊!她生存的意义,她的一切… 「这才不是一切。」麒麟把她手里的菜刀拿起来,温柔的摸着她的头,「这世界 很大,妳看过没有?」 「…没有。」她呆呆的回答,「我没有。」 「妳要跟我走吗?」麒麟温柔的抱住她。 「…我跟妳走。」 「…然后呢?」明峰茫然的问。 「我跟她走了呀。」蕙娘很满意的看看整理好的房间。 「…就这样?!」喂~三言两语就把妳骗走了,妳有没有点殭尸的自尊哪~ (是说,殭尸的自尊是什么…?) 「你还小,不明白啦!」蕙娘咯咯笑,「这是很强的咒啊。」 「…哪里?哪里啊?!我怎么没听到啊~」他莫名其妙的抱着头。啊啊啊~好难 明白啊~ 「温柔的话语就是很强的咒语啊。」蕙娘正经的竖起食指。 「…妳不要学麒麟都拿『阴阳师』来虎烂我~」 被蕙娘哄了半天,他还是不知道麒麟有什么最强之咒。 他到底也绝望了,有些儿自暴自弃,反正「照顾」麒麟很简单。她只要有饭吃、 有酒喝、有床睡,这样就是一天了。偶尔有被吸引来的妖异或妖怪,她会兴致勃 勃的跳起来「玩」可怜的妖怪。 真的很可怜…总是把妖怪揍个半死,就晾在门外的晒衣竿上,等妖怪回气了,忿 忿的冲进来,她再粗暴的把它打个半死,继续晾在外面… 据她说,因为心情好,所以不用念咒。 「…妳是不是把打妖怪当成运动项目?」明知道妖怪是想把他吃下肚,他还是忍 不住同情这些倒霉的妖怪。 「没错。」她颇遗憾的摇摇头,「怎么搞的?我都手下留情了…它们不会再去邀 些帮手喔?所以说,不管是人或者是妖怪都要有朋友嘛!平时可以谈心,打架的 时候可以助拳…」 …朋友不是这样用的吧? 明峰颓下双肩,深深的叹口气。「…我去买菜。」他还这么年轻,身后已经有了 哀怨的阴影… 「啊,蕙娘陪你去吧。」虽然打得不太痛快,但是啤酒还是要痛快喝的。 「…蕙娘再烤妳要吃的乳猪。」他实在无法忍耐了,「妳非把冰箱吃得五穷六绝 不可吗?妳正在吃最后一块起司了!」 「可以的话,我也想有下酒菜啊。」麒麟不大满意的皱眉,「要不是什么都没有, 我怎么会委屈吃起司?」 …冰箱什么都没有,是哪只母蝗虫害的?妳到底把东西吃到哪去了?身上没有三 两肉…妳这根本就是糟蹋粮食吧~ 「我走了。」他颓丧的推着菜篮出去。为了不肯搭鬼车,他硬凹了一辆摩托车。 这小子很有趣,就是唠叨了点…为什么她认识的男人都这么唠叨呢?麒麟摇了摇 头,「蕙娘~明天鬼门开喔!妳要跟着明峰跟紧一点…」 正在烤乳猪的蕙娘伸出头来,「今天就是鬼门开了吧?咦?明峰呢?他到哪去 了?」 「…啊啦…害啊…」在美食和懒惰当中挣扎了一会儿,「乳猪要烤好吃一点喔。」 她懒懒得站起身,招了鬼车。「我去把那小子带回来,省得他成了别人的烤乳猪…」 明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的确很高兴。从来没看过这么适合的诱饵…这种资质, 根本就是采补妖的梦想。虽然她本身也是这样的…但是两个气相同的人引起的效 果不是相加,而是相乘。 不用出门就有妖怪沙包打,多好啊!但是在这个方位不利,时间不对的时候,让 他一个人乱跑… 万一被别人吃了,她会很困扰。 「老胡啊…开快点。晚点他就变成别人的盘中飧了…」 明峰骑出了中兴新村才觉得有点奇怪。经过了熟悉的十字路口以后,他就觉得景 物很陌生,路上的行人也很诡异。 到处都在排队,站在马路边就开始吃流水席。最近有选举吗…?好像没有欸。抬 头看路牌,也很诡异。什么阴水路、刀山二街…唔,台中有这地名吗? 一停红灯,他低头想把地图拿出来…怪了,怎么都骑不到菜市场?旁边骑着机车 的可爱小姐一直对他笑,他瞥见了,也腼腆的笑了笑。 那个可爱小姐干脆对他眨眨眼。 我么?他转头看看,发现停红灯的人都在对他笑。 台中真是个友善的城市。 「请问…菜市场要往哪儿走?」他不好意思的收了地图,「我刚搬来不久,找不 到路…」 可爱小姐扯了扯他的袖子,「你过来,我载你去…」 「喂,为什么是妳载?我啦我啦,我载妳去…」「不不不,我的车比较舒服,我 载你去!」同样停红灯的机车骑士们七嘴八舌的吵起来。 …台中这城市也太友善了点。 「我自己骑去就好了。」他有些着慌的摆手,「不过是买几斤肉…」 「肉?」可爱小姐笑得更开怀,指甲几乎掐进他的手臂,「这不就有上好的肉吗?」 她脸一变,非常狰狞的扑过来。 明峰一吓,凄惨的尖叫一声,不由自主的猛催油门,立刻就翘起孤轮,歪歪扭扭 的从车水马龙的马路冲了过去。 他完全不敢回头看,只是猛冲,慌不择路的结果,让他撞上了安全岛。 头晕目眩的挣扎起来,幸好只是擦伤…但是他也不得不往后看了。 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群「人」,狞笑着缓缓逼过来… 一摸口袋,马上绝望了。他忘记咒语就算了,还忘记补充火符…这下子真的死定 了!闭上眼睛,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的末路… 「喂,斩节点。」那懒洋洋又不开心的声音很熟悉,「我家的苍蝇纸是给你们随 便吃的?」 只见麒麟披着皮大衣,很有气势的拦在前面,「多少尊重一下好不好?所谓打狗 也得看主人…」 明峰忘了害怕,「喂~谁是你家的狗啊!」 「到嘴的肉,哪有让妳三言两语就打发的!」众鬼喧嚣起来,「妳在阳界嚣张就 算了,冥界轮得到妳吗?!滚边去!」 「太不把我放在眼底了!」麒麟大怒,「我以太祖爷爷美猴王的名义起誓~~~ 非灭了你们不可!」 虽然听闻过麒麟的威名,但是明峰误闯冥界,阳人在冥界里也不到一半法力,鬼 众又多,「怕妳怎样?正嫌一个不够吃!大伙儿上!当作普渡吧~」 众鬼一涌而上,乌鸦鸦真如狂涛汹涌一般,正在命悬一发之际… 只见麒麟不慌不忙的拿出扩音器,大喝,「滚~~~~~」 这声怒吼加上扩音器的帮忙,真如凶器一般,狂风似的吹散了鬼众,连街道的房 子车子都像纸糊的似的片片翻起剥落,方圆百里内成了一片白地,满天车啊房啊 鬼啊乱飞。 她竖起中指,「呿,早跟十殿阎罗说过了,别图省钱,城市还是石头砖块盖的好。 弄这什么纸糊的房子车子…」 …是,他见识了麒麟最强的咒语。 惊魂甫定的回到家里,他马上冲去打电话,歇斯底里的对着洋鬼子老师大吼: 「快快解雇了那个图书馆员!我宁愿回去当图书馆员~救命啊~」 补遗第二章 补遗 「其实也真的是资质优秀,」腆着肚子差点撑死的麒麟躺在沙发上,「别人观落 阴,还要摆坛设案,最少也得抱个猫泡个脚什么的…哪像他这样,骑个十字路口 就可以骑到冥界去的。肉身直接观落阴,真是了不起的才能。」 狠狠地打了个饱咯,「好难过喔…蕙娘,我要胃药…」她瘫在沙发上不住呻吟。 蕙娘端上胃药和开水,「…谁让妳吃了整只烤乳猪呢?」听到厨房里明峰愤怒的 洗盘子声,蕙娘也笑了,「妳真坏!人家那种体质烦恼死了,妳打趣他不说,还 让他的体质变本加厉了…」 「什么?!」明峰从厨房探出头,气急败坏的,「难怪我觉得情形越来越严重! 妳妳妳…妳搞了什么鬼?!」 「我才没有。」麒麟呻吟一声,「只不过体质相同的人会因为互相吸引加成,可 以让你的气更浓郁、更美味喔…」 匡的一声,明峰在厨房里打破了一个盘子。 「…什么?」他尖叫起来,「只要我离开妳就会好了吧?!」天啊,他要赶紧打 包行李逃走了! 「可以啊。」麒麟呻吟着趴在沙发上,「只要你能让小鸡回到蛋壳里面重新当鸡 蛋就可以了…」 「认命吧,麒麟姊姊会罩你的…」蕙娘吃吃的笑。 …………他这一生都完了… 「小明峰,甜点呢?我还没吃甜点啦!我要吃慕斯搭配冰凉凉的香槟!我的甜点 甜点甜点!」麒麟闹了起来。 「…主子,你会把肚子吃坏了…」 「放心,我装烤乳猪和甜点的胃是不相同的。我的甜点甜点甜点~」 …其实蕙娘不是殭尸,妳才是妖怪吧?对吧对吧? 「撑死妳好了~~~」明峰发出非常绝望的叫声 禁咒师 第三章 (一) 第三章 拥有魔物的卡片 「蕙娘~~」瘫在二楼床上的麒麟拉长了嗓子,「别让明峰晾我的内裤喔!太便 宜他了…」 站在草地上正在晾被单的明峰发昏了,「…靠!为什么我要晾妳的内裤?!妳会 不会想太多啊?!」 「啊…」她从床上滚下来,挂在栏杆上,「你不要借机偷洗我的内裤。让男人摸 过我不敢穿。」 明峰气得发抖,「妳真的是女的吗?!是女人就自己洗自己的内裤,不要让蕙娘 和我忙个贼死!妳这个任性又懒惰的女人~~」 「好了啦…」蕙娘温柔的劝着,「麒麟害羞,她的意思是不要让你太累啦…」 「我没有喔。」她挂在栏杆上,有气没力的拌嘴。「男人生来不服侍女人,那男 人这种生物的生存意义在哪?」 「…妳听听看,蕙娘~~妳为什么要跟这种破烂主子?这种女人没有一点女人样 子!」他眼泪汪汪的逼上去,「为什么妳这么温柔勤快,那家伙只有脸皮还像女 人…要娶就得娶蕙娘这样的人,千万不要有瞎了眼的男人娶楼上的那一个…」 …明峰,我是殭尸。是可以嫁谁啊… 蕙娘苦笑着摸着他的头,「乖乖,她只是嘴巴坏一点。麒麟的心地很好啊…」 他干脆抱着蕙娘大哭,「我受不了啦!我今天就要回红十字会去~」 麒麟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掏出床头冰箱里的梅酒。「小子,现在不流行勾起女人 母爱把妹的老套了。」 「妳~~」明峰气得话都不会讲了,指着她大跳大叫。 蕙娘默默的把衣服晾好。自从明峰来了以后,热闹好几倍…真像大圣爷长住在这 儿一样。 她突然有点怀念以前安静的日子。 *** 他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不赶紧打包回红十字会。就算图书馆员没得做,凭他在 校的优秀成绩,最少也可以捞个文职干吧? 但是他就是有点儿不服气。 大家都夸那个懒断骨头的笨女人本事如何如何的大,好吧,她是很行。但那也只 是她本身能力很行,不是靠道术的力量,只不过借道术之名,弄点似是而非的噱 头。 他这个正统茅山派传人是万万不能够承认的! (虽然他不知道不承认和不离开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每次辞行的时候麒麟就对 他下言灵。其实明峰是很可怜的,被麒麟看上了…他的资质。南无…) 只是每次削一大箩筐的马铃薯时,他都会气馁的想着不如归去。 唉…烤箱烤着杏仁饼干,手里削着马铃薯…他越来越像是家庭煮夫了。呜呜,他 才二十一岁欸,为什么已经被那死女人折磨得像个欧吉桑… 我好想休假啊~ 「…我在休假中!」 麒麟的咆哮差点让他削了手,正在削红萝卜的蕙娘拍拍额头,「唉,又来了…这 些官僚真烦…」 「别这样,禁咒师,如果您不管的话,自杀的死亡率会越来越高的!求求您大发 慈悲…」一个年轻却又有磁性的男声响起,声音很是焦虑。 「早知道就别帮你们了。」麒麟老大不耐烦,「帮了一次就像是欠你们似的。不 是跟你们说过了吗?只要禁止信用贷款就好了。这才是大病根…去了这个病根才 是治本的方法啦…」 「麒麟大人!您明明知道这不可能…」 「啰唆!不可能就一定会死人啊。老是来烦我干嘛?死又不是死我家的人,吵三 小?告诉你,老娘不干那种治标不治本的麻烦事情啦!」 「麒麟大人…」 「烦死了烦死了…」麒麟一面发着牢骚,一面推门进厨房,「杏仁派能吃了吗? 我好饿啊…」 「…妳中午吃了三海碗的炒面,现在才几点啊?」明峰骂了起来。骂归骂,他 还是气呼呼的打开烤箱,把杏仁饼干拿出来放凉。 「三点了啊!该是吃午茶的时间…」她捧起一整个烤盘的小饼干,像是不觉得烫 似的,一面开了冰箱,在腋下夹了一瓶冰透的葡萄酒。 「喝午茶还拿酒做啥?」明峰阻拦不及,平常懒得像是废人一样的麒麟,突然敏 捷的像是猴子一般,端了粮食就往窗外一跳。 「咿~」她做了个鬼脸,「这就是我的茶!反正都是液体…别计较了…」 几个起落,她逃了个无影无踪。 从客厅追进厨房的男子,只能怆然的看着了无踪迹的远方。 (二) 几片落叶飘下,徒增几分尴尬的凄凉。 「呃…这位先生。」明峰起来招呼,「要不要喝点红茶?我已经泡好了…反正吵 着要喝茶的人已经跳窗逃逸了。」他扁了眼。 这位带了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男子很客气的谢了坐,「啊…您是禁咒师的学生 吧?幸会…」一面把名片递过来。 学生?是打杂的吧…但是学生和打杂的…学生比较好听点。 只是有这种老师真的很丢脸。 低头看着名片,都市计划处,林云生。再看看地址…欸?是个在总统府办公的公 务员! 「您是…」明峰抬起头,「您是里世界的…」 「我是政府对里世界的窗口。」林云生很恭谨的点头,「还没问您贵姓。」 「我姓宋,宋明峰。」终于遇到知书达礼的人类,他心里说不出有多感动,感动 得几乎含泪,「再来一杯茶吧?」 「茅山宋家?」林云生松了口气,「说起来算是同道,我是白莲林家的。」 明峰啊了一声,更觉得亲切了。白莲教在台也有传人,虽然跟茅山派像是两个难 兄难弟,凋零的差不多了,但还是比寻常人亲近些。 「难怪您当得起政府窗口。」明峰把藏起来的杏仁饼干拿出来,「请用请用。」 「哪儿话,有辱家风…我这不成材的后人,只剩一点点灵力,还可以看看,其它 的是啥都不会了。只是还记得祖训,当个勤谨的公务员罢了。」 看他样子是个老实认真的人。啊啊~好久没看到正常人啦~ 「…林家也颇有些能人,又何必来求那个女…咳咳咳,求我师父?」 林云生为难的低了头,「…实话说,林家是还有些弟子,但是这事儿非同小可, 让人摸不着头绪。似妖非妖,似魔非魔。每隔几年就知道要出事了,但是我等能 力低微,只能略有感应,眼睁睁的看着死亡率节节高升罢了。」 原来,每隔几年就会莫名的出现自杀高峰期。虽说社会文明进步,产生许多副作 用,忧郁症或躁郁症的患者有增无减,但是平日倒还能维持平和。 不过每隔三五年,就像是发作了流行性感冒似的,一窝蜂的人拼死闹自杀。虽然 说新闻媒体都还能含糊掩饰,但是统计数字却非常触目惊心。 「四年前,实在闹得太可怕了,死法又五花八门,短短两个月,全岛死了上万人。 实在破史上新高。我等束手无策,只好来哀求禁咒师。幸好她发了慈悲,这股热 潮才退烧了。但是…」他欲言又止。 「又来了吗?」明峰也觉得惊心。 「是。又来了。这次比上回更厉害许多,短短半个月死了一万五千人。想拜托禁 咒师,偏偏她气我们不听她的,死都不肯帮忙…」 「听她的?」明峰呆了一下,「…禁止信用贷款?」 「对。」林云生无可奈何,「这怎么可能?而且信用贷款跟自杀率有些什么关系? 又不是个个自杀的都去借了钱。禁咒师忍心不管,我怎么能?考进这国家机器, 本来就不是图个铁饭碗而已。我们白莲林家,对这世道还是得负点责任啊…虽然 我什么法术也不会,也不能够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百姓这么死。我是见过死者亲人 哀痛欲绝的啊…」 他抱着头,痛苦莫名。 这人的人格,真的很崇高啊…明峰按着他的肩膀,正气道,「林兄,咱们好歹也 算是同道。我也不敢说能做到什么…但是我会尽力,好吗?你先回去吧…那个死 鬼灵精…咳咳咳,我是说,我师父。我师父那儿由我来说服好吗?你在这儿,她 活像个地里鬼…咳,我是说她无所不知,说什么也不会回来的。」 「宋老弟!」林云生感动得热泪盈眶,「果然是宋家的热心汉子!这一岛生灵都 在你手里了!老哥替全岛的黎民百姓谢过了!」 「老哥!」「老弟!」两个热血汉子抱头痛哭,蕙娘镇静的削完了红萝卜,又拖 过一篮菜头开始削。 幸好她是殭尸,不怎么需要饮食,肚里没吃了什么。不然看这两个热血到要奔夕 阳的男人搂搂抱抱…她怕肚子里的食物也忍不住要奔了出来。 那可是很伤胃的。 (三) 蕙娘默默的煮着咖哩饭,饭桌上的争吵已经吵过一个钟头…大约是一顿饭的时 间。她叹了口气,把咖哩饭端出去。「吃饭了。」 「我饿死了!」麒麟柳眉倒竖,「要吵也等我吃过饭再吵!」 「等一下!」等她吃饱还有什么戏唱?当然要等她饥饿难耐的时候才能逼她就范 啊,「妳也想想全岛的性命都在妳手里…」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麒麟拼命摇着头,拿出连续剧女主角的 气魄来抗拒。 「…不听是吧?」明峰只好打出最后一张王牌,「我本来要告诉妳,饭后点心是 冰透了,我手工揉的天然爱玉冰。既然妳不听…」 握着汤匙的麒麟咬牙切齿的发怒,「…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服。」 「还有我刚弄到的,新鲜刚榨、冰得牙齿发酸的生啤酒。」明峰冷笑,「妳也知 道我藏东西的技巧是不输人的!」 忍了又忍,千忍百忍,麒麟抱着脑袋大叫,「我只能给你一点指示!其实你也可 以自己查办的!」 这样的结果虽然不满意,但是勉强可以接受了。「妳会指导我吧?」 「我会!我会!」她拿着汤匙拼命敲盘子大吵大闹,「爱玉冰!生啤酒!快拿出 来拿出来~」 …什么伟大的禁咒师?鬼才信!看她连吃了三大盘咖哩饭,又吃了一大盆的爱玉 冰,抱着那小桶生啤酒的时候… 明峰觉得很难尊敬这种女人。 「吃也吃完了,总可以告诉我了吧?!」明峰吼着。 麒麟满足的大叹一口气,「提示我早就给你啦。」 啥?她几时提到食物以外的话?「…妳想说吃进肚子里就可以赖帐?」他的脸色 变得很难看。 「我是那种赖皮人?」麒麟把粉嫩的赤足大方的搁在茶几上,「我不是说过,『禁 止信用贷款』就可以去祸根吗?」 「…这是哪一国的提示啊!?」明峰气得要冒烟了。 「欸?你早晚都得独当一面的啊。难道事事都要长官提示?这是个好机会,能够 让你磨练磨练…反正是小事一桩…」麒麟开始打呵欠。 「…其实妳只是懒吧?」明峰气得发抖,「讲那么多好听话,妳只是懒骨发作而 已吧?!」 「呃…这样都被你看出来了。以后怎么搪塞你你呢?我爬到床上去好好想想好 了…」 「甄麒麟~」明峰怒吼了,只是语气多了几许绝望。 为什么他要跟到这种鸟大师…他除了无语问苍天,是还可以做什么?不过,也不 能说麒麟对他不好。为了怕他没事又肉身下了冥界,所以她倒是给了护身符,保 护他的人身安全。 (其实是怕少了明峰,就没了送上门的妖怪沙包吧…) 不过麒麟给的提示真的少得可怜。幸好林云生大力支持,给了他不少机密资料 看,平常明峰又爱看个柯南金田一的,所以还算是知道往哪儿着手。 但是一万多人的资料,虽然林云生整理过,看起来也是很吃力的。不对,并不是 所有人都借了信用贷款。但是他看着这批数据,却有种越来越浓重的违和感。 这些人…这些资料…有种若有似无的妖气。若是分开来看,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但是一万多笔凑在一起…原本稀薄到近乎无的妖气,就会浓重一点点,略有灵感 的人就感觉得到。 他终于明白,似妖非妖,似魔非魔的感受了。 光看资料也只能感受到这些,麒麟又说,「禁止信用贷款」是关键句… 想了很久,他突然想到有个堂兄也在台中,而且还是银行贷款部门的。能够造成 这么大规模的自裁…若是跟咒有关,那就每一家都有关吧?因为死亡的人口是全 岛都有的。 他马上打电话和堂哥约时间,堂哥很爽快,热情的邀他吃中饭。 「我去银行等你,方便吗?」明峰赶紧打蛇随棍上。 「来啊,我会说你是我的客户,还可以趁机溜班。」堂哥笑得很大声。 到了银行,一爬上二楼贷款部…有种令人森冷的气息扑了过来,他忙拿出火符… 那种冷冰冰的感觉又消失了。 「你还活着啊?」堂哥顶顶他,「没想到那种体质还可以活这么久喔…」 他没好气,「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还活得好好的。」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明峰离家久了,亲戚的状况一概不知道。他青春期的时候非 常不稳定,引来太多的灵异现象,为了不带给别人麻烦,他选择出国念书,久别 重逢,虽然堂哥嘴巴甚坏,但还是很高兴。 「怎么会突然来找我?」堂哥吃完了饭,舒服的往后一靠,点了根烟,「要我介 绍妹给你?」 他干笑两声,「这…很久不见了嘛。对了,堂哥,你在银行哪个部门?金饭碗, 真不错喔。」 「我在房贷部。」一向乐天的堂哥居然黯淡了一下,「要不是金饭碗…鬼才想待 在那里。」 「不是信用贷款部?」他装作无意,「听说这几年信用贷款很赚钱欸…」 堂哥却暴怒的抓起他的前襟,「你看我像是那种伤天害理的人么?!我好歹也还 是宋家的子孙,肯赚这种黑心钱吗?!」 看他青筋都浮出来了,明峰真的吓着了。「…堂哥,这话怎么说?」 堂哥愣了一下,嘿嘿的笑,只是笑声没有欢意。「唬你的,干嘛吓得脸都青了。」 他站了起来,准备结帐。 「堂哥,请你告诉我!这很重要!」明峰扯住他的袖子。 他死盯着地板,「…我不只是宋家的子孙,也还是个银行员。」挣扎了一会儿,「你 办过信用卡没有?」 「…我要那干嘛?」明峰有些莫名其妙。 「哈哈哈~你的能力果然是我们同辈最强的!」堂哥笑了一会儿,「还知道要回 避危险呢…去办一张吧。」堂哥很凝重的看着他,「如果是你…你一定会发现的。 去办一张看看吧。」 看着堂哥远去的背影,他有些摸不着头绪。 是有人在信用卡里下了咒?但是信用卡发行公司多如天上繁星,这样大范围的 咒,是怎样的众生可以下得了的…? 沈思了一会儿,他走到附近的银行,说,「我想办张信用卡。」 只见服务处的小姐笑脸迎人的拿出资料让他填,殷勤的拿了许多样式不同的信用 卡让他选择,滔滔不绝的鼓吹信用卡有多少了不起的好处。 但是…他一摸到信用卡,只觉得冷澈心扉,恶寒一阵阵涌上来,眼前发黑,嘴唇 发白,头昏目眩的站起来,马上吐了一地。 「老天~先生、先生!你没事吧?」小姐吓得花容失色。 明峰摆摆手,几乎是用逃的逃出银行。想要骑机车,发现手脚抖个不停,呼吸困 难。挣扎半天,才叫了鬼车回去。 一下车又马上吐了,却不是因为晕鬼车。 「…明白了?」明峰虚弱的抬头,逆着光,麒麟的脸上有些悲悯。 「是,明白了。」他想要站起来,反而昏了过去。 (四)「物欲、贪念、狂热。」他躺在床上,觉得非常虚弱。 「没错。这些东西,附在小小的卡片里头。」麒麟靠着窗台,把玩着小小的信用 卡,但是在明峰的眼底像是看见她在把玩毒蛇。 回头看见缩在床角,脸色发青的明峰,笑了出来,「也没那么可怕好不好?这玩 意儿像是很棒的大麻,能够勾起短暂极乐的快感…大部分的人抽大麻都会欲仙欲 死,但是也有极少数的人一闻就呕吐。」她瞥了瞥脸孔青笋笋的明峰,「你一定 没办法抽大麻。」 一听到大麻,明峰的胃一阵紧缩,抓着床侧的垃圾桶吐了起来。 「…你干嘛这么纤细啊?」麒麟扶着额。 「物欲呼唤贪念,贪念呼唤狂热、虚荣…」明峰脸孔惨白,「这种无尽循环交织, 像是一种咒…」 「的确是一种恶毒、强大的咀咒。」麒麟玩着信用卡,「一开始或许很快乐…吸 食毒品般的快乐。然后淘尽了数年后、数十年后的人生。无力偿还这种透支,只 好透支更多来偿还,还必须满足越养越巨大的物欲…最后透支了一生,弄得心也 病到穿孔,淘空的人只好死。」 她目光遥远,「这卡片…还是有个形体可以依附。但是还有没得依附的信用贷款 呢。不管有没有形体,最后都是啖食人生的吸血鬼。不是妖不是魔…是人类自招、 贪婪的邪祟。几年就收割一次大批人命的邪祟啊…」 …难怪麒麟不愿意插手。这是怎么救呢?天作孽,犹可违。 自作孽呢? 他谁也救不了… 「还是有办法的喔。」麒麟慢条斯理的收起那张信用卡,「除了你或我,别人不 成,我们却有办法。」 「…真的吗?」明峰猛抬头,「请教我!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死去…」 「死去说不定还比较幸福呢。毒瘾是很难戒除的…而且非常痛苦、难受。搞不好 还会死喔…」 他开始天人交战了。良久,他开口了,「…我做不到。」 麒麟谅解的笑笑,正要离开,明峰抬头,眼睛有着两簇不屈的火苗,「我做不到… 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死。虽然我怕得要死…但只要还有可能,我想试试看。」 麒麟瞅了他一会儿,笑了。 「很好,去办信用卡吧。」 啊?明峰瞪大了眼睛。 *** 几天内,明峰几乎把所有的信用卡都办齐了。虽然说,他还是会吐,但是他还是 很努力的抱着垃圾桶到处办信用卡。 一个礼拜后,信用卡陆续寄来,随着信用卡的累积,物欲和贪念也随之堆积,越 来越可怕,加上这两个吸引妖魔体质的人类在此,这些盘旋的物欲渐渐凝结、成 块、成形。 要不是麒麟圈了条绳子,将信用卡和累积的物欲拘在封印中,恐怕成形的魔物早 就出来吃人了。 「…还缺几家的。」明峰这些天吐得很虚,他有气无力的说着。 「救不了所有人的。」麒麟站在他身后护法,「透过相同的信用卡,几乎所有的 物欲和贪念都被吸过来了。可以说,附在岛内信用卡的魔物都集中在此…若是诛 除了这只,大约可以保四五年平安。」 看着越来越成形,像是泥淖凝成的魔物,明峰的手在发抖。「…我得砍死它?」 「没错。被你吸引来的妖异,得亲手终结。」麒麟笑了,「很怕吗?」 他呼出一口气,勉强稳定心神,「…怕死了。但是再怕也得做啊…」他咬咬牙, 执起桃木剑,往前劈落了当作结界的绳子。 那只魔物失去了结界的桎梏,马上膨胀了好几十倍,像是个很大的变形虫,它用 非常恶心的样子往前蠕动,速度虽然不快,但是颇有排山倒海之势。 明明知道要打倒这只魔物…但是明峰的脑海却变得一片空白。 对,他又紧张到忘记了所有背到熟烂的咒语。 「不要害怕,守住丹田!」站在他背后的麒麟低语,「你行的,只要照我的咒语…」 她在明峰耳边说了几句。 紧张过度的明峰连想也没想的大喝,「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仗 着桃木剑砍了过去! 只见那个宛如一座小山的魔物捱了这一下重击,居然龟裂、粉碎,爆成满天的粉 末。 好…好厉害的咒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量! 「很厉害的咒吧。」麒麟得意洋洋,「这可是『JOJO冒险野郎』里头乔乔的专有 对白喔!」 …我、我我我…我刚刚把性命交给了一句漫画对白… 明峰翻了白眼,仰面昏了过去。 神啊…求求你大发慈悲,放我回去当图书馆员吧…再这样玩下去,我会被那个死 女人玩到没命啊 禁咒师 第四章 (一) 第四章 为什么都在台中… 在一间幽暗的PUB里头,一个只穿着细肩带、麻花牛仔短裤的少女,穿着件鹿 皮大衣,百无聊赖的坐在吧台上。 她美丽的眼睛充满了落寞,正在喝一瓶可乐娜。那双幽深的眸子…像是寂寞的 井,荡漾着故事。在嘈杂的PUB里,显得非常惹眼。 「Hi,」一个黑人坐到她身边,笑出一口白牙,很激赏的欣赏她及腰、光灿如段 的长发,「What's your name?」 少女抬了抬眼,继续喝她的可乐娜。 黑人发现少女不理他,以为她不懂英文,尽力挤出别脚的中文,「妳…名字?美 小姐?」 她喝掉最后一口可乐娜,很无奈的看着黑人。「I miss my dog. I want go home.」 黑人愣住了,正在仔细想她讲的怪异英文时,少女已经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麒麟站在街道上,摸摸干扁的口袋,心里不禁没好气。可恶的明峰~~~肝指数 高一点又不会死…干嘛他要那么忠实的执行蕙娘的指令,把她的酒都倒光光了? 更可恶的是,这些日子让他当家,信用卡、金融卡和现金(甚至是钱包),通通 都在明峰手里。 你相信吗?他一天只给我两百块过酒瘾!? 「两百块已经太多了。」明峰冷冰冰的拎着健康报告,「妳看看这是什么样的肝 指数?!医生打电话来了,要妳回去看医生…怕是检验出错…」 「没出错啦。」麒麟大剌剌的坐在沙发上,「我在美国验也是这样。」 「…妳果然是妖怪!」明峰气急败坏的指着他,「哪有人的肝指数比正常人高上 三十倍还活蹦乱跳的?妳还喝?还喝!两百块已经太多了,这可以让妳在便利商 店买多少酒啊~」 「我是路边坐着喝酒的人吗?」麒麟发怒了。 「那就乖乖去喝瓶可乐娜吧!」明峰大脚一踢,把她踢出大门。 …这个该死的助手!!他有没有搞清楚他只是个助手啊?管头管尾的…肝指数 高一点点又死不了人! 为什么她得这么委屈,蹲在PUB喝一瓶可乐娜,还得被黑洋鬼子白洋鬼子台客 和色咪咪欧吉桑搭讪啊!为了这瓶可乐娜已经被骚扰一夜啦! 「该死的宋明峰!」她举起拳头怒吼。 「…妳骂人一定要这么大声、这么公开吗?」明峰满脸挂满黑线。 「…………」台中真的也太小了点。他们两个没好气的在大街上大眼瞪小眼。 「堂哥?」明峰身后钻出一个活泼的女孩子,「你女朋友啊?」 这两个人用极大极雄壮的气势一起吼着,「不是!」 憎恶的互相瞪了一眼,「妳看我像是瞎了眼吗?」两个人又异口同声的表达了他 们的愤怒。 女孩子吓得猛眨眼,「呃…我只是他堂妹。真的喔真的喔…」妈啊,她可不想因 为感情问题被这么有气势的女人大卸八块… 「堂妹?」麒麟兴致来了,短暂的忘记没酒喝的气闷。果然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她低笑两声,「喂,明峰。」 「干嘛?」她这么和善一定有问题。为了酒喝不够,这几天她活像是个刺猬。 「你若想平安无事,最好解开我的禁酒令。」麒麟拍拍他的肩膀,「不然事情不 是普通的难缠喔…」 「妳别想借故喝酒!」明峰铁了心,「蕙娘说妳不能这样喝了…」 「你是我的助手还是蕙娘的?」麒麟咬牙切齿。 「我倒是比较想当蕙娘的助手!」明峰怒目回去,「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 啊?!」 「哼!到时候别来求我!」麒麟气愤的往反方向走。 「妳要招…那个出租车,就走到暗一点的地方招!别吓到路人,听到没有!」明 峰不放心的追上几步。 「…堂哥,你跟女朋友吵架了?」堂妹张大眼睛,哇塞…那个终年见鬼的堂哥也 有女人爱欸! 「妳看我的眼睛像是瞎了吗?!」明峰指着眼睛的手拼命在发抖。 (二) 「哎呀,我了解我了解,」堂妹安慰的拍拍他的手,「堂哥,我懂的嘛!好歹小 妹也修过恋爱学分…」 …妳根本就不了解!妳不了解那女人…只有瞎子才会爱上她啊! 他胡乱的比了自己也不懂的手势,「…算了。明琦,怎么会跟我连络?妳怎么会 在台中?」 「大哥明璃跟我说的。」明琦很快乐的挽着明峰的手,「你不知道吗?除了大哥 在这边工作,我们堂表兄弟姊妹不少人都在台中念书啊。」 …对喔。他们宋家算是不小的家族,父亲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 两个妹妹。就算各自婚嫁,也都住在附近,这些堂表兄弟姊妹从小一起长大,上 学的时候总是阵容浩大。 叔伯阿姨感情好,他们这群小辈也要好到像是亲手足。从小一起玩耍,放了学还 东家西家的串门子写功课,暑假往往是窝在二水的老家渡过,跟着爷爷修炼,也 跟着奶奶上山下海的到处游玩… 「六堂哥,你真坏。」明琦喃喃抱怨着,「既然回来台湾,连封信都没有。要不 是大哥跟我讲,我还真不知道你在台中哩!大家都好想你捏,也不给我们一点消 息…」 …他不能回去啊。他是宋家血缘最浓厚的子孙,上了国中,一进入青春期…他特 异的体质横冲直撞起来,险些害死了和他一起住在爷爷家的兄弟姊妹…爸爸为了 他,也… 他不愿意再给亲爱的家人带来灾难了。 「修业很忙啊。」他勉强挤出理由,摸了摸口袋里的火符和麒麟给的护身符,心 里比较安定点,「不过也实在很久不见了,大家都好吗…?」 一路闲聊着,他们走入了一家咖啡厅。 一走进去…明峰脸孔发青。不不不,他不想留在这里…「我们换一家好不好?」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家不好吗?」明琦温顺的点头,招着手,「阿丁,来喔,这就是我那个有阴 阳眼的堂哥。他说这家咖啡厅不好…」 明峰瞠目看着像是「自动餐车」的大男生走过来,他的身上…缠满了乌黑的发丝 和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他…?算了,这家咖啡厅没有什么不好…」他脸孔惨白的低下头,真正不好的, 是那个叫做阿丁的大男生…后面跟的那群女鬼啊~ 他们坐了下来,明峰死盯着菜单不敢放。明琦嘻嘻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堂哥,你看得到对不对?阿丁身上的那个…你看得到对不对?」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明峰凶她,「妳也不该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了没 有?!」 「但是…」阿丁迟疑的开口,「我看得到欸…就算闭着眼睛,我也看得到。」 明峰张着嘴,气急败坏的拖过明琦,「…妳该不会把我叫出来是要看这个吧?」 「堂哥,你有修炼啊。」明琦很开心的回答,眼中充满羡慕,「而且你有很厉害 的阴阳眼。」 …妳如果真的很羡慕,我送妳如何? 魂不守舍的点了咖啡,明峰清了清嗓子,「那个…呃…这位…」 「我叫阿丁。」他很有朝气的回答。 …真奇怪,被这么多女鬼缠身还这么有元气…「我能帮你什么忙?」他硬着头皮 问,突然想到麒麟的乌鸦嘴。该死,好的未必准,坏的准成这副德行… 「呃…我能想办法跟『她们』沟通吗?」阿丁满眼期待的问。 明峰刚端起咖啡来喝,差点喷了出来,强咽下去的结果就是…差点呛死。 「咳、咳咳咳…你说什么?!」这年头的小孩是怎样?胆子大到可包天?「…你 几岁?」 「我十九了,堂哥。」阿丁很规矩的回答。 谁是你堂哥啊?转头看看明琦,他明白了。「这是妳男朋友?!妳才刚上大学不 是吗…?」他的手指在颤抖。 「哎唷,堂哥,你好讨厌…」明琦羞了起来,「我们是同学么…不管啦,堂哥, 你赶紧想想办法,这群没天没夜的跟着,人家不好意思…」 …还是继续不好意思好了,弄出「人命」还得了? 「喂,你!」明峰很凶的说。 「我叫阿丁。」大男生很严肃的回答。 我管你叫阿丁阿丙阿戊阿辛!「…你们都还非常年轻…年轻的要命!千万不要试 图跟『那个世界』的居民沟通,听到了没有?那不是你该接触的世界…除非你嫌 活太长!」 「但是…」阿丁迟疑了,「我从小就看得到『她们』…她们一定有什么缘故才跟 着我吧?我很想帮她们…」 「不可以这么想!」明峰咬牙切齿的拍桌子,「就算她们在一旁你们不好意思亲 热,但也不能够试图跟她们沟通。」他发寒的望了望那群充满愤怒忌妒的女鬼, 「还有,你若想要平安无事,就别跟我堂妹亲热!」 「堂哥!」明琦生气了,「你也才大我几岁,怎么这么老古板啊!」阿丁这个保 守的大男生,坐在一旁已经脸孔通红了。 「小堂妹,妳要听话。」明峰简直想哭了,他按着明琦的肩膀,「二伯才只有妳 这个心肝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没脸回去见二伯啦…」 「…堂哥,你也犯不着哭啊…」 说好说歹,他才让小堂妹答应绝对不踰矩。临别的时候,他殷殷嘱咐,「…可能 的话,还是分手吧。」 「我才不要!」明琦很义无反顾,「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要坚守我的爱情 ~」 …你以为妳是地奘王菩萨? 「我会尽量想办法…」他很没把握的承诺,「但是记住,千万不要踰矩!」 看他们俩亲亲密密携手而去,明峰觉得很绝望。这么久都没出事…应该不会出什 么事情吧? 「分手就好啦…」他沮丧的招车,「我那三脚猫的工夫是怎么应付这么大群的女 鬼啊…」 (三) 回去以后,他望了望满脸得意的麒麟…呿,才不要求她!好歹他也是茅山派的正 统传人(虽然已经很凋零了),区区几个女鬼(几十个吧…),他会搞不定? 他拿出全副家当,咬牙开始准备开坛所需的种种法器。传到他手上的法籍已经不 多了…但是他父亲、祖父,都是出色的道士。没理由他不行! …只要他不要临阵忘个干干净净就好了… 他对这个毛病真是痛恨到想哭啊~ 擦干眼泪,他开始复习这些他早就烂熟的法咒,又把祖父给他的降鬼除妖手册仔 细的念了一遍。 正在选黄道吉日的时候,明璃急冲冲的打电话过来,「明峰,不好了不好了!」 他吓了一跳,「怎样不好?」 「明琦她…突然发起高烧,却全身不断的沁冷汗。医生不肯让她住院,但是连我 灵力这么低的人都看得到她身上有『坏东西』…」 明峰心头一冷,连忙把准备好的开坛法器捆一捆,连他的道氅一起带走。「明璃 堂哥,快给我地址!」 他虽然千百个不愿意,还是招了鬼车,胡伯伯笑嘻嘻的出现。 冷眼旁观的麒麟说话了,「我可是不管的。」她鼻孔朝天,「除非你解了我的禁酒 令。」 「免谈!」他火大了,哼,好了不起么?死烂酒鬼!「胡伯伯,快到这个地址!」 不顾麒麟的鬼脸,他搭着鬼车,火速赶到明琦的小套房。一进去…他全身都毛了 起来。明琦被鬼发缠的像个茧,只剩下一口气了。 明璃紧张的迎上来,他来不及打招呼,劈头就骂明琦,「瞧瞧妳!妳一定没听我 的话!」 她气息都微了,眼泪汪汪的倔强,「怎么可以…可以让她们吓到?我又没做什么, 只是亲了阿丁一下啊…」 「妳笨啊,为什么要刺激女鬼的忌妒心…」明峰满头大汗的骂,一面把坛摆出来。 「…你哪来的黑狗血和鸡血?」明璃瞪着眼睛,看他从一个小冰箱拿出两小试管 的血液。 「动物医院和养鸡场要的啊。」他将试管的血倒出来,「我不喜欢杀生,抽血就 可以了…明璃堂哥,赶紧把明琦绑在床上。」 明璃赶紧将明琦的四肢固定在床脚,她痛苦的不断呻吟,只见命在旦夕了。 将坛摆设好,明峰穿戴好道氅道冠,非常肃穆的点香起坛,执起桃木剑。深吸一 口气,摇铃、焚符,口中喃喃的念着驱鬼咒。 他的咒语念得越勤,浓厚的黑发越来越骚动,最后一双愤怒的眼睛从黑发中升了 起来,发出愤怒的呵呵声。 「…急急如律令!」将漫长的驱鬼咒念完,明峰结令,抓起黑狗血泼在明琦身上, 明琦痛苦的大叫,女鬼也跟着扭曲哀号,因为明琦被绑着,她没办法附身解决那 个可恨的道士… 吃痛的女鬼蜿蜒盘旋于空,渐渐的脱离了明琦,他又举起桃木剑,发出火符,更 让痛苦的女鬼怒不可遏,狂啸着,扑向明峰… 他早已举起小坛,火速用鸡血在坛口抹了一圈,大叫一声,「收!」 惨叫一声,女鬼身不由己的被吸了进去,明峰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咒语念在前头, 他才不至于忘得干干净净…也幸好才一只而已。 正要盖上坛口,只听得门口一响,阿丁惨白着脸,看着被绑在床上的明琦,「… 你、你们…你们想对小琦怎么样?」说着就冲了进来…连他背后那群女鬼一起冲 了过来。 这下真的完蛋了…一只就让他大费周章的念咒念半天,再说,他也没那么多黑狗 血啊~ 只见满天黑发,那群女鬼赤红了眼,咆哮着冲上前,看起来,他们几个兄妹得死 在这里了… 偏偏这个时候,他脑海一片空白,什么咒语都想不起来…只有一个鲜明的、忘也 忘不掉的咒… 「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喔啦~~~~」他一面吼着,一面打向阿丁。这咒真是 强而有力…不但把阿丁打倒在地,还打散了满天鬼灵,让她们恐惧的飘远一些。 对的,他唯一想得起来的咒,是麒麟教给他的jojo冒险野郎的卡通对白。 「你打我?」有只眼睛成了熊猫的阿丁发愣,还哇啦哇啦的乱叫? 「对,」明峰发狠的递出第二拳,让阿丁成了完整的熊猫,「而且我还想打死你。」 他的话语引起所有女鬼的同仇敌忾。她们撇下了明琦和明璃,尖啸着追着明峰 跑,他猛然跳起来,冲出房间,一面大叫,「堂妹,这种笨蛋还是赶紧分手吧~ 老胡!胡伯伯!车啊,快开车啊~」 鬼车一闪,将他载走了。 (四)他大大的喘了一口气,拍拍前座,突然好感谢胡伯伯,「真是多谢啊…若不是有 胡伯伯,我真的没办法,您真是道家居家良伴…」 「良伴?我还凉拌霉干菜哩!」胡伯伯紧张的大叫,「你哪儿惹来这群女鬼官兵… 连牛头马面都禁她们不住啊~」 嗖的一声,一只羽箭射了进来,胡伯伯和明峰同声大叫,那支羽箭很险得扎在方 向盘上面。 明峰颤巍巍的回头看…阳界看起来不过是长发和眼睛的女鬼,在冥界一但显形… 啊娘威… 竟成了刀戟森然、行列有序的女鬼兵团!个个骑着黑马,居然快要追上鬼车了! 「杀~」带头的女将军娇喝,整团娘子军气势磅礡的跟着喊,「杀~」真格是天 摇地动,日月无光。 「…胡伯伯,开快一点!」明峰倒抽一口冷气,死命拍着前座,吼了出来。 「冥路是有速限的…」胡伯伯争辩着,「我会被照相罚款的!」 「性命交关,还管速限啊~」明峰欲哭无泪,「罚款我都缴,都在我身上好不 好?!」 这个优良的鬼驾驶,真是被打鸭子上架,只好努力催油门,任冥路的照相机一路 闪了。可是,他们开得越快,女鬼兵团追得越急,甚至有超车包夹的趋势。 「不行啦!这条路不通、不通!」胡伯伯气急败坏,「这个不好,我们得回阳界 去…这个只有麒麟可以解决!」 「我不想求她!」明峰脸孔一白,幸好他缩头快,不然一把刺进车里的长枪大约 刺掉了他的脑袋。 「现在是顾自尊的时候吗?」胡伯伯几乎哭出来,「我是满喜欢美女的…但不想 被美女SM啊~」他急转弯,立刻开进阳界,出现在麒麟家的大门口。 正要开进去,却被女鬼军团堵住了。 「为什么…」明峰目瞪口呆,回到阳界了,为什么这群女鬼还是军团形态? 「麒麟,出来救命啊!」胡伯伯吼着,将头缩在方向盘下面,「该死的女孩儿! 把这儿住成了阳冥交界…快出来救命啊!」 眼见女鬼军团气势汹汹的奔上来…明峰一咬牙,「胡伯伯,你快回冥界去!」他 拉开车门,滚了出去。 「欸?欸!小明峰,你做啥出去送死?喂!」胡伯伯连声叫唤,「快回来!你别 莽撞!」 只见滔滔滚滚的女鬼兵女鬼将,挟着黄雾,滚滚滔滔的骑着马奔来…不行,他不 能连累胡伯伯… 快啊,快想起咒,什么咒都好…什么都… 情急之下,他只记得这个咒,「滚~~~~~~」 他的怒气冲撞了法力,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女鬼兵团正面撞击了这团法力,只 见黄雾吹散,黑马虚弱无力的纷纷软蹄,竟让这个简简单单的一字咒(?)吹开 了一条道路。 明峰呆了一秒,连忙踏着禹步,在军团重整阵式之前,冲进了大门,倒在地毯上 面喘息不已。 「吵什么…?」麒麟揉着眼睛从二楼的卧室走出来,不大高兴的从楼梯俯望,「门 关那么大声要死了?」 「蕙娘呢?」明峰简直要急疯了,「她在外面吗?」他爬起来张望着窗户,发现 胡伯伯已经回了冥界,心情稍微安定了些。 「蕙娘在厨房开发新菜单。」麒麟很没形象的张着大嘴打呵欠,「就算原子弹炸 在屋里,她也啥都听不见…」 顺着明峰的视线望出去,麒麟精神都来了,吹了声口哨。「…强啊,你连这个娘 子军团都引来了…」 只见门口的草地被踏得体无完肤,严严整整的行列于前,也不叫阵,也不言语。 井然有序的停军门口,队伍前面的将军尤其美艳,只是脸色泛青,让人望之生怖。 「林四娘!」麒麟打开窗户,蛮不在乎的对着外头嚷,「做什么把我家的草地弄 得像是烂泥巴?妳们不是找到了妳们的主公?不看严一点,当心妳们主公娶了老 婆,妳们就没得缠了。」 那位美艳将军一凛,果然她就是林四娘。她驱马上前几步,厉声道,「妾身正是 林四娘。原不该打扰真人清修,然而此贼意图谋害主公,让他使奸计逃到真人这 儿,即使知道斗不过真人,还是得驱兵而来!万望真人慈悲,将此贼发还我等, 如此大恩,林四娘等必铭记在心,伺机而报!」 「说也像是说得颇有理。」麒麟娇笑,「但是这孩子可是我的小徒。说要杀人, 也不过说说而已,就这样当真了?妳们且去吧…念妳们一片痴心,我就不跟妳们 计较。」 林四娘碎咬银牙,容颜更为惨青可怖,身上的盔甲流出一丝丝的鲜血,「意图加 害主公,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的!我敬妳是得道真人,难道我们就没有本事? 若是不交出人来,就踏平了这处阳宅,让妳无处容身!」 「呿,」麒麟竖起两道秀眉,「好生跟妳说,妳反而威逼上来。妳真当我好欺负? 惹动了我的性子…」 「就是惹动妳,怎么样?」林四娘手一挥,弓箭手拉满弓,将整个屋子射得跟刺 猬一样。要不是窗户关得够急,连麒麟都得挨上一两箭。 麒麟气得脸都变色了,「好啊,好啊…若是我出去打,一个也别想有转世的机会… 若是不出去打,让这群女鬼看轻,我还做人不做!」 她一把拉开大门,立了结界不遭箭雨。「蕙娘!那群女鬼欺负我!」 心不甘情不愿离开厨房的蕙娘应声,「知道了知道了…让妳被人欺负,我面子上 也过不去呀。凭妳说怎么样?」 「别都杀了。」麒麟皱起眉,开始喃喃念咒。 「我召唤你回来,重生吧!前鬼!遵从我命,去除邪恶,解除,解开束缚!重生 吧前鬼!我还你原形!」 她大喝,蕙娘美丽温柔的身形渐渐消失,化成一团白雾,等白雾消散以后…只见 她唇角露出獠牙,双眼透出青光,直通云际,身子一躬,暴涨出一丈许,十指乌 黑,美丽的脸庞露出嗜杀的狂喜。 那位八百年修行的大殭尸,今天才现出她的原形。非常美丽、庄严又邪恶。虽然 一丝不挂,却拥有樱花般弹性而紧致的肌肤,让人见了只觉敬畏恐怖,却一点起 不了邪念。 她张口,发出龙吟之声,黑马被这声音惊得乱走狂跳,女鬼们禁受不住,纷纷坠 马哀号。 接下来不能称着为交战,应该叫做屠杀。即使牛头马面也不敢稍掠其锋的娘子军 团,在这个大殭尸的面前,成了无助的小孩。刀枪不能伤,鬼力不能役,反而让 蕙娘抓一把就是一个血窟窿,一甩发就去了半边身;虽说鬼魂不易死亡,但是这 样痛苦却在重生后反复加剧,最后重生越来越不易,奄奄一息的维持不了战斗形 态,化为长发眼睛的鬼灵,滚地哭泣。 只见溃不成军,蕙娘似乎要赶尽杀绝,林四娘忍住疼痛,跪在蕙娘面前大叫,「且 慢,且慢!有罪都在我身上!我身为姽婳将军,督军有错,应当灭我,和我的部 属是无关无涉的!」 杀得性起的蕙娘停了手,奇怪的望着她,「…原来是妳们!妳们不是恒王的妻妾, 恒王那厮好武兼好色,把妳们像军队一样操练起来…后来为了恒王被贼党杀了, 妳们这起女兵,自行讨伐贼党,全死了么?后人立了婳姽祠祭拜,也有些香火… 不好好安享香火,跑来这儿乱什么?」 听到有人知道她们的首尾,这起女鬼哭得更惨,林四娘上前哭道,「…香火纵好, 奈何对主公情恩难消。是我等毁了祠,专心寻找主公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他了… 只是人鬼殊途,我们也不敢别有他想,伤了主公的性命。我们系情近千年,主公 一些儿也记不得,这也难怪他。只可恨世间一干狐狸精都要近我主公,一时气愤 不过…屋里那厮还口口声声要害主公性命,我们这才敢冒犯真人,又冒犯了您… 有过都在我,请饶了这些姊妹吧…」 蕙娘原本就不想下杀手,听她们这样哭诉,怕她们乱人间,实在不知道该饶不该 饶,只好瞅着麒麟。 「横竖不过是个男人罢了。」麒麟老大不耐烦,「他又没长三头六臂,倒是三妻 四妾!说妳们傻,还真是傻透了!妳们又没什么过错,转世投胎,搞不好还跟他 有姻缘。这样横缠竖缠有什么结果?」 林四娘磕头泣诉,「真人所说我们都明白。但是情恩难忍…投胎后前事都忘了干 干净净,姊妹也都离散了…我们又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想在他身边罢了…」 「痴人,痴人!」麒麟翻白眼,「谁让他惹了前生这么多情债?罚他终生无妻也 应该。妳过来。」 她唤了林四娘,只见她委委屈屈的跪在麒麟面前,麒麟虚画了个符,打入林四娘 的灵体内。底下的女鬼惊叫,都要上来救。 「怕什么?我又不是要灭了她。」麒麟骂着,「拿了去!算妳运气好,今天我心 情还可以。领了这符去,我包妳的主公就算看到林志玲,心也不会动一动,这辈 子他是标准和尚命了。这可遂了妳们的愿?以后敢随便伤害人类,看我饶不饶妳 们!」 女鬼们感激涕零的磕头跪拜,就要离去。 「就这样走了?!」麒麟怒道,「把我的草地弄成了泥巴场,被单衣服全脏了! 该补草的补一补,该洗的衣服洗一洗,以后听了我的命令,还乖乖回来当我式神! 听到了没有?」 明峰瞠目看着这群穷凶恶极的女鬼,贤慧万分的里外开始打扫整理了。蕙娘深深 吸一口气,恢复原来的模样,笑吟吟的,「好了吧?我可以回厨房了吧?」哼着 小调,她依旧温柔甜美,只是手指身上染了不少血。 「没酒喝的日子真难过…」麒麟摊在沙发上,开始喃喃抱怨。 「…知道啦!」虽然不甘愿,但是这件事情是靠麒麟才解决的,「随便妳喝到死 啦,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他气气的拿起钱包,麒麟惊异的看着他,「…你去哪?」 「买酒让妳灌到死啊!」明峰凶狠的回答,摔了门就出去。 从厨房探出头来,蕙娘轻笑,「这孩子真的是有天赋的。」 「可不是。」麒麟继续瘫着,「我的言灵对他没用了呢。反而他专心一意藏东西, 我是怎么找也找不到…难得他心地善良,个性又认真…不过,就是太认真所以才 拘泥在有形的咒上面啊…」 她噗嗤一笑,「也幸好如此,不然不用三年,我会被他逼到打破饭碗。」 「妳偏要教他!」蕙娘摇头,「不教他不就不会打破了?」 「我也做得疲了…」麒麟干脆整个躺在沙发上,「而且,我也满想知道他能不能 超越过我,成为真正的禁咒师。」 「妳已经太厉害了。」蕙娘笑着进厨房。 「那是蕙娘妳疼我呢。」麒麟嘻嘻的笑,「好啦,把鬼酿拿出来吧。我熬得酒虫 啃肝肠了。」 「…妳唷…」 *** 这事件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落幕了。 胡伯伯安然无恙,明琦也痊愈了,他心里实在有些感激麒麟,也相信她的确是伟 大的禁咒师… 但是当他知道,她解除蕙娘的封印,用的是动画鬼神童子的卡通对白时,那种伟 大的程度,突然下降了五十个百分点。 …跟她学艺,似乎自己越来越偏离道家正统了…他心里不禁深深哀悼起来。 这天,明琦为了感谢他,要请他吃饭。他很高兴的前去赴约… 一到那家餐馆,他脸孔一白,发现乌鸦鸦的一屋子人,更惨的是,几乎都是他的 堂表兄弟姊妹。 血缘互相呼唤是种可怕的事情,他袋子里的护身符都不断抖动,不知道承受得了 么… 「哇,六堂哥好厉害。」他一个堂弟非常崇拜的说,「你一进来,路过的『一团 黑黑』看得好清楚。」 「在这边玩钱仙一定很灵验。」「六堂哥,我有带塔罗牌喔,我觉得灵气这么充 足,一定可以算得很准…」「六堂哥,我们同学有人想见你,他有阴阳眼…」「你 看这个灵异照片,哇,比刚刚清楚好多,呼之欲出…」 「…你们干嘛通通来台中啊!」明峰的头发几乎都要站起来了。 「咦?」明琦笑了,「堂哥,你不知道台中是学校最密集的城市吗?我们不是在 念大学,就是在念研究所啊。这也是缘份,宋家的兄弟姊妹都聚集在这儿喔!」 …这个城市的妖魔鬼怪也都聚集在这里啊! 「堂哥,你不会离开台中吧?」明琦盼望的问。虽然她跟阿丁分手了,但是她的 新任男朋友也有些灵异事件需要堂哥解决… 明峰铁青着脸,「不,我不会留在台中。」他全身冷汗直冒,「我要回红十字会当 图书馆员!」 天啊…救命喔… 禁咒师 第五章 (一) 第五章 同学来访 飘飞如绯雪,夜樱朦胧的像是大气萌生的梦境。 他抬头,伸手去接那飘落的樱瓣,怕是如琉璃似的,碎裂在掌心。刚刚做完法事, 丧家哀然欲绝的哀戚严肃中,无言的樱却用另一种形式,宣告生命终了也有其欢 欣的一面。 蜿蜒的小径,他缓缓拾阶而上。鸟居隐在雾样夜里,只有一点隐约的影子。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樱花,他就会想到他的同学。 或许是总部大图书馆的门口也有棵高大的绯樱,掺杂在西方学子中,他们显得这 样少数的东方学生,不管来在何地,都会到这儿寻求一种乡愁的慰藉。而他,明 峰,总是在树下读著书,每次喊他时,总是得轻轻的,像是要将他从遥远的梦境 唤回来。 「日安,明峰君。」他们都来自东方,却是不同的国度,为了尊重彼此,都是用 英文交谈的。但是呼唤他的名字时,总是会加上日语的敬语。 因为他来自一个非常古老的国度,阴阳道的部份思想是由那个国度传来的。 「早啊,音无。」他像是大梦初醒,唇间泛着温然的微笑。 他们会熟稔起来,是因为一起上了一堂老道士开的「符论」。老道士乡音非常重, 又坚持用中文讲课,写的板书比符咒还像鬼画符,吓跑了许多学生。结果上了一 个学期,剩下两个用功的学生。 宋明峰,仓桥音无。 说起来,音无是有点可怜他这个同学的。东方的学生已经够少了,但是日本阴阳 道毕竟传承已久,师资完备,在红十字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敬重,能够和他切磋研 习的同学老师众多;反观明峰坚持的中国茅山派道术,已经衰败凋零到仅存他一 个学生,入学以来,明峰连要找个老师指导都还找不到,勉强只有个修习符学的 天师派道长还开了堂符学,让他有得上课,其它都得靠自己自修。 但是,音无也是敬佩他的。他这个身材修长优雅,宛如风中白杨的美少年同学, 却孜孜不倦的埋首在庞大的图书馆中,努力挖掘点滴典籍,他的努力有目共睹, 连教历史兼任图书馆长的史密斯老师都对他赞誉有加,乐得把繁难艰深的东方书 籍部交给他管… 他不但自己的功课学得严谨,难为东方书籍部这么多种文字,他都学了起来,管 理得井井有条。梵文不消说了,连火星文般的韩文都能读能写,课余还研究失传 已久的金文。 有回,音无的老师指定了他一份艰难的报告,他正发愁,明峰只淡淡的问了大概, 「要找里高野的资料?你到日语部,第九排第五列左边数来第二十一本以后,应 该可以找到一些。」 音无很讶异,照着他的话去找,果然找到一堆。「…但是我要找的却是开山之初 的分裂与叛变。」 「呀,」明峰搔了搔头,「有是有…但那只有老师可以阅读的。放在特别管理部…」 音无好半天无法作声,「…你看过?」 「也大略的翻过一下。」明峰漫应着,还在仰头想办法,「你知道我日文说得极 差,但是读写还没问题…我记得是有的,但是年代和详细不太记得了…这样不能 做报告…」 「你该不会图书馆的书都看过了吧?」音无睁大眼睛。 「哪有可能。」明峰苦笑,「也就东方图书部我比较熟。西方图书部我才看了一 半左右,还是略翻。少数民族部那就很生疏了…」 他说他只是「比较熟」,但是要找什么数据,问他就有。 后来是明峰偷出来借给他写报告,事后很久音无才知道,为了他偷这本书出来, 被史密斯老师记了支大过。逼问着他,他只是笑笑,逼紧了才说,「史老头跟我 闹着玩儿的,记个过有什么大不了?只是被查了出来,零零碎碎的又有些不该借 出去的书借了,不得已才记个过交代过去。什么大不了的?需要这样大惊小怪?」 他的笑容从容适意,完全不挂怀。这让音无很愧疚,但是,他们的交情就更好了。 那年,教符学的老师过世了,就他们两个伤心的抱头痛哭。一来上了他四年课, 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二来… 明峰可以修习的术科可以说没有了。 「明峰君,你还是改宗吧。」其实这样劝他,音无皙白的脸颊都红了,啊,这样 真的很没礼貌…「其实你的基础很深,若是改宗阴阳道,假以时日,一定会比我 还…」 「音无,谢谢。」明峰理了理桌上几本残本典籍,「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没关 系,再两年我就毕业了…虽然我于茅山道学还是入门而已,但是我不继续学下去 ,茅山派真的要绝学了。」他苦笑,却是坚毅的苦笑,「我不能改宗。我是宋家 的子孙,就算是最后一个茅山派道士,我也要坚持下去。」 真的是,非常令人敬佩的同学啊。毕业后,音无回来继承家业,接了神主的位置, 比他早了半个月走。 一回来,诸事需要安顿,忙碌之余,居然没时间去探问他。 不知道明峰毕业了没有?看到这美丽的绯樱,实在忍不住想起故人哪… 「神主,有客人来了。听说是你的同学呢…」呼唤声打断了他的沈思,音无不禁 喜形于色。 难道是…? 「明…」他正要嚷出来,只见一个光头扑了上来,「哇哈哈~老弟,我毕业啦! 我终于毕业啦~」 「真田…真田学长?」他有些啼笑皆非。 修行僧很爽朗的哈哈大笑,「念了十年,那起死老头终于让我毕业啦!培养了十 年感情他们还想怎样?哇靠,十年欸!我宝贵的青春啊~」 说得音无都笑了。他这位同乡师兄几乎要破记录,一般在红十字会修炼约六年, 若是学分修够了,五年也能毕业。他入学的时候,虽然不同宗,但都是日本同乡, 所以喊他学长,等他快毕业的时候,已经有点害怕,这个万年学长快要变成学弟 了。 虽然不是明峰,但是故人来访,还是令人开心的。 「…我可是卯足了劲,今年一定要毕业的!」真田大声嚷嚷,「今年让我累积点 经验,明年等禁咒师休假结束,说什么我也要申请当她的搭档!」 「禁咒师?」音无呆了呆。他知道让红十字会上「禁咒师」这样封号的人非同小 可,而这个禁咒师已经数十年都是同一人了。 「可不是!?」真田乐得飞飞,「你没见过所以不知道,等你见到了,嗐…那个 美,真的美得跟观音一样慈悲!法力又强大,使着一把双头包金的铁棍儿,飞腾 于空的时候,像是龙神似的!又大方,又爽朗,真是哪儿找得到这样的好女人…」 「是女士?」音无好奇的问。 「什么女士?小姐,是美丽漂亮的小姐!」真田嚷着,「本来我想去当她的助手, 谁知道那个支那痞子抢了去!你还记得吧?图书馆那个死书呆,什么明峰的?他 居然跑去当禁咒师的助手了!真是气死人…」 明峰毕业了?他去当大师的助手吗? 「…禁咒师在哪儿休假呢?」才问出口,他就脸红了。 (二) 整理行李时,他脸孔还直发烧。他这个羞赧的毛病怕是好不了了…奶奶也说,他 就是太怕羞了。 但是这么怕羞的他,却一听到明峰的消息,马上要出国去找他了。 「他对你那么重要吗?」世代守护着他们家的神狐打了个呵欠。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音无急急的说,忙着往行李塞土产。 「这我是不管的,」神狐撇了撇尾巴,「我劝你最好别去,但你也未必听我的。」 神狐的眼神变得冰冷而缥远,「…黑暗中,有獠牙在微笑。望着女子皙白的颈项。」 音无惊住了,他知道神狐预言往往灵验,「…等等!玉荷!你说得是什么意思…? 是预言吗?是吗?」 神狐只是朝后笑了笑,「我不过咸水。一切你就自己小心吧…」消失了踪影。 原本只是想念明峰…他胡乱把行李塞一塞,站了起来。如果神狐都有预言了,他 更非去不可! 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平安啊,明峰君… 音无的中文虽然不算很好,但勉强还可以对付。岛国的铁路也还发达,就是有点 误点罢了。让他比较窘的是,一路上老有男孩子试图跟他搭讪… 「我是先生。」他紧张到口齿不清。 「小姐,不要怕,」搭讪的男生脸红心跳,哪儿来这么清秀漂亮,脸红得这么好 看的女孩?「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但我也不是小姐…他真的好想哭。 好不容易红着两颊挤出车站,他拦了出租车。 「小姐,往哪去?」司机老大满脸灿笑。 …他已经懒得纠正了。「中兴新村。谢谢…」虽然他脸红得几乎抬不起来…呜, 我穿T恤牛仔裤是什么地方像小姐… (事实上,音无,你整个人都像少女一样纤细美丽…Orz) 好不容易在中兴新村下了车,他大大的叹了口气。还真是…大啊…要从哪儿找 起? 他张开灵识,开始搜寻,发现了一个微弱的结界。他穿越大片的草地,靠近一看… 虽然微弱,却精巧的像是沾满露珠的蜘蛛网,那样的纤细、剔透。他从来不知道, 结界也可以用这种美丽的手法编织出来,奇怪的是,只拦住妖力低弱的小怪,力 量略大些的妖魔却可以自由进出。 而且,完全不防备人的。 他有点不放心,这样跨越人家的结界实在很没礼貌…但还是硬着头皮跨过去。 「嗯?稀客。」只见一个像是敦煌壁画走下来的丽人拿着团扇,很感兴趣的望着 他,「难得这儿有神主当客人。」 音无被吓了一跳,很认真紧张的行了个九十度的礼,「抱歉,我、我,我是仓桥 音无,来找友人明峰君的。」 丽人望了他一会儿,娴静的露出微笑,「神主大人,我是麒麟的式神,蕙娘。请 进,明峰『君』…」她忍不住肩膀抖动,还是尽了全力忍住笑,「他在屋里,我 领你进去吧。请跟我来。」 …这样娇美的女郎是式神?音无不禁敬畏起来。种种的传说、耳闻,都纷纷出现 在脑海里。听说禁咒师纵横优游数十年,多少大师前辈都曾事师于她,提起她的 名字,不管是耆老还是教授,都会肃然起敬。 糟糕,我这样贸然前来,会不会打扰了明峰的修炼? 「如、如果大师在忙的话,我还是…」他急着说。 「…是有点。」蕙娘将脸别一边,「那个『大师』和『明峰君』在门后面…」 门后面?音无战战兢兢的一看…只见明峰咬牙切齿、青筋浮出的和一个少女扭成 一团,正在抢手上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修炼?」音无目瞪口呆。[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夺车。」蕙娘含糊的吐出两个字。 …这是什么法术?音无抱着脑袋,中国的法术果然博大精深…但是他怎么想也想 不出来曾经看过「夺车」这种仪式和法术的记载… 蕙娘终于掌不住了,放声大笑,眼泪潸然的落下来,「哈哈哈哈~他们在抢象棋 的『车』啦~」 「赖皮鬼!妳这赖皮鬼!」明峰气急败坏的大叫,「这只车是我的,我将军了欸!」 「不算不算啦!」麒麟死命的抢着,「我下错了,我不是要挪那只士啊!」 「起手无回大丈夫!」 「谁跟你大丈夫?我又不是男的!」 音无惨白着脸,看着他那「玉树临风、忧郁中带着书生气质」的同学,和「落落 大方、宛如观音般美丽慈悲」的禁咒师… 突然觉得他脑海中的既有美好印象龟裂、崩溃了… 「…我该听神狐的话的。」 (三) 「咦?」和麒麟扭成一团的明峰抬头,惊喜莫名,「音无!你不是音无?怎么来 了也不说呢?」 他松开麒麟,拉起音无的手,「啊呀,热坏你了!你最怕热了…来来,我倒真正 的中国茶给你喝…」 原本的狰狞和青筋都褪去了,又是他熟悉的明峰君了。「…嗯,我来看你了。」 他忍不住含泪,又怕人家笑,抢着问候,「禁咒师大人,冒然来访,我是仓桥音 无。」 「我日文很差。」麒麟忙着偷挪象棋,「你的名字中文怎么念?」 「音无。」他很规矩的回答。 「我将军啰。」她跟明峰狞笑,转过头和颜悦色,「鹦鹉?」 明峰简直要气炸了,他千忍百忍,别吓到音无…他这个老同学是很纤细的…「音 无。」 「鹦鹉?」麒麟一弹指,幻化出一只雪白鹦哥。 啪的一声,明峰把鹦哥捏个粉碎,脸色铁青着,「…大姊头,妳的耳朵需要掏一 掏喔。要不要我拿牛肉刀帮妳通一下?」 「耍流氓?我好害怕喔。」但是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显得很恶意。 这个这个…自己家里闹也就算了,在这样可爱纤弱的小客人面前也这样,未免有 些丢脸…蕙娘急着陪笑,「欸,麒麟,今天有很棒的小鱼干,刚好给妳炒个下酒 菜如何?音无大人,留下来吃饭吧?」 「我不要妳煮。」麒麟很娇蛮的一撇头,「我下棋下赢了,应该是明峰煮给我吃。」 「妳!」明峰炸得跳起来,「是谁输了?妳使那种小人手段…」 「小明峰,你可爱的老同学吓坏啦!」蕙娘不由分说把他和音无塞进厨房,「去 去去,边煮饭边叙旧吧…」 正气得七窍生烟,在厨房跳上跳下指天骂地,惊骇过度的音无,突然噗嗤一声笑 了出来。 「…你笑什么?」明峰自觉失态,脸孔泛红的打开冰箱倒出冷泡茶。 「噗嗤…哈哈哈…突然觉得明峰君很可爱…抱歉…」音无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了。他那正经八百、认真得不得了的老同学…也会这样额角爆青筋的跳上跳下, 实在太好笑啦。 「别笑啦,都是那麒麟气得我…」虽然不好意思,但是他也笑了,「其实你才真 的可爱呢。」从来没看他大笑过,这样一笑… 哎,其它的女人怎么有立场? 被他这句「可爱」一堵,音无猛然低下头,只敢垂首喝茶,两颊像是火烧一样。 明峰没察觉他的异样,只是絮絮的说话,「回去还好吧?你身子弱,神主的工作 又吃重。没事要多休息啊…等我十分钟就好,十分钟就可以吃晚餐了…」 十分钟怎么吃晚餐?音无漫应着,抬起头,不禁瞠目。只见明峰手持锅铲,正在 大火翻炒,奇怪的是,明明用的是电磁炉,却冒出熊熊火焰,而无人动手的菜刀 正在利落的切葱切蒜,另一个炭炉正翻转的烤秋刀鱼,当然也是没人在看的。 冰箱自动开启,材料依序「飞」出来,凝于空中。他考虑了一下,挥了挥手指, 将豆干退回冰箱。 他一面使用灵力指挥复杂的厨房,一面还跟音无聊天,「…那个女人,大家都说 她如何了得,偏偏什么也不教我!说出来真是笑掉人的大牙,她教给我的咒居然 是卡通对白…你相信吗?卡通对白欸!我居然得将性命交付给漫画卡通对白… 你看她是不是乱七八糟…我再继续跟她,真的会完蛋的…」 …你跟她会完蛋?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专心一意,他或许可以用念打开冰箱,取 出一样东西来,但是要他分心其它,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她是个很厉害的老师。」音无变色了。 「你说这个?」他正在指挥打蛋,手里将菜装盘,同时指挥往汤里加盐巴,「说 破不值一文,谁都行啊。跟打字的原理差不多嘛,哈哈哈,你该不会是一指神功 吧…这不过是『念』的修行,哎,我又不是要跟她学这个,我要学正统道术啊…」 他絮絮的埋怨。 …念是一切的基础。法力根基于此,法术不过是细微末行… 音无突然高兴起来。他亲爱的老同学,终于有了可以教他的老师了。「…你不能 走喔。」他恳切的说,「明峰君,答应我,你一定会跟着禁咒师好好修炼到结业。」 明峰转头,奇怪的看他一眼,「音无,你神经喔?我巴不得可以连夜逃走!要不 是史老头说没有工作的话…」 音无紧张的抓着他的袖子,「…答应我,明峰君。你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她是个 值得你跟从的老师。」他认真的看着明峰,「你记得吗?你解释过『万法归宗』 给我听。我现在似乎…真的明白一点点了。」 被这样美丽的眼睛认真的盯着,谁还忍心吐出那声不呢?「哎呀,你们是怎样? 怎么会被那种女人拐得团团转?她只是个食量大、酒量大,空有一身妖力的动漫 迷…好啦,我会听你的。反正也不差这几年,别这样可怜兮兮的…」 音无听到他允诺,开心的笑了出来,破颜一笑,宛如春花绽放。 (四) 明峰有些看呆,轻咳了一声,「…来,差不多了,到餐厅坐着等吧。」 「没关系,务必要让我帮忙。」他忙着帮忙端菜捧碗,蕙娘看他们端出饭菜,也 跟着去帮忙。 唯一高坐不动的,只有瘫在沙发上抱着酒瓶的麒麟。她喃喃着,「…我想喝薄酒 莱。」 「这种季节哪来的薄酒莱?」明峰吼她,「玫瑰红加减喝吧!」 「我讨厌这种果汁。」麒麟厌恶的把酒挪远一点。 「…谁让妳把我昨天买的酒都喝光了?!讨厌就别喝!要喝就别吵了!」明峰觉 得自己心脏都要没力了。 麒麟抱怨着,坐在餐桌,一面吃饭一面皱鼻头,「你煮得马虎了,没把爱情煮进 去…」 「…我对妳有个鸟爱情?!给我吃!」他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 「你们感情很好喔。」捧着碗喝汤,音无笑咪咪的。 「谁跟他(她)感情好啊?」麒麟和明峰异口同声的抗议。 「…别被他们的大嗓门吓到。」蕙娘抚了抚额角,「多吃点,你太瘦了。」 这餐饭在和谐(?)的气氛中吃完了,麒麟只要想跟音无说几句话,都会让明峰 护在前头,只差没有露出牙齿汪汪叫。 「…你这样满像忠犬的。」麒麟支着颐。 「去去去,离音无远一点!」明峰像是在赶苍蝇,「省得音无传染了妳的粗鲁!」 麒麟无奈的打呵欠。「好好好,让你们叙旧,我先去睡觉…」 「…妳大衣底下隆起那坛是啥?」明峰瞇细了眼睛,「那是音无送我的梅酒 吧!!」 麒麟火速把那一小坛的梅酒塞进胸前,胜利的看着明峰。 …他的确没有胆子把手伸进她的胸罩。 「妳绝对不是女人!妳只有那张皮是女人而已~」不理明峰的大跳大叫,麒麟大 摇大摆的回去睡了。 「没关系啦…」音无赶紧安抚他,「你若喜欢,我下次再送你一坛…」 「…那是你送我的欸。」明峰怆然若失,「你从那么远背来的欸。死烂酒鬼…」 「心意,有传达到就好。」音无莫名的脸一红。 明峰瞅了他一会儿,「有啊,」大手把他的头发揉乱,「我收到了。」 就跟还在红十字会念书的时候一样。他们倚着月光,聊到很晚很晚,像是有说不 完的话,直到倦极睡去。 各抱着一床被,沉沉睡去,月光照在两张年轻的脸上,分外皎洁… 只是,音无突然张开了眼睛。黑暗中,闪闪如寒星一般。赤着雪白的足,他缓缓 的爬上楼梯,悄悄的,打开了麒麟的房门。 「黑暗中,有獠牙在微笑。望着女子皙白的颈项。」他动听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听起来有种清泠却冰冷的感觉。 麒麟抱着双臂,床上整整齐齐的,没有倒卧过的痕迹。她偏头看着,「这样附身 在妳守护的神主身上,不太好吧?」 音无微笑,艳红的唇像是要滴血。原本清纯又羞赧的神主音无,表情突然变得妖 冶邪艳。从那双诱人的唇里吐出, 「迷恋伊人矣  我只自如常日行  风声传万里…」 麒麟敛容,「言灵?哼…」轻笑一声, 「消失的记忆之尽头  遥不可及冰冷生命  无人可以掌握的镜之裂痕…  损坏的人偶歌咏  听不见的泥土之泪…」 没有雷光闪电,没有火花、暴风,没有任何手诀、法器、仪式。只有黑暗中,两 张粉嫩娇艳的唇,急速的吐出字句,互相干扰、攻击、防御,靠的只是言语的力 量。 但是这种比拼却比法术对决还要凶险万分。完全靠精神力和法力(或妖力),紧 绷的神经悬于一线,在漆黑中,只有锥子一般的意志,随着急促喃喃的言语,像 是铁锤一样互相寻机攻击对方脆弱的精神缝隙。 「声容宛在耳边萦,言犹在耳不见人  香消玉碎成鬼神,香消玉碎别人间…」 音无急促的念出来,眼中精光大盛。 同时麒麟也念出她最后的言灵之术, 「在第十九次冷月划过天空之夜 世界将伴随日出而终 除了打破绿色的碟子以外 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两人各自往后倒退几步,只觉得胸腔像是被卡车重击过,几乎喘不过气来。 麒麟先缓过气,「戴上燃烧的人偶…」 「停!」音无的身上冒出一缕缕的白气,他晃了两晃,半飘半浮的倒在地上。那 缕缕白气汇聚成形,竟是一只两人高的坐姿白狐。「这孩子承受不了,他还嫩呢。 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对他奶奶难交代。」 「既然知道他还嫩,就不要附在他身上对我挑战。」麒麟皮皮的笑了笑,「还要 打?来呀。我欠件狐皮大衣。」 「哼,我也欠颗头骨当法器!」 两个人(好啦,一人一妖…)怒目片刻,互相评估彼此的实力。静默了好长一段 时间,两个人(呃…一人一妖)内心都了解,真要打,谁也讨不了好去。 而且,有种奇怪的亲切感,在这妖与人之间流转着。 「很了不起啊,神狐大人,」麒麟开口了,「居然用俳句来当言灵之术的材料…」 「呵呵呵,禁咒师大人,妳也不简单哪,」白狐也说话了,「没想到妳能使用这 样典雅的诗句当言灵之术。」 「实在告诉妳,这不是我自己写的。」气氛缓和了很多,「这是日本作家时雨泽 惠一的作品,『奇诺之旅』。我喜欢那部动画,所以把对白抄下来研究能不能配合 言灵…」 「唷唷,人类的术者也有这样的好奇心?真是风雅…」 妳捧我几句,我夸妳一番,两个个性其实满类似的女人(?)越讲越投机,开始 拿起音无的梅酒,妳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 「…其实我是不赞成这孩子来这边的。」酒过三巡,白狐怜爱的看着昏睡着的音 无,「禁咒师大人,您最近可不大平安。我不想让这孩子卷进来。」 「黑暗中的獠牙?」喝了酒,麒麟的心情分外的好,「放心,我有底了。明天妳 劝着这孩子回去吧…」 白狐叹口气,有些举决难下,「…他们仓桥家,就剩这点血脉。我护卫他们数百 年,实在不忍心…」 麒麟端起梅酒,仰着脖子干了,「人生在世不过是梦一场。开心点过就算了。成 住坏空,神狐大人难道勘不破?」 白狐垂首片刻,「…我倒希望他一直没发现自己的心意。」 麒麟用筷子敲着碗,「得了,神狐大人。妳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是什么心意?」 白狐呆了呆,突然朗声大笑,「正是,正是!我沾染人气久了,弄出个老太婆的 啰唆。我这就回去,且帮我看顾这孩子吧…」 一阵狂风,直卷入云霄,往东北而去。 「…现在我要怎么把他搬回去呢?」麒麟蹲在地上看着昏睡的音无发愁。好懒得 搬啊… 她在音无的额头虚画了个符,找来找去找不到法器…只好把风铃摘下来权充一 下。一摇铃,音无跳了起来。 蕙娘真的看不下去了,「…我带他回去睡吧。」把活人当湘尸赶…哎,主人啊… 妳也别懒过头了… *** 「神狐有这样的预言?」住了几天,明峰听了音无说起,他变色了。「你家里没 事做么?呆这么多天!快回去吧!」 「可、可是!」音无着慌了,「万一的话,我、我也可以…」 「不行。」明峰板着脸,「真的有万一的话,你要在日本等我去投靠你啊!难道 你要我投靠无门。」 「对、对喔…」 虽然担心,虽然舍不得,但是明峰要他回家,音无就乖乖回家了。 冷眼看了几天,麒麟叹气。啊…她反应真的有点慢,现在才真的听懂了神狐的话。 「其实啊,」她对着明峰默默晾被单的寂寞背影说,手里提着冰凉的啤酒,「这 是什么时代了,喜欢就是喜欢,性别不是问题嘛…」 「妳有病,以为天下的人都跟妳一样有病?」明峰白了她一眼。 「好吧,」喝啤酒的时候她谈兴很好,「换个说法。音无若是女生,你会不会追 她?」 「这不是废话?他若是女生,天下还找得出来这么完美的女孩?但是他明明就是 男生啊。」明峰用力抖一抖,趁着大太阳晒棉被。 「哎,你真像颗石头啊…我是说…」 「…是男生是女生有什么关系?幸好他是男生呢。」他有些悲伤的发现,他越来 越有力的臂肌,居然是晒棉被补屋顶补出来的,「若他是女孩,万一分手就没有 了。因为他是男生,所以我永远不会追他,永远都是我老好的老同学音无。」 阳光下,他笑得如许灿烂,「那不就够了吗?」 麒麟支着颐,含笑着看了他一会儿。这孩子,说他粗心,却又有仔细的一面。细 想想,这不强求的境界,也真的很难得了。 「是啊,这样就够了,就够了。」 她放下酒瓶,在这个阳光普照的午后,拨着月琴,有种掩盖在晴朗背后的淡淡哀 伤。 禁咒师 第六章 (一) 第六章 长生之惑 「麒麟…」走出房门,明峰脸上挂下几条黑线。那个备受尊崇的「禁咒师」,很 不雅观的躺在客厅的地板上,两只腿跨在沙发,抱着酒瓶,正在呼呼大睡。 …大清早的,需要这样躺在客厅?幸好没有客人…有客人成什么样子?! 拿了小毛毯要给麒麟盖的蕙娘走了出来,看到明峰专心一意的画着符,贴在麒麟 的额头上。 「…你在做什么?」蕙娘有很不好的预感。 「我想让她回房间去睡。」明峰皱眉努力思考,「我有点忘记赶尸的咒语要怎么 念…」 「…你们果然注定要当师徒。」思考模式简直是一模一样。这下子,换蕙娘的脸 上挂了黑线,「我送她回房睡就好…」 「什么?」明峰头上冒出问号,毕竟他不知道音无差点让麒麟当殭尸赶回房。 「没事…」蕙娘将麒麟抱起来,「唔,要出去?」难得看到明峰脱下围裙,穿得 整整齐齐。 「嗯。我打算去大学旁听中文。」他笑了笑,「上回音无来,听说他还在神社附 近的大学旁听中文和日文。我也应该用功点儿了…」 「…很不错啊。」蕙娘怀里的麒麟突然出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不过你那水 泥脑袋那么顽固,念太多知识恐怕也没用…」 「谁的脑袋是水泥做的?!」明峰几乎喷火,「如果妳愿意教我…」 「我不擅长体力劳动。」麒麟还死巴在蕙娘的怀里不肯离开,「要挖开你的水泥 脑袋,大约得使出挖马路工人的气魄才行…」 「…甄麒麟!!」明峰气得全身发抖,哇啦啦嚷了一堆,他自己都听不懂。 「去吧去吧,」她赖在蕙娘的怀里,「回来的时候,记得穿过相思林…」 为什么要穿过相思林?难道有什么…? 「相思林出来的第三条巷子,有个卖甜甜圈的。帮我买个十个回来…」她娇懒的 靠在蕙娘的怀里,「蕙娘,抱我回房好了…」 甜甜圈?天啊…「妳根本是条好吃懒做的猪。」明峰的语气非常沈痛,「蕙娘真 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才跟到妳这个懒惰性瘫痪的主人!!」 他愤怒的摔了大门出去,好一会儿,麒麟才嘻嘻的笑了起来。 「…主子,妳别这么爱逗他。」虽然蕙娘也笑了。 「他的反应很可爱啊。」麒麟笑得很大声,「不逗逗他我清醒不过来…」她像是 毛毛虫似的蠕动,爬上沙发,拿起看到一半的「地海巫师」,「蕙娘,家里还有什 么酒?」 看地海巫师没喝酒是不行的。好书要配好酒啊。 「…妳昨天把明峰刚买回来的酒都喝光了。」蕙娘苦笑,「他说,晚上回来的时 候再买,不然妳不会节制的…」 「小气鬼…」麒麟抱怨着,摸进厨房,「一定还有些什么酒…」 「主子,那个不行!那罐梅酒我才刚泡好欸!打开就毁了…」「啊啊,那个也不 可以!前天才弄的李子酒…」「主子,不要开,不要开!开了就坏了…鬼酿都被 妳喝光了,这是我才刚弄好酒母的啊…」 翻了半天,麒麟苦着脸,「…家里还剩什么酒?」 「…米酒?」 「啊,我不想喝米酒啦…」说是这样说,她还是把煮菜用的米酒拿出来,又从冰 箱拿了罐稻香绿茶,「这样不好喝欸…咕噜…蕙娘,我要冰块…」 「……」 *** 一走入校园,明峰感到一阵舒适。 终于生还回到人间了…看着路上行走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他感动得几乎落泪。 果然和妖怪住在一起太久是不行的(妖怪不是指蕙娘…),音无来小住的时候, 他真是开心得要命,有个正常人在家里,空气显得格外的亲切,而不是缠满了妖 氛啊… (当然,会产生妖氛,也不是蕙娘的关系…) 像这样闲适的在阳光普照的校园行走,听着人语喧哗,真真恍如隔世。只是…他 还是有一种,寂寞而疏远的感觉。 这些人,都跟他一样,是人类。但他也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无忧无虑,眼睛所见 就是现世,活在坚硬的地面上,生老病死,和谐的照着天地的规律前行。 他,是没有这种福份的。 怀着一种忧伤而温暖的情感,看着和自己同族的「人类」。虽然知道和他们走得 道路不同…但他还是,还是非常喜欢这些人们… 「表哥!」 明峰被惊得跳起来,惊魂甫定的看着五姑姑的小孩。这家伙…这家伙不是专照灵 异照片的那一个吗? 「明、明熠,你怎么会在这儿?」姑姑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也从宋家辈分的习俗, 叫做明熠,比明琦大两岁。 「咦?我才想问哩。我在这儿念书啊。」他笑得一脸爽朗,「刚刚我觉得心里动 了动,不由自主的走过来…原来是表哥也在这边啊。太刚好了,我们社团今天有 活动,你要不要…」 明峰脸孔惨白。血缘这玩意儿真是可怕…只有他和明熠而已,已经开始把这校园 里头的邪气引过来了…「什么社团啊?」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灵异现象研究社。」 「…我没空。」他马上落荒而逃,开玩笑,他对自己的体力和脚程都是有自信的! 灵异现象需要研究吗?他身边的灵异现象还用研究吗?! 喘着跑进教室,他擦了擦汗。知识是一种力量。被这种力量围绕,可以隔除异端。 理性原本就是排除神秘、解构神秘的。这种坚固的理性藩篱,可以让异类无法进 入。 或许是这样,所以他上课的时候很高兴,也很专注。只是他很没力的发现,明熠 居然也是这个教授的学生,而且还没放弃说服他去参加社团的意思… 他还是尽量排除干扰的用功念书了。 这种专注认真的态度引起了教授的注意,上了几次课,那个年纪满大的女教授笑 笑的看着他,「你是哪个系的学生?」 明峰惊了一下,很规矩的回答,「不,老师,我是来旁听的。很抱歉,没有事先 打招呼…」 「不不,没关系。」教授温和的笑,「只是我看你上课很认真。在其它大学上课 吗?」 「…我毕业很久了。」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国中毕业就出国念书,总觉得基础 不太好…所以回来念点书。」 「哦?」教授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好感,「你从事什么工作呢?」 「…道士。」解释起来很复杂,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同学和教授一起惊噫起来。「这也是种行业啊?」「你有出家吗?」「是不是帮人 家念超度的那种?」「你们家是庙吗?」同学们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欸,我表哥可是真正跟着外公修炼的道士喔!我们可是正统茅山派的传人 呢!」他那不知死活的表弟还跳出来打广告。 「喔!」所有人一起惊呼了。 「不是这样的…」明峰忙着摇手,窘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呵呵,这属于民俗学的范围了。」教授推了推眼镜,「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 这位同学,能不能请你到讲台这边,跟我们稍微谈谈有关家学呢?」 「我真的不…」明峰想拒绝,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热烈的气氛…鼓噪的像是做醮一样。为什么要做醮呢?因为人心不安。人, 是很神秘的生物。或许理性不明白,但是在隐隐的潜意识里,知道要驱吉避凶。 在理性的知识学堂中,的确有股极淡薄,却令人不安的邪气。学生和教授是不是 隐隐感觉得到这股不安,却不知道怎么却除?他们的热烈… 「说,是说上十天十夜也说不完的。」明峰正色,「但是我演一套武戏,我想… 应该可以表达给各位知道吧。」 明熠瞪大眼睛。他这个表哥最是刚正认真,脑袋跟石头一样。他们兄弟姊妹也闹 过要他耍武场走禹步,却被他严厉的骂了一顿。 为什么现在…?这种气氛也不太对,他为什么会突然跳出来要帮表哥打广告呢? 明明知道表哥遇到过很可怕的事情… 「表哥,不要!」明熠紧张起来。 明峰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站在挪开讲桌的讲台上。他也知道不要比较好…但是他 又不能装作没看到。 「敕水禁坛,扫除妖气!」他大喝,虚拈剑诀,无形的剑花舞起,踏着禹步开始 召神官将祓禊。只见他身如蛟龙,矫健的在讲堂穿梭转腾,每个动作都充满了力 与美,虽然是素手,却像是拿着利剑那样杀气腾腾,正气凛然,回旋、下腰,每 踏出一步,就坚定一点信心。 真的相信…他拱手望上时,真的可以上达天听。 最后收结,他虚劈一刀,喝了声「疾!」,只觉得整个教室像是被无形的狂风扫 过,空气惊人的清新。 原本无形无影的沉重压力,居然扫得一乾二净。 「呃…就这样。」他笑了笑,浑身都在滴汗。下课铃刚好响起,全堂爆出惊人的 掌声,有的人还感动落泪。 只有他知道,这并不是感动。有些比较敏感的学生感受得到那股蠢蠢欲动的邪 气,却又不知道怎么办。他这不成气候的祓禊,却给他们很大的安慰。 「呵,信心是很重要的。」他接过一个女学生递来的手帕,温文的道谢,「只要 有信心就可以了。」 等他跳完,表弟明熠才喘了口大气。他身有宋家的血缘,感应比一般人强些。虽 然不太清楚,但他知道表哥做了一件很凶险的事情…在没有护法、摆坛、法器的 情形下强行祓禊…真的很危险。 「…那是你表哥吧?」几个女生脸上有感动的泪,眼睛闪闪发光,「他有没有女 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明熠突然有点不爽。 「谁问你?我是问你表哥啦!」女生们互相激动的交握手,「他好帅喔~」 「…道士欸…你们不会觉得很老土吗?」明熠的脸上挂下几条黑线。 「哪会!天啊,我觉得他比金城武更帅…」 啊啊啊~连他暗恋的对象小英都眼睛冒出小心小花的对表哥发花痴啦~ 「…表哥。」他咬牙切齿的抓着明峰,「我恨你。」 「啊?」正在擦汗的明峰感到莫名其妙。 「我还有手帕。」他们班上的系花居然也贡献了她芳香的手帕了!「宋同学,要 不要一起吃午餐?」那位素有冰山美人之称的漂亮系花居然温柔的邀请明峰。 「我更恨你了…」 「…你也犯不着哭啊,表弟…」 (二) 其实来上学还是很意思的。对民俗学很有兴趣的教授常常在课后和他谈天说地, 自从跳过那场武戏,班上的女生对他十二万分的友善(不知道为什么,男生对他 却非常的不友善),他这旁听生的生涯倒是满愉快的。 让他比较困扰的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老缠着他,让他有点不舒服。 这个叫做林雅棠的女孩,是中文系的系花。自然,她非常美,美得有些出尘…她 似乎对民俗学也很有兴趣,常常找他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呢?他深深的思考了。其实雅棠不但拥有美貌,学识也相当丰富,和她交 谈是很有意思的。所谓的内外皆美大约是这个样子吧…? 这个年代,已经没什么女人会煮饭了,但是雅棠会自己做小点心,带来学校请大 家吃,个性又好,跟同学相处得很愉快,虽然因为老是拒绝男同学的告白,被说 是冰山美人,但她总是面带温柔的笑容,堪称是个阳光美人。 怎么看,都是个完美的女朋友候选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她动心不起来…反 而有些警戒。 为什么呢…?她的确是个人类,身上也没什么奇特的妖气啊… 「…明峰,我满喜欢你的。」当雅棠轻启樱唇,吐露这样的话语时…明峰下意识 的抓起火符护在胸前。 欸?欸欸欸?这样的反应不太对劲吧? 「呃…哈哈,我也喜欢妳呀。」他尴尬却谨慎将火符放下,「我们是同学,我喜 欢所有的同学啊。」 「我不是要这种答案…」她哀伤的垂下美丽的眼睛,「难道…」 「哈哈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为什么要回答得这么蠢?「我该回家了…」 「学长住在哪?我能去作客吗?」雅棠微偏着头抱着明峰的手臂,熠熠的眸子像 是晨星似的,「人家很好奇呢…」 的确是很柔软的触感…但是明峰心里的警铃狂作,闪着「危险危险」的讯号。「不、 不方便吧?我现在跟一位…前辈学艺,不方便招待客人…」不露痕迹的将自己的 手臂抢回来。 「前辈啊…也是道士吗?」她的眼睛闪了闪。 「算…算是吧?」明峰回答得有点心虚。 「…道门有一千八百种旁门,你和前辈修炼的是哪个门派呢?」雅棠幽幽的问。 「我是…我们都是茅山派的。」理论上来说,麒麟算是他的师姊,她跟从过的老 师是茅山派的掌门。但是那位老掌门已经过世快百年了…他一点都不想问麒麟是 怎么跟从老掌门的。 「茅山派的道术偏重抓鬼除妖,安门立柱。」雅棠漾起神秘的微笑,「似这样修 行,能够长生不老吗?」 明峰心里的警铃更盛。她知道得也太多了点…「不能。」他斩钉截铁的回答。 「不能?不能?」雅棠追问着,「若是不能,你修这道又有何益?」 「我修道不是为了长生不老。」他断然回答,「顺应天命,才是自然的。任何长 生不老都是违背天理…我希望活得好,不希望长生。」 「…那是因为你现在还年轻,所以可以说这样大话。」雅堂上前一步,不知道为 什么,明峰有些发冷的退后一步,「你看看那些老人。稀疏的头发、皱纹累累的 脸,数不尽肮脏的老人斑,身上充满了不洁的气味…你想变成那样?」 明峰突然怒气突生,「若不想变成那样,年轻的时候自杀不就好了?可惜我要提 醒妳,躺在棺木中时,成了蛆虫的食粮,样子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雅棠让他的严厉一堵,吓了一跳,眼睛不断的霎啊霎。 但是明峰已经顾不得了,「就算是会老会死,这些都属于自然的一环。妳觉得老 人家样子难看,我倒是觉得他们用肉身写满了一生的经历,是很可佩的!每个人 都要从盛而衰,然后还诸大地,让出位置给下一代生长。硬扭曲着要长生不老, 亲戚朋友全都在遥远时光里离开,剩一个孤鬼儿有什么意思?我学道,虽说是为 了自己性命,但也多少希望有助人世。为了自己长生不老学道?我又不是自找当 妖怪的!」 雅棠的脸变得非常难看,一言不发,深深的看他一眼,眼中像是有着很深重的恨 意。她转身走了几步,「…你要当我伴侣吗?」 「…很抱歉。」他实在无法欣赏这种轻视老人家的女人! 雅棠不再说话,健步如飞的走了。 望着她美丽的背影,明峰知道,他应该觉得可惜。但是他实在可惜不起来… 回到家里,蕙娘粲然的招呼,「回来啦?」抱着酒瓶的麒麟抬了抬眼,「回来这么 晚!我饿了…」 明峰仔细端详这对和他生活一段时间的女性…「原来是这样。」他轻轻叹口气, 「原来是妳们太漂亮的缘故。」 回头想想,音无也是漂亮的。让这么多美丽的人环绕,他对美貌实在有了免疫系 统。 「你在说什么?」蕙娘不好意思的吃吃笑,「主子,别欺负明峰了,他刚下课很 累欸,晚餐我煮吧…」 …啊,对了。因为蕙娘实在是太完美了(即使是个殭尸,也是个雍容贤慧,温柔 体贴的殭尸…),所以雅棠再完美也实在有限;也因为麒麟虽然长得漂亮,但是 让他看尽一个女人的所有恶形恶状,所以… 「你在念什么?」麒麟喝着啤酒,「上学还开心吗?」 「很好啊…我跟同学处得很愉快。」想到雅棠,他还是有点不舒服,却说不出哪 里不舒服。 「那就请同学来家里玩嘛。」麒麟很大方,「你也该多接触正常人类…我一直很 担心你这种脾气,会不会有反社会倾向呢…」 「…我是怎样可以招待同学来啊!?」明峰怒吼,「我要怎么解释明明在南投的 中兴新村是怎么搬到台中来的?」 「是啊,为什么…」麒麟又开了罐啤酒。 「…是谁把这里住成了阳冥交界,又弄了个通道往台中啊?!」明峰又跳又叫, 「说啊,是谁啊~~」 「是谁这么过分啊?」麒麟半醉的教训,「就算台中好吃的店比较多,也不该做 这种事情嘛。难怪你活人就可以观落阴,骑个机车就往冥界去了…」 「…甄麒麟!妳不要撇得好像都没妳的事一样!妳这害虫!妳这万恶的魔魁~~ 」 -- (三) 晚餐就在这种吵吵闹闹的气氛里渡过了,饭后还被大吵大闹的麒麟猛凹,硬逼着 他作了道焦糖布丁,这个边吃胃药差点撑死的女人,还吃掉了他和蕙娘的份… 虽然是这样吵闹,他却觉得,这才是他熟悉、可以安心留下来的地方。 去上学虽然好,但是他和同学不管是怎样的聊天说笑,像是隔着无形的玻璃。他 明白,他的同学们也明白,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种孤绝感一直驱之不去。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意识到会被魔物侵袭开始,更 让人绝望的,是这种无影无形的孤绝感。他,和别人都是不一样的。 去了红十字会修炼,遇到了许多相同境遇的同学。和那些自认「天降大任、领有 天命」,甚至自觉高人一等的同学们,他还是觉得格格不入。 只有跟音无相处的时候,他才会自在一点点,觉得,他还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直到现在…待在这个不象样的禁咒师和她的式神身边,他才觉得自然而然,他也 有可以归属的地方。 「…我说啊,」他实在不想露出关心麒麟的样子,「妳才是那个没跟人类交往, 有反社会倾向的人吧?整天关在家里干嘛?妳好歹也出去走走么…」 「哈哈哈~」麒麟笑了一会儿,「我喜欢在家?你咬我?我有朋友啊。」吃完了 胃药,她又倒了杯威士忌,说这样可以「帮助消化」。 (这是骗人的,好孩子不要学…) 「在哪?」明峰瞇细了眼。 「我有蕙娘,琵琶、月琴,还有酒。」她晃着杯子里的冰块。 「………………」明峰的青筋冒出来了。 不满意?她搔搔头,「好吧,还有你。」她非常勉强的敷衍一下。 「…我说得是正常人类的朋友。」明峰逼近一点,脸孔发青,「大姊头,妳故意 的喔…」 「人类的朋友…?」她呵呵笑了两声,却没有欢意。「我还有人类的朋友吗…?」 这句说得非常轻,明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麒麟却一扬眼,意气风发的说,「人类啊~女的都是我的崇拜者,男的都是我的 仆人啦!喔呵呵呵~」 …我就知道,就知道!妳果然不是人类! 他闷闷的将桌子收干净,开始洗碗。洗着洗着…麒麟那声低语,却在他心里回荡 不已。 我还有人类的朋友吗…? 他感到相同的戳心。但是…麒麟到底多少岁了?据说「禁咒师」这封号已经数十 年都是相同的一个女性…她到底多大了? 不能再想,不可再想。细想下去实在可怕…这孤绝,到底有多长久了? 洗好了碗,他探头出去,没看到麒麟。绕着屋子找也找不着…一直到听到缥远的 琴声,才发现她光着脚坐在附近的大树上,一杯威士忌浮在半空中,沾满了水珠, 冰块已经快融光了。 怀里抱着月琴,铮铮然。 「…当心摔下来喔。」明峰靠在树干上,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你忘了我太祖婆婆是谁?」麒麟望着他,手里漫弹不成调。 「马有失手,人有乱蹄…」他一时紧张,开始胡言乱语。 「…吃芝麻哪有不掉烧饼的?」麒麟扶了扶额头,「上来吧。」 默默的并肩坐在粗大的树枝上,仰望天空,无月有星。「…今天,有个女孩子跟 我谈到学道的目的。我说,我学道虽然是不得已儿,却不打算长生不老。真的长 生不老,那不是自找当妖怪吗…?」 「你说得没错啊。」麒麟张着大大的眼睛,「我也这么想呢。」 「那么麒麟,」明峰耿直的问,「妳为什么长生不老?」 原以为她会发怒,只见她那双大眼睛坦荡荡,一些贪念罪恶都没有。「这个嘛…」 她弹了一会儿的月琴。「如果说是得了不治之症所以长生不老,你相不相信?」 「…鬼才信!」明峰炸起来。 「不能这样唬烂喔…」她轻叹,「我想想怎么唬烂你好了。我尽量唬烂得有诚意 一点…」 「妳这个…」明峰想要破口骂出来,一转头,发现她嘻笑的脸孔,却笼罩着忧愁 的侧影。他沉默了,继续倾听着麒麟的月琴。 「长生不老是种毒药。」麒麟难得正经的看着他,「如果不想成为妖怪,就不要 被这个美丽甜蜜的毒药诱惑。」 轻轻捶了捶他的肩窝,「我很高兴你不会被这种事情诱惑。」 …如果妳真的高兴,那就不要笑得那么空洞好吗?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但是他睡得很不安稳。麒麟那空洞却脆弱的笑容,像是无 泪的哀伤,整夜都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四) 原以为雅棠已经被他气跑了,没想到第二天,她又笑嘻嘻的黏过来。明峰虽然不 太喜欢她,但是出手不打笑脸人,他也真的很难找到借口不让她跟。 渐渐的,大家都认为他们是一对。虽然明峰心里大声抗议,但是又不能够大锣大 鼓的广播申冤,只好忍受下来。 再说,她身上没有妖气,只是个单纯的人类。也就慢慢习惯她的存在了。 这天,明峰在学校餐厅吃饭,雅棠又笑笑的端了杯饮料坐过来,旁边的同学很自 然的让座,真是让人气结。 「不吃饭?」他瞄了眼,很不适应。看惯了麒麟像是饿死鬼投胎,看到别的女生 减肥到惨无人道,他会毛骨悚然。 「…我在尝试喝液体能不能维持生命。」她笑了笑,脸孔很是苍白。 明峰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人是杂食性生物。既然上天这样设计,我们就该遵循 自然。当然啦,妳可以将所需的营养素和热量都浓缩在液体里,但是妳怎么抗拒 先天的欲望?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雅棠被他抢白得有些恼怒,「道士可以吃肉吃葱这些浊物吗?你这酒肉道士凭什 么说我?」 「道家也有数百种道门。即使吃素,也是得夺取其它生物的生命延续自己。难道 动物植物的性命有轻重?别的道门我不知道,我的道门是不忌讳的。我也认为抱 着严谨的态度感激牺牲的生命,会比吃了什么不吃什么有诚意。」 雅棠的脸孔越来越白,「…别说了。」 呿,又不是我去找妳说的。他闷闷的赶紧把饭吃完,刚刚站起来,雅棠恳求的拉 住他的袖子,「…明峰…我不太舒服,送我回家好吗?」 「…不舒服该去医院吧?」他语气缓和了些。 「我只需要躺一躺…拜托,送我回家…」她脸色惨淡,像是支持不住了。 「…所以说,女孩子减肥干什么?好好的把身体弄坏了…」他嘀咕着,「走吧, 妳家在哪?」 坐在他机车的后座,虚弱的雅棠一路指点他道路。虽然知道附近的学生几乎都住 在山区…但是雅棠也住得太山区了。道路蜿蜒着随着山势回转,渐渐有些不分东 南西北。 「到了。」雅棠指了指座落在山腰的小别墅。「进来坐一下?」 「不用了…」明峰有种奇怪的厌恶感,只想赶紧回家,「妳好好休息…」 雅棠将安全帽递给他,突然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 天啊…飞来艳遇?他僵住了,还没想到该怎么办…只觉得脖子后面一痛。 猛然将她推开,一摸脖子,针刺般,一点点血。 「妳…」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形,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明峰倒下了。 靠…天上掉下来的果然只有鸟粪和灾难而已… *** 「麒麟,我去买菜唷。」蕙娘幻化成普通的家庭主妇,提起菜篮。 「记得买酒喔…」麒麟有气无力的叫,天气越来越热,她讨厌冷气,几乎都挂在 树上不肯下来。 「…妳既然这么怕热,为什么还要喝会更热的东西呢…」蕙娘无力的叹口气,走 出大门。 虽然她也不太喜欢白天外面乱走,但她毕竟修炼了八百年,阳光不足为惧,撑着 洋伞是怕晒黑,倒不是怕会魂飞魄散。 以前都是明峰出来买菜的…说起来,这孩子真的很勤快,又很贴心呢…被晒了一 天一定很热,今天要煮些降火气的好菜给大家吃… 「小姐…」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叫住她,不太好意思的,「呃…今天我帮太太出 来买菜,请妳帮我看一下,这是不是葱呀…」 蕙娘笑了笑,「好呀,我看看…」她打开塑料袋… 是把沾满泥土和铁锈的菜刀。她全身的血液都逆流了,睁着眼,动弹不得。 这把…这把菜刀是她还活着的时候用的。她用这把刀夺走了许多人类的生命…愤 怒、贪婪、饥饿、痛苦和狂喜…还有巨大如洪水的罪恶感。 这是最可怕的禁咒。她竟然因此僵硬,失去了行动能力。 失去意识之前…她只看到男人在微笑,卑微恐惧的微笑。她昏了过去。 *** 很静。虽然蝉鸣响亮得令人耳聋,但是她还是觉得很静。 蕙娘不在,明峰也不在。一片燥热的大地,只有手抱的月琴还有些许冰凉。 先是缓弹慢挑,她闭上眼睛。弹着弹着…琴声渐渐的激越、奔腾,声音越来越高, 越来越急促,哗哗然如狂风暴雨,凶残的打在干枯的大地之上,形成阵阵烟尘, 像是战鼓频传,人马杂沓,号角、厮杀,绝望的死声…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让人忍受不了,连心脏都要从喉咙跳出来,尖锐的声 音渐渐细微、高亢,像是抛入空中的一抹银丝… 晃的一声巨响,骤然停止。 静。 连蝉鸣都没有了。 她展眼,美丽的脸孔布满严霜。她的领域被侵犯,树下围着广大的包围圈,冰冷 的气息蔓延,太阳渐渐的被日蚀所侵,暗了下来。 「没胆子从中正机场入境,你们这批吸血鬼只敢偷渡吗?」她轻轻的笑。 为首的男人还沈得住气,女人马上狂怒起来,「甄麒麟,我们是怕麻烦,并不真 怕了你们这群低等生物!」 男人微皱了眉,却没有说话。 「不怕我?」她闲适的拨了拨琴弦,「不怕我,那抓我的徒儿和式神做什么?」 女人面子上很下不来,「…妳别说大话!如果是照我的主张,直接就杀上来了! 要不是族里的长老太胆小…」 「他们的胆小救了你们一命。」麒麟轻飘飘的跳下来,「怎么?五十年前的『底 特律大屠杀』…你们是这么称呼吧?没让你们学到什么?」 这群吸血鬼一起倒退了几步,面有惧色。 这件事情可以说是吸血一族的恐怖事件。吸血族当中的激进份子,决心要夺取人 间,让优秀的吸血族统治卑微的食物兼仆人:人类。 这些激进份子以底特律为基地,正在大张旗鼓,准备开战之际… 整个军团都被消灭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吸血鬼的情报网是那么的庞大,庞大到红十字 会和各宗教山头、甚至梵谛冈都有他们的眼线。但是什么情报也没有…只知道红 十字会派了禁咒师甄麒麟去「侦查」,侦查完毕,甄麒麟交上去的报告只有… 「已消灭。」这么几个字。 「妳杀了…杀了我的家人!」那女子非常愤怒,「我也要妳死!」 「来啊,」麒麟唇间泛出冷笑,「但是谁死还得参详参详。」 「薇薇安,别冲动。」男子劝告她。 「不要阻止我,路克。我非跟她拼了不可…」薇薇安愤怒的掏出长鞭。 「我会把妳的行为呈报给长老会。」路克警告她。 忍了好一会儿,薇薇安才哼了一声,别开脸。 路克看了她一眼,平稳的面对麒麟,「大人,我们是奉命前来邀请妳。请妳加入 我们吸血一族。」 麒麟连考虑也没有考虑,「我拒绝。」 「…我勘查过现场,大人,妳会使用吸血一族都失传的秘术。」路克的容颜凝重 起来,「之所以全灭了军团…是因为妳反转了秘术。这些年来我们拼命想要解开 秘术的奥义,通通失败了。只好来请妳帮助我们…」 「我不是说我拒绝吗?」麒麟睥睨着。 「我不愿意使用人质这种卑劣招数,」路克示意,同行的吸血鬼押来半昏半醒的 明峰和仍然僵硬的蕙娘,「请妳重新考虑。」 「杀了他们,你们还想活着离开吗?」麒麟靠着树,轻松的拨着琴弦。 「妳宝爱他们的生命,不至于这么做。」路克很有把握的望着她。 麒麟没有说话,直直的望进路克的眼中,路克也凝视着她。良久,路克开口了, 「大人,您跟我们都是非人。何以偏重人类而轻于我等?人类宛如癌细胞,若是 放纵不管,这人世迟早会毁灭。请妳慎重考虑。若是妳加入我们,式神发还于您, 这人类由他自便。有您这样亲人派存在,或许对人类来说才是福音。先不要拒绝, 何妨考虑一下。」 「你叫路克?」麒麟点点头,「你说得很有条理。不过,先听我说个故事。」 「有只非人,逃入了吸血族的原乡。论长相呢,长得跟原住民的吸血族相似,习 惯也相当,只是吃饭的习惯不太一样。吸血族吸食鲜血,不过这只非人的兴趣却 是拿吸血族当饭。后来这只非人越繁衍越多,喧宾夺主的说,『吸血族跟蚊子一 样卑贱,理当由我们非人当家。』你觉得合不合理?」 路克变色了,「请您不要强词夺理!」 「为什么是我强词夺理?」麒麟质问,「这人世可是吸血族的原乡?怎么我记得, 吸血族原是魔族,得了这种只能吸食血液的遗传病,魔界议会怕这种遗传病因为 通婚拓展开来,所以将你们放逐到人界?说起来,移民好歹也尊重原住民一些。」 「妳身为天人之后,为何处处回护人类?」路克有些动怒了。 麒麟的眼中泛着愤怒的精光,「你呢?路克先生?你原是人类,为什么要回护吸 血鬼?」 「我是吸血族!」路克几乎失去控制。 「我是人类。」麒麟抱着双臂,虽然赤足散发,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庄严、肃穆。 「生物很可悲,遵从一个可笑的定律而行…延续种族的生命。这是任何能生育后 代的生物都要遵从的。」 她望着路克,「这就是我的『道』。」 相互怒目而视,空气像是停滞下来,日蚀的时间长到让人恐怖,昏暗的天空像是 世界末日。 「…很遗憾。」路克终于恢复平静,「我只能杀了妳。请妳将所有的法器交出来。」 「意思就是…我乖乖让你们杀,你放过我的徒弟和式神?」麒麟恢复轻松的态度。 「我一定不为难他们。」路克承诺,「请妳再考虑一下,我并不想失去妳。」 麒麟只是悠远的看了看天际,「我相信你。我也会抛掉所有法器。但是…能不能 杀死我,要看你们的本事。」 她抛下了手里的月琴。 (五) 悠悠醒转的明峰已经听了大半,他努力发出声音,却沙哑得可怕,「…逃啊…笨 女人!先逃再说!妳、妳…咳咳咳…就算妳死在这儿,我们就真能活命?妳快跑 啊!跑了我们才有一点点生机吧…」 「你太吵了…」薇薇安转着碧绿的眼睛,猛然挥出一鞭勒住明峰的脖子,差点将 他勒死,「卑贱的人类!」 「喂,欺负小孩子干嘛?」麒麟瞇细了眼,「这里到底谁作主?」 路克隔开了薇薇安,解下缠在明峰颈上的鞭尾,他的脖子已经鲜血淋漓了。「别 逼我,薇薇安。」 薇薇安满腔怒气没得发泄,她长鞭一指,「脱掉。」 「不要侮辱她!」路克生气了。 「当然要她脱光。」薇薇安恶意的笑,「你敢担保她身上没有法器?说不定衣服 就是她的法器或武器!你能承担后果吗?若是部队因此受了损伤,你能够负起这 个责任吗?」 「不要脱…」明峰已经哑不成声,「快逃啊…麒麟…」 麒麟温柔的笑了笑。这个总是让他气得又叫又跳的任性女子,却在这种性命交关 的时刻,露出慈悲的微笑。 她开始脱衣服。 先是上衣、胸罩,然后是短裤。她这样备受尊崇的禁咒师,居然脱得一丝不挂, 在众目睽睽中等待死期。 但是她的神情,却是那么轻松自在,像是穿了庄严的礼服一般。皙白的肌肤光滑 得几乎会反光,路克反而有些不忍的别开脸。 若是可以,他完全不想杀她。 「…请妳再考虑一下,禁咒师大人。」他几乎是哀求了。 「别求她了。中国人不是说『求仁得仁』吗?」薇薇安嚣张的笑了起来,「妳杀 了我的丈夫、儿子和女儿!我不会让妳那么快就死了…」她拿起长鞭冲过去,「我 要让妳流干所有的血,让妳跪地求饶,痛苦到最后一刻!」 「不要折辱她,薇薇安!」路克想阻止,但是其它兴奋的军官反而将他看守起来。 「路克指挥官,你太懦弱了。」这些年轻军官的眼中充满了嗜血的狂热,「请妳 静静看着薇薇安副指挥官的处置吧。」 他转头不愿意看,薇薇安使尽力气挥下一鞭,这一鞭从颈项划过前胸,直到右腹。 伤口惊人的深,深到可以看到部份的脏器。鲜血更刺激了这个女吸血鬼,她露出 獠牙,正要扑上麒麟的雪白的颈项… 她发现她动弹不得。 这辽阔的伤痕慢慢的渗出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像是血染的珍珠,滚动着。一共 落了四十九滴,滚动中缓缓卷腾着雾气。在雾气中,薇薇安像是雕像一般,保持 着奔跑的姿态,却动也不动。 血珠渐渐滚散开,在冉冉的雾气中,有人影站了起来,幢幢绰绰的,看不清楚。 看守着路克的军官瞪大眼睛,莫名的恐惧掐紧了他们的脖子,叫也叫不出来。好 不容易出声,却是哭嚎似的大叫,一面像是发疯似的拼命开枪。 这些子弹,却在雾气之前如雨般落下。 雾气渐散,裸身的麒麟唇角露出艳如鲜血的微笑。巨大的鞭伤苍白着,隐约露出 暗红的脏器。 轻启娇嫩的唇,她说: 「问问自己,你们是谁?」 (六) 幢幢鬼影轰然如天雷之怒,隆隆的回答: 「我们是热心党。我们是热心党斯卡力奥得犹大!」 路克瞪着眼睛,他不敢相信…禁咒师居然在身体里面藏了这样的式神。「…撤退, 快撤退!」 自从那群式神开始说话,薇薇安发现自己的手脚可以动弹了。发现自己没有受到 什么伤害,不禁又羞又怒,「妳居然用幻术欺骗我!我饶不了妳!」 她挥鞭,鞭尾却被麒麟轻轻松松的抓住。「那么,」她的力气惊人的大,「伊斯卡 利奥得,我问你们,你们右手拿的是什么?」 「短刀,和毒药。」式神们面无表情的现形,相同的惨无人色的脸孔,穿着修士 般的黑衣,脖子上挂着有着十字架的粗大锁链,他们挥了右手的短刀,喷出惨绿 的毒,嗅闻到的吸血鬼惨嚎不已,不断的抓耙自己的皮肤,鲜血淋漓。 「那么伊斯卡利奥得,我问你们,你们左手拿的是什么?」麒麟像是在发光,强 大的电力透过鞭子,几乎痲痹了薇薇安。她无法放手,只能在肌肤焦黑的剧痛中 惨呼。 「三十两银子和粗绳。」式神们的口里冒出火焰,飞驰着追捕四散哭叫的吸血鬼, 用粗绳像是畜生一样拖在地上。 「那么,伊斯卡利奥得,你们是谁?」麒麟将长鞭绕在薇薇安的颈项上面,缓缓 的升空,被勒着脖子的薇薇安不断挣扎。 「我们身为使徒,但又不是使徒。 我们身为信徒,但又不是信徒。 我们身为教徒,但又不是教徒。 我们身为叛徒,但又不是叛徒!」 众式神如雷的回应,将原本青翠的草地化成人间炼狱。哭嚎的吸血鬼四散奔逃, 却让无情的狂信者式神揪倒、撕裂。 「我们是死徒!我们就是死徒! 我们只是伏在地上,请求主人的允许, 我们只是伏在地上,自愿为主杀敌。 自愿在黑夜中,挥动短刀,并在晚餐里下毒。 我们是刺客!我们是刺客犹大!」 冰冷的话语隆隆的像是经文,从一张张苍白的口中吐出。路克没有逃也没有躲, 只是瞠目看着这应该是吸血族秘术的狂信死灵之咒。 不可能的…不可能。咒文早就佚失了…她是哪儿找来这样的咒,还反转成死敌天 主教狂信者死灵的式神? 虽然她看起来这样可怕…用长鞭勒着挣扎的吸血鬼,漂浮在空中发着强烈的白 光,脸上露出狂信者才有的疯狂喜悦… 但她也是美的。一种庄严的、恐怖的、震慑人心的绝美。 这就是解不开的秘术…他居然亲眼看到了!就算是现在死了,他也…黑衣式神抓 住了他,将他撕裂。 蕙娘却没有一丝高兴,她流着泪,「不行…不能啊…」奈何身上一点都不能动, 「明、明峰…把我怀里的、怀里的菜刀拿走…」 重伤的明峰咳着,半爬半跌的伸手到她的怀里,取走了那把生蛌熊璊M。 「别让她把咒念完…」蕙娘勉强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她支持不到结咒…」 扶抱着蕙娘,明峰尽量保持意识清醒。他的脑筋昏沈…像是身在一个巨大的恶 梦。「…麒麟。麒麟!别再念了!」他以为自己在大叫,受伤的嗓门却只有喑哑 的低吼。 麒麟狂喜的脸转过来,露出一个苍白却透明的微笑,看起来,非常哀伤。 「时间一到,我们就把三十两银子丢给神, 然后垂上粗绳,将我们的脖子穿进粗绳圈内,上吊而亡。 接着,我们就组成徒党,跳下地狱,排成队伍、列成方阵, 渴望和七百四十八万五千九百二十六只地狱恶鬼,展开一场大战!」 式神吐出最后的回应,日蚀渐渐消失,焦热严峻的降临大地,和严厉的沉默。 浮在半空中的麒麟,伤口开始潺潺的流出血,像是穿了艳红娇白交织的紧身衣。 她吐出最后一句: 「直到默示日为止!」 狂信的式神发出撼动天地的叫喊,在麒麟喷洒的血雨中。她像是将体内的血液都 流尽了,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明峰只不住腮上的泪,冲上前试着接住她,最后是蕙娘和他合力才勉强抱住。她 的身体,已经开始冰冷了。 「还…还没完。」麒麟的唇白得跟雪一样,「去收他们回来…不然这些狂信者会 杀死所有不信主的人…」 「我不知道怎么做!」明峰哭了起来,「妳千万别死啊…我会买酒给妳喝,妳想 吃什么,我都会去张罗的…」 「你…你一定可以的。」麒麟勉强的微笑,「你记性很好…你记得吧…我刚说的 起咒…」她渐渐的昏迷过去,「他们…要收…我不该放出来…蕙娘快走…他们不 会分敌我…」 蕙娘抱着麒麟,惨哭起来,「主子,主子…妳醒醒啊…妳现在的体力不能唤这个 咒…为什么妳要这样…」 杀光了所有的死敌,狂信式神围拢过来,一双双的眼睛闪着疯狂的光。 …我可以。我一定可以!我绝对不让蕙娘和麒麟死在这里! 「问问你们,你们是谁!」他咬牙切齿的吐出第一句主导咒。 这是第一次,明峰靠自己的力量指挥式神。(还是数量非常庞大,力量险恶的式 神。)他不但成功的将式神驯服,因为麒麟垂危,他还将这四十九个狂信者式神 收入自己体内。 但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之后,雅棠居然还来找他。愤怒过度的明峰扬手就给她一个耳光。 「…我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雅棠大叫,「那些吸血鬼答应让我成为他们 的同族…我可以永远青春美丽了…怕老有什么不对,怕死有什么不对?!」 「妳去当妖怪吧。」明峰铁青着脸,「去啊!去当吸血鬼啊!跑来找我做什么?」 「…组织消失了。」她不断的涌出眼泪,「救救我…明峰…我听他们说,你的师 父也是长生不老的。我不要老,我不要死…拜托你介绍我拜师,好不好?我什么 都可以给你,只要是你要的…我人也可以给你…我还是处女…」 「…走开。」明峰一想到麒麟,心如刀割,「不要在出现在我面前。」他的牙关 咬得格格响,「不然我就杀了妳。」 他转头离去,回到昏迷不醒的麒麟身边,脸色铁青。闻讯赶来的音无,不忍的按 了按他的肩膀。他埋在音无的怀里哭了起来。 这一役,麒麟差点死去,之后还卧床了很久,连大圣爷都不认为她会活了。但她 像是顽强的野蔷薇,居然活转痊愈过来。 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第六章 补遗 等麒麟清醒到会虚弱的吵着要喝酒,虽然满想扁她的,明峰还是感动到差点哭出 来。 「妳也不看看自己连衣服都不能穿,包得跟木乃伊一样!!」明峰用最大的声量 吼她,「喝酒?我拿点滴灌死妳算了!!」 「…好可怕喔。」麒麟颤颤的把被单拉高一点,「呜呜…蕙娘,明峰欺负我…他 吼得我伤口要裂开来了…」 「不痛不痛,秀秀喔…」蕙娘赶紧抱着她,「明峰,不要跟病人大小声。」 「好痛喔…」麒麟啜泣。 「乖乖,伤口缝好了,音无也帮妳清除了邪气…很快就痊愈了喔…」蕙娘怜爱的 摸摸她的头发,「想吃什么?我去煮。」 「呜呜…我想喝香槟…要冰得凉凉的喔。」 「……」围在她病榻的三个人一起扁了眼。 会想要讹诈酒来喝,可见是好多了。明峰只能这样自我安慰的想,省得一时冲动 掐死了她。 「…那四十九个式神呢?」麒麟摸了摸胸口,发现式神没有收进来。 「我收到身体里了啦!」明峰递了杯葡萄汁让她解解馋。 麒麟望着他良久,突然双手合十,「…南无…」 「欸?喂!这是什么意思?喂,麒麟,妳不要念往生咒!我还没死咧!」啊啊啊, 他是把什么收进身体里了…? 麒麟有些不安的挪了挪身子,「…想当初我收这四十九个式神可是花费了很大的 工夫的。幸好是各个击破,还有蕙娘帮着我…要是他们一起打过来,连我都撑不 住…」 「主子,就劝过妳了,不要什么流浪的危险鬼灵都收起来当式神。」蕙娘温柔的 劝着,「这四十九个危险到无法净化、超渡,是当年杀女巫风潮的狂信主谋核心。 连地狱都不敢收,魔界也不敢要,妳真是胆大包天…以后不要乱捡这样危险的流 浪鬼灵了…」 (喂,喂喂喂,不要把这么危险的鬼灵说得跟流浪动物一样好不好?!) …我体内的式神…来头这么大?天啊~明峰僵住,呆呆的看着麒麟。 「我当年可是收得很辛苦的。」麒麟喝了葡萄汁,厌恶的皱了皱脸,「但是这四 十九个用水晶封不住,动不动就跑出来作乱,实在伤透脑筋。什么密宗啦、阴阳 道啦,连十字架我都用过了,还是活泼乱跳,不听指挥。要不是意外得了吸血鬼 的秘术,我还不知道可以用鲜血收他们到体内…」 「…还真是辛苦妳了。」明峰的脸孔开始惨绿。 「就是呀,」麒麟很伤脑筋,「但是秘术虽然教了如何收服,使唤的咒语又佚失 了,怎样都找不到…只好另开蹊径。花了十年,试验了无数咒语,这起狂信者还 是桀傲不驯,我新约旧约犹大经典通通试过,甩都不甩我…后来用了平野耕太的 『咒』,这才终于找到解决方案…」 明峰有种说不出的强烈不祥感。音无抬头想着,平野耕太…听起来倒像是中文翻 译。但是,日本有这位大师吗…? 「…这个平野耕太是…」明峰不想问,但是这玩意儿藏在他身体里啊~~ 「日本漫画家。」麒麟颤巍巍的举起手,「他原本是插画家,画的『厄夜怪客』 很有魄力喔…」 …妳是说,这么危险的「爆裂物」,妳居然用漫画对白来指挥? 「虽然说可以使唤,但是这些狂信者实在太凶残了。」麒麟摊手叹气,「收服以 后,我只用了三次。一次用在三角洲,一次用在底特律,这次就是第三次了。每 次用都好危险,几乎都收不回来…」 「…收不回来会怎样?」明峰几乎要流泪了。 「会被反噬啊。」麒麟笑嘻嘻的回答。 「……麻烦妳帮我把这些拿出来。」明峰热泪盈眶。 「这个…」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因为封住式神的血液藏在身体很深的地方,不 是身受重伤叫不出来…我花了不少时间修炼,才能够在轻伤状态叫出他们呢…」 「………要修炼多久?」明峰开始哭了。 「十年左右吧。」麒麟挥挥手,「很快的…」 「……………我不要把性命交给妳,也不要把性命交给漫画对白!」天啊,他逃 妖怪都来不及了,居然在身体里藏了最穷凶恶极的「一群妖怪」! 「我受不了啦!我再也受不了啦!让我回去当图书馆员!我不要跟着妳,太可怕 了啦!」 禁咒师 第七章 (一) 第七章 麒麟同学会 麒麟倒下那一天,非常漫长。 身上有伤的明峰和蕙娘辛苦的将垂危的麒麟抬进屋子里,蕙娘被禁制重创,她勉 强打起精神,「明峰…快去将所有的窗户关起来。这房子是有结界的…所有的窗 户和门都要关,千万不要漏掉了…」 「她需要送医院!」明峰想招车。 「这种伤怎么送医院?」蕙娘焦急的推他,「你没看她的伤这样的『脏』?医院 只会帮她缝起来,消毒水可以去邪气吗?快去,快去!不然闻风而来的妖魔会拆 了这里…」 明峰听了才醒悟过来,赶紧上上下下的关窗户。关到一半,窗外突然下起倾盆大 雨,夹杂着鬼哭神号,他一急,厨房的特训无意间使了出来,瞬间关了整个洋楼 的门窗。 啪的一声,停电了。黑暗中,明峰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凝了凝神,他打亮火符,凭着一点微光摸到麒麟的房间。蕙娘似乎不知道停电了, 她周身冒出惨绿的火花,将房间照亮,专心一意的的将妖气纺成细丝,正准备帮 麒麟缝合。 麒麟已经擦净了身上的血迹,皮肤白得发青,可见失血过度了。她阖目躺着,胸 口几乎没有起伏。 「…麒麟!」明峰脸孔一变,扑了上去,他的心绞痛,为什么就离开一会儿… 「她还没死。」蕙娘咬下指甲化为极细的银针,「只是『龟息』而已。你先帮她 祓禊清伤口,我帮她把伤口缝合…」 倾盆大雨的夜里,他完全想不起来麒麟的身材怎么样。他只记得那惊心动魄的伤 口,翻卷着,隐隐可以看到暗红的脏器。顺着他祓禊过的地方,蕙娘几乎耗尽所 有妖力,将伤口细细缝合。 「…应该可以了…」蕙娘直起腰,一阵天旋地转,明峰赶紧扶住她。「我、我还 不能倒下…这屋子的结界撑不了太久…我得写个e-mail…」 「我写!我去写!」明峰大叫,「蕙娘,妳千万不要出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真的不知道啊…」 蕙娘勉强打起精神,摸了摸哭泣的明峰,「…你脖子上的伤也得包扎一下…」 「那个不要管啦。」明峰哭着说,「要写什么?写给谁?」 「通讯簿是『同学会』那一个…」她耗费了太多妖力,连说话都费力了,「就说 出了大事,赶紧回来护法…」 明峰慌着赶紧去写,等发完e-mail以后,他才想到… 奇怪,不是停电吗? 他的脸孔有点发白,眼角挪到插座…是啊,这部计算机没有插电。他到底是… 不,和麒麟住在一起久了,这种事情稀松平常也说不定。只是不知道这封e-mail 是寄到哪儿罢了… 他还是别想下去必较好。 回到麒麟的房间,坐着的蕙娘几乎和麒麟一样虚弱。担心又害怕的护着这两个女 人,模模糊糊的觉悟到,她们在他心里已经等同血亲的重量。 玻璃窗咯咯作响,像是随时会破裂,指爪爬搔玻璃窗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他摸 了摸自己的胸口…或许他这个老是临阵遗忘咒语的两光道士,还有最后一张王 牌。 「蕙娘…要怎么召唤藏在我身体里的式神?」他豁出去了。 蕙娘有气无力的张了张眼,笑了笑。「…这个你还不忙着学会。等麒麟醒了…」 她眼中涌出泪,实在她没见过麒麟伤得这么重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她们就是 太安逸了,没有察觉仇家杀了来,「等她醒了,她再慢慢教你…」 「但是现在…」明峰急了。 「现在你只要祈祷就可以了。」蕙娘将流满泪的脸贴在麒麟冰冷死气的脸上,「我 希望…我也能祈祷。但是我这样罪孽深重的殭尸…啃噬同族的殭尸…是得不到上 天的垂怜的…」 「才不是这样!」明峰抱着她哭,「蕙娘最好了!我最喜欢蕙娘了…」 他含泪喃喃的念着经忏,希望他的声音,可以得到上天的怜悯。 *** 距离中兴新村约百里的山里,万里无云,老农夫坐在田埂抽着烟,晕黄的烟嘴看 起来跟他一样苍老。 他的打扮既奇怪又和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唐装,裤脚卷着,足上沾满泥土。 他年纪已经很大很大了,连曾孙都出生了。这几块薄田是老人家的娱乐,不过, 也够他吃穿就是了。 满足的喷了口烟,他看着青翠的稻苗,心里缓缓计算着今年的收成。蓝天白云, 与世无争,谁能如我老农乐… 轰的一声,他警觉的望向自己的家。最小的孙子慌张的从窗口探身出来大叫,「爷 爷~你那台没插电的计算机爆炸了~」 欸?他耸身跳起,敏捷的起落数下,就在稻田的水面「飘」过,噌的一声飞上二 楼的阁楼,让阁楼的小朋友们都目瞪口呆。 「就跟你们说过了,我爷爷可是练过轻功的!」他的孙子得意的向同伴炫耀。 老农夫没空理他,只见计算机嗡得一声开机,一则信件夹杂着咒力,闪啊闪的。他 火速一看,大叫一声不好。坐下来运指如飞的回信: 「众学弟学妹: 老学长距离师尊最近,先行救驾,你们随后再来。」然后就发了群组信。 「…你爷爷打字还这么快?」这些小朋友真是崇拜到五体投地。他们只知道这位 爷爷农暇时还兼任道士,没想到他还这么多才多艺咧。 老农夫瞅了这些孩子一眼,又从二楼跳了下来,直奔仓库,将个很大的油布扯下 来… 一台保养得宜的轻航机。 「…爸!」他最小的媳妇呆掉,「爸~你不会要开那台吧?爸~你年纪大了…」 「媳妇儿,今天我不回来吃饭,不用煮我的份。」他匆匆戴上安全帽,「老罔老, 我可是老康健…」一拉油门,轻航机飞快的飞了起来,一升空,像是点了涡轮引 擎,轰的一声疾驰而去。 儿媳妇跑了出来,公公的轻航机已经是天边的一颗星星了。「…你也让我帮你做 个便当,不然带个水壶去也好啊…」 *** 撒哈拉沙漠。 一个金发碧眼、穿着道氅还摇着羽扇的的美女,微笑的望着狂风席卷的沙魔。他 们对峙已经有一天一夜了。 「沙魔大人。」美女没有放弃说服的希望,「您也听听小女子的劝,到这儿也就 是了。何必继续侵吞水源?您好歹也是自然精灵,小女子尊重您,又何必让我为 难呢!」 沙魔吼了一声,喷了美女满口沙子,算做是回答了。 美女没好气的抹抹脸,「…大人,就不能好好说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爆炸了 一下,她吓了一跳,「等等,我接个电话。咦?是e-mail?」 沙魔哪容她接电话,狂吼着奔过来,夹杂着惊人的沙尘暴,席天漫地而来。 「吵死啦!」火速看完内容的美女变容,「好好跟你说你不听,逼得我痛下杀手 么?!」 她那温和劝说的容颜全变了夜叉模样,连咒都不念,只是痛打沙魔,「麒麟出事 啦!你还拖我时间?还拖?听不听话?要不要回属地?不听话就这样打死你!」 不到五分钟,她打电话回红十字会,「『说服』了。接我的飞机呢?不不不,调架 战斗机来接我…」 「说服的这么快?」她的长官一怔,「喂喂,好歹我也说过,那是自然精灵。妳 该不会打他一顿逼他听话?这样会触怒那边的神祇的!」 「我是不是说服你了?」她冷冰冰的揪着沙魔的头发,那沙魔含着眼泪,头青面 肿的拼命点头,「是,我是说服他了。快派战斗机来接我!麒麟出事了!」 *** 华尔街。 潇洒的男子无奈的蹲在门外,「…杰森,我们再谈谈好不好?」 带着摔角面具的男人吼叫得有点闷,「不好!我要杀光所有的人!快把这个该死 的房间打开!」 「警方一定要我把你抓起来归案。」潇洒男子耐性的说服他,「你听我说,这州 没有死刑,反正你在外面流浪苦得很,没得好吃好睡,何必呢?到了监狱有吃有 住,何等上算?你杀了那么多人了,也该满足了…」 「我要杀人!」杰森怒吼得办公室为之震动。 潇洒男子回头望着警长,「连办公室一起炸死他比较好。」虽然也未必炸死,这 家伙成了妖人了。 「不好!」警长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我一定要逮捕他归案!」 大家都这么有个性,就我最没有…男子失去了他的潇洒,默默的在地上画圈圈。 房间里面不断厮闹,机械的声音到处乱窜。 「杰森…你再考虑一下如何?如果你乖乖的,我设法弄些尸体给你玩…」 「我要杀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正要继续劝说,潇洒男子的袋子突然炸得跳起来。他讶异的拿出笔记型计算机,打 开屏幕,脸色渐渐发白。 「…我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归案?」他的声音变得森冷。 「我要杀人!」 潇洒男子站起来,猛然拉开布好结界的大门。只见一柄电锯冲了出来,警察们纷 纷四散寻求掩护… 那男子不知道怎么闪的,已经溜到杰森的后面,怒吼的电锯居然颓靡下来,渐渐 不动了。 但是那庞大的电锯还是很可怕的凶器。已经成妖的杰森拿起电锯砸下,只怕那男 子的头要稀烂了… 男子不再潇洒,反而显得分外狰狞。他抡起拳头,将符咒打进杰森的面具里面, 连面具带脸都稀烂了。「好好跟你说你不听!我现在很忙!」 杰森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他忿忿的将手铐铐在杰森手上,「逮捕归案了。」 「…你逮捕一具尸体给我干嘛?!」警长大叫。 「他还活着!」男子匆匆的冲破窗户跳下,「我有急事~~出租车!」 「…这里是二十楼欸…」 (二) 玻璃窗的骚动更厉害了。 随着麒麟快速的衰弱,窗外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更肆无忌惮。窗户的结界最为脆 弱,随着妖魔数量的增加,已经越来越撑不住了… 啪的一声,明峰贴上沾满血迹的火符。他终于冷静了点,想起符论老师教导过的 却鬼符。虽然用处不大,但还是可以勉强撑一下。 窗外的魑魅魍魉却更为骚动,明峰的血肉对他们来说,不啻是上等佳肴,里头有 这样绝佳的阳男阴女,更惹得他们如痴如狂。 他不知道补强了多少张用自己鲜血写的符咒…只希望能够多抢一点时间。他怕 死,怕得要死…但是他更怕麒麟和蕙娘死在他面前。与其如此,还不如流干了血 先走一步算了。 正在命悬一线,岌岌可危的时刻… 轰轰声从远处而来,半昏半醒的蕙娘睁开眼睛。原本在窗外骚动的群魔突然都离 开了,扑向暴雨中飞舞翻腾的物体。 「…俊英?是俊英吗?」蕙娘推开窗户,对着外面大叫。 「蕙娘子,师尊要不要紧?」开着轻航机在暴雨中飞行的老农夫大叫,「出了什 么事儿?」一面轻巧的闪着汹涌而来的魑魅魍魉。 「俊英…」蕙娘哭着,「麒麟不太好了!这起魑魅趁麒麟伤得爬不起来,都欺负 我们弱女子了!我也受了伤…你小学弟拼了命,但他还小呢…」 「…是谁伤我蕙娘子?!」老农夫俊英大怒,急转弯猛然降落,他在暴雨中爬出 机舱,「蕙娘子和师尊是你们可以碰的?下贱的魔神仔!」 「危险啊!」搞不清楚状况的明峰恐惧的大叫,「快进屋里来!老爷爷!」他急 得要跳下去,蕙娘死命抱住他。 「小学弟,」俊英狞笑,「瞧瞧老哥哥的手段!」 他伸手于天,足踏禹步,「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强大的气膨胀 爆裂,简直像是炸弹的威力,「杀杀杀杀杀杀杀~~」 只见他容颜光滑如少年,全身肌肉贲张,「鬼来!」幻化成提首级,手持大刀的 猛汉,愤怒的抛下首级,怒吼如天之怒,「杀~」 刀起刀落,近身的管他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有形无形,尽皆人头落地。一场 好杀!杀得群魔惨无人色,只敢在他身边环绕周旋,真真挨到一点妖死,擦到一 些鬼亡! 蕙娘含着眼泪,微红着脸,「…几十年不见,俊英还是这么帅。」 …这不是讨论帅不帅的时刻吧?蕙娘大姊… 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天而降,居然只凭一把扇子,架住了俊英的大刀!何方鬼 神?糟了… 「挡我者死!」杀红眼的俊英怒吼。 「…老学长,连学妹都要杀?」金发碧眼的美女扁了扁眼,「那个战斗机的驾驶 忒不济、不济!也不肯飞近一点,让我驾着降落伞飞这么远!这样你还要我选落 点?我落得很准了!」 「呔,莉莉丝,」俊英不耐烦的将她推一边,「别挡路!这些该死的杂鬼伤了蕙 娘子和师尊啊啊啊啊~」 「凤凰!叫我的中文名字凤凰!」莉莉丝生气了,碧绿的眼睛都是怒火,「搞屁 啊!你们这些杂鬼也不去掂掂自己的斤两,我家麒麟是你们可以碰的么?!」 她喃喃的呼唤上天,「敕奉中天玄帝青五木郎令…风将唤来,急急如律令!」她 羽扇一扫,狂风大作,竟将房子周围五百公尺内的妖魔都飞扫出去,趁机在四个 方位安下新的结界。 「莉莉丝!妳把他们刮这么远,我还得费神去追!」俊英气急败坏的冲上前。 「靠屋子这么近的打,你也顾一下麒麟和蕙娘的安危!」她撑住结界,「叫我凤 凰啦!我讨厌那个名字…」 「你们都还好吧?」平地出现一辆出租车,男子连滚带爬得跑出来,「记帐记帐! 现在是给钱的时候?喔…我恨死你们这些死要钱的鬼车…」他慌张的丢了一捆纸 钱,「不用找了!」 「阿旭,你会不会来得太慢?」莉莉丝忙着施展五雷法,「麒麟特地教了你鬼车 地行欸。」 「妳跟我说有什么用?」阿旭掏出枪,蹦蹦的解决了几个想要破坏结界的妖魔, 「妳跟那起欠砍头的国境管理说啊!搭个鬼车还要出入境!他奶奶的…耽误我 的时间!」 「帮我护法啦!你们不要各打各的…打很爽?男人就是这么讨厌…」莉莉丝骂 着,「一次灭了他们啊~」 两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男人这才抛下妖魔站在她身后,做个天辅地弼,阿旭抱怨 着,「我才刚来,打没几只…」让莉莉丝一瞪,把下半截的话吞下去了。 「天诛!」莉莉丝施展五雷法,一声惊天动地、惹得附近起了地震的大雷打了下 来,邪恶的空气破灭的干干净净,魑魅魍魉哀叫着逃窜无踪。 原本暴雨不断的中兴新村,居然立刻万里无云。 「…连这种小角色都没办法挡吗?」莉莉丝喃喃着,恐惧的往屋里飞奔。褪了附 身的俊英和阿旭对看一眼,脸孔苍白的跟着奔进去。 「师尊!」「麒麟!」「亲爱的!」三个人慌着叫,只见他们亲爱的老师气息微弱 的张开眼睛,裹得像是木乃伊一样,灵气低微得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你、你们…」麒麟奄奄一息的指着他们,手指不断颤抖,「你们…你们跑来干 嘛?没事干了吗?吵、吵什么吵…吵死人了!」说了几个字,她已经喘个不停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莉莉丝正要开口,却被俊英捻了一把。他恭恭敬敬的回答,「师 尊,我们回来开同学会。」 「…别在我屋里吵吵闹闹…要开、要开同学会…哪儿不能开?」她断断续续的倔 强着,「滚、滚远点…哪儿凉快哪儿发芽…」 「主子,妳不要说太多话…」蕙娘赶紧解围,转头跟明峰说,「你看着主子,我 招呼一下你学姊学长…」 她领了这三个人出来,站在走廊踌躇了一会儿,倒身下拜,「…主子她…她是很 高兴你们来。只是她心性高傲,不想让学生们看到她这样狼狈…」说着就哭了。 俊英赶忙掺起她,「哎唷,蕙娘子,我们昨天才认识师尊?说到底,她只是不愿 意我们担心劳累。当她的弟子,难道连几句话也捱不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妳 说说看,我快要急死了…」 「是呀,蕙娘,别放心上。」「亲爱的就是这样啰…她的脾气也是让人着迷的一 部份…」 外面的人说着话,明峰倒是没听到。他只顾看着清醒过来的麒麟面着墙,一动也 不动。 「…我的确老了。」她的声音这样软弱,「居然衰弱到要等学生来救…」 「不是这样的,」明峰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学长学姊,「麒麟很厉害,非常非常厉 害!若不是我成了他们的人质…」 「不要安慰我了。」麒麟的肩膀微微抖动,「我想…我好不了了…只是还有个心 愿没有完成…」 「麒麟不要胡说!」明峰扳着她的肩膀,心痛得几乎要碎了,「妳会好的…有什 么心愿,我先帮妳达成好了…」 「…我想喝杯冰冰的香槟。要搭配一块黑森林蛋糕,不要作太甜了。你每次都弄 得那么甜…如果有个西红柿起司那就更好了…」 …………… 明峰确信,她死不了了。 (三) 那个女吸血鬼的鞭焠炼了许多邪气在内,对修行者来说,不啻是剧毒。虽然明峰 紧急处理过,但是他原本就不精于祓禊,麒麟的学生又都长于攻击不善于治疗(… 跟他们的老师还真是相似),伤口痊愈的非常慢。 还是明峰打了电话请音无来清静伤口,这才把邪气拔除。 「鹦鹉,你来啦?」奄奄一息的麒麟还有心情开玩笑。 「是音无!」明峰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想弒师了。 「没关系,」音无好脾气的笑,握着麒麟的手,「…是我不好,我早知道有灾, 应该留下来的…」 「什么嘛,」麒麟虚弱的笑笑,「你能好端端的帮我治伤才是真的好呢。」她温 柔的拍拍音无的手背,「如果你能说服你同学让我喝杯香槟的话…」 「冰过的盐酸如何?」明峰气得脸都变色了。 「我好害怕喔…」麒麟往被子里钻,「他那么大声,我觉得伤口好痛…」 …痛死妳算了。啊啊~打死他也不会承认,麒麟几度垂危的时候,他担心得在音 无的怀里哭…这绝对不能承认啊~ 解除了危机,家里突然热闹了好几倍。 三个学长学姊是干脆住下来了,另外五个学长学姊都在百忙的工作中硬休假或旷 职的赶来,这小小的洋楼一下子热闹得要命。 红十字会自然很头痛…麒麟的八个弟子都是宝贵战力,人手就已经不足了,这八 个利用师病这借口趁机放大假,更忙得左支右绌,实在吃不消了。最后总部决定, 改派其它部队来支持防守,但是得尊重禁咒师的身分,好歹要通知一声。 「…为什么我要让废柴们来保护我?!」麒麟抓着电话激动的大叫,「你们是瞧 不起我是吧~~啊~蕙娘…」她有些惊心的看着血迹渐渐扩大的绷带,「我好像 把伤口吼裂了…」 蕙娘气得发抖,抓起电话,冷冰冰的说,「…不要再打来了。我管你红十字会白 十字会,就算是彩虹十字会还是东之宝十字会,再打来我就把你们灭个干干净 净!」乓的摔了电话。 「针!线!音无,音无啊~」蕙娘慌张的扯开嗓子大叫,「主子的伤口裂了啦~」 「什么?!」正在喝酒聊天的弟子们警觉起来,「师尊,妳要不要紧?」「亲爱的, 妳还没答应我的求婚…虽然弟子娶师父是有点怪…但都二十一世纪了…」「麒 麟,妳怎么样?」「要不要先用云南白药止一下血…?」 麒麟已经忍耐不住了,「通通给我滚!吵死了!」她气得伤口发痛,「不要每年都 找机会来吵我!你们这些笨徒弟只会喝我的酒…等我丧礼你们再全体集合如 何?酒留下,人都给我滚!啊…」她瞠目看着自己的肚子喷出一小道血泉。 …为什么我的学长学姊跟麒麟是一个样子的?这是不是说…将来他也会…? 端着针线过来的明峰忍不住热泪盈眶。自从麒麟卧病之后,家里像是遭了蝗灾。 以前只有麒麟这只母蝗虫,现在是多了八只等级相当的蝗虫在家为患。光煮饭买 酒就快把他累死了。 有时候他会恍惚起来,像是家里有了八个麒麟一样可怕… 「住了半个多月,也真的该走了。」俊英拿出一坛酒,「私酿的老米酒,五十年 了。还是我拜师尊为师那天酿的…赏个脸,就着这坛酒开同学会吧。」 明峰默默的端上几盘下酒菜,他们执意要到外面的草地喝酒赏月。天空非常干 净,可以看得到银河。 「老师这些年都没变呢。看到她平安了,做弟子的也开心了。」一个学长推了推 眼镜,斯文的抿了口酒。 「我是她第一个弟子。」俊英就着碗喝了口,「师尊还是跟五十年前一样庄严美 丽。」 「…外表是没变,灵力衰退很多了。」莉莉丝捧着清澈如水的酒,「当初她应该 尸解成仙去,而不是在人间留恋…」 「师尊放不下人间,也放不下我们这些弟子。」俊英笑了笑,满脸的皱纹却显得 哀戚。 俊英是麒麟收的第一个弟子。当初从师时,俊英已经是很有实力的道士。他是家 传的天师派道士,看到麒麟的时候,还有些瞧不起这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老师。 但是长年居住英国的麒麟已经修炼了五十年,算是当代难得的修仙者。她的能力 极高,又能破陈出新,在她门下,俊英受益良多。 但是一次驱魔行动中,她被天仙阴谋所伤,已然气绝。当时大圣爷气得差点大闹 天宫,为了保住那位天仙的命,天帝承诺让她尸解成仙。 魂魄已经出窍的麒麟看了看痛哭的俊英,和彷徨无依的蕙娘,淡淡的回答,「我 不要。我的修炼足以让我成为真人吧?我不想成仙。」 毫无办法下,天地命了巫咸送上长生不死的叶子,覆盖在她的尸身上。这样做有 后遗症…有位天神用了这种返生术,苏醒过来却成了吃人的怪物。 麒麟没有成为怪物,也不完全是人了,但是…她又不是神仙。之前的所有修炼都 等于废弃了,而非人非仙的她,虽然被称为「真人」「禁咒师」,随着岁月流逝, 她的灵力也一点一滴的衰弱。虽然她也勤心修炼,却像是希腊神话的西齐弗一 样,徒劳无功的推滚着永远会翻落下山的石头。 她的确长生不老…却要面对灵力丧失,终究让妖魔撕裂的末日。 但麒麟只是笑笑,每期五年的收一个弟子。这就是为什么明峰会有八个学长学 姊,而他,是第九个。 「我们都是麒麟同学会的一员。」莉莉丝晃晃有着月影的酒,「总有一天,会老 会死吧?但我也会收弟子…要他们记住,他们都是麒麟的学生。若是有那一天… 他们要保护麒麟。」她美丽的唇角噙着微笑,「因为,我真的喜欢那个任性的麒 麟。」 「可不是?她的任性是很有魅力的…」「我让她教得最好的是喝酒。哈哈…以前 我可是滴酒不沾的…」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很久。一种坚固的情感在他们之间流转着。曾经被永远的少 女教导、守护,希望在遥远的未来,也可以守护她。 *** 在角落,俊英把照片拿给蕙娘看。酒和相片簿是他打电话回去要的。孝顺的小儿 子赶紧寄了过来,还有儿媳妇寄来的一堆蔬菜和泡菜。 「我也有曾孙了。」俊英笑嘻嘻的。 蕙娘笑着看,「真是太好了…若是当初我跟你走,你也没曾孙了。」 「…我并不是为了曾孙才离开妳的。」俊英衰老的脸蛋感伤起来,望着他心里永 远的「蕙娘子」。 那时,他还年轻,和麒麟的式神一见钟情。毕业必须离师,像是在他心头剜去了 一大块肉。这么大一块…多少年了,却没有痊愈。 「我没跟你走…你恨我吗?」蕙娘轻抚着他布满皱纹的手背。 「我知道妳,我了解。」俊英反握她柔润却没有温度的手,「我从来不曾恨妳。 难道说,我另外娶妻生子,妳恨我吗?」 蕙娘拼命摇头,「…你只是不该娶个长得跟我很像的女子。这对她不公平。」 「我尽力爱她。希望可以弥补一些我的罪过。」 上天对众生,一直不太公平。但是今生可以遇到过妳,已经太好了。所以…他一 直让心头的伤口存在着、疼痛着。每个锥心,都是甜蜜的哀伤,痛苦的温柔。 「我老了。」俊英垂首,不大好意思,眼角有些泪光。 「你在我心中,还是相同的样子。」蕙娘笑着笑着,滴下泪。 这月色,一直没有变过。有些事情,也都不会变。 禁咒师 第八章 (一) 麒麟受伤的时候是夏天,快要放暑假的时候。等她痊愈得差不多的时候,学校也 开学了一个多礼拜。 说起来,麒麟这种濒死的重伤只花了三个月就痊愈,实在很难将她当作正常人类 看待… 正在煎荷包蛋的明峰,默默的看着拿汤匙拼命敲盘子大吵大闹的麒麟,非常无奈 的想。 「不要再吃了!」他终于忍耐不住,「就算饿死鬼投胎也不是这种样子!妳知不 知道一个月前,妳的伤口就该好了?到底是为什么拖到今天啊…」 「是啊,为什么呢?」麒麟困惑,一面大口嚼着蕙娘精心揉制的笋包,「我懂了, 应该是营养不良、加上酒喝不够的缘故!蕙娘…不是有人送来一坛惠泉酒?我要 喝,我要喝!」 「…妳是暴饮暴食把伤口撑裂的罢…」明峰气得浑身发抖,「吃!妳还吃!妳不 怕伤口又裂到肠子流出来?别吃了!妳吃了十个笋包和五个荷包蛋了啊!」 「我不但受伤了,而且还在发育中!」麒麟护着小山也似的笋包,鼻子皱出怒纹, 只差没有汪汪叫,「你想让我营养不良、衰弱而死吗?!」她非常沈痛的指过来。 「…妳这老妖怪还想发育到哪去?!在妳养好伤口之前,已经撑破肚子,流血而 亡了!告诉妳,我不想再帮妳捡肠子了!」 到酒窖拿酒的蕙娘无奈的挡在快要打起来的师徒前面,又哄又劝的,「是了,我 知道了…好好好,明峰不就是担心妳嘛?好嘛,我晓得了,明峰,你今天不是要 去上学?十点就有课了,你会来不及喔…」 劝这对怒火高张的师徒…真的比打妖怪军团还累很多。 明峰看看表,很不放心的提起背包,「蕙娘,妳真是太宠她了…不要放任她这样 拼命吃…真是浪费粮食!妳知不知道有多少难民没得吃啊?别让她把伤口又撑 破了!酒少喝一点,妳好不容易肝指数降到正常啊!…」一面唠叨着,一面咬着 笋包往外冲去。 「啰啰唆唆的,跟个老妈妈一样。」麒麟开始吃第十一个笋包,「蕙娘,我的酒 呢?」 「主子,妳也听听明峰的劝…」蕙娘苦口婆心。 「不管不管啦!」麒麟开始敲起盘子,「酒酒酒!我的酒…」 我的确太宠她了…蕙娘无力的帮她斟酒,「…别吃太多了,当心酒从伤口喷出 来…」 「………」 *** 久违的校园还是人来人往。欢笑的学子无忧无虑的哗笑,挥洒着青春的时光。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谁也不知道,曾经在这个校园有过什么事情。明峰 行走其间,不能不说没有感慨。每次看到这些「正常人」,他总有种苍老的感觉。 「…表哥?」明熠瞠目看着他,「我就觉得心里微微一动,原来是你回来上课啊 ~你怎么不见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老师一直在问你,我却连你的电话都不知 道…」 …果然是宋家的子孙。这种奇特的灵感和吸引力… 「发生了一些事情…」明峰顺口敷衍。 「你瞒别人瞒得过,想瞒我?」明熠嗤之以鼻,「别忘了,虽然我不姓宋,我妈 可是宋家女儿。你身上有种奇怪的香气…而且很诡异喔,你失踪之后,系花也失 踪了一段时间…等找到她时,她已经疯了…」 「雅棠疯了?」明峰为之一愕。 「难道她发疯跟你没关系吗?」明熠反而惊讶起来。 「…不,也不能说完全无关…」明峰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是说出来怕是你也不 会相信…」 「别人我不晓得。」明熠正色,「表哥,你不该当我外人。国二那年的暑假…我 们在外公家都看到的。有过那种经历,有什么我不相信的呢?」他有些激动。 明峰黯然了片刻。是,那一年,他们聚在爷爷家度暑假。他不稳定的能力随着母 亲病逝而爆发,终于引来了可怕的灵异现象。若不是爷爷和爸爸想尽办法护持, 或许他们宋家就这样灭族了也说不定。 宋家的子孙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能力,而血缘最深刻的他,成了引来妖异和灾祸 的核心。 「其实…」他娓娓道来,尽量轻描淡写。但是这样避重就轻,已经让明熠苍白了 脸。 「…所以你身上的香气是…」明熠吞了口口水。 「是,我身上藏了四十九个狂信者式神。」明峰颇无奈。 明熠沉默片刻,「其实,以前我很羡慕过你。」他遥望着湛蓝天空冉冉飘过的白 云,「可以跟着外公修炼,又有很强大的能力,可以跟斩妖除魔,像是生活在传 说中。」 他和明峰一起坐在树下,看着来往的学子们。 「对不起。」明熠突然说。 「欸?」明峰着慌了,「怎么?是我要说对不起吧?若不是因为我,才不会让你 们遭遇那么恐怖的经历…」 「不,我们这些羡慕你的人太不好了。」明熠握着手,有些懊恼,「我们无意识 的『羡慕』,一定让你很难过吧…?将你这样认真对待、性命攸关的严重当成了 茶余饭后的笑谈,还大言不惭的说羡慕…」 「…你是傻瓜吗?」明峰松了口气,「说什么傻话?我们是亲人啊…而且也不是 那么危险的,我只是胆子小,谨慎一点。」他赶紧转移话题,「雅棠的情形很严 重吗?」 明熠吐出一口大气,「该怎么说?就只是天天照着镜子发呆,不言不语。不过同 学也不会太讶异。毕竟她是公理教的福音者,他们这些传教的,常常有人发疯, 这也不是第一件了…」 「公理教?」明峰愣了愣,「这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明熠搔搔头,「好像教义跟基督教差不多,只是有两个现世的 教主。入教的多半是帅哥美女…」他压低声音,「表面上很正常啦,但是我听说 有人因为有『杀必死』才去入教的…」 「什么『杀必死』?」明峰胡涂了。 「就是漂亮美眉随你…」他附在明峰耳边说了几句。 「…你不会傻到跑去信教吧?」明峰变色了,「就算再怎么想去处男也不是这样 饥不择食…」 「嘘嘘嘘!别把我的秘密随便嚷啦!」明熠红着脸叫,「我才不敢去!那些女生 虽然漂亮,但是有奇怪的味道啊~」 他突然一怔,想到表哥说得吸血鬼大军…全身像是浇了一桶冰水。「表表表表 哥…」他结巴了,「那些女生该不会…都是吸血鬼吧…?」 「只是想当吸血鬼。真的变成吸血鬼的应该没有吧?」起码这校园虽然仍有邪 气,但不是浓到令人窒息。 不过,虽然淡,仍然令人很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比较类似附在信用卡的 「咒」一样。贪念、渴望,交织成一种类妖的憎恶感。 「总之,」明峰很慎重的给他警告,「天上不会跌礼物或美女给你。记住啊,天 上掉下来的只有鸟粪和灾难,知道吧?」 「嗯,」明熠很认真的点头,心头却涌起一阵不祥,他不知道为什么揪住明峰的 袖子,「…表哥,不要做危险的事情。」 果然是很深重的血缘。明峰安慰的拍拍他,「我知道的。」 (二) 说是说知道,但也不可能放着不管…夜半潜入学校的明峰无奈的想。毕竟他还满 喜欢这个学校,和这个学校的同学们。就当作是没有付学费的旁听生,付点束修 给这个学校吧… 他背出了全部家当,掏出指南针,脸孔一阵惨青。很糟糕…非常糟糕的方位。这 学校是路冲不说,还笔直的冲了公墓。这也就罢了,方位还是在正鬼门…加上是 个山坡上的小盆地,所有的邪气进入就出不来了。 但也很奇怪。明明是这样糟糕的方位,这样糟糕的地理位置,为什么邪气这样稀 薄…? 照这种方位和位置早该闹鬼闹到民不聊生了。怎么会是吸血鬼来学校传教才有这 么一点邪气呢? 明峰想了好一会儿,实在百思不解。他在校园绕了绕,越绕心头的疑虑越大。平 常没有注意,现在仔细转转才发现这个负有盛名的美丽校园经过高人指点,暗合 着奇门遁甲的「辟鬼」。 悄悄松了口气,这样说来…应该有个阵眼。这样稀薄的邪气只要在阵眼摆阵祓禊 之后,大约就可以平安很长一段时间… 阵眼藏得很巧妙,等他找到的时候,不禁哑然失笑。不知道这位高人是谁…居然 把阵眼放在校园天主堂的布道坛上。 摆坛当然很方便,但是在十字架和耶稣基督底下祓禊禳灾…实在有点荒谬。 他心里好笑着,一面踏上布道坛,突然听得脑后风响,他想也没想就拿着手里的 桃木剑打过去… 他和大伯目瞪口呆的对望。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和大伯异口同声。 闹了半天,才终于知道彼此的目的相同。 原来,这个校园请了一位华裔建筑师设计监建。这位建筑师略有灵通,知道这个 校地非常不适合,为了不毁了自己精心设计的作品,他拜托有世交交情的宋家一 起设计,并且委任宋家每隔一段时间,为这校园祈福禳灾。 但是这种事情很容易被指涉为迷信,校长虽然也同意,却希望能够悄悄的进行。 这也是为什么宋家大伯会夜半三更的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我也是来禳灾的。」明峰指着自己,「这里弥漫了一股稀薄的妖气,略有感 应的人都可以察觉出来了…所以…」 「那还真是巧啊。」大伯搔搔头,「你爸爸也来了。」 明峰脸孔一白,往门口一看…他爸爸呆呆的望着他,眼中有着掩不住的激动。 「爸!」「儿子!」已经好几年不见的父子忍不住相拥而泣。这个时候,天空聚 起浓重的乌云,开始气势惊人的打雷了。 「…该说这是最糟的组合,还是最好的组合呢…?」大伯苦笑,快手快脚的将坛 布好。 明峰脸孔一白,将爸爸推上布道坛,「开坛!大伯,开坛!武场我来就可以了, 快开坛!」 「明峰!」宋爸爸要冲上前,却被大伯拦住了。 「冷静点啊!少霖!现在你不能离坛…没有你的辅佐,这坛我开不起来了!」大 伯厉声警告。论资质,他这个三弟是天生的道士。就算是灵力丧失以后,少霖的 天赋也让他成为禳灾祓禊不可或缺的主祭。 这对父子…该说很可怕还是很厉害呢?浓重的血缘互相呼唤之后,就会激发出最 大的能力:「召鬼」。以前弟妹还在的时候,还可以靠完全相反的天赋压抑这对父 子,但是弟妹过世以后,这对父子几乎住成一种灾难。 为了将明峰送到红十字会,飞机两次因为灵骚迫降,少霖几乎耗尽所有灵力才让 明峰平安抵达红十字会。 为了这种缘故,这对感情深厚的父子,只好过着别离的生活。 即使看过多回了,大伯还是不禁惊叹。只见广大校园的游魂、恶意、贪婪和饥渴, 几乎都被吸引过来,互相吞噬,在他们面前蠕动、膨胀,渐渐汇集在一起,成为 一体。 令人无法相信的鬼妖,张着黏满唾液的利牙,蛇颈上长着好几个头,身体像是个 大乌龟,发出可怕的叫声。 「…惨,是玄武。」大伯的苦笑更深了。 感应了饥渴的呼叫,这些游魂生念居然强大到连鬼神都为之感动,附在方位鬼神 「玄武」身上,奔了过来。 「别离坛!」明峰结起手印,踏着禹步,「敬奉四方上帝喻命…」他喃喃的念起 咒,试图先张开结界阻挡攻击。 少霖愣了一愣,「…明峰,你果然长大了。」他豪气陡生,「开坛!」燃起火符, 执起桃木剑,磅磅的焚起诏书,开始禳灾。 玄武怪越发愤怒,仰天发出凄厉的叫声。这起鬼妖受了吸血族的影响,对长生不 老饥渴不已。眼前这对发出鸦片般美味的人类,传达一个他们不懂但是听得清清 楚楚的讯息… 吃下他们,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蜿蜒着蛇颈,几个头颅疯狂的攻向张起结界的明峰,他勉强用桃木剑撑住,奈何 这把桃木剑修炼不足,竟然碎裂开来。慌张的回头一望…他的爸爸、大伯,都在 阵眼里摆坛。让这鬼妖攻破了结界,岂不是全完了? 这种事情是不可以发生的! 一击不中,鬼妖回颈长啸,又从不同方位猛攻过来一面发出刺耳的「嘎啦啦啦啦 ~」。 「没用没用没用没用~」大喝着,明峰双肘交叉挡住了鬼妖的攻势,虽然因为这 样猛烈的攻势,他的脚跟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拖出长长的碎裂轨迹,居然跟庞 大的鬼妖战成势均力敌、僵持的局面。 欸?欸欸欸?为什么他使出来的「咒」竟然是…?啊啊啊,他不该跟着麒麟看 「JOJO冒险野狼」啊! 又羞又愤之余,他流着泪一拳把鬼妖打飞,「就跟你说没用啦!」呜…他为什么 在爸爸和大伯面前念出这种丢脸的咒… 鬼妖被打飞上墙,撞坏了彩绘玻璃窗,一地闪烁耀眼的彩光碎片。牠不敢置信的 翻身低伏,「你…到…底…是…谁?」声音尖锐刺耳,像是在玻璃上爬搔似的令 人不舒服。 …其实现在应该将牠消灭,奈何明峰的请神咒忘了个干干净净。见牠又奋起昂 首,明峰又是惊吓又是愤怒,顺口把记得的「咒」使了出来…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明峰随手从口袋里拿出火 符,开始召请诸神官将,只见强大的灵气缓缓的在他身边环绕、浓重,他结了几 个繁复的手诀,「为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世界的和平,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 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角色…」 只见剑戟森然的神官将居然让他这种卡通对白请动了!这真的是从来没有过的 事情啊!!! 「…诸神官、诸神将 我们是穿梭在银河中的火箭队, 白洞、白色的明天正在等着我们…」 有点莫名其妙的神官神将交头接耳,「…好像有点怪怪的…」「我们几时改编制叫 做『火箭队』了?」「不过他的手诀、召请,都是正五雷法啊。」「但有点地煞数 的味道…」 虽然诸神官将没有动手,但是鬼妖逼于他们的气势,畏惧的在角落吼叫,焦急的 四下转头找寻逃生路。可惜阵眼有两个该死的道士布着禳灾坛,将路都堵死了。 还是值日星官眼尖,「唷,他是麒麟的弟子!」指着明峰的护身符嚷起来了。 「怪不得啊…」「那死丫头跟他太祖老子一样促狭…」「教得弟子也一个样子…」 众神官将喃喃抱怨,还是一本正经的厉声,「三曹神官谨听五雷令!」 …我我我,我跟麒麟不一样、不一样啦!他简直要哭了,颤颤的指着鬼妖,「疾 灭!」 只见白光一闪,庞大的鬼妖连哀号都来不及,就让神官将灭了个干干净净。 众神官将执行了任务,和明峰面面相觑。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 过去了… 「…五雷令主,请结令。」当头的值日星官颜面扭曲着,后面的星官们已经吃吃 的偷笑不已。这傻小子…连结令都不会。将来可以好好的糗糗麒麟了… 结、结令?!难、难道…他得用那句最蠢的对白结令?不不不,他不能接受… 「…急急如律令?」他尝试着结令。 「不是这句喔。」值日星官忍得很辛苦,他相信,忍笑会导致内伤沉重… 明峰绝望的望着上天,捏起手诀,「…喵,就是这样…」 众神官将笑到前仰后俯,笑声差点把屋顶给掀了,这才慢慢的消失。 …这大概是他当道士以来最屈辱的一天了。 (三) 跪在地上良久,明峰羞愧得连脸都抬不起来了。啊啊啊,他真是个丢脸的道士… 长长的沉默之后,少霖温和的走过来,将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 完了,老爸一定很失望,失望得不得了… 「干得好啊,儿子。」少霖闪着欣慰的泪光。 「真是令人吃惊的力量啊,连神官将都可以真的请下来。」大伯笑着说。 这个不是重点啦…明峰扳着老爸的手臂,很认真的问,「…老爸,你听到我刚刚 请神的咒吗?」 少霖和大伯对看一眼,异口同声的笑咪咪,「你念得那么快,我们怎么听得清楚 呢?但是你真的把神官将请下来了啊。」 爸…大伯…你们…「当你们的孩子真的太好了啦!」明峰哭了起来。 少霖和大伯一起苦笑。其实有用才重要。咳,绝对不要让他发现,他们也看过神 奇宝贝,知道火箭队的对白… 「啊,时间来不及了。」大伯看看表,「算了,反正也不缺我们…」 「爸和伯伯还有地方要去?」明峰脸颊上泪痕未干。 「哈哈,说不定什么事情也没有。」少霖笑得一脸慈祥,「中兴新村的方位很好, 怎么会闹鬼呢?」 …慢着,中兴新村? 「不过废省以后,那边只剩下一些看守的人和少数官员。」大伯摸摸下巴,「说 不定是有些异类进去了…」 「但是中兴新村的阵法是爸爸亲自布的。」少霖还是有点困惑,「是怎样的异类 强到可以随意作祟呢?」 「中兴新村…闹鬼吗?」明峰不由自主的问了。 「是啊,最近出现了几起不可思议的现象。听说有人遇到鬼打墙,还有人目睹一 个美丽的古装女鬼,满脸是血,喃喃的抱怨:『弄到我出不去…风啊…我出不 去…』。」 「还听说有个浑身缠着绷带的女鬼,跳到休息室,把所有的酒都喝光了。而且更 早之前,中兴新村常常发雷阵雨…」 「…听起来比较像是狐狸作祟。」 「嗯嗯…听说这件事情闹到上面的大头都被吓到过,所以绝对找法师去除妖…」 明峰听到呆了,「…什么时候除妖?」 「今天卯时啊。这是吉时…」大伯看了看表,「应该快结束了吧?」 …完了。 「我有急事!」天啊天啊,麒麟妳千万别冲动…「爸!大伯!我先走了!」他抓 起家当往外冲。 大伯和少霖面面相觑的时候,明峰又冲了回来,「爸,大伯…」他掩饰不住眼中 的激动,「我我我…我常常思念你们…我不会忘记我是宋家的子孙的!」然后又 跑得后面一股烟。 「…老弟,你有个好儿子。」大伯安慰的拍拍少霖。 他推了推眼镜,想起亡妻,眼眶不禁有些发热。老婆…孩子真的长大了。让妳一 直担忧的那孩子…成了这么出色的道士。 「都是好孩子。我们的孩子们…都是好孩子。」 *** 十万火急的赶回去,只见草地上一片狼藉,大群的道士、大师、和尚狼狈奔逃, 有的哭,有的叫,有的撞上电线杆,还有的跌进水沟里。 …回来晚了。 他无力的望望额头还贴着OK绷的蕙娘,和上身缠着绷带,怒火高张的麒麟。还 没完全睡醒的她怒火腾腾,手里拿着一根人高的铁棒,叉着腰大骂,「吵吵吵, 吵死人了!也不看看时间…都三点多了,吵什么吵!!不理你们还越念越大声, 老娘还没死,度什么亡魂?!」 「主子,冷静点…」蕙娘劝着,瞧见明峰回来,她叹口气,「拜托唷,我的小爷。 你把结界放松些如何?结界弄得那么坚固,瞧瞧,我撞破了额头。这也罢了,弄 得人类受影响,老是乱转着鬼打墙。现在又跑出这堆扰人清梦的家伙…」 …对,这就是「闹鬼」的真相。 怕虚弱的麒麟被寻仇的妖怪追杀,老学长传了他一手布结界。明峰真的使尽全力 布了…奈何实在太坚固、太绝对了,蕙娘为了追躺不住的麒麟,撞在结界上头破 血流…(这就是满脸是血的美丽古装女鬼) 禁酒禁到快发疯的麒麟,趁着明峰不注意,跑去外面的休息室偷酒。她又嫌热, 从来不在绷带以外穿上衣…(这就是到休息室偷酒的绷带鬼) 而他布下的坚固结界对人类也有影响,会造成鬼打墙现象… 真相一说破,为什么令人这么无力? 「…谁让妳去偷酒?」他已经没力气生气了。 「还说呢!」麒麟倒是火大了,「不是家里连米酒也没有,我需要去偷别人家的 酒来喝吗?!」 终归就是他的错就对了… 默默的去解除了结界。这下好了…跟妖怪就打不完了,现在又跟人类对立…这日 子怎么过啊? 「我可不可以回去当图书馆员啊?」他呜呜的哭了起来。 禁咒师 第九章 (一) 第九章 尽信命不如别算命 抬头看看烈日熔熔的太阳,提着好几大袋食物的明峰沉重的叹了口气。都快十一 月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热?沉重的袋子…沉重的食物…沉重的心情…因为烈阳烘 烤,似乎变得更差了… 为什么他们家只有三个人(蕙娘还吃得相当少,少得跟麻雀一样),他天天得出 来买像是要给整个军营吃的菜啊! 费尽力气将食物塞进机车的超大置物箱、踏板上努力堆栈到将近手把的高度,后 座还绑了一箱啤酒…这才勉强将食物塞上「小小的」125机车。 …他该去学开车,然后要麒麟买部车让他载菜… 「唷,少年仔,你家要请客喔?买这么多?」卖水果的阿婶跟他打招呼。 呃…怎么回答呢? 「不是啦,少年欸,你家开自助餐吼?我看就知道了,这么多菜一定是卖自助餐 的啦!」 …你们会相信,这么多的菜和酒大部分都进了一个超资深少女的肚子里吗?不, 连他都不想要相信… 默默的把车骑回去(这需要一点灵活的技巧),他现在已经很熟练了,不再骑一 骑就骑到冥界去(这需要更高深些的技巧)。 没想到在门口遇到熟人,他呆望着,「…云生大哥?你怎么来了在门口站?」 林云生不好意思的笑着,过来帮他搬货。(不记得林云生是谁?请回头翻阅第三 章,谢谢…) 他搔了搔头,不知道怎么解释,「…听说半夜有大师们来你们这儿打扰?」云生 轻咳了一声。 明峰的脸上挂下几条黑线,「…是我不好,麒麟也不好,对不起…」 「不不不,是我们这些公务员的错!」林云生狼狈的摇手,「政客来来去去,我 们这些技术官僚才真的要守护国家,对吧?是我们疏忽了,没告诉上位的政客这 些事情…才让他们胡作非为。我已经严重警告过了,以后不会再犯…」他深深的 鞠了个躬,「老弟,你在禁咒师面前美言几句吧?请她休假的时候务必还是回来 这儿…」 …为什么要这个瘟神回来?明峰有些摸不着头绪,「…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尽量 试试看好了…」 云生大大的松了口气。需知道这个岛国虽然高人甚多,偏偏都高来高去,不食人 间烟火,当然也就不管浊世凡间的事情了。只有这个嘴巴厉害的麒麟,不管当面 怎么生气发飙,口口声声一千个不,总是背地里暗暗的料理了。 这岛国受她五年一次的庇护,活了多少生灵!若是她长久在此就好了…几次大 灾,都是她人不在岛国的时候发生的,身为这个岛国身分最高的「里世界官方代 表窗口」,实在是忍不住这股心痛和自责… 若是得罪了她,让她从此不再来,那不比凤凰南飞还凄惨吗? 「我已经当面跟她老人家道过歉了,还请老弟多帮忙啰。」云生陪笑着。 「老哥说话真见外。」明峰爽朗的拍拍他的背,「说帮忙就帮忙啰。只是你干嘛 站在门外?」 「因为…」云生还没说完,瞠目看着霍然打开的大门。麒麟咬牙切齿,像是提着 死老鼠一样提着史密斯老师的后颈。 「快滚吧!老娘不是绑匪的料!」说着就将史密斯老师摔出大门。 「没要妳去绑他啊。」史密斯老师忍住屁股的疼痛,「拜托啦,只要妳去问个原 因…我就奉上…」 「你看我像是可以贿赂的吗?滚!」麒麟摔了大门。 …你需要把我也关在外面吗?明峰提着大包小包的菜,没好气的站在门外。 「老师,你怎么突然来了?」明峰纳罕了。他这老师以红十字会为家,根本很少 离开。虽然听说他身分很高,身为他的学生,却看不出什么高明的地方。 「对呀,」史密斯一击掌,「我还有个得意爱徒可以说服她!明峰啊,这件事情 一定要你帮忙…」 「帮忙?」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大家都要他帮忙…? 大门又蹦的一声打开,麒麟把明峰和大堆的食物往屋里扔,顺便把啤酒抬进来, 「不要煽动无辜的小孩!你这样还像是老师的样子吗?!」 她气到连阿拉伯文都蹦出来了,「吵吵吵,吵什么吵?再吵通通给我伸出脚踝来, 让老娘打个五下散心!」不知道她打哪儿抓出一根一人高的铁棒,迎风晃了晃, 居然有雷霆之声。 这两个大男人吓得面无人色,跑得一阵烟似的。直到跑出中兴新村的大门,这才 惊魂甫定的对望。欸?做什么这么害怕呢?麒麟是标准的纸老虎,就算拿出机关 枪,也不用怕她会真的打人啊… 「…啊!是言灵!」这两个人恍然大悟的叫出来,然后一起气馁的蹲在地上,背 后都是深重的阴影。 「她会同意吗?」云生有点忧心忡忡,「我不想弄到最后,得面临国际危机。」 「…我也不想啊!如果红十字会防灾组斡旋失败…」史密斯抱住头,啊啊啊,情 形会很麻烦啊~ 他们颓唐的叹了口气,眼眶都含泪,「不要为难我们这些领薪水的啦!」 麒麟将明峰扔进来以后,她就开始沉默,却是充满怒气的沉默。 …他倒是宁可麒麟吵死人,也不希望她这样安静。这种安静怎么有「山雨欲来风 满楼」的恐怖?还是超级大雷雨喔! 「吃饭!」她怒吼出来,一把揪着明峰的衣领,「吃饭吃饭吃饭吃饭!我要吃咖 哩饭!」 …吃饭就吃饭,妳需要凶得像是要吃人吗? 「妳没有说要吃咖哩饭。」明峰战战兢兢的回答,「我告诉妳,我没买洋葱喔!」 「放大蒜不就好了?」麒麟额爆青筋,咬牙切齿的,「我要吃咖哩饭!很多很多 咖哩饭!」 …看起来得把十人大电饭锅拿出来了。他和蕙娘脸孔苍白的在厨房猛洗猛切,麒麟 还在餐厅大嚷大叫,一面拼命用汤匙敲着盘子,「咖哩饭!咖哩饭!吃饭吃饭吃 饭!」 匡啷一声大响,他和蕙娘慌着出去看…餐桌的桌面已经趴在地上,四条腿东倒西 歪。妙的是,汤匙完整无缺,连盘子都好好的。 「看什么看!?」麒麟难得的暴怒,「吃饭!」 …我我我,我可不想变成那张桌子!明峰吓得落荒而逃,跑回厨房死命的加快煮 饭的速度,蕙娘叹了口气,默默的修理餐桌。 等明峰用最快的速度把咖哩饭做出来了,蕙娘已经将餐桌「暂时」修理好(法术 修复的桌子其实不太可靠的),才刚端上来,麒麟像是饿了八百年,哗啦啦的用 汤匙扫进嘴里。 咖哩和饭用一种惊人的速度消失了…他和蕙娘看愣了眼,蕙娘虽然陪伴她许多 年…但是这种场景实在永远适应不了。她苍白着脸,将自己的份推给明峰,「… 你吃吧。」 「妳呢?」发呆的明峰傻傻的问。靠邀啊…大胃王算什么?她那个不叫大胃…她 的胃是亚空间对吧?吞下的食物就掉进黑洞里了… 「…我看她吃就快撑死了。」[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最后,十人大电饭锅里的饭都清空了。麒麟甚至把蕙娘的份吃掉,还一个人吃掉了 三人份的烤布丁。 「…主子,妳会把肠胃吃坏的。」虽然徒劳无功,还是得劝劝她。 「妳不知道,吃饱了心情会比较好。」麒麟气比较平了,一面拿出啤酒,喝了一 口。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不是这个啊啊啊啊~ 「我要喝红酒!我要喝好喝的红酒!」麒麟把啤酒一推,「这种东西叫人家怎么 喝得下去?!我要喝1916年产自SIRAN的极品红酒!」 蕙娘摇手,示意明峰不要理她,又哄又劝的送上了她自己酿的鬼酿。 「为什么我去买个菜,回来就天地变色了?」明峰有些惊魂甫定。 「所以我不喜欢客人。」蕙娘嘟着嘴,「什么垃圾任务都堆过来…」她也生气了, 闷闷的不想提。 表面上,蕙娘的鬼酿某种程度上安抚了麒麟。但是她越来越沮丧,也越吃越少, 到最后连鬼酿都不喝了。 …她一定生病了! 隔了两天,麒麟闷闷的摔了电话。良久突然开口,「明峰,你觉得什么东西对我 最重要?」 突然被她这样一问…明峰脱口而出,「有酒喝?」 麒麟盯了他好一会儿,盯到他发毛,以为自己说错了…「没错!果然头脑简单的 人才真的了解真相…我就是太聪明了,所以才会迷惑!」 「谁的头脑简单啊!?」明峰发怒了。 麒麟根本不甩他,一迭声的喊,「蕙娘!蕙娘!快准备行李,我们上台北去!」 台、台北?去台北吗?为什么突然… 「主子!我不赞成啦!」蕙娘从天花板透「墙」而出,「那个孩子什么也没做, 妳怎么可以助纣为虐…」 「史密斯说,我只要去找舒祈了解状况,让她说出理由就好了。」麒麟意气风发 的握拳。 「…然后那两瓶1916年的红酒就送妳是吧?」蕙娘抱怨着,「主子,为了两瓶酒, 就算要妳跳火坑妳也跳了…」 听了半天,明峰还是胡里胡涂,「舒祈?谁呀?」一面灌着沙士。 麒麟奇怪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啧,你真是茅山宋家的?连都城的管理者也不 认识吗?」 明峰把满口的沙士都喷了出来,麒麟敏捷的一跳,结果沙士都喷在刚刚下楼来的 蕙娘头上了。 大咳了好几声,「咳咳…管、管理者?!」 (三) 明峰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坦白说,都城的管理者…这个岛国稍有能力的众生怎 么会不晓得? 在他刚开始学习法术的时候,父亲就殷勤的吩咐过,若是有机会到了都城,千万 要对这个城市和管理者抱持着恭敬之心。 恭敬,就是敬而远之,尽量不要打扰到管理者的安宁。 但是想要细问,叔叔伯伯都三缄其口,连祖父都似有忌惮,只是要他不可轻慢自 大,随意的去找都城或管理者的麻烦。 后来零零星星的听了大人的闲聊,只知道她能力极大,等于是魔性都城意志的具 体象征。很奇怪的是,她既没有修炼,也没有师承,说得时髦点,应该是个「麻 瓜」,半点法力也不该有… 但是三界众生在都城都畏惧她,连看到计算机都会下意识的发抖。 对,这个奇特的人类管理者,使用计算机网络管理都城内的众生,而且还能在计算机 中开启档案夹收容孤魂野鬼,甚至可以收妖、魔、灵,连高高在上的神仙之属都 有些怕她,听说她还因为烦不过,将一个又吵又闹的星宿收到档案夹里头当作惩 戒。 这个奇异的像是传说才存在的人物,他就快要亲眼看到了! 鬼车没办法进入都城,所以他们乖乖的在桃园改搭出租车,一路上,各有各的心 事,难得的沉默安静。 好不容易到达了,明峰有些晕车的抬头看,只见错综复杂的巷弄,几排灰朴朴的 公寓,杂七杂八的搭了顶楼违建,巷弄里随便的用花盆、路障霸着停车格,很典 型的老台北混乱。 真的是这里吗?明峰心里涌出疑问。他以为管理者会住在阳明山上,深宅大院的 住着,与世隔绝呢。 麒麟在一个破旧公寓前面走来走去,每次要举足爬上狭窄幽暗的楼梯,还是烦躁 的转身,继续踱来踱去。 「我说,不去也罢。」蕙娘撅起嘴,「主子,妳向来不淌混水,也不怎么喜欢去 见管理者…」 「别吵啦!」麒麟不耐烦,眼角瞥见了一楼便利商店的少妇抱着孩子出来散步, 她怔了一怔…低头掐算了一下,「…靠,该说落点超准,还是落点很烂?怎么就 在她家楼下?」她没好气。 蕙娘已经凑过去和那个少妇聊起天来,还逗着人家的孩子玩。 「到底妳是来找管理者做啥?」明峰忍不住问了。 原来,世纪末的恐怖大王预言,一直都在各个占卜师的心里挥之不去。虽然已经 平安度到二十一世纪了,但是许多备受推崇的占卜师忧心忡忡,依旧想要解开这 个不解的谜团。 从去年开始,就有二十几个顶尖的占卜师算出相同的结果:恐怖大王已经出生。 再加上若干学者发现真正的公元初始有误。身为世界性的「里世界」管理,红十 字会很重视这个预言,经过许多精密的推算和占卜师交错研究的结果… 这个恐怖大王,已经在二○○三年的七月十五日,出生在这个岛国了。 首席的二十三个占卜师各自卜算,有十九个结论相同,一个反对,三个弃权,几 乎确认了出生在都城的某婴孩就是恐怖大王的化身。 明峰又不笨,他瞠目的思前想后,转头看看那个大约一岁大的婴儿,「…他?」 「舒祈拗起来,真是叫人受不了。」麒麟烦躁的搔头,「我还以为她四大皆空, 只差出家,哪知道她死也不让红十字会来接这孩子。在都城,她的能力又很绝对… 本来我还奇怪,她最讨厌麻烦,也不管闲事,怎么突然管了起来?原来这孩子就 住在她家楼下!只能说红十字会遭了瘟…」 「喂!妳怎么这么说啊!」明峰火了,「这孩子做了什么?他还是个婴儿欸!怎 么可以凭算命的胡说八道就决定他的一生?难怪蕙娘说妳助纣为虐!」 「吵屁啊?」麒麟瞪他,「我会不知道?我实话对你说,真赞同要把这孩子送去 红十字会监管的,实在没有几个。但是上面的命令下来,下面的不作成吗?大家 都是出来混的…没人敢来找舒祈,我来讨个回音也算是做好事…」 「其实妳只是想要那两瓶酒而已。」蕙娘闷闷的顶她。 「干嘛说得这么难听?我不做,叫谁来作啊…喂!妳把人家的孩子抱过来干 嘛!」麒麟一跳,那孩子被她逗笑了,咭咭咕咕的笑了起来,胖胖的小膀子拍着 麒麟。 那双清澈到没有丝毫污秽的眼睛,倒映着整个天光。 …她有点明白,太祖爷爷惆怅的说着「太可恨」时的感受了。 真的是…太可恨了。对着这样的眼睛…妳要怎么忍心?她有些悲悯的看着抱着婴 儿慈爱轻哄的蕙娘… 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蕙娘一直都很寂寞吧?而她呢?她会不会偶尔也起这种怜爱 的寂寞? 「…赶紧把孩子还人家。」她不敢抱,也不能抱。抱了孩子…怕是再也抑制不住 那种寂寞,「放心,我只是讨回音而已。真的啦。」 蕙娘狐疑的看了看她,向来温顺的蕙娘,也只有遇到跟小孩子有关的事情时,才 会这样反抗。 「妳若爱跟他玩,就留在楼下吧。」麒麟眼睛看旁边,「反正妳也不怎么喜欢去 舒祈那边…」 蕙娘眼睛一亮,「可以吗?可以吗?我可以吗?」她抱着孩子跟继续跟便利商店 的少妇闲聊,就像是寻常人家的主妇。 麒麟凝视了一会儿,突然低了低头,「走啦,别磨磨蹭蹭的。」 她领着明峰爬上三楼,迟疑了一会儿,敲了敲门。 (完) 明峰紧张得喉咙干渴,不知道出来的会是怎样的人… 只见一颗胡乱绑着马尾,穿着破旧运动服的中年妇女探出头,看见麒麟,她没好 气的将门一摔。 「舒祈!」麒麟捶着门,「喂!难得来看妳,这算是哪一国的待客之道?!舒祈!」 「我已经死了!」屋子里传来愤怒的怒吼,「在下个礼拜三交件之前,我不存在 在这个世界上!」 …妳是说,那个胖胖的中年欧巴桑,就是大名鼎鼎的管理者? 麒麟砌而不舍拼命敲门,「不管啦!快开门快开门!妳如果不想因为吵过头又被 房东骂,妳就赶紧开门!不然我就敲门敲到警察来为止!」 「妈的,」舒祈一把拉开门,「够了没啊?通通不关我的事情啦!不管是里世界 表世界,还是五彩缤纷鸟世界,都跟我无关,我在赶工啊!」 「妳可以比照律师的钟点费收!」麒麟扳住门,「反正…」 舒祈瞪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松手让她进来。但是麒麟却背上的汗毛直竖,「告 诉妳,我不要听录音带打字!」 她已经被整过很多回了,可不想再被整个几次! 「没有牺牲什么,就甚么都得不到。为了得到甚么,就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舒祈平凡的脸狞笑,「这就是等价交换原则。」 「…钢之炼金术士我背得比妳熟。」麒麟冒汗了,「我再说一次,我不要听著录 音带打字!」上次舒祈拿了十卷双面的录音带当作回报,差点让她打字打到发 疯! 「没问题。」舒祈丢过一大捆、足足有半尺厚的稿纸,「这本手写稿打完,想问 什么都可以。」 「…我能不能将我的工时换算成新台币?」麒麟看着那堆鬼画符已经冰冷了。 「办不到?得慕,送客!」舒祈是很干脆的。 「等等等!」麒麟转头对着明峰,「有事弟子服其劳,你过来打这个好了…」 「也可以,」舒祈埋首计算机,正在弄一个该死的封面,「我回答妳弟子的问题。 但是不包括妳要他问的。」 麒麟气得发抖,望着天花板数到一百,怒火高张的坐下来,「我打,我打!妳什 么都要回答我喔!」 「快点打!说话的时候手不要停下来!」舒祈赶工已经赶到脾气很暴躁了,「得 慕,告诉那楞小子扫把和拖把在哪,你别闲着,开始打扫吧!」 「喂~」麒麟抗议了,「他为什么…」 「进我屋子就要付代价。」舒祈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打扫还算便宜他了。」 明峰拿着扫把,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这大概是他看过最乱的屋子…原子弹轰 炸过也不过如此。若只是东西乱还就算了…这屋子充满了飘来飘去的孤魂野鬼 啊! 这些孤魂野鬼好奇的看着他,在他打扫的时候还好心的告诉他哪里没扫到。 …理论上来说,是很友善。这乱世,很难得看到这么友善的孤魂野鬼集团…但还 是鬼、还是鬼啦! 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跑,只能铁青着脸,照着管家得慕的指示,机械式的打扫。 连管家都是飘飘的人魂…他要不要害怕一下? 「…我让式神来打可不可以?」麒麟欲哭无泪。 「那我就回答式神的问题。当然,妳要她问的我概不回答。」舒祈瞪着计算机不放。 麒麟生性不是极动,就是懒在一旁摊着。让她正正经经的坐在计算机前面打字,简 直比把她捆起来倒吊还痛苦。偏偏每次来舒祈这儿,总是这类的「代价」… 所以她才很讨厌来找舒祈啊! 折磨了三个多小时,她终于把手稿打完了。马上往后一倒,趴在明峰擦得光可鉴 人的地板上奄奄一息。她宁可再面对吸血鬼军团,把血和灵气喷光光,也不想再 碰键盘了。 「我可以…问了吗?」麒麟两眼无神。这两瓶酒的代价好高啊… 「问啊。」麒麟看了看手稿和计算机稿,「还是有些错字。」 「红十字会想问妳为什么阻止他们。他们需要妳的回音回去打报告。」她无力的 挥挥手。 「为什么?」舒祈轻笑了一声,「我没看到就算了,既然在我眼睛底下…我看得 到的地方,别想用那种莫须有的理由随便带走任何人。」 「…妳知不知道他是谁啊?」麒麟支着颐。 「我不管。」舒祈继续在计算机上舍生忘死,她面对计算机的脸庞拉起一抹耐人寻味 的微笑,「尽信命不如别算命。」 「妳好任性喔。」麒麟抱怨。 …世界上最任性的人抱怨别人任性…这世界真是颠倒了。明峰没好气的想着。费 尽力气终于把乱到找不到地板的屋子打扫好了,他累得眼皮沉重…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充满孤魂野鬼的屋子,却「干净」得适合睡觉,或者适合做 梦。 麒麟和管理者又说了些什么,他没听见。只觉得自己渐渐升高、升高,像是从高 空中俯瞰这个城市。 要怎么说呢?这个城市很美,但是也很难看;充满圣洁的味道,却也很污秽。他 不懂…在华灯初上的夜里,他不懂。 「她」真像是个天女…那个魔性都城。半躺着凝视着红尘,用河流做霞披,将群 山戴在头上为冠冕。轻软的天衣缀着华灯闪烁的珠宝,却让污浊的空气和邪秽的 人心染得薄纱泛黄。 「她」美得有如观音,却也丑得宛若夜叉。但是「她」的表情这样安然、放荡, 几乎是欣喜若狂的看着虫蚁似的人类种种悲欢。她像是疯狂夜宴的女主人,纵容 着所有都城的所有善与恶。 至于「她」,「她」没有善恶也没有美丑。「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座落在岛国 北端的魔性天女──都城。 随她放荡的意志选择无欲无求的人类作为管理者。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突 然了解了都城的心。 「世界毁灭,妳也无所谓吧?」明峰喃喃的问着。 半躺的天女妖娆的笑着,饶有兴味的看着他。 「就算魔王真的降生在妳怀里…」明峰深深着迷,「妳也会用奶水将他养大。毁 灭或不毁灭,都是『自然』的意志…妳不管这些。妳只想跟妳喜欢的,神圣又邪 恶,美丽又丑陋的人类在一起吧…?」 魔性天女尖利的笑了起来,粗哑的像是乌鸦。「她」吻了明峰,那魔性天女的口 中,同时拥有极馥郁和及腐败的气味。 无论清浊,这就是都城的味道,不会有人和「她」一样。 *** 「糟糕,他居然睡着了。」麒麟有些伤脑筋,「我忘了跟他讲,在这里睡着可是 很危险的。」 「别人或许很危险,但他绝对不会有事。」舒祈半倚着,「妳比我还清楚吧?」 「……」 「而且,我还知道,预言从某个角度来说,是正确的。」[奇·书·网-整.理'提.供]她直直的望进麒麟的眼 睛,「只是历法不正确。真正的世纪末,早在二十余年前就发生过了。」 麒麟望了望明峰,「我还是把他叫醒好了。」 「不用管。都城召唤他了。」舒祈颇感兴味的看着她,「为什么妳要带他来这里? 妳明知道我会看出来。妳又为什么非指名他当妳的弟子?」 麒麟高举双手,「因为我想确定一下。舒祈,我不擅长和鬼沟通。而妳这里什么 鸟都有,妳的能力比我强大…妳能确定的。」 舒祈看了她好一会儿,「便利商店的孩子并不是魔王,我确定这个。但是妳…」 她笑着摇摇头,「妳在想什么?」 「一个图书馆员,或许就让这宿命沈寂了。」麒麟耸耸肩,「但是,我很想看看 他的选择。」 「世界毁灭也在所不惜?」舒祈笑了。 「我不是算命的。」麒麟也跟着笑,「预言或许是正确的,但是我对解读的人没 信心。我想看这孩子可以去到哪里,这世界又做了什么选择。」 「什么图书馆员?什么选择?」明峰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刚刚他做了一个很美的 梦…但是却想不太起来。 「你别想做什么图书馆员。」麒麟将他拖走,「你啊,我还有很多要教你的…回 家吧,我快饿死了。」 「欸,麒麟。」舒祈喊住她,「你不要这孩子的时候,把他给我吧。他很勤快, 我需要人来帮我打扫。」 「想得美!」麒麟对她做鬼脸,「这么好用的徒弟我才舍不得送人勒!」 「…喂!我的功能不是只有打扫好用吧?喂!」 这一天的都城黄昏,特别的美丽。像是天女被盛赞了她的容姿,展现出恋爱般的 绝丽。 这是二○○四年秋后的一个傍晚。这个时候,年轻的明峰,还不知道他在这世界 占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楔子 飞舞于空的麒麟 其实,在这屋子里看到什么他都不太会奇怪了…哪怕是像这个样子,张开满口剑 山似的牙齿,大白天就冲到面前来觅食的魑魅… 他连火符都懒得拿,抓起竹扫帚就是一记全垒打。 「滚~~~」 被打飞的魑魅,撞在结界上被电个半死,然后轻飘飘的滑下来。望着翻白眼的魑 魅,明峰巡查着结界,发现一个该死的酒瓶撑住了结界的一角,形成一个狗洞。 「麒麟!」他怒吼了,「妳到底想对我的结界怎么样?!妳故意破坏我的结界!」 她懒懒得推开窗户,睡眼惺忪的,「啊…你怎么抢了我的沙包?那只魑魅是我要 打的欸…」一大清早,她已经薄醺,正在喝上好的白兰地,「我还在培养情绪, 你就把我的沙包给打发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这种乱七八糟的师父… 「妳到底有没有自觉啊?!」明峰挥着竹扫把骂,「妳要不要看看医院寄来的报 告啊?妳的肝指数已经飙到正常人的四倍,四倍欸!医生说妳全身破破烂烂的, 还有痊愈得很差的伤口啊!妳喝?妳还喝?!妳能不能有点人类的自觉啊~~ 妳就不怕酒从旧伤喷出来…」 麒麟干脆用手指堵住耳朵。 他他他…他真的要气死了!「甄麒麟!妳不要以为堵住耳朵就会没事…」 「对喔。」麒麟恍然大悟的击掌,「我该把窗户关起来的。」 轰的一声,明峰爆炸了,他一跃跳上二楼的阳台,将竹扫帚的柄塞进窗缝,「妳 敢关?!我话还没有说完啊!」 「你是跟谁学的?这么啰唆?」麒麟努力想把窗户关起来,「我和蕙娘都沉默寡 言,温柔善良呢…」 「妳都不怕鼻子变长的啊?!妳不要跟蕙娘比,妳是哪里比得上人家啊~~」一 师一徒拿着竹扫帚和酒瓶打得乒乒乓乓,在楼下的蕙娘默默的将食物收到桌罩 下,省得簌簌而落的灰尘沾上了。 快住手吧,屋子快被你们两个拆了… 正打得不可开交,那只昏迷的魑魅醒了过来,看到两个绝佳的食物正在拼个你死 我活,真是大好机会…他咆哮着冲上去,准备一口咬下明峰的头。 「做什么?!」这两个人一起转头瞪他,目光说有多狰狞就有多狰狞,魑魅浑身 冒出冷汗,像是被蛇瞪住的青蛙。 不、不对!他可是沈眠多年,山林里头最凶恶的大妖怪!怎么可以被这两个人类 吓住?他暴吼一声,正要挥出爪子…却被一记竹扫帚和酒瓶打中门面。头昏眼花 的栽到楼下。 「敢打扰我们,找死吗?!」这对无处泄恨的师徒,非常生气的冲下去,正准备 好好教训这只不会选时间的笨蛋魑魅… 「哎哎,别这样。」轻飘飘的离地两寸,容颜温润如佳玉,美貌的天女飘然而至, 头上满缀着玲琅作响的金步摇,身穿着飘逸的薄纱,完美的身材忽隐忽现。「别 欺负可怜的小动物。」 「玄玄玄…玄祖母?」麒麟的眼睛直了,「妳来作什么?」 「来看我可爱的玄孙女呀。」美貌天女闭上一只眼睛,无限娇俏。 晕头胀脑的魑魅闻到一股极香。漂浮于地的纤足,散发出一股神圣的气息,那样 诱人而美味。 太美味了…美味到根本无法抗拒。他冲了上去,张口就想要咬下… 轰然一声巨响,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情,麒麟家的门口草地往下陷了三尺深的 大坑,嘴巴冒烟的魑魅浑身烧焦的倒在坑底。 美貌天女衣袂飘举,满脸无辜的飘在大坑之上。 明峰眼睛都直了,他背后的麒麟一手掩住眼,万分无力的。 「…玄祖母,麒麟不是慈兽吗?」麒麟吼了出来,「唯恐踏死小生物所以足不点 地…妳看妳干了啥好事?!我的草地啊~~」 「抱歉抱歉,」美貌天女双手合十,闭了一只眼睛,伸伸可爱的舌头,「但我可 以保证没死到半个生物喔。包括那只小魑魅也…」 「…慈兽?」明峰挥着手,比着自己也看不懂的手势,「妳妳妳,妳是说…她她 她…」 「…她是我玄祖母。」麒麟无力的垂下双肩,「是的,她是只货真价实的圣兽麒 麟。」 明峰觉得有点发晕…麒麟欸…传说中的圣兽欸…为什么这位传说中尊贵的圣兽 会和甄麒麟扯上什么关系… 「如、如果她是妳的玄祖母,那那那…那大圣爷…」明峰越来越结巴。 「呃,」麒麟的脸孔有些红,「我只能说,甄家很受奇怪种族的喜爱。」 「什么奇怪种族?」美貌天女啐了一口,「我跟大圣爷可是姻亲呢。小孩儿,妳 是我家麒麟的男朋友?」 「妳看我像是瞎了眼吗?!」麒麟和明峰一起怒吼起来,同样颤抖的指着眼睛。 天女看了看麒麟,又看了看明峰,噗嗤一声娇笑。她没再答理麒麟,规规矩矩的 福了福,「妾身名为子麟,乃是麒麟一族的族长。承蒙您照顾我家不肖的麒麟种…」 「哪里哪里,身为弟子是应该的…」明峰慌张的回礼,「只是照顾她真的很辛苦…」 「是呀,这孩子不知道像到谁,这么令人担心…」 「喂!你们不要这么大方的应答起来!」麒麟火了,「玄祖母,妳无故下凡做啥? 妳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没有诏令就下凡来可是…」 「我当然是有诏令才下凡的呀。」子麟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的。 妳说,妳有诏令,大大方方的下凡? 麒麟脸孔一白,反身冲进屋子里大嚷,「不好了不好了!一级警报一级警报!蕙 娘快把所有的酒都藏起来…啊啊啊啊,玄祖母,那个不能开!那瓮是蕙娘才弄好 酒母的鬼酿!…不行不行,那个妳不能喝,那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香槟啊~喂 喂,妳不要喝我的白兰地…等等,等等!妳别连米酒都拿走啊~」 麒麟涨红着脸抢酒,为了不让子麟喝光,她干脆一面把抢到的酒就着瓶口喝了起 来。 看着一片鸡飞狗跳,不知道为什么,明峰有种极度不祥的感觉… 他好像看到两个麒麟在互相抢酒喝…这勾起他往日伤痛的回忆。小心翼翼的悄悄 挪到门边,就快夺门而出的时候… 「明峰来!」喝得半醉的麒麟凶恶的将他抓住。 「我我我,我去买菜!」明峰只想赶紧逃生。 「与其让那只母蝗虫喝光我的酒…你也来帮我喝!」不由分说的,麒麟开始朝他 嘴里灌酒。 「咕噜噜…」明风挣扎半天,好不容易缓口气,「妳以为妳在灌蟋蟀?够了没啊 ~」 「明峰弟弟很会喝喔。」微醺的子麟将明峰的头按在自己柔软的胸脯上,「来, 姊姊喂你喔…」又是一瓶酒栽过来。 天…啊…这位美貌天女,尊贵的圣兽…怎么跟大圣爷没两样? 「…让我回去当图书馆员吧~」明峰发出凄惨的哀号。 把所有的酒都喝光,明峰已经快醉死了,倒在沙发上打鼾。麒麟打了个酒嗝,不 得不承认自己喝了太多。 「果然人间的酒比较好喝。」子麟满意的晃了晃剩下的半杯葡萄酒。 「天帝下诏让妳来凡间跟我抢酒喝?」麒麟没好气。 「这是我小小的福利。」子麟闭了只眼睛,「妳知道,身为大圣爷的姻亲,其实 是有满多特权的。」 「…太祖爷爷从来不承认妳这个儿媳妇。」 「但我的确是嫁给他儿子呀。」漂浮于空的子麟盘腿而坐,满脸笑咪咪的。 麒麟望了她很久,突然有几分头痛。她从来不知道遗传是这么令人讨厌的东西, 她实在不懂,都传了近百代了…她和这个玄祖母居然意外的相似。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令人讨厌。」麒麟咕哝着。 「人贵自知。」子麟竖起食指,「能够有这种自觉是很珍贵的喔。」 …妳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会这么讨人厌也是因为妳高贵的遗传!」麒麟沈痛的指过来。 「才不是!」子麟很快的否认,「那一定是大圣爷的不良基因。」 (远在天界的大圣爷打了好几个喷嚏,感到一阵阵的恶寒) 「妳到底是来干嘛的?!」麒麟愤怒的握拳了。 「说服妳回天呀。」子麟温柔的看着和她非常相似的玄孙女,「孩子,妳这样的 身体维持不了好久了…天帝答应我,只要妳回天,就让妳转生成麒麟。妳原有我 族血脉,要转生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条件呢?」麒麟皱起眉。这又不是吃鲁肉饭,有这么简单?别唬她了,这种转 生不但要使用珍贵的育圣池,还必须耗费许多麒麟珍贵的道行。 麒麟知道玄祖母向来宝爱她,法术根基有一半多是子麟偷偷教她的。但是要耗费 到珍贵的同族道行,子麟不可能会愿意的。 虽然嘻皮笑脸,但麒麟圣兽可以在天界繁衍生息,不受别有居心的仙神奴役驱 使,这位麒麟族的强悍女族长功不可没。 她漫长的一生只嫁过一次,嫁的是大圣爷人间的孩子。为了族民,她是什么都可 以舍的。 「把那个孩子给我。」子麟轻笑,「或者说,把那个孩子给天帝。」 她们都知道,那个孩子是谁。 「免谈。」麒麟回答的很干脆。 「我想也是。」子麟轻叹一口气,「好啦,我的任务达成了。上次我要妳买的香 奈儿套装妳是买了没有?我等着穿很久了呢…」 「喂!妳不要那么大方!随随便便就翻我的衣柜!喂!」麒麟气急败坏的冲进房 间,子麟已经兴味盎然的开始试穿她所有的衣服…而且很不客气的把喜欢的都打 包带走。 「…妳在天界穿什么香奈儿啊?!把我的LV包包还来!」麒麟真的要气炸了。 「这是天界最新的流行欸。」子麟满脸无辜,「刚好我们的身材很接近啊…」 「我比妳高两公分好不好?等等!妳连我的皮大衣也要抢?妳够了喔!那是鹿 皮…妳不是慈悲的圣兽吗?穿什么鹿皮啊~」 「皮又不是我剥的,也不是我买的!」子麟很努力的跟她抢。 抢输的麒麟很疲倦,觉得她被抢劫了。「妳啊…快回天界去吧!」 披着柔软的皮大衣,子麟望着她,突然温柔的摸摸麒麟的头发。「妳知道那孩子 是天界和魔界都想要的吧?」 「不知道。」麒麟将头一别。 「天帝老了,魔王也老了。可惜他们的子孙都不肖。」子麟托着腮,定睛看着麒 麟。 「妳想说服我?」麒麟笑了。 「一点也不。」子麟打了个呵欠,「我们灵族归顺神族,却不是连自我意志都归 顺了。我传下妳这条血脉,却没想过要左右你们的人生。」 「那骗我喝下蟠桃酒怎么说呀?!」麒麟握紧拳头怒吼。 「那是玄祖母的伴手礼嘛。」子麟吃吃的笑,「谁让妳跟我这么像…我想跟妳相 处久一点咩。」她垂下眼帘,「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 「快滚回天界!」麒麟挥舞着拳头,「人间的空气对妳不合适啦!」 「妳要小心不肖天孙喔。反而魔界的妳不用管…」子麟飘出窗外,「这种时代, 神比魔可怕险恶多了…」 「别再来了!」麒麟冲到窗口,对着她大吼。却站到她身影消失,才慢慢离开窗 口。长生不老没什么好…但是对她来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踱下楼梯,蕙娘和她相识一眼。蕙娘是殭尸,原本就惧怕神圣的慈兽。反而妖神 出身的大圣爷让她自在。 「…不考虑子麟娘娘的建议吗?」蕙娘垂下眼。 「妳认为我是出卖徒弟求生存的师父吗?」麒麟反问,「我不管他是谁,谁要他, 他一天是我麒麟的弟子,终生都会是我的弟子。」 醉得几乎死的明峰抬起头,「…让我回去当图书馆员吧…」 「睡你的吧!你哪儿也不许去!上了贼船你还能去哪?请听听我珍藏已久的福 音,阿门!」然后狠狠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 「…主子,妳把他打昏了…这样怎么扶他回去睡呢?」 「怕什么!」麒麟沾了酒,在明峰额上虚画了个符,「咦?我的铃呢?…」 「……………」 (第一部完) 禁咒师 第二部第一章(一) 第一章 启程前往九天之上 三月的第一天,麒麟的心情很坏。 她违反常态的早起,闷闷不乐的摊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蕙娘和明峰打包,更反 常的是,她居然没去碰酒。 明峰勉强忍住推窗的冲动,他确信,外面不是正在下红雨,就是在下刀子,要不 然就是正在下食人鱼,绝对不可能只是下雨这么简单。 那只千年酒鬼居然没碰酒欸! 「主子,妳该换衣服了。」蕙娘温柔的提醒。她有些担忧的看看麒麟阴沈的脸孔, 「是不是还不舒服?如果很不舒服的话…我们再请几个月的假好不好?」 「我才不要。」麒麟一口回绝,「我好不容易做好了『心情很糟』的准备,几个 月后又要心情很糟准备?这是很困难的欸!蕙娘,我的衣服。」她非常沉重的叹 了口气。 贤慧的蕙娘捧出一捧迭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然后麒麟她…她她她,她居然在客厅 非常大方的开始换衣服了! 明峰满脸通红的跳了起来,「喂!喂喂喂!妳能不能稍微有点女人的自觉?!妳 需要在客厅就换起衣服?」他狼狈的冲去关上大门,连头都不敢回,「拜托!妳 多少也关个门,爬上楼梯回房去换不会要妳的命,妳可不可以…」 「我还有哪里你没看过啊?」麒麟满腹牢骚,「我伤重到爬不起来不是你帮我换 药的?修道修到哪去了…看不清红粉骷髅皆是表象?你也中了『我执』这种咒…」 她脱得只剩下内衣,闷闷不乐的将牛仔裤套上。 「…不要老是拿阴阳师打发我!」明峰愤怒的对她挥拳,却忘记她还在换衣服, 真要命…明知道她近百岁,根本是人瑞了,该死的她的身材好到喷火…只穿着牛 仔裤更诱人啊~ 「妳妳妳…」他赶紧垂下头摀住脆弱的鼻子,匆匆一瞥,她美丽的身体却有着可 怕扭曲的伤痕,从左边的颈项蔓延,消失在牛仔裤的腰际。 他突然觉得…鼻子也不是那么脆弱了。 「…我看妳还是听蕙娘的话,多休养一阵子吧。」他心里一阵阵的难过。这么久 了…伤疤还在,而且愈合得很差。 麒麟的灵力…是不是开始耗竭了? 「笨蛋。」麒麟套上T恤,懒洋洋的穿上猎靴,「我可不想将『心情很糟』无限 延期…」 蕙娘看了她一眼,轻轻叹口气。她叫了鬼车,老胡笑嘻嘻的把车开上来。然后明 峰看到不可思议的景象…大包小包的行李,甚至连电视机、电冰箱,都从容的塞 进鬼出租车看起来「不大」的后车厢。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当麒麟的弟子,越觉得自己偏离世间的常理越远。 「老胡,这些行李拜托你了。」麒麟依旧不大开心的坐进来,「等下次休假再跟 你拿。」 「放心放心,」老胡满口承诺,「我会把这些寄库存放。你知道我们冥界金库的 保全是三界有名的…」 …没错,真的越来越超现实了…他不要这样啊啊啊~ 火光一闪,麒麟居然低头点了根烟,「蕙娘,我们第一站是哪?」 「我看看…」蕙娘很娴熟的掏出笔记本,「我们第一站是到国际机场,然后前往 香港…」 明峰一把抢走麒麟的烟,「喂!不喝酒就抽烟?妳这女人怎么这么多坏习惯 啊?!」 「…你住海边吗?」麒麟暴怒了,「身为一个人类,不喝酒不逛街不看电影,连 漫画动画都没得看,几乎没有任何娱乐…让我抽根烟是会死啊?!把我的烟还 来!」两个人在不大的鬼车里面打成一团,互相抢夺一根香烟。 蕙娘叹着气系好安全带,坚持坐前座果然是正确的… 麒麟和明峰打到那根烟燃近才怒气冲冲的停止,而鬼车已经开到国际机场。 「主子,明峰,我们到了…」蕙娘再次叹了口气,「烟屁股都要烧到手指了,给 我好不好?好好好,明峰就是担心妳的身体嘛。我知道我知道,她也抽不了太多, 你就让她抽几根过过瘾…哎,这是国际机场,你们声音放小一点好不好?」 劝了这个,又劝了那个,蕙娘有种深深的无力。 反正航空站不能够抽烟…但是明峰还是盯着麒麟。但是…为什么要搭飞机?明峰 过去不好的记忆都涌上来了…如果只有他一个,可能还没事。 但是体质相当,强烈到可以烈日下唤鬼的两个人?不要忘记他老爸为了要带他去 红十字会,灵骚到飞机两次迫降,老爸的灵力耗尽啊! 「为什么不搭鬼车?」明峰跳了起来,「我不要跟妳搭飞机!」 「因为冥界的国境管理局很烦啊。」麒麟不耐烦的回他,「他们那起死官僚坚持 式神必须以封珠的形态才可以经过国界。我能让蕙娘接受这种侮辱吗?!」 「…妳知不知道状况啊?!」明峰激动的指着越来越多的鬼灵妖异,「看到没有? 妳是看到没有啊?!我们两个的气相乘,在机场就引来这么多、这么多!在飞机 上还得了?就算我不怕死,其它乘客也是无辜的吧?!天啊~我搭下一班飞机行 不行?我绝对不要跟妳同班飞机!」 「我懒得改机票。」麒麟将脸一别。 (二) 「这不算是理由吧?!喂~」 「…你们声音放小声点…」 吵到最后,明峰还是不敌蕙娘温柔的规劝和盈盈遇泪的眼睛,垂头丧气的搭上了 这班飞机。 …幸好他随身带着「符论」。就算是临时抱佛脚,总比一紧张忘个精光好。 如他所料,飞机还在机场就出状况,还没飞就莫名其妙的漏油。等紧急修复,换 仪表板突然停摆,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明峰低着头,不敢看窗外。 「…蕙娘,我跟妳换位置好不好?」他不要坐在窗边了! 外面…比搭鬼出租车的时候还可怕,根本就是百鬼夜行嘛!什么样恐怖的脸孔都 争着贴在玻璃上垂涎,他到底是正常人类,再怎么说都会觉得恶心吧? 「不要理他啦。」坐在他们中间的麒麟忙着玩俄罗斯方块,「小孩儿没见识,几 只小杂鱼就把你吓成这样…」 「一直误点也不是办法呀…」蕙娘身形不动,却和明峰快速的交换了位置,轻轻 拍着玻璃,「宝贝儿…都是上门让我做菜的么…?」 原本纠缠得飞机几乎看不到外壳的众多杂鬼妖异,却被蕙娘这位大殭尸的气吓得 连滚带爬,退到五里之外。 空气突然变得清新,飞机也突然停止了各式各样的状况,恢复正常了。 明峰瞠目了好一会儿,低头寻思自己有没有无意间得罪过蕙娘。从某种意义上来 说,蕙娘搞不好比麒麟还强。 飞机顺利起飞,明峰偷偷松了口气。他担心的灵骚现象,因为蕙娘的坐镇,居然 没有发生。 一放下心,他开始昏昏欲睡,朦朦胧胧中,他看到几道黑影在飞舞…蝙蝠?飞机 会有蝙蝠吗? 定睛一看,他倒抽了一口气。一只漆黑的鸟像蝙蝠一样倒挂在机顶,九个鸟首安 在蛇颈上面,蜿蜒着探到几个人的头上呵气。 应该原本是十个脑袋吧?当中有个蛇颈无力的垂下,没有头,浓稠的血液滴下 来,落在地毯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像是浓盐酸一样侵蚀着地毯。 怪的是,机上没有人看到,除了明峰。大家都安心的在这只妖怪鸟的底下睡觉或 吃饭,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甚至麒麟也埋首玩着俄罗斯方块,蕙娘在喃喃自语,「…罗勒…西洋芹…」应该 是在开发新菜单。 难道这是他的幻觉吗? 他心惊胆战的偷偷抬头看着妖鸟…那只妖鸟居然有点害羞的缩了缩,不大好意思 的笑了笑。 笑?一只妖鸟不好意思的笑?! 他赶紧低头避开妖鸟的目光,掏出包包里的镜子,从镜里看他在干嘛。他还在往 人的头上呵气。要很仔细看,才看得到人的百会穴升起还微弱的热气,冉冉上升, 妖鸟便把这热气吸进去,像是很陶醉的。 一个人取一点,一个人取一点…但是遇到小孩,他却蜿蜒的避过去,甚至对凝视 着他的婴儿笑一笑,伸出舌头摆着可笑(但也有几分恐怖)的鬼脸,逗得婴儿咯 咯笑。 这其实…还满可怕的。 看了好一会儿,明峰才恍然大悟。喔…那妖鸟只是在吸食人的生气而已嘛… 咦?!生气?! 他一跳,指着妖鸟,「你给我住手…」却被麒麟一记重拳击中胃部,让他摀着肚 子倒在椅子上脸色发青。 「…甄麒麟…!」他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妳没有看到…」 「我看到了。」麒麟继续玩俄罗斯方块,「别打扰他用餐。」她横了一眼缩成一 团的妖鸟,「你看你吓到他了。」 「但是他他他…」 「这是必要的耗损啊。」麒麟打了个呵欠,「你不知道搭太多飞机对健康不好? 你该感谢他…就是因为姑获鸟寄居在飞机上,所以飞机的失事率才这么低。不然 航空公司那种千创百孔的维修制度,早就让天上的飞机摔光了。」 「他还是飞机的守护神啊?」明峰没好气。 「守护妖。怎么?你有种族歧视喔,妖族不能当守护者,只有神族可以?」 这跟种族歧视有什么关系…?明峰再抬头,那只姑获鸟已经不见了。 算了。别想太多,头好痛…他离开座位,走进狭小的洗手间…刚好跟姑获鸟面面 相觑。 姑获鸟正打开水龙头,洗着不断滴血的受伤蛇颈。 「呱呱呱呱~别杀我~」姑获鸟吓得喷泪,差点一头栽进马桶,「我我我~我只 是怕毒血滴到小贝比,想说洗一洗让血不要滴太多出来…别杀我别杀我~」 明峰呆站了一会儿,突然有点鼻酸。一只妖怪欸…吸人气的妖怪欸…会担心毒血 滴到小婴儿。 「让我看一下…」他语气柔软下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姑获鸟继续歇斯底里的叫,九个头一起摇,摇到让人头 昏。 「谁要杀你啊!?」有些晕的明峰一把扯住他当中的一个头,「我只是要看看你 的伤口啦!」 「你要在上面撒盐?!」姑获鸟涕泪滂沱,「不要不要~人类好可怕好残忍喔~」 明峰真的要气死了。他对着姑获鸟的耳朵大吼,「我只是想看看你为什么一直发 炎!发炎到有毒,那不是很严重吗?!」 不知道是听懂了他的意思,还是被吼到发晕,姑获鸟僵住不动,明峰趁机察看了 他的伤口… 这比较像是咀咒,不是外伤。虽然说明峰的专长不是祓禊,但是音无来家里治疗 过麒麟,他看也该看会了。 试着将邪气祓除,原本滴着毒血的伤口居然渐渐干了,开始恢复健康的颜色。 「欸?」姑获鸟呆了,「…不痛了?本来好痛呢…」 「会痛?」明峰觉得有点难过,「贴上这个不要再感染,应该就好了…」他掏初 蕙娘帮他准备的小花OK绷,交叉贴在受伤的蛇颈上。 「…这不是感染。」姑获鸟很爱惜的看着小花OK绷,「好心的先生,谢谢你…」 他有些泫然欲泣。 「这是你干坏事的时候被打伤的吧?」明峰板起脸来。 姑获鸟慌张的摇着双翅,「没、没那回事!我们虽然吸食人气,但不会伤人,也 相对应的庇护飞机安全啊…这是我的祖先…」他的声音渐渐小了,「我的祖先曾 经帮过天帝的敌人…天帝要细犬咬下祖先的脑袋,我们后代就永远有个流着毒血 的伤口…」 …一人有罪,祸延子孙?这怎么公平啊? 「我以为有生之年都要痛得要死呢…」姑获鸟感动得几乎滴泪,「不痛的感觉真 好啊…」 明峰觉得鼻酸的感觉更重了。 「好心的先生,你要上洗手间吧?」姑获鸟很客气的鞠躬,「你的大恩大德,我 永远不会忘记的。谢谢谢谢…」他几乎是一步一拜的离开,还小心翼翼的关上门。 …没想到,除了想吃他的妖怪,还是有着这样外表丑恶,内心善良的众生啊… 走出洗手间,他却闻到血腥味。 那是很淡的味道…却从头等舱飘过来。难道是…他相信错了妖怪?是不是不该治 疗他?难道伤口好了,他就开始杀生? 明峰脸孔变色,冲进头等舱…只见满舱的人在昏睡,姑获鸟的九个蛇颈都缠在一 个女人的身上,那女人抱着婴孩,看到明峰就呼救,「救命啊~」 「把那个孩子给我!」姑获鸟怒吼,九个鸟首这样的狰狞。 「救命啊~有妖怪啊~快救我啊~」女子又哭又叫。 「把那个孩子还给我!!」姑获鸟凶狠的咬着那个女子。 「妖怪快要吃掉我了,救救我和孩子啊~」 明峰冲上去,一拳打向… 那女子的脸颊。颊骨碎裂的声音很轻微,却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你快退开!」明峰吼着,「你的血快流光了,姑获!」 「但是孩子…」姑获鸟不肯松开,虽然他已经让那「女子」的刺穿透了千百个孔, 「刚刚小贝比对我笑啊!我不要退开!把贝比还我!」 那女子的脸颊偏一边,望着明峰,发出冷冷的笑声。「…你袒护一只妖怪。你… 还算是人类吗?」只见女子的皮寸寸龟裂、爆裂,一只毛茸茸宛如狮子的妖兽, 撑开姑获鸟的紧缠,「想逃也来不及了!」 姑获鸟被摧毁了三四个蛇颈,像是破布般飞了出去。 明峰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那只丑陋却善良的妖怪,像是死了一样躺在地毯上。 「我不想问…你是谁。」明峰低着头,一阵阵的火气汹涌,「但是我一定要杀了 你!」 妖兽赫赫的笑,叼着婴儿的衣服,「你想连这孩子也杀了吗?愚蠢又软弱的人 类!」 (三) 妖兽颇感兴趣的看着明峰,真奇怪,这个卑微的人类居然没先杀了姑获鸟。「… 我以为你会先杀了那只丑鸟呢。你为了那只丑鸟先袭击人类吗?」 「我,没有你想象中的笨。」明峰勉强自己冷静下来,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妖兽。 他不得不承认,这只妖兽的确有个堂皇俊美的外表。他拥有豹的头,狮子的鬃, 麒麟尾,全身都是黄金般的龙纹,脸孔有着野性的美。 但是这样俊美的野兽想吃人,那样难看的妖鸟却心心念念挂着贝比的安危。 「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明峰取出黄纸,「但是却只有姑获鸟的血味,没有其 他人的!」 「你有一个很灵的狗鼻子喔。」妖兽扬起巨大的爪子,「来世投胎当狗对你可能 比较好!」 没错…明峰的老毛病又犯了。一临战,所有的咒语都忘了个干干净净。但是当妖 兽的巨爪快要将他撕碎时…明峰手里的「符」却挡住了妖兽的爪子。 「…天罗神,地罗神,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秧化为尘。南无摩诃般若波罗蜜!」 没错,他会忘记。但是写在符纸上总念得出来吧? 妖兽短短的恐惧了一下,往后一跃。他将婴儿用尾巴卷起来,突然笑出声。「白 衣神咒?你以为我会怕吗?」 妖兽的尾巴扫了过来,卷在上面的婴儿大声哭嚎,明峰只能闪过去,却被妖兽的 爪子抓到,虽然闪得快,但还是抓烂了衣服,留下了几道深深浅浅的血痕。 他打得绊手绊脚的…飞机上的空间不大,满机的人都在昏睡中。妖兽不在意人类 的生命,但是他在意!渐渐的,明峰处于处处挨打的局面,好几次都用自己的身 体去掩护沈睡的旅客。 「真令人感动啊。」妖兽赫赫的笑,「但是我玩够了呢…」 妖兽的毛发幻化成飞针,飞向一个熟睡的孕妇。虽然知道挨了必死…明峰还是挡 了上去。眼见就要被射成蜂窝…却像是撞到了隐形墙,无力的落下来。 「去上个洗手间要上这么久?」麒麟巴了明峰的脑袋,她看了看妖兽,又看了看 浑身是血明峰,忍不住深重的叹了口气。「我该说你很敏锐还是很笨?拿小抄还 打输会不会很丢脸啊?」 什么小抄…明峰的嘴硬了起来。「又还没打完妳怎么知道…妳不要插手啦!」 「你用白衣神咒对付观世音的宠物金毛吼,你觉得有赢的机会吗?」麒麟的脸孔 浮出冷冷的笑。 「我以为是谁。」金毛吼沈下脸,「原来是孙猴子传下来的杂种,人不人鬼不鬼 的江湖术士啊…」他阴森森的笑,「我占了皇后,吃了多少宫女,孙猴子连我根 寒毛都碰不到。妳这杂种又能耐我何?」 「也对啦,后台硬就是这样啊…连我太祖爷爷都拿你没啥办法…」麒麟掏了掏耳 朵,「但我可不是仙神,不受天界管束呢。」 麒麟的唇角浮起冷冰冰的残忍,「决定就是你了!上吧,明峰!」 欸?上什么呀?他只作了白衣神咒的小抄,其它的…他慌张的从口袋里拿出「小 抄符」,没细看就照着上面的咒语念: 「燃烧吧我的小宇宙!以麒麟的名义!」 飞扑而至的金毛吼被明峰的怒气和法力一激,像是被十万伏特的高压电打中,碰 的一声撞上了飞机的天花板,却被麒麟预先布下的结界挡了下来,没伤害到机 身,但是摔下来的时候,砸坏了一个小亭子。 就在明峰的咒语发动的同时,他的尾巴让蕙娘切了下来,婴儿稳稳的躺在蕙娘的 怀抱。 看着浑身冒烟烧焦的金毛?,明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妳什么时候把小抄混进来的?」明峰吼了起来,「我没写圣斗士星矢的对白 啊~~」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麒麟移开视线。 天啊…他又把性命交给一句漫画对白… 「飞机上有电话可以打吧?」明峰泫然欲泣,「我要打电话回红十字会…」定睛 一看,一只压坏的话筒从动也不动的金毛?身下露出来… 人生还有比这个更绝望的吗?「…我不想再当妳的徒弟了…呜呜呜…」 谁能救救他啊? 禁咒师 第二部第二章(一) 第二章 启程前往九天之上(续) 还有四十五分钟,飞机就要降落了。 明峰忙着急救姑获鸟,看到他几个鸟首都已经碎裂,心里不禁一阵阵的难过。蕙 娘温柔的哄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却止不住他的惊惶。 「欸,让我看看贝比吧…」姑获鸟气如游丝的说着,摇摇晃晃的扬起蛇颈。婴儿 看到姑获鸟,居然哭着伸手要姑获鸟抱。 嘿嘿嘿…小贝比真的好可爱唷… 「噜噜噜噜~」姑获鸟弄出斗鸡眼,舌头伸出来乱晃,最了一个滑稽又恐怖的鬼 脸,衬着一身的血…原本惊惶哭泣的婴儿,却被逗得破涕为笑,咯咯的声音响透 了沈寂的机舱。 但是为什么我觉得这样鼻酸?明峰问着自己。他要很努力才能够忍下那股酸楚, 连坐在金毛?身上的麒麟都动容了。 「帮他上药吧。」麒麟扔了一管软膏,「光祓禊是不会好的。」 明峰狐疑的看着没有标签的软膏,「这是啥?该不会是香港脚药膏吧?」 「我会有那种毛病吗?」麒麟挥着拳吼。 「…难道是少年得『志』?…喂!你怎么用水杯打我?我反对暴力!」明峰摀着 脑袋的肿包大叫。 「…快帮他上药!」麒麟的怒火几乎要烧过来了。她正在寻找其它水杯,屁股下 的金毛?却抖动起来。 想起身?想得美。她使了个千斤坠,险些将金毛?压得吐血。 「…大人,麒麟大人…」金毛?哀求了,「是小的有眼无珠,请饶过小人一命… 小的迷魅法只有小人能解…请您起身,我解了这机的迷魅,不然飞机会栽进海 里…」 「…蕙娘,把孩子送回去。」麒麟看婴儿回到母亲的怀抱,弹了弹手指…满机的 人都醒过来,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空姐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却没有人看 到他们。 「我不能解?嗯?」麒麟狞笑起来,又加重了一层千斤坠。 金毛?被压得脑浆都要喷出来了,无计可施,不禁大吼大叫,「妳要知道我的主 人是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妳若杀了我,我家主人 绝对不会善罢罢休的~」 「我理那一世无夫,纵放狂兽的尊者做什么?她就是一位的一慈心软,才纵你这 样的恶兽出来寻人吃!」麒麟嘿嘿笑了起来,「这会儿我要好好想想怎么吃你好… 蕙娘,有主意吗?」 「嗯…」蕙娘偏着头,很认真的思考,「叫化金毛??我一直想用死海泥来作看 看…全身裹上厚厚的死海泥,然后用土窑烤,等烤熟了,毛皮跟着硬泥一起剥下, 原汁美味一点都不会跑喔!」 「好吃是好吃,可惜了这身好毛皮。」麒麟摇了摇头。 「那就三杯金毛??我会先把皮剥干净的…我跟太平天国的那些人学会了剥皮 的好办法,还没机会试招呢…」 「这招我也知道,但是泡过水银不好吃了吧?」 金毛?听他们说得有来有去,不禁毛骨悚然,他瞥见地上飘着的白衣神咒,情急 的大喊,「主人!主人~救命啊,快救救我啊~我快要被吃掉了~救命啊~」 只见符上氤氲了雾气,缓缓成形,只见庄严美貌的女子出现,身穿贴身小衣,束 着锦裙,面容露着薄瞋,啐了金毛?一口,「好孽畜!让你在南海修行你不要, 现在要让人捆下锅了才想起主人来!」 蕙娘飕的一声躲了个无影无踪,重伤的姑获鸟一跳跳进明峰的怀里发抖,只有麒 麟寂然不动,只是坐在金毛?身上冷笑不已。 观音看到麒麟的无礼,心里好不自在,但是到底理亏,她还是勉强低头,「麒麟 真人,这厮乃是贫尼的一副脚力,还望真人发还是幸。」 麒麟冷笑更深,「我也知道这畜生是尊者的宠物。只是隔个几百年就忍不住嘴馋, 要下凡捞几个人吃吃才过瘾。也不想想这么做岂不是玷辱了尊者的圣名?这等败 坏家风的畜生,尊者心慈下不了手,我代尊者断了根吧!」 (二) 观音大士也变了面容,厉声制止:「麒麟真人,且慢!待我说明前因后果…切莫 冲动!」 麒麟端着铁棒,冷冷的看着观音大士,却还是坐在金毛?身上。 「这孩子…」她指了指偎在母怀的婴孩,「前生多有罪愆,这世命该多灾多难, 身耽残疾,痛苦终生。是贫尼一时感叹,觉得如此生不如死,不如夭折还免了几 十年磨难。哪知道这孽畜留了心,居然私自咬断铁链下凡替这孩子消业。且看在 贫尼的份上,让贫尼带回管教吧。」 「哼哼,」麒麟嗤笑两声,「好个大慈大悲的尊者,好个救苦救难的菩萨,真是 了不起,了不起!说起来,的确是消业的好办法…说不得我也得学学…」 观音大士松了口气,没想到麒麟居然单手抓住金毛?的脖子,像是提件衣服似的 将庞大的金毛?提起来,恶狠狠的往金毛?的耳朵咬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金毛?被她这么一抓,全身都瘫软了,耳朵又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像是杀猪似的大叫起来,观音大士变容,抢救不及,金毛?已经少了一只耳朵。 麒麟啐了一口,一截血淋淋的耳朵吐在地上,「果然要红烧过才好吃。蕙娘,剥 了这畜生的皮,替他消消吃人的罪业!」一面将瘫软的金毛?往蕙娘那儿一掷, 「先穿了他琵琶骨,断了他四足的筋,省得他给我作怪!」 蕙娘虽然畏神,却对麒麟异样忠实。闻得主人命令,一言不发的执行,金毛?发 出阵阵的惨叫。 观音大士不禁大怒,「妖魔鬼怪竟赶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她掷出净瓶打向蕙娘, 却让麒麟挡在前面。 她提着铁棒,轻轻将净瓶一拨,「尊者,请自重。你能纵放你家畜生吃人消业, 就不准我们吃畜生替他消业么?」她又回头斥骂金毛?,「叫什么叫?又还没活 吃了你!你活吃了多少人自己倒说说看。你会痛,旁的人不会痛?」 金毛?失了一只耳朵,又被穿了琵琶骨,四肢的筋都被挑断,痛撤心扉,几乎晕 了过去。看观音大士被说得脸孔一阵青一阵白,迟迟不敢相救,心知必死。一股 恶气涌了上来,大吼着,「妈的,老子就是要吃人,怎么样?人类还不是杀生存 活?就准人类吃万物,不准老子吃人?人吃家畜,老子吃人,天经地义!天底下 谁不是夺谁的性命存活?人类就比较高贵吗?鸡鸭鱼肉蔬菜水果还就不是生 灵!我吃人有什么错?!」 「说得好。」麒麟冷笑两声,「你吃人类,我吃你,又有什么错呢?你这论调我 喜欢,谁让你打不过我,得到我锅子里作客呢?」 「妳这母猴子!」金毛?痛得牙关格格响,「你家那只泼猴祖宗见了我们大士还 得三跪九叩陪笑脸,妳居然…」 「孽畜!我是怎么教导你的?快快闭嘴!枉费我千年来的教诲!果然粪土之墙 不可污也!」观音大士喝住他,她垂首想了一会儿,语气和软了下来,「真人, 我也知道孽畜顽劣,实在罪不可赦。但这孽畜与我相处千年之久,但请发回管教, 若有再犯,但凭处理,决不求情。这次可否看在我的薄面,免他一死?」 在旁边发愣的明峰猛然一惊,「…麒麟,不要放了这家伙!妳看看他将姑获鸟害 得多惨!他一定会再犯的…」 麒麟笑了笑,却一点欢意也没有。她拎起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金毛?往大士面 前一掷,「别说我不卖尊者面子。尊重妳保护人间,这畜生就交还妳了。封天绝 地也有段时间了,人间事,人间自会处理!不加庇护谁也不会说什么,总不要跟 着妖异一起祟祸吧?别让我上奏章去打小报告…天帝他老人家也够忙的了。」 观音大士忍气吞声的收了金毛?,发现他气息微弱,琵琶骨和脚筋都被挑断,千 年道行毁于一旦,心里大怒,却不方便发作。孙猴子当了和尚,反而比往昔更泼 更不怕人,如来又纵着他… 连痛打佛母之子,如来也只是默默的收了金翅大鹏回去养伤,一句话也没有…她 一个尊者,又能多说什么? 甄麒麟背后有孙猴子和慈兽这两大势力撑腰,能不撕破脸,就别撕破脸。只是她 心爱的宠物为了几个微不足道的人类伤成这样…忍不住恨恨的望她一眼,只见她 昂然不惧,观音越想越气,却又只能隐忍下来。 「我还得谢谢真人网开一面。」她紧咬银牙,勉强客套了一句。 「好说。」麒麟很流氓的将一人高的铁棒一顿,「若是大士的苦口婆心对这畜生 无效,倒还可以交给我的铁棒管教管教。」 观音气得无话可说,忍了忍气,「…应当不至此,贫尼告辞。」 麒麟将铁棒收起来,挥了挥手,「不送了。」 等观音恨恨的消失,蕙娘才松了口气。她原本是殭尸,离观音这么近,连气都透 不了。宁了宁神,她忍不住唠叨,「…我的真人…妳做什么跟观音大士起冲突? 平日妳不是很有耐性的周旋?怎么处理得这么火爆…」 「谁让我没酒喝呢?」麒麟闷闷的坐下,「要怪就怪那只死狗偏在我心情不好的 时候惹怒我。」她喝了口葡萄汁,厌恶的皱起鼻子,「蕙娘,我的烟呢?」 「…主子,我们在飞机上。」 「逼我出去抽么?」她闷闷的起身,「飞机外面很冷呢…」 「哎唷,麒麟!再十分钟就降落了…喂!妳不要真的出去了!等等又被拍照! 喂!主子呀…现在外面很冷呀~」 蕙娘抓起外套,追着挪移到飞机顶抽烟的麒麟而去。 …这真的很违背常识对不对?跟她们住久了…明峰觉得越来越偏离正常的世间 了… 他沉重的叹口气,姑获鸟同情的用翅膀拍拍他。 被一只鸟同情…他的哀愁似乎更深了。「…我帮你上药吧…」 (三) 下了飞机,麒麟还是闷闷不乐。他们下榻在一家四星级的旅馆,面对着山光水色, 异样华丽。但是房间却只有双人床,抱着姑获鸟的明峰傻了眼。 「…我睡哪?」 麒麟懒懒得往沙发一瘫,奄奄一息的开始抽烟。「随便你。看你是要睡在沙发上、 浴缸里,还是地毯…就算你要倒挂在通风口睡我也不管你…」 「…我就不能自己一个房间吗?」他吼起来,「累了一天,我要睡在床上!」 「可以啊。」麒麟无精打采的,「你就睡床上。但是要另一间大概不可能…你不 知道防治灾难小组是很抠门的吗?预算就这么多,别奢求了。」 「…我睡床上,妳睡哪?」他心里觉得有点不妙。 「当然也是床上啊。」麒麟奇怪的看他一眼,「你怕睡不下?这床是king size的。」 我管你是国王尺寸还是皇后尺寸…我怎么好跟妳同床共枕啊?! 「…妳好歹也拿出点女孩家的矜持来!」明峰沈痛的指责,「好随便邀请人家上 床睡觉吗?!多少也得想想妳是女孩子…」 麒麟疲倦的看着他,「…你如果愿意睡阳台,我也不会阻止你。」没酒喝就够闷 了,偏偏跟来的是啰哩啰唆又拘泥的小徒。唉…她的命真是越来越苦了…熄掉了 烟,她钻进被窝里,一件件的把衣服从被窝扔出来。 蕙娘很理所当然帮她将衣物收拾好,明峰却赶紧将脸一转,脸孔红得快出火,在 他怀里的姑获鸟又同情的用翅膀拍拍他的肩。 …你的同情心不要这么泛滥好不好? 低头瞧了瞧姑获鸟的伤口,那管软膏还真是神奇,姑获鸟的伤口不但愈合,破碎 的鸟首也长好了,只是伤痕犹在,看起来有点像是缝补过的怪兽娃娃。 九个脑袋都专注的看着他,眼神却是非常温柔的。 为什么吸食人气的妖怪,会有这么温柔的眼睛? 「你先在我身边养伤吧。」明峰拍了拍他的背,主动输了一点气给他,「等你伤 好了,再送你回飞机去。对了,你叫啥名字?」 姑获鸟瞪大了眼睛,差点说不出话来。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的名字欸。「…你 不觉得我长得很狰狞可怕吗?」 有些灵感比较强的人类可以看到他…不是尖叫,就是昏倒。众生虽然不怕他,但 也嫌恶他丑陋,不屑交谈。 他在飞机独守的时候,其实是很孤独的。 「神经病哦?」明峰粗声粗气,「看久了也颇顺眼啊!你叫什么名字?你总有个 名字吧?」 姑获鸟忸怩了半天,他的名字叫出来总是会让人捧腹大笑…「…我妈叫我英俊。」 他一定会笑,一定会笑的! 但是明峰没有笑,只是摸摸他的头,「哦,英俊?不错啊,好叫又好记。」 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姑获鸟用双翅拉着他的前襟,「…你不觉得好笑吗?我这 么丑…却叫什么英俊…」 「你很烦捏,」明峰不耐烦了,「是多丑啦?在你妈妈眼中,你一定是最英俊的 小孩啊!我看也觉得满顺眼的,干嘛一直说自己丑…你干嘛哭啊?你把我的衣服 都弄湿了~」 姑获鸟九个脑袋十八只眼睛都涌出泪,哗啦啦的像是下雨一样。或许侍奉像麒麟 这样美丽又强大的术者很荣耀…但是他更愿意侍奉这个法力低微但是真心体贴 的人类。 「主人!主人~」姑获鸟把九个脑袋都埋进他的胸口,「我不回飞机了!我终身 侍奉你,主人~」 「什么?!」明峰被闹个手忙脚乱(十八个眼睛流下了泪水其实满有莲蓬头的效 果),他狼狈的阻止英俊继续哭,「什么啦?!求求你别哭了,我要洗澡会去浴室… 靠!快湿到我的长裤了!你说什么都好,别哭啦~」 就这样,明峰得到了他亲手收服的第一个式神。这个式神陪伴了他终生,一直忠 实的为他舍生忘死。 躺在床上的麒麟疲倦的睁了睁眼皮,翻身又睡了。这个蠢徒弟不知道他拥有一种 超乎任何法力的强大力量…不知道他几时才明白? 其实温柔,才是真正无比强大的咒。 *** 一大早,麒麟心情很坏的起床。 她工作时滴酒不沾,但是狂喝了一年的酒,突然绝了,难免会有禁断症候群。所 以心情低落是应该的… 只穿着内衣短裤,低头一看,明峰和姑获相拥而眠,睡得挺香的,身上却连条手 帕也没有。她把棉被扯下来,朝明峰的身上一扔,无精打采的往浴室去梳洗。 正在刷牙,镜面突然朦胧荡漾起来,她漱了漱口,轻轻叹了口气。 只见大圣爷瞪着她。 「…关电视。」她喃喃着,就要走出浴室。 「妳给我回来!」大圣爷气得全身发抖,「死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人都要 惹,连尊者妳也惹了!上回差点打杀了大鹏,这回儿又把尊者的座骑打残了!妳 这惹祸的性子到底是像到谁啊!?」 「遗传是很恐怖的。」麒麟沮丧的回答。 大圣爷指天骂地,又跳又叫了半天,连说带念,闹得麒麟耳朵嗡嗡叫… 「好了,好了!」麒麟举手投降,「行了,我知道了!这次香港这只我就温柔说 服行不行?弹也不弹他一指甲,成不成?别念了,太祖婆婆…」啧,老人家年纪 略有些,碎念到令人崩溃。 「太祖爷爷!」大圣爷吼了起来,「我孙行者的子孙是缩头畏祸之辈吗?给妳铁 棒做什么用的?给我打!重重的打!」 麒麟瞪着大圣爷好些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您老人家骂我半天做啥?」 「骂当然要意思意思骂两句,」大圣爷理直气壮,「我只嫌妳打得轻了。」 ……遗传果然很恐怖。 「让我洗澡吧。」麒麟轻叹一声,伸手将镜面搅混,「我知道您要说什么。」 看起来,她的工作越来越不简单了… 禁咒师 第二部第三章(一) 第三章 繁华喧闹的东方之珠 香港的香烟特别贵。 买了一包烟,麒麟就有点牢骚,看到饮水的价格…她决定去附近的餐馆喝杯鸳鸯 咖啡。 搞什么…矿泉水这种价格,叫人怎么活? 街道上,行人紧张忙碌,比台北的步调还快上一倍。香港话慷慨激昂,连问候都 像是在吵架。或许她放假放太久,悠闲惯了,这样紧张刺激的都市生活对她实在 太吵了。 其实还有种更激昂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出来。每次工作的开端,她都从香港开始。 只是这一次…潜伏在哪? 她在大街小巷胡逛,却有点疑惑。这个原本活力十足的都市,却有种东西在衰颓。 真奇怪…熟悉的愤怒不见了,反而是一种生命力渐渐消逝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诡异。 她百思不得其解,决定去旧货街看看。 依旧是堆得乱七八糟的老家具老器物,整条街满满的。当中夹了几间古董店装高 尚,但是她知道,那里头卖的不是假货就是赃物。这条街靠着这条不太正路的管 道,经济倒是欣欣向荣的。 但是…汇集了这么多器物的岁月,深染在上面的执念、贪欲,却也浓重的化不开。 这种气味,当然吸引了许多众生。 麒麟很熟门熟路的撞进一家古董店,风韵犹存的女主人原本慵懒的抽着长嘴烟… 一看到她闯进来,吓得飞跳,贴在墙上结巴,「…禁禁禁…禁咒…」 「得了,狐媚子。」麒麟老大不耐烦,「我也就揍过妳一次,需要吓成这样?那 也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再说我下手又没很重…」 娘啊,那叫「下手没很重」?差点打折了她的脊背,尾巴和右手都打断了,毁了 她快两百年的道行…天可怜见,这样不叫做「没很重」,那怎样叫做「很重」? 看她愣着没讲话,麒麟往柜台一靠,「狐媚子?」 「我、我…」女主人眼泪汪汪,「我可都改了!自从大师『教导』以后,我现在 比尼姑还尼姑!我再也没去伤生吃人了!大师妳要相信我…」 「…每五年就来找妳一次,怎么每年的台词都一样?」麒麟搔了搔头,「妳现在 叫啥名字?」 「我、我叫做胡艳然。」艳然连连摇头,眼泪跟着乱甩,真如梨花带泪,「虽然 我叫了这名字,但我可以指天发誓,除了偶尔跟男人上上床,我可是什么也没做 呀~」 「谁问妳跟谁睡呀?」麒麟没好气,「这也值得哭哭啼啼?我的天…我跟上次一 样,要问相同的问题。」 「我的娘娘…」艳然哭着跪下来,「哪次我不是打听好等着告诉妳?但是这一回 儿…小妖真的打听不出来。」 麒麟皱眉,这只狐媚子在香港居留最久,可以说是香港妖界的包打听。连她都不 知道… 「是『她』给了妳什么好处吗?」麒麟靠着柜台,艳然巴不得自己可以镶在墙上, 「天地良心,小妖跟天借胆也不敢这么做!真的是那位躲得无影无踪,许久没人 看见她了…照说她该开始惹祸,就不知道为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呀~」她干脆 号啕大哭起来。 千不该万不该,当真弄死了人,偏偏又让管区检举了。更不该撞到麒麟的手上… 那次「教导」打折的不只是她的尾巴和右手,连她的胆子也被打没了。现在看到 麒麟就像看到鬼似的… 就算她再怎么怕香港的「主神」,麒麟要问下落,哪次她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打 听?这回无消无息,她已经发愁很久了,想着麒麟销假也还有点时间…哪知道她 这么快就回来上班了。 这年头,当个妖怪还真是担惊受怕,比个人类都还不如了。 「我又没要打妳,需要这么怕?」麒麟横了她一眼,有点受不了,「不知道就不 知道,我再去别处问就是了…」 艳然怕她说反话,吓得像是抖筛子,「娘、娘娘,我一定会继续打听的!我我我…」 「得了得了,」麒麟举手讨饶,「我自己办就行了。别那副没出息的样子…」 等麒麟出了大门,艳然才收了眼泪。「这泼辣货…」她骂着,「每五年就来吓老娘 一次。老娘是欠妳什么来着?人不人,鬼不鬼…」 不其然麒麟又踱了进来,艳然张着嘴,又款款的跪下来。「我、我我我…」 麒麟瞅着她好一会儿,「妳这儿总有私烟可以买吧?」 艳然说不出半句话,从柜台下面掏出了所有的烟,满满的堆了一柜台。「都送妳 都送妳!娘娘我不是故意的…」 「故意啥?」麒麟叹了口气,取过一条凉烟,把钱放下,「我可没听到妳骂我。」 …妳这不是都听到了吗? 「保重了。」她拿起烟,朝后挥了挥手。 艳然跪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搬家。搬到哪都好,只要麒麟不要每五年来找她一 次,就算是南极她也去了。 (二) 香港说大不大,但是逛起来也够累人的了。 她发现,狐媚子还算带种的。其它的妖魔仙神不是搬家,就是出国旅游,香港原 本无数众生,起码也跑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一半不是磕头,就是昏厥,让她打也 打不成…不打,看到那副孬样又恨得手痒痒。 闷着脸踱回旅馆,开了房间门,她不禁大叫一声:「我有那么恐怖吗?!」 「没错,妳就是这么恐怖!」等待多时的政府官员气得猛跳,「小姐,妳乖乖待 在旅馆是会死吗?我慢了一步,妳就出去胡逛!妳知不知道妳这一逛,香港多了 多少起灵异现象,起了多少莫名其妙的天灾人祸啊?车祸的、心脏病的,还有那 些众生惧祸,开车逃逸,交通阻塞了快三个钟头!妳知不知道这些都是钱,都是 钱啊?!每一点都是纳税人的血汗钱,妳是懂不懂啊~」 「反正不是我缴的税金。」走了一天累得发烦的麒麟往沙发一瘫,「蕙娘,我饿 死了。有什么吃的?」 「我帮妳叫客房服务好不好?」蕙娘总是好脾气的。 麒麟呻吟了一声,「这种饭店的客房服务…比明峰煎的皮鞋底还难吃。」 「喂,」正在帮英俊上药的明峰不高兴了,「干嘛扯到我头上来?我又不是来当 妳的厨子的!」 「妳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政府官员气得浑身发抖,「不要吵了!再吵我 就要去红十字会告状了!」 「去呀。」麒麟翻了翻白眼,「老娘早就不想干了。回家喝酒吃饭岂不是更乐? 要不是红十字会扣着我的退休金,我犯得着出来吃苦受罪吗?」 「去呀。」明峰跳了起来,「就说我不适合这职务,让我回去当图书馆员吧…」 他瞪着眼前这群吵吵闹闹的人,突然觉得很哀怨。 他吴耀强是香港都计处特殊组组长。看起来官卑言微,但是领的是首长级的薪 水,出入是处长级的待遇。虽然在政府机关占个小小职缺,却是里世界的管理员, 谁敢不敬重他? 但是认识麒麟快二十年了,每次都让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禁咒师气得几乎断气, 这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孽缘… 抹了抹秃额上的几点汗,他气馁的想,麒麟依旧芳华青春,但是他已经老了。年 轻的时候,他还可以气急败坏的追到麒麟对她大吼大叫,陪她上山下海找寻… 现在却只能在旅馆里瞪着她的式神,气闷无比的等她逛累回来。 「…妳到底有没有把卷宗打开来看看啊?」他哀叫了起来,「我不是写得很清 楚…」 卷宗?麒麟抬头想了想,「你说你寄来的公文?我扔在家里。」 …我花那么多心血写的漫长报告书,你给我放在家里…「妳拆都没拆吧!?」 「认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啰唆…」麒麟翻了个身,拿起椅垫盖着自己的脸。 「…我会这么啰唆是谁害的?吭?到底是谁害的啊~」 这边吵得热闹无比,蕙娘扯了扯明峰的袖子,拉他出房门,英俊也跟着飞上明峰 的肩头。 「蕙娘?」 她带着意味深长的笑,「他们难得见面,让他们叙叙旧吧。且去帮麒麟找点吃的…」 叙旧?你听过谁扯着嗓子叙旧的吗? 「这个嘛…」蕙娘掩着嘴,「你还小,不懂啦…麒麟是太乙真仙,修到快没人气 儿了,这些她一辈子也不懂。但是老吴…」她垂下眼帘,「老吴来日也不多了, 你也让他和麒麟多说几句话儿。」 「蕙娘,妳真的想太多了。」明峰扁了扁眼,「麒麟除了那张皮好看点儿,谁会 瞎了眼看上她?妳没听那吴先生一进来就指天骂地,从大圣爷骂到子麒婆婆…更 把麒麟数落了一整个下午。妳听听这像是喜欢麒麟的样子吗?!」 「哎呀,你小孩子不懂啦。」蕙娘吃吃的笑,「将来你长大,就会懂了。」 「…我有投票权好几年了!要长到多大…等等,蕙娘,这是人家饭店的厨房吧? 蕙娘?蕙娘!你在干嘛?」 明峰瞪着眼,看着蕙娘朝着几个还在厨房的厨师吹了几口气,那些厨师软绵绵的 躺了一地。 「蕙娘?」煮得难吃不是死罪吧?虽然他也觉得很难吃…但也不到这种地步吧? 「欸?只是借一下厨房啊。」她笑笑的飘进厨房,灶君吓得钻进瓦斯炉,死不出 来,「不煮顿好吃的,麒麟已经没酒喝了,再没饭吃…真的是太可怜了。」 明峰跨过那些睡到打呼的厨师,不自觉的想…这算不算犯罪啊? 「我觉得我越来越偏离人类的正轨了…」他哀怨的打开冰箱。 「这代表你往仙道前进了一步。」蕙娘笑嘻嘻的举起雪白的食指。 「根本不是这样好不好?!你跟麒麟学坏了,都只会唬弄我而已~」明峰吼着, 一面不停手的切南瓜,「等等!蕙娘…你搬出整只烤鸭干嘛?我吃过了,这只肥 烤鸭你要给谁吃?喂!妳不要搬那么多食材出来!只有麒麟一个人要吃饭啊~」 「这个…」蕙娘害羞的笑笑,「少了酒的热量,总是要多吃点来补足…」 「…妳都不怕她撑裂伤口的啊?妳好歹也想想她是个人类呀~都是妳惯坏她 的…」 抗议归抗议,他还是跟蕙娘合力做了一大桌的菜,还推了两辆推车才推回去。在 门外还听得到吴先生的怒骂声。 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原本委靡在沙发上的麒麟突然一振,推开还在唠叨的老吴, 一把拉开大门,对着食物吼,「吃饭!我要吃饭!」 「…妳也等我摆上桌子行不行?」明峰的青筋暴出来,「犯得着用手抓鸡腿 吗?…」 他和吴先生同时怒吼,「妳有点女孩子的样子行不行?!」吼完两个人相视一眼, 很有感慨的互相拍拍肩膀,又异口同声,「别像饿死鬼投胎!」 麒麟瞪了他们一眼,继续埋头苦吃。谢天谢地,还是蕙娘体贴…她在外面吃了两 餐…可怜见的,香港除了鸳鸯咖啡还能喝,那样不是咸死油死?这两餐真是让她 吃得痛不欲生… 等她宛如风卷残云的扫完整桌,这才痛苦不堪的瘫倒在沙发上,「…蕙娘,我要 胃药…」 真是可怕的景象…明峰看得胃也跟着翻搅。跟她这么久,他还是受不了麒麟接近 无底洞的食量。 吴先生脸色也发青,「…明天我再来接妳好了…」 「你朝我骂半天,但是重点一句也没有。」麒麟咽了胃肠药,「你要接我去哪? 那个惹祸精的下落你知道了?」 「…那个惹祸精…」吴先生搔了搔没啥头发的脑袋,「那个惹祸精现在不惹祸了… 就躺在总部大楼的地下室,口口声声要等死。」 麒麟闭上眼,再睁开,「你说什么?!」 「她躺在总部大楼的地下三楼说要等死。」吴先生摊了摊手。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可以看出来麒麟强压着怒气,「带我去找她。」 吴先生为难的指了指她,「…妳刚吃过饭…不太好做激烈运动吧?」 「你让我自己去,很可能会弄垮整栋楼。」 「…………」 不到五分钟,明峰和麒麟随着吴先生,在旅馆顶楼搭上直升机。麒麟铁青着脸, 明峰从来没看过她这么发怒,只能把满肚子疑问吞进去,问也不敢问。 感觉直升机才起飞不久旋即降落,他们从顶楼搭电梯,直到地下三楼。一开门, 空旷的大厅,几个穿着白衣服的工作人员忙碌着,一堆仪器闪着光,滴滴答答。 这是哪?明峰不禁迷惑起来。难道他们误闯什么军事基地吗? 「吴先生!」一个同样秃头的工作人员迎过来,「她还是什么都没吃…」 吴先生摆了摆手,「开门。」 「可、可是…她厌恶任何声音…」 「开门!」吴先生不耐烦了,「她在这儿装死怎么是个了局?她也得想想,自己 也算是香港之主!」 工作人员不敢违逆,打开了沉重的大门。 跟着麒麟进去…明峰傻眼了。只见满屋子雪白,上上下下像是安了垫子…他在电 影里看过,像是精神病院隔离病患的病房。 但可大多了!大得宛如一个足球场… 这片雪白中,一个蜷缩的金黄影子发出如雷鸣般的声音,「吵死了!不是告诉你 们我要安静的等死吗?!难道要逼我生气起来,让整个半岛沈到海里,永远再也 吵不了吗?!」 麒麟再也忍耐不住,虎的跳出去,「泼泥鳅!妳给我装什么死?!」 看到麒麟,那道金黄影子昂起上半身,诡丽的眸子倒竖着愤怒的火光,「泼猢狲, 轮得到妳大口伤吾?!」 只见她有张美艳绝伦的少女脸孔,额上却长着一对龙角。裸着雪白的上身,下半 身却是蜿蜒的蛇体,覆盖着龙鳞。双手长着极长的指爪,透明如水晶磨就。 这样奇异的生物,却庞大的塞满了半个宛如足球场的房间,愤怒时口鼻都冒出青 色的火焰。 麒麟叱出铁棒,龙女发出低吼,眼见一触即发… 吴先生抹了抹额上的汗,「两位小姐,请冷静一点。」 (三) 原本怒气勃发的龙女望了望麒麟,突然气馁的躺下来。「算了,跟妳打了二三十 年,有什么意思?妳不是很想收服我?依我的个性,不是能让人收的。妳就容我 在这儿等死会怎样?」 「每五年就来『说服』妳一次,坦白说,我也烦了…」麒麟却火大起来,「妳是 怎么样?孵化了上百年,早该破壳而出,上天成龙了!眷恋香港这个小小的弹丸 之地做什么?!」 「你们这些人类吵完了没有?!」龙女又喷出纯青的火苗,「这弹丸之地可是我 的蛋壳,我无法孵育是谁的错?!容你们这些人类在我蛋壳上敲敲打打盖城市, 是我好心收容你们欸!你们把我的好心当什么?不是盖高铁,就是盖机场,扰得 我昼夜不能安身!盖也就盖吧,盖都盖好了,日也吵夜也吵,是要吵到什么时 候?」 她越说越气,尾巴猛然一甩,震得整栋大楼摇晃起来,「妳不知道我这样娇弱, 受不起折磨吗?」 麒麟瞪着这条死赖着不肯孵化的龙女,火气越扬越高。最好妳娇弱啦,妳若娇弱, 那我就温柔善良爱好和平了啦。 「吵的是谁啊?!」麒麟暴跳起来,「每年天使都奉命来接妳,妳就要死赖在香 港不走!不走妳就安分守己不好?这城市选多少管理者出来,妳就咒杀多少个! 每五年就要大闹一场,不是地震,就是想办法要搞垮启德机场。这下好啦,启德 机场也关闭了,妳还有哪些不足?妳到底在人间,拜托妳也依足人间规矩!我敬 妳是自然精灵,不甘愿也守护一方。走也不愿走,留也不乖乖留,妳到底是…」 「为什么我要走!」龙女又一摆尾,震得明峰差点站不住,「这块土地可不是人 间物,是我的蛋壳欸!我都想乖乖等死了,妳吵什么?滚滚滚!耀强,把她给我 赶走!让我安心等死又会怎么样?我再也不想看到妳的猴脸了!」 「我好喜欢看妳这条泼泥鳅吗?」麒麟也怒了,「说服妳五十年,妳给我等死! 若不是伏羲氏剩没几个了,我干脆给妳一棒归西算了!香港的地气和精神和妳息 息相关,妳若颓靡了,这城市也要成了死城了。妳要么就乖乖回天,让城市选个 管理者出来维持;要么就使出妳那泥鳅泼性,死赖着吧。等什么死?好让倒霉的 香港政府养妳一万年吗?」 「妳这泼猴就是不让我安生就对了!」龙女再也忍耐不住,「这可是妳逼我的!」 「妳们就不能冷静一点吗?!」吴先生气急败坏的,「天啊…结界啊,快把结界 张起来啊!」他冲出去要工作人员赶紧布结界,倒是让明峰傻了眼。 他头回看到结界还可以用科学仪器布置呢…果然是万象之都。 「我们到巽位去。」英俊好心的咬着明峰的衣服,「那儿属风。她们一雷一火, 我们还是躲远点好…」 他们蹲在安全的地方,看着魔龙蝶斯拉大战哥吉拉…不是不是,龙女大战甄麒 麟。只觉得目眩神移,火光四耀,比什么电影特效都好看。 「好像欠包爆米花。」明峰喃喃自语,没想到蕙娘贴心的送上爆米花和可乐。他 直了眼,「…谢谢。」他接过来和英俊一起吃,「蕙娘不去帮忙?」 「哎呀,这是例行公事,每五年都要打这一场。」蕙娘笑咪咪的,「麒麟嘴巴凶, 心里还是很怜爱这只小龙女。不然怎么容得她伤生还在香港这些年呢?」 「怜爱?」明峰咽下爆米花。 「这小龙女也是嘴硬。总是说卧榻之侧不容其它妖魔安眠。这弹丸之地可是鬼门 之一,若不是她坐镇,早就成为鬼城了。」蕙娘望着打成一团的龙女,眼光很是 温柔,「其实,万般怨言,她终究还是宝爱这个地方的…」 明峰望了过去,正好看到龙女倒竖而诡丽的眼睛。他突然出神,像是被吸引了进 去… 宛如身在龙女心中,能够看到她的回忆和心思。 被父母遗忘的孤卵,寂寞的在这海岸,等待孵化的一天。一天天,一年年,不知 道多久的岁月,环绕着她的卵,孕育出光亮的东方之珠。 在还是荒凉的小渔村时,她就常常从漫长的睡眠中出神幻化,怀着一种寂寞又有 趣的心情看着这些小小的生物。没有族人,也没有父母,跟她最亲近的是这些小 小的人类。 基于一种好奇和怜悯,她分给这块长年缺水的土地一点生气。这点生气让这片土 地突然繁华起来,人口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她容忍人类在她的土地上建成城 市,容忍人类在她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但是人类越来越多,越来越吵,她娇弱的耳朵越来越受不了这样的噪音。尤其是 机场…那个该死的机场,就在她安眠的地方。日日夜夜搅扰不安,她终于发起火 性,抓起飞机撞在山壁上… 那瞬间,她的确高兴的狂笑。但是接着的惨嚎,之后人类巨大的哀伤,却让她害 怕、伤心。 麒麟来阻止她的时候,其实她是松口气的。她可以把自己的不满拼命宣泄,宣泄 完了…也不会伤害到她其实很喜欢的人类。 但是她真的受不了这种吵…总是要拼命忍耐,拼命忍耐。假装她让麒麟的符镇压 了,等着麒麟再来跟她打一场,让她把所有的暴力都发泄完毕。 但是这个城市不要她。从她蛋壳上繁衍出来的城市不要她。这该死的城市…一次 次的选出人类当管理者,她杀死一个,这城市又选出一个…没完没了。 是我成就了「妳」,是我的生气孕育了「妳」。为什么这魔性都市却不要我…为什 么?纵使我引出天灾人祸,也是因为受不了这种吵…我不想回天也不想孵化,我 只想在这片土地下安静沈眠,观看人间忧喜… 为什么容不得我一点任性? 明峰突然流下眼泪。这在这瞬间,他突然了解了自然精灵的心。心苗上突然涌出 句子、歌声…那样自然,那样的顺理成章… 「稀微的风中,珠泪飘落寒冷异乡 … 举头望山河的面容,恩恩怨怨苍天无量 …」 他突然站起来,对着龙女唱歌。那声音是那样嘹亮,在整个足球场大的房间里无 限盘旋。 龙女不知道他在唱什么…但是这个小小的人类…却发出一种声音,一种了解的声 音,让她住了手,只是呆呆望着他。 麒麟也愣住了,「蕙娘快来,我们帮他做个左辅右弼!」守在明峰身边护法。 「…鸟啼的时,血影溅红天边… 剑鞘随风飞,心酸一如枯叶落地,不愿说,孤傲的情话… 宠到战袍狂妄的花。」 龙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红。虽然是听不懂的歌词… 「星月暗暝,刀光内烁哀愁。身迷离声愤慨,贼寇敢来!叹运命放肆,壮志满怀! 稀微的风中,发丝交缠苍白的霜。怎敢忘,世恨的凌辱,了然一生又有何用。 待天明露水己去,寻我行踪。」 等他唱完,偌大的房间静悄悄的,没人说话。龙女含着泪,蜿蜒到明峰身边,突 然将身形缩小,还比明峰矮一个头。 她捧着明峰的脸蛋看好久,突然吻了他。 明峰大约吓得每根头发都站起来了,这纯洁的一吻却像是通了电,让他全身都发 麻。现在是…?现在是什么情形? 「谢谢你美丽的歌声。」她满足的抱了抱明峰,「等我孵化,就去追随你。在那 之前…我会守护这个和你初相遇的地方…」她满脸平和,安静的消失了。找到可 以归属的人,她很满足的蜷伏在深深地下的卵中,等待孵化。 欸?喂喂喂!谁来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情形啊?! 「我刚才做了什么?我刚刚做了什么啊啊啊啊~」明峰歇斯底里的叫着。 「小老弟,真有一套。」吴先生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你刚用布袋戏的主题曲收服了自然精灵。」麒麟更欣慰的拍拍他的背,「所谓 青出于蓝胜于蓝,果然是我麒麟得意的弟子。没错!所谓的咒根本不用拾前人牙 慧,乃是发自内心涌出。你果然精进了!我法力再深,也不敌异性相吸的道理…」 …不会吧?「妳是在唬弄我对不对?」他带着哭声。 「哎,你怎么可以不相信师父呢。」麒麟摇了摇手指,「而且唱到龙女愿意委身 给你呢,真是艳福不浅。」 「什么?!」 「只是你以后恐怕没办法交女朋友了。」蕙娘比较有良心,安慰的摸摸他的头, 「伏羲族的女性醋意都有点大…」 「什么??!!」 「没关系,」英俊用翅膀拍拍明峰,「主人,你还有我。你若需要女朋友,我可 以变化成女生的样子给你过过瘾。」 …你这九头鸟羞什么羞啊?! 我用布袋戏主题曲收服了一只要嫁给我的龙女…天啊~~ 「让我躲回红十字会吧~」明峰抓着头发,「我回去当扫厕所的好了~ 第三章 补遗 「…那是我的初吻啊~~」坐在飞机上的明峰突然发出惨叫,乘客都转头过来瞪 着他,只有麒麟镇定的玩着俄罗斯方块。 「初吻?你会不会想太多?」麒麟懒洋洋的,「你的初吻不知道是爸爸还是妈妈, 也可能是某个阿姨姑姑,在你还是小孩的时候,早就被夺走了。」 「…那种意义不一样吧?」 「那你也犯不着哭啊!」麒麟不耐烦,「去去,英俊,变成女生让他亲一下…喂! 你干嘛脸红啊?」 英俊九个鸟头都通红了,「人家…人家…人家还没有经验…」 …她怎么会收了这样徒弟,这样的徒弟怎么又会收了这样的式神。 「我不甘愿啊,」明峰含着眼泪握拳,「我连女朋友都还没有交,居然初吻是只 龙女!天啊…我的人生最美好的回忆啊~」 「那我吻你?」麒麟没好气的抬头,发现明峰摀着嘴,惊恐万分的缩在椅角,尽 量和她拉开距离。 「喂,我这样艳丽无双的美女要亲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麒麟不爽了。 「妳算女人吗?!妳只有那张皮像女人!不要玷污我!」明峰都快发歇斯底里 了。 「…你到底是强还是弱啊?」麒麟骂了起来,「一个修道人,我执这么深…却可 以领悟咒的真正涵意。却会为了嘴皮子碰一下这种鸟事又吵又哭,我到底是收了 什么弟子呀…」 「什么是咒的真正涵意?」明峰呆了呆。 「不然你以为『咒』是什么?」麒麟没好气的拎起俄罗斯方块,「死背一些前人 牙慧就是咒?真正的咒,乃是发自内心深处,自然涌现的字句。语言的确是强而 有力的媒介…但也只是媒介而已。所谓真言,所谓咒,除了自己所创的,其实是 没有效果的。」 什么?明峰呆了呆,「…妳胡说。我也可以使用许多家传禁咒啊(没有临阵忘光 的话)!那些咒明明就…」 「你知道为什么稻田里面要摆稻草人?这些年还摆了闪亮的飘旗?」 …我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那是为了让飞鸟以为田里有人,或者有天敌在。」麒麟竖起食指,「妖魔和动 物很类似。或许他们未曾亲身经历过恐怖,却可以将这种本能一代代遗传下去。 之所以使用别人的咒可以驱妖除魔,就是利用妖魔本能遗传的恐惧。再说…当你 使用咒的时候,因为对咒的本身有着无穷的信心,并且认同了咒可发挥的效果, 这才真的能够引发你的能力…」 「…但是我并不认同那些动漫画的台词啊!」明峰吼了出来。 「那是你不了解自己。」麒麟打了个呵欠,这小徒真是笨到一个程度…「嘴里说 不要,身体倒是挺老实的反应。」 「…妳是在唬弄我对不对?你不要老是拿阴阳师唬弄我~」 真吵欸。麒麟扁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邪恶的一笑,然后吻了他。 果然如她所料,明峰整个僵硬住。就保持同样的姿势,石化了将近五分钟。然后 突然跳起来,含着眼泪冲进洗手间。 「我的第二个初吻啊~~」发出这样的惨叫。 哎,修道人六根清净,嘴皮子碰一下又怎么样?她这个小徒,要学的还很多呢。 明峰在洗手间洗了又洗,越洗越悲伤。为什么他要跟这样乱七八糟的师父… 「让我回红十字会去吧…扫门口也可以啦!」 第四章 青春之妖 明峰绷着脸跟在麒麟背后出了机场,这个沿岸的大都会邻近香港,正展现他富庶 雍容的一面,气派的豪华机场绝不逊于其它国际都市。 但是他却没看到这风流富贵的景象,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钻进一股甜味。非常 甜的味道…却甜到令人做恶。 只有一瞬间的黑暗。很快的,人声、阳光、形影都出现了,他都怀疑只是光影的 变化…但是那股甜腻的味道却驱之不去。 「…我想吃肉。」跟在他旁边的蕙娘脸色惨白,不断的发抖,突然吐出这句话。 吃肉?虽然蕙娘不避荤食,但是向来吃得清淡。相处经年,这是第一次,她要求 吃肉。 「蕙娘?」他赶紧搀住,「妳不舒服吗?」 蕙娘却将他一推,倒在麒麟的怀里颤抖不已,「…主人,我得吃些肉…」 麒麟将她抱在怀里,快步出了机场。明峰不明究底,「欸!麒麟!我们的行李…」 「放心,会有人帮我们送去。」麒麟扶抱着痛苦的蕙娘,「快来。红十字会的人 来接了。」 来接的人声音爽利,是个美貌的少女,「哎哎,久仰大名!禁咒师,咱们等您好 久了!希望有机会跟您学习学习…」 「先帮我准备肉。」她扶着蕙娘跨进车内,「什么肉都行,重点是一定要煮熟! 就算煮得过熟也无所谓,绝对不能带一点血渍,知道么?」 啊?接待小姐有点摸不着头绪,但还是拿起手机回去吩咐了。明峰跟着坐进车子 里,却发现英俊有些心不在焉,神魂不守的样子。 「怎么了?」明峰摸了摸他的背。 「唔?唔唔唔…」他含混不清的应着,翅膀欲展不展,「我也不知道…只觉得这 里…很丰厚。」 丰厚?他想关上车窗,英俊却阻止他,将九个头探出去,好像很陶醉。 这个城市…是怎么了?他有点迷惘。这味道和他知道的都城不一样。同样都是现 代化、华丽繁复的城市…但是好像缺了什么。一种很重要的…但是他也说不出来 的东西… 接待小姐喋喋不休的介绍沿途的景观,但是谁也没听进去。到了一处极气派的公 寓,金碧辉煌的像是大饭店。据说是某外商公司的高级职员宿舍,打开大门…起 码也有四十来坪,漂亮的宛如样品屋。 「…每天都会有女佣来打扫。」接待小姐笑得很甜、很热切,「这段时间由我当 您的向导兼助手。」 「小姐贵姓?」麒麟扶着蕙娘进来。 「我?我姓尤,尤小杏!」小杏很兴奋,「这是我的名片…我一直很希望跟从您 这样伟大的老师…」 「呵。」麒麟皮笑肉不笑的,「尤小姐,我要的肉在哪?」 小杏呆了一下,有些狼狈的拿起电话拨到柜台。等服务人员将整只烤鸡送过来的 时候,麒麟胡乱的点了点头,给了小费。 她转头对着小杏,「我五年收一次弟子。我的弟子就是我的助手。」她用下巴指 了指抓着英俊进来的明峰,「我用不着其它助手,谢谢妳。」她关注的看着蕙娘 发着抖,抓着整只烤鸡猛啃。 小杏有些厌恶的看了看蕙娘,眼神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她被派遣来这个都市好 几年了…当初灾难小组认定她才能不足,将她分发到这里当内勤,她一直很忿忿 不平。 如果可以跟随禁咒师的话…若是可以成为麒麟的弟子… 看谁还敢说她才能不足! 深深吸了口气。没关系,听说禁咒师要在这里滞留十天。这十天,她还有的是机 会可以讨好大师。 「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她欢快的说,「明天早上我再来接您。」 麒麟淡漠的看看她。「…尤小姐,青春没有那么重要。」 「啊?」小杏瞪大了眼睛。蕙娘却突然抛下手里的烤鸡,铁青着脸冲进洗手间… 然后发出一阵阵呕吐的声音。 麒麟不欲多说,摆了摆手,「罢了,明天再讲吧。蕙娘?蕙娘!撑着点…」连明 峰都跟进去看,忙着递水给蕙娘漱口。 一只式神奴仆罢了…也太小题大作。小杏被这样忽略,有些不愉快。但是为了将 来的前途…她还是悄悄退下,关上了门。 吐完以后,蕙娘虚软的靠在麒麟身上,「主子…我好难过。」 麒麟拍了拍她,将她抱到床上睡下。瞧了瞧她刚吃的烤鸡…低低咒骂了一声。 「是不是食物中毒?」明峰比麒麟还紧张,「要不要紧?该不该去看医生?」 「有专治殭尸的医生吗?」麒麟没好气,「没事…只是这烤鸡没熟。」吃残的鸡 骨上还带着血丝。 明峰迷惘了,「为什么?为什么蕙娘和英俊都怪怪的?这城市怎么了?」 麒麟没说话,凭空抓出一个约一尺长的羽毛。 …真的跟这些女人住久了,偏离世间的常轨越来越远。明峰安慰自己,麒麟大约 抢了小叮当的四度空间袋。 「幸好舒祈送了我这个。」麒麟扬起羽毛,却啪啦啦的跟着扬起一小股旋风。 「…这是啥?」明峰张大眼睛。 「凤羽。或称…」她闭上眼睛,神态庄严而优雅,「风羽。」 「玉帝有敕,神砚四方,金木水火土,雷风雷电神敕,轻磨霹雳电光转 ,急急 如律令!」 低沈像是附带着强大电力的声音,深深的引起听者的共鸣。真要对麒麟刮目相看 了…没想到她也懂得这样正统而规矩的咒!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违和的熟悉感…) 「风华招来!」 她挥下那根风羽,狂暴的风呼啸而出,像是穿透了每个人的身体,令人透不过气 来的窒息。却只有一瞬间…莫名的压力消失了。 空气突然干净起来,那股甜腻得令人作恶的味道不见了,原本缩着发抖的蕙娘放 松下来…英俊却呆呆的僵了一会儿,从沙发背倒栽葱的跌到地板上。 「欸?英俊?英俊!」明峰赶紧去把他提起来。 「别担心…」麒麟又凭空收起那根风羽,「他只是突然到了生气蔓溢澎湃的地方, 骤然抽去了所有不该有的生气…」她看明峰满眼迷惑,这该怎么解释好?搔了搔 头。「…你就当作他暂时性缺氧好了。」 「生气?是人的生气吗?」明峰低低的问,「…但是这个城市怎么会有那么多气 聚集?浓郁到简直有妖味…」 麒麟托着腮,「…你感觉得到吗?」 「有股甜腻的味道,很恶心。」明峰思索着如何形容,「但是闻进去却有种铁锈 的感觉涌上来…」 「很像血腥味吧。」 明峰猛然惊醒。对…味道不同,但是某种本质上来说,的确是血腥的气息。 麒麟出神了一会儿,轻叹一声。「这个城市,没有管理者。」 (二) 管理者?明峰愣了一下,仔细思索这个常常听到的名词。 「…每个城市都有管理者吗?」他提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不。」麒麟沾了水,在大门画着龙飞凤舞的符,「不是每个城市都有…虽然每 个城市都有其生命。但并不是每个城市都有『魔性』…或者你要称呼为『神性』。」 她偏头想了一下,「其实,魔性都市的本质比较类似『物妖』,日久成精的那种。 有的因为位置、有的因为岁月,除了城市的生命以外,又演化成大妖…但这是很 粗糙的解说。比起仙魔妖灵,『魔性都市』虽然由人所创,却属于自然的一部份。 众生法力再强,也没办法跟『自然』对抗…」 明峰听得有点头昏,似懂不懂的。「…这里,位置属于藏风聚水之处,更是立都 超过百年之久。为什么会没有管理者?难道跟香港一样,龙女咒杀了所有的候选 人?」 「呵。」麒麟忙完了,坐在窗台上看着绚丽的万家灯火,宛如打翻了珠宝盒。「不 是这样的…」她垂下眼帘,语气充满了感伤,「…这城市来不及慢慢长大,强迫 性的整容了。手段是这样的粗暴,简直像是大火凶狂后的灰烬上,硬整容出现代 化的艳丽风貌。连都市的基本生命力都奄奄一息,怎能奢想她还能发展出魔性, 甚至会自行选择管理者呢…?」 「揠苗助长是最坏的。」麒麟有些怏怏不乐,「尤其是城市。」 因为城市的力量不够,所以没有办法镇压众生吗?他随着麒麟的眼光望过去,觉 得这样灿烂的夜景虽然与都城相似,却隐隐有种欲泪的悲伤。 痛楚的城市,横溢的贪念和物欲…却没有秩序,无法管理。他想到在舒祈家里作 的「梦」,那个白纱染黄,依旧安稳艳笑的魔性天女姿容… 他似乎有点懂了。 「我饿了。」麒麟伸了个懒腰,「去做饭吧。我想冰箱应该有些菜可以作。」 「欸?我们不出去吃吗?」明峰惊醒过来,「不然应该可以叫外卖吧?」 「别折磨我的肠胃。」麒麟躺在沙发上,「香港到底是停留时间不多,所以才勉 强吃外头的食物。乖乖做饭去吧。」 明峰想抗议,躺在床上的蕙娘虚弱的张开眼睛,「…我来吧。主子,妳得吃好一 点…刚刚的咒耗了妳不少精气…」 「我来我来,」怎么可能看蕙娘病得要死还起床做饭,「我来作就好了。」 进入光洁亮丽的厨房,骤眼看真的非常现代化。一体成形的流理台,各种小家电 都俱全。但是他打开冰箱…冰箱的灯居然不会亮。 是坏了吗?但是蔬果等食物都放得好好的,冰箱也还是冷的,只是声音有点大。 想要点起瓦斯炉…打不出火来。烤箱是坏的,一开水龙头,没多久,底下也开始 淹水。 他这顿饭煮了快两个钟头,但是麒麟居然没有催促,只是阖着眼在沙发上睡着 了。「麒…」 「且别喊她。」蕙娘推被坐起,挽了挽头发,脸孔惨白得可怜,「你且先去我包 包里小袋里拿酒出来。」 「…麒麟不是禁酒吗?」 蕙娘勉强笑了笑,「现在禁不得了。之前她禁酒,怕饮醉误事。世人只知好酒是 坏事,却不知道酒能净魔祓妖。」每五年来一次祓灾…这城市却每况愈下。麒麟 又耗了精气硬把邪气驱赶…这才累得力倦神疲,动弹不得。 「你劝她喝几口,她才吃得下饭。」蕙娘感到一阵阵的虚软,又和衣倒下。 找出了酒,麒麟闻到酒香醒了过来,「…啧,我工作的时候是不碰酒的。」 「主子,」蕙娘颤声的唤着,「您灵力不比以往了…且把原则放松放松,喝一点 吧。不然您怎么吃得下饭呢?」 「不到这种地步吧?」麒麟拿起筷子,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刚刚果然太勉强…即 使有风羽相助,她还是累得吃不下。这城市的邪气真的太重了…硬要在里头清出 可以呼吸的空间,对于现在的她,太勉强。 难道我该退休了?旧伤隐隐作痛,她心底有些惘然。 「啧,想喝就喝啊。」明峰粗声粗气的倒酒,「别喝到肝指数乱飙就好啦!蕙娘 要妳喝,妳就喝吧。」 麒麟瞪着酒,轻叹一声,喝了下去。疲惫的面容像是久枯的花儿逢了甘霖,渐渐 的有了精神。 所有的邪气都被逼了出来。 她满足的呼出一口气,挥手将香烟扔进垃圾桶。然后据案大嚼,跟以前似乎没有 什么两样。 但是明峰知道,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三) 在这城市住了几日,明峰觉得很奇怪。这个外表华丽的城市…却只有外表而已。 只要隐藏在外表之下的东西,几乎坏掉的居多。连他打开衣橱要挂衣服,都让木 刺扎了好几下。 一种粗鲁不重视内涵的华丽。 他照顾着生病的蕙娘和昏睡的英俊,麒麟每天早出晚归,身上带着檀香和甜腻的 味道和满身的疲惫回来。 明峰只知道麒麟在做祓灾的准备。她会被邀请来这里,就是为了祓除这都市的庞 大妖祸。但是麒麟不准他去,他也只能乖乖听命。 那位叫做小杏的小姐天天跟着麒麟进进出出。但是明峰却很讨厌她…说不出为什 么。 就在麒麟准备好的那一天,她嘱咐明峰,「你千万不要离开这栋大楼。毕竟你修 为还浅…蕙娘和英俊都需要人照顾。」她轻叹一声,「这里的问题很严重…等我 处理完,我们马上离开。」临出门的时候,她惘然的顿了顿,「这是个人吃人的 都市…」 还来不及问,麒麟已经出门了。 明峰发呆了一会儿,又把里里外外打扫一遍,顺便把漏个不停的水龙头修好了。 英俊终于醒了过来,扑翅飞到他的肩膀,「主人。」 「好点了吗?」 「嗯…」英俊撒娇的将九个鸟头在明峰脸上磨蹭,「…我不喜欢这里。」 「…我听麒麟说,这城市的人气多到蔓延在空气中,你光呼吸就可以过日子了。」 明峰摸了摸他的背,「为什么还不喜欢。」 「我不喜欢肮脏。」英俊叹气,「混了很多骯兮兮的邪念…会让我变得奇怪。」 门户一响,英俊突然一跳,飕的一声钻进蕙娘的被窝发抖。 明峰回头一看,是小杏。 「呃,麒麟不在。」明明知道她是人,但是他会产生碰到妖怪的自然反应…他暗 暗把火符塞回袋子里。 「我知道。」小杏垂下眼帘,「刚刚我送她去祭坛了…」她露出甜美的笑容,「我 想这段时间都跟麒麟大师忙进忙出,没时间好好招呼你。明天你们就走了…」 她提起一锅保温着的汤,「这是我亲手作的。听说你很会做菜,也帮我打个分数 吧。」 打开锅盖,明峰听到尖锐的哭叫声。像是要撕裂耳膜一般…他吓得往后一跳。 「怎么了?只是馄饨汤而已啊?」小杏笑笑的靠过来,「吃吃看嘛,这馅儿可是 我费心找来的,可以养颜美容喔。」 「…青春美丽有那么重要吗?」明峰抑止不住自己的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有 重要到夺去婴儿的生命吗?!」 小杏变色了。「为什么你会知道?麒麟知道也就罢了,你这样一个没有什么法力 的笨蛋…为什么会知道?婴儿又怎么样?人不是吃猪吃牛?同样都是肉,同样都 是杀生,有什么不一样?想要永远青春美丽错了吗?我又没有杀他们!」 她一步步的走上前,每走一步,脸孔就发白一分,修剪整齐的指甲撤根儿发黑, 跟着窜长。 「大家都这样吃,又不是只有我!更何况这是人家堕下来的胎儿…又不是我杀 的!凭什么因为我吃了这个,麒麟收你不收我?我会不如你这没用的东西吗?」 她逼了过来,「你给我吃下去!吃了以后,我看麒麟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十 指乌黑箕张,扑了过来,明峰急急的一闪,却重心不稳,仰面跌倒了。 小杏不惧还在冒烟的热汤,从里面捞了一个馄饨,骑在明峰身上,硬要塞进他嘴 里,「吃下去!你给我吃下去!」 明峰让她掐得几乎窒息,只能勉强将头别到一边去。惊觉她的力量大得惊人,居 然推不开她。 正在难分难解的时候,小杏被蕙娘撞开。她不耐的将额上散乱的头发推了推,冷 冷的说,「我从没见过自找当殭尸的…这样的青春永驻很有价值吗?」 小杏怒吼一声,一爪子抓过来,「我不是殭尸!」 蕙娘将明峰拖了开来,硬生生挨了她一爪,脸颊上淋漓的血痕,「妳瞧瞧自己的 模样吧。是不是殭尸,问妳自己就好了。」 「我不是…我不是…」小杏喃喃着,她抓起整锅热汤泼了下来,「妳才是!妳才 是殭尸!」 蕙娘让那锅热汤泼了,却全身反而起了霜,僵硬了起来。这是她的罪业…她逃不 开的罪业。这可怕的城市…将吃食这种东西当作时髦,蔓延着相同的罪业… 光闻到就受不了,不停的冲击她,让她干渴饥饿,几乎压抑不住…但是她对着麒 麟起过誓,起誓再也不吃人…誓愿和罪业,还有这个城市的罪恶… 她被束缚的动弹不得。 小杏露出狂喜,「我制服她了。我制服殭尸了…哈哈哈哈~」她发出狂笑冲了过 来,抓住明峰,「吃下去!」那个馄饨在她手里被揉成一团肉酱,「若这有罪,你 也跟我承受相同的罪吧!吃下去!」 她突然让九条蛇颈缠绕得动弹不得,狂怒之余,她在英俊的蛇颈上乱抓,「放开 我!你这丑陋的东西…」 「我不要!」英俊发着抖,咬着牙死撑,「我不会让妳伤害我的主人!我死也不 要放!」 明峰看着满地的汤汤水水,僵硬的蕙娘,死命对抗的英俊… 他突然很厌恶,非常厌恶。厌恶这种将吃人看得理所当然的行为,厌恶自己无法 保护自己亲爱的家人。 (是的,他也将蕙娘和英俊看成自己的家人) 厌恶这个为了青春的贪念,自甘成为殭尸的女人,厌恶这个充满邪念的城市。他 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 「他妈的,妳给我滚~~~~」 他冲口而出,这不成咒的「咒」却挟带了强大的力量,像是狂风般,将小杏脸上 的皮肤片片刮起,她就宛如风化的枯叶,剥落而粉碎的消失了。 远在最高的楼顶开坛祓灾的麒麟和明峰的力量起了共鸣。像是无数生命力狂涌, 她藉了这股怒气,挥下风羽…瞬间扫荡了整个城市的邪气。 …她是收了一个奇异的弟子。 回到暂居的地方,明峰满脸泪痕的看着她。这孩子跟她…其实是很辛苦的。 「你想回红十字会吗?」她累得往沙发一瘫,「如果你想回去,我帮你说情看看… 好歹也有图书馆员可以作。」 「不要!」明峰正在擦地板,「妳别想这样就可以甩了我!」 第四章 补遗 要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明峰对着那台超豪华大型九人座休旅车倒抽了一口冷 气。 真是闪闪动人,洁净光鲜又艳丽…只要是爱车人士都会忍不住眼睛为之一亮。实 在他也觉得这样的车很棒… 但是要他来开这辆庞然大物就不太棒了。 「…我只有台湾的驾照,没有国际驾照。」他还在做垂死前的挣扎。 「我开也可以。」正在喝酒鬼的麒麟薄醺的说。 「妳给我闭嘴!妳也想想自己的肝指数啊!」明峰对着她怒吼,「一大早喝酒… 妳是不是女人啊妳?!」 「主子,妳也该为路上的行人着想。」蕙娘温柔的劝着,「酒驾是不对的…还是 我来吧。」 「…蕙娘会开车?」明峰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原来蕙娘不但会做菜,还会开车 啊…真是个现代化的式神。 「会啊。」她笑咪咪的,「D档打下去,车子自己就会走了呀。」 「我也会我也会!」英俊举起右翅,「我也会开车喔!连方向盘都不用握…」 …你要用什么「握」方向盘?你这只九头鸟!「…最好你喊『小黄』,车就会走 了…」明峰脸上挂了几条黑线。 「不是『小黄』啦,是『忍者』。」英俊竖起翅膀更正他。 「没错,而且要喊『ninja』!」麒麟精神大振的的挤进来,「而且嘴巴要凑近方 向盘喔!」 他们很快乐的讨论Taxi这系列的电影,完全忘记旁边绝望的明峰。蕙娘同情的 拍拍明峰,「没关系,我开好了。这车的确大了点…」 「…蕙娘和英俊一样,都对周围的人类下了暗示,谁也看不到你们吧?」明峰有 种深沈的无力感。 「对呀。」蕙娘觉得他问得奇怪,「式神出现在人群中会引起骚动。」 …驾驶座没人车子却会动,这才真的会引起骚动吧?! 「不会呀。」蕙娘美丽的一笑,「通常我是晚上才开车的。」 …晚上驾驶座没人车子却会跑,这不更像幽灵人间吗??!! 「请你们有自觉一点…」明峰快要掉眼泪了,「你们好歹也要有点身在人间的自 觉呀…」他几乎是哀叫了,「为什么非开车不可?大众交通工具不好吗~~」 最少引起的都市怪谈会比较少一点啊!! 「我不要再搭飞机了。」麒麟抱怨着,「飞机上的猪食是能吃吗?」 「…这是哪一国的理由啊?!」明峰怒吼起来。 「很正当的理由。」麒麟严肃的竖起食指,「你知道一个人寿算有限,一生能吃 的饭有几何?当然每一顿都该是美食,不然有违生在人世间的使命…」 「…请问您贵庚啊?」妳起码也吃了几十万顿饭,需要计较到一两餐吗? 「年龄是女人的秘密。」她懒懒的爬上车,「蕙娘,妳袋子里的茅台记得拿出来, 别放在行李箱里头。」 「…妳…」明峰无力的在闪亮亮的大车之前呈现「Orz」状态,蕙娘和英俊都觉 得他的背影有着深重的哀愁。 *** 没想到,这只是灾难的开端。 这辆豪华配备的休旅车实在是大部分人的梦想,不但有天窗,柔软舒适的牛皮座 椅,还装置了全套的卡拉OK和DVD,甚至还有卫星电视。 不过,豪华的休旅车应该乘载优雅的乘客。但是这群人与非人跟优雅实在没有什 么关系。 一上车,麒麟兴致很好的坐在助手座,自任为点歌小姐。于是这一车简直要吵翻 过去,一路上又吼又唱,连车顶都为之震动。连稳重的蕙娘都跟着下去唱声如裂 帛的昆曲…吵到明峰要抓狂了。 「够了吧?够了没啊~~」他一面紧张的看着电子地图,一面对着喧闹如幼儿园 的乘客们怒吼,「拜托你们安静点行不行?!喂!」 他一回头,心脏病差点发作,「英俊!把你的九个脑袋缩回来~」惨叫还没有完, 脑袋伸出天窗外的英俊已经遭到低垂的招牌一记猛击,软软的栽进车子里。「你 到底有没有常识啊?~」明峰快崩溃了,「头手不要伸出车外都不懂?…麒麟! 妳半个身子伸出窗外干嘛?妳要干嘛啊~」 「我想吐…唔…」 「…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明峰惨叫着,急忙把车紧急靠在路边,「要吐出去吐!」 麒麟望着明峰好一会儿,「你一停车我就不想吐了。你开车的技术真的很烂…」 …老天爷,你为什么让我认识这些非人…?这是不是天要亡我? 「通通不许吵了!」他大叫,「再继续吵下去,我就把车开去撞黄河!」 「黄河离这儿还远着呢…」喝醉又晕车的麒麟挂在车窗上。 「妳给我闭嘴!」明峰很凶的关上卡拉OK,顺手塞了片DVD进去,「安静的 看你们的卡通!」 这招倒是奏效了(这和幼儿园播放天线宝宝有异曲同工之妙),所有的乘客都安 静下来,挤着看卡通,没人再大吵大闹了。 明峰的耳朵终于有片刻的宁静…只有动画的对白断断续续的传入他的耳朵。但对 他来说,已经值得谢天谢地了。他专于可以专心看着地图,开向下个目的地。 但是他却听到熟悉的对白。 「玉帝有敕,神砚四方,金木水火土,雷风雷电神敕,轻磨霹雳电光转 ,急急 如律令!」 眉清目秀的大眼男孩念出这样的咒,非常有气势的挥下手势… 「风华招来!」 庞大的休旅车发出刺耳的紧急煞车声。明峰面白如纸的望着卡通…那是动画「库 洛魔法使」里头小狼的对白…吧? 难怪当时他有种奇异的违和感啊啊啊~~ 「妳妳妳…妳为什么又…」他气得口齿不清。 「我?我怎样?」麒麟开放了酒禁,正在喝第二瓶茅台,「唉呀,你不懂的通通 都是咒啦…」 明峰疲倦的趴在方向盘上,久久不能动弹。 「让我回红十字会吧~」凄厉的叫声划破天际,「我甘愿回去当园丁啊!」 麒麟灌着酒,目光飘向远方,「一切都来不及了…」 禁咒师 第二部第五章(一) 第五章 生存在人世的众生 按照美国的电影类型细分法中,有种roadmovie,就是所谓的公路电影。时代背 景通常设定在二十世纪,车辆成为冒险探索的工具,主要是以路途反映人生。 当然啦,看着大屏幕的千里奔驰,看起来很写意。但是实际上… 明峰只觉得一整天开下来,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酸痛(开车紧张过度的缘 故),喉咙沙哑(吼出来的),两腿发软(坐太久),他严重怀疑为什么有人可以 忍受这种长途旅行。 「…我们改搭大众交通工具好不好?」他已经没力气爬下驾驶座,即使安排好的 住宿处似乎很舒适。 「不好。」麒麟喝了一天的酒,依旧精神奕奕,「我不吃飞机上的猪食。」 「…你不是说我开车技术很烂吗?」明峰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 「这也是一种修行啊。」麒麟长叹一声,「我时时刻刻不忘修行的。」她摇了摇 空酒瓶,「不知道红十字会有没有安排一些酒啊…」 「妳先看看自己的肝指数啊!」明峰忍受不了了,追了上去,「别喝了!妳这死 酒鬼!难道妳不知道…」 「你很烦呢。」麒麟火速在酒柜抢过两瓶酒,「你懂啥?酒是清静之物,可以逼 出体内邪气欸!喝酒对我是很重要的事情…」 「饮酒过度会导致肝硬化,清静个屁啊~」明峰跟她抢起酒瓶,「医生说过妳不 能再喝了…妳的肝啊!要不要掏出来看看?大概早就可以当石头打死人了,硬邦 邦!下次除妖扔妳的肝就好了…」 「唉,主子、明峰,不要吵了…」蕙娘在旁边苦劝,「唉唉,你们吵了快一年, 还吵不腻呀…」 只有英俊很聪明的没卷入战局,将行李从车上搬下来。他展目望望,倒是有点纳 罕。他们穿过了正常的道路,也在明峰半打瞌睡的时候穿过了冥道。 (真奇怪,这样居然没发现,他的主人果然是强者) 他们几乎穿过了半个大陆,来到北方的一个古都。他敬畏的抬头,漫长的历史在 此留下深刻的印记,浓郁的像是伸手可以摸到过往的一切。 这就是古都。多少人类和众生在这里生活过,交织出多少悲欢。尘土飞扬,隐隐 像是金雾。这种迷离的气氛多少会有些妖气。 但是这里却没有那种妖气。 这是很令人奇怪的。太干净了。英俊使劲嗅闻了一下,却因为干净的黄尘打了个 喷嚏,然后什么味道都没有。 「英俊,发什么呆?」明峰喊着,「再不进来就把你关在外面了!」 九个鸟头迟疑的往各个方向张望,他有些不安的跟进屋子里。是,他没有闻到妖 气,但是却有种难以形容的…腥味。 却不是令人不快的味道。反有有些怀念,有些模糊的依恋。 临进门前,他瞥见了天空悬着浑圆的月,正缓缓的从地平线升起。 这次红十字会配给他们一栋老洋房,颇为舒适。不过明峰很不想去问,为什么冷 气机没插电可以这么冷… 反正冰箱有插电就好了。 一来是累,二来是醉,麒麟扫光全桌的菜以后,就呻吟着爬上床睡觉了。明峰虽 然累到头痛欲裂,不过还是去泡了个澡。 浴室很幽静,有个大浴缸,推窗就是明亮的月色。一面泡澡,一面看着美丽的月, 英俊被拎进来一起洗,很享受的半瞇着眼,趴在浴缸边缘哼着听不懂的小曲儿。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但是…月儿升到中天,最亮最圆的那一刻…他听到了宛如浪潮般此起彼落的声 音。那是细微的轻呼,明峰突然僵住,他不知道看到什么…还是没看到什么。 细细的声音,在整个古都回响。像是痛楚,又像是迷离的呼唤,整个古都宛如在 月光构成的海底,一切都荡漾了起来。 他呼吸着月光,望着月光的潮汐。奇异的气味蔓延,他在充满咸味的风中惊愕着, 不明白这种奇异的变化何来。 若不是英俊缓缓的沈入水底,发出溺水的声音,明峰 大约也不会惊醒。他慌张 的把那只九头鸟捞出来,发现他泡了太久的热水,居然泡到晕了。 那是什么呢…? 明峰提着半熟的英俊,搞不清楚经历了怎样的神秘。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奇异的月夜,莫名的死了一个男人。在这个月夜之前,也有 相同的事故。 *** 「我们又不是警察。」明峰紧张兮兮的跟在麒麟身后,「我们来干嘛?!」 「你没看过死人?会怕?」麒麟睇了他一眼。 「我…」明峰一时语塞,「我可是上过大体解剖的!我怕?哼,笑话!」 说得这么豪气干云…那不要脸孔惨白好不好?麒麟摇摇头,穿过警戒线。那男人 还僵卧在床上,嘴巴张到不能再张,嘴角居然还有些破裂,瞳孔突出,充满了恐 惧。 明峰倒退两步,摀住嘴,「…垃圾桶在哪?」 在公安的窃笑声中,他抱着垃圾桶大吐特吐。 麒麟连眼皮都没抬,「死因?」 「看起来是心脏衰竭。」法医模样的年轻人递了本报告。 「是吓死的。」麒麟抱着胳臂一会儿,「这不是第一起吧?」 「…不是。」法医将手伸入口袋,「连他在内,四起。」他忧郁的看着死者,「听 说妳是红十字会派来的?」 麒麟笑了笑,「是。」 法医仔细看了她几眼,「哦?这是妖怪干下的命案?你们红十字会除了这些怪力 乱神还能说出什么?」 「是不是妖怪我不知道。」麒麟将手覆在死者的眼睛上,然后移开,「但他不是 无辜被杀的。」 「局长!」麒麟喊了起来,「让我看看最近的档案可以吗?是…我知道…呵,我 也不会耽误我的工作的…」 明峰抱着垃圾桶虚弱的说,「…我不是看到死人吐的。」 「我知道。」麒麟拍拍他,「其实我也满想吐的。」她摊开手掌,「你看得到什么?」 明峰瞪着她空空的掌心,两眼一翻,昏倒了。麒麟将掌心握起来,把邪恶的回忆 凝聚成一个黑色的丸子。 「我说啊,明峰…你也太敏感了。」 (二) 等明峰悠悠醒来,发现麒麟坐在他的床头。一看到麒麟,他摀着嘴,神准的往垃 圾桶吐。 「…有这么严重吗?」麒麟叹了口气。 其实已经没东西可以吐了…他虚软的擦擦嘴,「求求妳…离我远一点吧…尤其是 妳该死的右手!妳是摸过什么脏东西…」他一阵反胃,「恶~」 「你对邪恶的记忆真的满敏感的。」麒麟伸了伸懒腰,「你看到什么?」 「…很多血。」明峰吐到头痛,「刀子的反光…」其实他没办法分辨血肉模糊的 景象,但是当中极度邪恶妖气却让他非常恐惧。像他这样一个被妖异纠缠了一辈 子的人,对这种恶气特别的敏锐。 「我从他的眼睛里,取出一些残存的回忆。」麒麟将一大迭纸往桌上一扔,「我 从局里『借』了一些数据出来。这古都连同今天发现的死者,总共有四个。」 她润泽如樱的唇弯起一丝嘲讽的笑,「这四个几乎没有任何关连性。职业、年龄、 交友范围…所有警方能够查询的部份通通没有交集。唯一共同的一点是,」麒麟 竖起食指,「他们都是被吓死的。我猜其它三个入土为安的家伙眼睛,也可以汲 取相同的罪恶。」 「…妳不愿意称他们为『人』。」明峰虚弱的躺在床上,狐疑的望着麒麟。 「太敏感会活不长喔。」麒麟转头,「刚我拜托舒祈帮我查,他们四个是相识的。 他们在一个地下会员制的网站,可是重要的事业伙伴呢。」 「…拜托妳别告诉我是什么『事业』。」明峰抱住头,「我不想再想起小杏了!那 简直是…」 「太邪恶,对不对?」麒麟短促的笑了一下,「有需求就有供给。当追求青春美 貌到了一个极限,成为一种流行,当堕下来的胎儿不足以供给所有市场时…这些 供给者怎么办呢?当要求越来越高,越来越迷信珍稀…这些供给者怎么办呢?反 正穷乡僻野的人命不值钱。反正他们也渴求血淋淋的刺激不是吗…?这种暴行会 少吗?不管古今中外都有类似的…」 「够了!不要再说了!」明峰暴吼起来,「妳吓坏蕙娘了。」 蕙娘惨白着脸孔,想要安抚明峰,一张口,眼泪却滚下脸庞,「…我、我并不是 吓坏…」她哭了起来。 她也曾经是…曾经是着魔的人。现在是渴望当人…却永远办不到的魔。午夜梦 回,她常常让剧烈的罪恶感折磨得痛哭不已。 一屋子静悄悄的。英俊紧张的望望每个人,钻进蕙娘的怀里,安慰的用翅膀拍拍 她。 或许是太沉重了,谁也没有听到楼下的敲门声。法医爬到二楼时,看到很奇异的 光景。 他的眼神掠过哭泣的蕙娘和怀里的九头鸟,很快的飘忽开来,望着麒麟。 「假装看不到就不存在?法医先生?」心情不太好的麒麟开口就是讥讽。 法医拿下金边眼镜擦了擦,重新戴回去。他眼光淡漠稳定,「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瞟了一眼那迭厚厚的数据,「这些数据不能外流。」 「什么数据?」麒麟弹了弹手指,那迭资料瞬间燃烧成灰烬,飞进垃圾桶,「哪 有什么数据?」 法医望了她好一会儿,「我姓郑,郑复先。」伸手和麒麟握了握,「我有些疑惑想 请教。或许我们可以交流一些情报。」 麒麟懒懒得坐下来,倒了两杯白兰地。 郑法医心平气和的坐在她对面,「内地发生了两起命案。都是孕妇,迷昏以后, 被拿出胎儿,死因是大量出血。」他推了推眼镜,「但是正确数字应该不只这两 起。」 麒麟靠在沙发上,大口大口灌着酒,什么话也没讲。 「…对,我可以感应到。甚至我会梦见她们被埋在哪。不过入土为安,我不想去 打扰她们的永眠。」他迟疑了一下,「但是三个月前的月圆之夜,古都发生了第 一起活活吓死的命案,这种事情就没再发生了。」 「你想知道什么?法医先生?」麒麟打了个呵欠,「既然你选择了不听不闻不看 来抵挡你的天赋…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或许可以抵挡这种该死的能力…如果妳要称为天赋的话。」郑法医定定的 看着她,「但是我没办法抵挡好奇心的侵蚀。」 「关连性是一定有的。你的好奇很正确。」麒麟笑瞇了眼睛,像是恶意的猫咪, 「如果你指望我去抓出背后的首脑…很抱歉,我来古都是到天坛祈天禳灾,不是 来抓凶手的。」 「…我以为红十字会会插手这类的案件。」一直泰然自若的郑法医讶异起来。 「是会插手。」她完全同意,「但是我只管众生侵害人间的案件。」 「但是那四个被吓死的死者很明显的是谋杀!」郑法医杨高了声线,「还有那些 无辜死去的孕妇…该死的邪恶流行!你知道他们说得『胎盘』是什么?这些肮脏 的家伙该下地狱去!美其名是『胎盘』,事实上是血淋淋的『胎儿』啊!他们靠 烹吃这些胎儿当作养生美容的材料!这根本是…」 「让你很愤怒吧?」麒麟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回家去吧,郑法医。许多罪恶会 突然销声匿迹,不是他们良知发现或者是逃过了制裁。这世界不断的寻求平衡… 人模拟想象中更有潜力。」 她和郑法医的杯子轻敲了一下,「我跟你保证,这类的案子很快就会平息,你也 会慢慢淡忘这一切。」她一饮而尽。 郑法医慢慢的喝下那杯白兰地,眉间紧皱的愁纹渐渐松开,原本烦躁愤怒的心渐 渐平静下来。 「…妳知道什么是『奥姆』吗?」临走前,他不经意的问了,「不知道为什么, 这两个字会发出一种『嗡』的声音。」 「…你从哪儿知道的?」麒麟脸孔变了变,旋即镇定下来。 「我不知道。」郑法医有点不安的推推眼镜,「我在梦醒之际,常常发现自己莫 名的念着这两个字。」 「那是无害的,反而对你有益。」麒麟笑了笑,「那会让你长命百岁。」 「是吗?」郑法医站起来想走,却觉得双脚似乎不再踏在地面,深沈的沈入温暖 的海底。 他昏睡过去。 「妳…妳这样算是犯罪吧?」,明峰忍不住开口,「『奥姆』,应该是瑜珈的口诀?」 「唷?你道术学得不怎么样,书倒是背得很熟啊。」麒麟猛灌白兰地。 「喂!我道术学得不怎么样是谁害的啊?!」明峰气得发抖,「还不是妳这个不 象话的师父!妳再喝,再喝啊!等不到妳教我正统道术就驾鹤西归了啦。」 「驾鹤是真的要驾鹤啦,但是西归就不一定了…」麒麟好笑的托着腮,「你们帮 我护个法。虽然那四只禽兽死了就死了,但是我对背后的首脑是很有兴趣的啊…」 「…主子,不要做危险的事情!」蕙娘惊讶起来,「求求妳…」 「但是我管不住我的好奇心啊…」麒麟笑起来,顽皮而纯真,「我是满想去见见 他的…」 她折了纸鹤,双眼灿烂着精光,双眉之间隐隐透着闪亮,白影一闪,纸鹤燃烧, 她就保持着这姿势没有动弹。 「主子!」蕙娘吓坏了,「妳千万不要开玩笑…离魂不是好玩的啊!」 (三) 她当然知道离魂不是好玩的。麒麟想着,驾着燃烧的纸鹤,她飘忽于城市的空中, 听着这城市的共鸣。温暖的血气蔓延,整个古都的女人,都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发 出相同的声音… 奥姆。 然后跟自己共鸣出「嗡」的驱邪之声,一起引发全城的的共鸣…和月经。 女人的力量很可怕也很巨大。每个女人,只要她能生育,就在身体潜藏了一个宇 宙,可以孕育人类。 但是是谁将这些小宇宙串起来,让他们一起产生强大的共鸣?一整城的女人,对 着月亮产生巨大的驱邪之声。 难怪这古都连一只妖异都生存不下去。连披着人皮的人形恶魔都只能屈服于这股 力量,在极度恐惧中身亡。 第五个死者出现了。被血海淹没是很可怕的吧…事实上,这些双手沾满血腥的家 伙,是被淹死的。 她能不能救他呢?当然可以。但是她只救无辜的众生,不救残杀同类的妖异。就 算他外表为人,是父母生养,她也没办法承认那些残杀同类的家伙是人类。 「哎,我真是个偏心的人哪。」麒麟耸了耸肩,「我还是只偏心于自己的同族…」 然后追逐着温暖的血潮而去。随着哗哗的浪潮,她进入了梦境。 那是郑法医的梦境。 血潮如漏斗状涌入,落入海里却变成透明清澈的海水。触目皆是广大的海洋,水 蓝而透明,天空干净得连一片云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太阳、月亮,或星星。 就只是蓝到钢青色的天空,和透明水色的海洋。 在这片无尽的蓝中,涌出一张脸孔,那是郑法医俊秀的脸庞,没有戴眼镜。全身 都让水蓝包裹着。很奇妙的形态。 「原来是你栖息在此呀。」麒麟淡淡的一笑,「难得一见呢…妖异型态的梦魔。」 那张脸孔涌出一丝寂寞的笑容,「没错。我是妖异,而不是梦魔妖族。妳来了?」 「是呀,我遏止不住我的好奇。」麒麟乘在燃烧的纸鹤上,「你知道我会来?」 「这是必然的。没有所谓的偶然,只有『必然』。」 「我们看法不太一样。」麒麟随着浪潮上下,小心的不被溅上水花,「一切都是 偶然。所谓的必然,只是无数偶然碰撞的结果。」 梦魔笑了。 「我一直在等待妳…从无数的梦境里。我可以看到所有女人的梦境,但是却得不 到妳的梦。」 「不是所有的。」麒麟提醒他,「你只看得到领域内的女人梦境。我并不在你的 领域内。」 「妳此刻在我领域内。」 「但我未必真的是女人。」 他们互相凝视了一会儿。「在我的定义里,妳是。」梦魔温柔的说。 「在我的定义里,我不算是人了。」麒麟笑咪咪,「人类是我的眷族。」 「呵。」梦魔轻笑,「妳为妳的眷族来讨伐我吗?」 「为什么要?」麒麟反问,「就因为你让女人们起共鸣?还是让他们一起在月圆 前后月经来潮?这是你的聪明之处,知道妖异吃什么最安全。你的食物若是梦 境,跟我的业务完全没有关系。」 「…我杀了五个人,连同今晚。」梦魔的眼睛变成深蓝,「这样跟妳的业务也没 关系?」 「人?我没看到五个人。我是看到五个披着人皮的妖魔活活吓死。循规蹈矩的众 生我愿意保证他们在人世安全的生活…但是杀人吃人的妖魔不在我的保障范 围。为什么我要为了五个坏孩子伤害你这样善良的妖异呢?」 麒麟的瞳孔倒映着水光,「你不会伤害人类。因为这是你的领域,不容其它众生 伤害你的属民。」 「…但是我希望跟妳的业务有关呢。」梦魔的瞳孔深得宛如黑夜,「若我打败妳, 妳愿意留下来吗?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妳…爱慕了妳…」 麒麟警觉的往上一飞,却被梦魔的触须缠住了脚踝,「我愿意赌命试试看。在这 寂寞之洋…我要试试看。」 挣开不了,却又不想伤害他。在个用女人的梦境守护人间的妖异,让她很不忍心。 但是燃烧的纸鹤沾到海水,已经渐渐飞不起来了… 「妳的灵力弱了。」梦魔露出欣喜的微笑,「即使日日夜夜使用酒来清静,妳还 是越来越难抵挡邪气的入侵…留在我这儿吧…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虽然弱了,还足够杀你。」麒麟皱了眉,「放开我。」 「我愿意试试看。」 难道我只能杀了他?但是这古都没了他的守护,会变成什么样呢?他也是大道平 衡的一部份。 正难取决时,无云的天空突然发出令人耳聋的雷鸣,硬生生的被撕裂开来。人间 的尘土味入侵,在天空的伤口展现了一部份的星空…和浑圆的月亮。 这是第一次,梦魔真正的看到月亮,不是透过任何人的梦境。 「你想对麒麟干什么?!」 急败坏的明峰骑在九头鸟身上,「我要代替月亮惩罚你!」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 梦魔的脸上,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疼痛。 真实的疼痛。 梦魔沈入海底。看着麒麟悲悯的望着他,抓着九头鸟巨大的脚爪,送给他一个飞 吻。然后从天空的裂缝飞出去…也痊愈了天之伤。 他恋爱了。 *** 麒麟元神归窍的时候,被明峰足足念了一个多钟头。她得堵着耳朵才能勉强阻挡 可怕的碎碎念攻击。 「…我突然好想看美少女战士。」麒麟望着蕙娘,「我们有带吗?」 「我在说什么,妳在说什么啊?」明峰快活活气死了,「妳到底是…」 「还不都是你害的。」麒麟托着腮,横躺在沙发上,郑法医还倒在另一张沙发上 呼呼大睡,「要不是你的咒让我想起来,我也不会突然想看呀。」 「我害的?我哪有…」明峰的声音越来越小,脸孔越来越白。 他刚刚…是用了什么咒救了麒麟?「不会吧?」他轻轻的喊了一声…然后石化了。 「我们没有带欸。」蕙娘找了一会儿,「但是有地方可以下载喔,主子要看吗?」 「当然要啊,我还要爆米花。」然后她和蕙娘、英俊,很快乐的吃着爆米花,看 美少女战士。 「我要代替月亮惩罚你!」画面里头可爱的月野兔嗲声嗲气的喊了这句台词。 ………我越跟这些非人住在一起,越失去我身为道士的尊严啊~ 他跪在地上很久,终于有气无力的拎起电话。「喂?老师吗…我能不能回红十字 会?没有缺?只剩下幼稚班的保姆?跟现在这一群来说,真是小巫见大巫啊!没 关系…求求你,让我回去吧…」 第五章 补遗 他跟了一个奇怪的主人。英俊看着明峰熟睡的脸,静静的思索着。 当麒麟元神出窍,怎么叫都不会响应时,他的主人突然大怒,一把抓住他的脖子 (之一),「你有办法吧?你有办法带我去她那边吧?」 有办法?阿勒…他虽然是妖鸟姑获,却只能在现实中飞翔,没办法入侵梦境啊! 「…所谓术业有专攻,这不是我的领域,我进不去梦境啊!」英俊气急败坏的大 叫。 「梦境?你鬼扯啥啊!」明峰朝着他的鸟头大叫,「这是他妈的障眼法啦!麒麟 明明就还在这里啊!」他指着郑法医的方向,「她快被幻境拖走了,赶紧救她啊!」 …什么也看不到…主人,我这正统的妖怪啥也看不到,你怎么… 「气死我了,」明峰跳了起来,「大大大!你马上变大让我骑!不然我怎么翱翔 在幻境的海面上啊~」 这个我不会啊…英俊正想说,他却觉得内心有股异样的澎湃。我在延伸。他目瞪 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变化…我在延伸、巨大。直到将半个客厅塞满,将家具都推挤 到旁边。 「撑着点,麒麟!」明峰对着虚无怒吼,「我马上去救妳…」他翻身上了英俊的 背。 然后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英俊在想,这说不定也是另一种梦境…他看到主人发狂似的举起右手,朝天空庄 严的祈祷: 「万能的天神,请赐给我神奇的力量!」 凭空打了个霹雳,「神奇的力量」居然劈开了梦境与现实的边境,将赤裸裸的梦 境显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骗人的吧?那种笑死人的咒语却能役使正宗五雷法,这也就算了…他当 妖怪几百年来,第一次听说五雷法可以敲破各界的边境啊~~ 英俊瞠目看着属于现实的明峰,居然可以驾着他飞翔在梦境之上,甚至可以殴打 梦魔,把麒麟强行带回来。 这根本不合理啊啊啊啊~ 更不合理的是,就像明峰穿梭冥道毫不自知,他打破现实和梦境的边境也一点感 觉也没有,好像一切都很合理… 其实这才是不合理中的不合理吧? 「你到底是谁啊…」英俊苦恼的抱住九个头。 「他是人类。别怀疑。」冷不防的听到这句,英俊吓得跳起来,贴在床头动也不 敢动。 麒麟满眼惺忪的站在房门口,「我饿了。」 「欸…」他紧张的东张西望,主人在睡觉,蕙娘被麒麟遣去准备明日祭天的仪式, 先行打扫天坛。 虽然成为明峰的式神,但是单独和伟大的禁咒师相处,他还是有点紧张的。 「呃…若是不嫌弃,我做饭给您吃好吗?」他绞扭着双翅。 「叫我麒麟就好啦,什么『您』不『您』的…」麒麟发着牢骚,「随便做些什么 都好,我很饿了…」 …她晚餐不是扫了三大盘的白酒蛤唎意大利面吗…?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英俊 炒了一大盘炒饭,麒麟非常认真的吃了起来。他瞪着眼睛,看着那一大盘炒饭用 光速的速度消失… 试探的送上一杯白酒。麒麟喝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呼。「你的手艺比明峰 好很多呢,可以嫁人了。」 「呱?没有没有,」英俊慌张的摇着手,「我我我,我还没修炼到有性别的年纪…」 「真的喔?姑获鸟的性别要到长大才会改变?」 「嗯,」英俊有点扭捏,「要看我们爱上的是公的还是母的…」他热血的握拳,「但 是我找到愿意伺奉终生的主人了!所有的儿女私情根本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 内…」 麒麟笑瞇了眼睛,像是刚睡醒的猫咪,「你在想,你的主人是『什么』吧?」 「呃…」英俊有点狼狈,「这个这个…他是什么都不重要。但是我只是想多了解 主人一些…」他害羞的拿起托盘遮住脸。 ……无疑的,等你长大一定是母的。麒麟无言的看了他一眼。她这个弟子的桃花 怎么都开在奇怪的地方… 麒麟轻咳一声,「就算他能穿梭冥道,撕开现实和梦境的边界,他也还是纯正的 人类。或许太纯正了些,但的确是人类。」 「可是…」英俊指着明峰的房间。 「啊,其实人类除了寿命比较短,沈睡的能力不逊任何众生呢。」麒麟摇晃着酒, 杯里倒映的月也跟着荡漾,「只是人类抛弃了神秘,往理性的路上走去。不和神 魔扯上关系,其实对人类比较好吧…」 她把酒端到窗台上,望着朦胧的月色。「你知道吗?人类的血缘可说是喷火兽。」 「啊?喷火兽?」英俊胡涂起来,「你是说人类想要可以喷火?」但是他在飞机 上生活那么久,没看过任何人类喷火啊。 「不是啦。」麒麟笑了起来,「喷火兽据说拥有狮子、山羊,和龙的血。纯正的 人类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了…血缘中或多或少会有神或魔的遗传。但是在这种混杂 中,反而会出现很稀奇的,只拥有人类血缘的纯正人类…这或许是自然开的玩笑 吧。」 「…我的主人就是那种『真人』吗?」英俊睁大眼睛。 麒麟喝着酒,笑而不答。 「…飞机有时候会有众生搭乘。」英俊沉默了片刻,「他们在讨论一个『真人』, 是魔王和天帝都想要的义子。那个…」 「嘿嘿。」麒麟笑了两声,喝光了那杯酒,「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望着麒麟好一会儿,「呃…麒麟大人,妳还想喝酒吗?我现在也很想喝一杯。」 「整瓶拿来啦,一小杯一小杯的,多小家子气。」 他倒了一杯自己喝,其它的都给麒麟了。麒麟喝了酒精神特别的好,拿出月琴, 她开始唱着听不懂却异样悦耳的歌,像是凤凰的鸣叫。 月光在酒杯里荡漾,喝的时候,像是一口饮进了整个月夜。第一次喝酒…感觉真 是好。 但是喝完那一杯…他倒了。全身高温,像是一只煮熟的鸭子。(九个脑袋的鸭子) 被吵醒的明峰扁着眼看着倒在地上的英俊,提起软趴趴的九头鸟。「…妳一定要 教他这种喝酒的恶习吗?妳看看他的样子!天啊~拜托妳别在增加这世界上的 酒鬼了…醒一醒啊!要不要紧?要不要喝点水?什么不好学,学当酒鬼啊~」 英俊微微的张开眼睛,「主人…好温柔喔…啾~☆」九个鸟头凑了过来,吻了他 一下(其实该算是九下吧),然后满足的偎在他的颈窝。 明峰僵硬在当场,好久好久… 「我的第三个初吻啊~~」他的惨叫响透了整个洋楼。 禁咒师 第二部第六章(一) 第六章 当桃花乱开时,有一只麒麟伤脑筋。 「不对,」抱着大包小包的明峰突然停住脚步,脸孔煞白,「…一天的车程,怎 么可能从南方开到东边的古都啊~我是开到哪里去…」他发出惨叫。 麒麟低头选着冥纸,连眼睛都没抬,只有蕙娘不安的张望,「明峰,声音放低些… 大家都在看你呢…」 「蕙娘…我、我我我…我是不是…」明峰全身沁出冷汗。 「啊?哈哈哈…你现在才发现吗?」蕙娘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无须持咒就能 进入冥道,这可是了不起的才能呢。」 「对啊对啊。」英俊十八个眼睛闪亮亮,充满了崇拜,「主人真是太了不起了。」 …我又肉身观落阴,在毫无所觉的时候冲进冥道?难怪他觉得那条高速公路怪怪 的,为什么会有「血池交流道」、「奈何大桥」…他还在想大陆的地名好奇怪咧! 「我不要这种了不起啊~」他再次惨叫起来。 英俊很有同情心的用翅膀拍拍他,递了条手帕。被一只九头鸟同情…他身为人类 的立场到底是… 「好啦,别跪了。」麒麟叹了口气,「跪再久还是会观落阴的…这包彩纸提着。」 她把一大包彩纸放在明峰的背上,「…快起来啦。大马路上长跪不起,像什么样 子啊?真搞不懂你是强还是弱…伤脑筋…」 「都是妳!」明峰终于找到力气站起来,他眼眶含泪,「自从当了妳倒霉的弟子 以后,这种该死的能力乱七八糟的越来越强!我要回红十字会啦!我不要当妳什 么鬼弟子了…」 麒麟掏了掏耳朵,「是你自己说别想甩掉你的。既然你这么有心…」 「难道我没有后悔的权力吗?!」 「嗯,你说对了。」麒麟拍拍他的脸颊,「是没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不要当他妈的大丈夫!」 「你也可以去把裙子穿起来,化个妆什么的。」麒麟很诚恳的建议,「我对女人 通常比较容忍。你若有当女人的决心,我就送你回红十字会。」 明峰瞪大眼睛看着她,不敢置信的,「…妳是在开玩笑对吧?」 「请看我真诚的眼睛。」麒麟认真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起来像是开玩笑 吗?」 「…我只觉得妳眼白很多。」明峰冒出青筋。 正在互相怒视的时候,一声轻咳打扰了他们的对峙。郑法医有些困扰的站在这条 古老的大街,望着他们。 「抱歉,似乎打扰了。」他脱下了白袍,穿着简单的套头毛衣和牛仔裤、球鞋。 去除了那层专业的严肃,增添了几许俊逸。他的目光还是飘过蕙娘和英俊,定定 的望着麒麟。 然后就不开口了。 明峰感到很纳闷。他后来听麒麟解释,那只妖异梦魔栖息在郑法医的梦境里。不 过那只梦魔和香港的龙女相类似,算是另一种形态的管理者,也没什么伤害。 只是这个被梦魔当宿主的郑法医刻意跑来跟他们大眼瞪小眼就满奇怪的(他应该 什么都不知道吧?)…更何况他提着麒麟疯狂大采购的大包小包,双臂快要残废 了… 「郑法医有事吗?」麒麟可以不开口,但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双臂,他没办法继续 沉默下去。 郑法医看看他,又看看麒麟,「你们两个…算是情侣吗?」 「…你看我的眼睛像是瞎的吗?!」麒麟和明峰一起吼了起来,指着眼睛的手指 气得发抖。 「他是我不肖的徒弟!」「她是我不象样的师父!」两个人又一起挥拳。 …需要这么激动吗…?郑法医眨了眨眼睛,决定不去了解当中的纠葛。 「那很好。」他推了推眼镜,「甄小姐,能邀请妳吃午餐吗?」 麒麟古怪的打量他。让梦魔寄生还活蹦乱跳,一点障碍也没有,可见这个理性主 义的郑法医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是…邀请她? 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敢出口邀请她。一个是对灵异一点感应都没有的人类(从某 种意义来说,是种奇特的强悍),另一种是很有自信,对「吃掉她」这回事相当 有把握的众生。 一般的人类只会对她怀着敬畏…然后敬而远之。 「你是想找我约会吗?」麒麟讶异了。 「…是。」郑法医叹了口气,「我想以结婚为前提,跟妳谈谈交往的事情。」 (二) 麒麟瞪了他好久,明峰连嘴巴都合不起来。蕙娘呆呆的伸手,接住晕倒的英俊。 就算天崩地裂也不会产生这么大的惊骇… 有人追麒麟欸!! 「…我们走吧。」麒麟决定当作没这回事,转身就走。 「妳不考虑看看吗?」郑法医追了上来。 麒麟深深的看他几眼,「我会当你没说过。」 「但是我已经在全聚德订好位了。」郑法医静静的说。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也是下番工夫过了。 麒麟果然停下脚步,呆了呆。「…全聚德早就失去古老的味道了,」她摆摆手,「我 宁可回去吃蕙娘的菜…」 「我不是订在店里。」郑法医心平气和,「我请全聚德的大厨来我家。他刻意请 假在我家做菜。」 百年老店、大厨的私家菜! 麒麟站在原地,一阵阵强烈的天人交战。 「而且,我准备了泸州老窖。妳知道这款酒?泸州老窖特曲始于明朝万历年间, 距今已有四百多年历史。素以『醇香浓郁,清洌甘爽,回味悠长,饮后尤香』的 独特风格,闻名于世…」 「够了!不要再说啦!」麒麟掩着耳朵大叫。 拿饮食来引诱女孩子…这种人非奸即盗!明峰突然感到很火大,「对!不要再说 了…我最讨厌这种人。麒麟,我们走吧…」 「嗯,我们走。」麒麟坚决的挽起郑法医的手臂,「一切都等吃过饭再说吧。」 明峰张大了嘴,等他们走远了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一顿饭就可以把妳骗走! 妳到底有没有女性的矜持啊~~」 「没有。」英俊很诚实的回答。他从来不觉得禁咒师有「矜持」这种东西。 「我去把她追回来。」明峰越想越不对,「就这样跟他走?那家伙身体里栖息着 梦魔欸!她怎么可以…」 蕙娘拖着他,「不用替麒麟担心啦。我们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欸?不管她好吗?喂,真的不管她好吗…?」 不管我真的好吗?麒麟边啃烤鸭边想。 大厨放弃豪华的全鸭宴,改用朴素却扎实的鸭四吃。北地特有的大葱搭配特薄的 面饼,加上烤得恰到好处,黄酥酥、片得极薄的烤鸭片儿;润滑可口的鸭油蛋羹, 好吃到连舌头都要吞下去;鸭丝菜极妙,但是冬瓜槽骨鸭汤更是鲜美,喝上一口… 幸福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 当她扫完整桌菜,喝着泸州老窖…她对郑法医的好感度大概破表了。尤其是道地 的羊酪端上来当甜点… 嗯,她觉得郑法医已经是她的生死之交了。 郑法医表面不动声色,不过只吃得下一个鸭饼。老天爷在上…他从来没见过这么 可怕的女人。不是说她吃相狼狈粗鲁…相反的,即使据案大嚼她还是保持一种温 雅的风致;可怕的是食物消失的速度之快速,和那股拼命劲儿… 叫人看了就饱了,谁还吃得下? 为什么我会想要追她呢?郑法医心里涌起深深的困惑。那天他莫名其妙的在麒麟 住处睡着了…或许做了什么梦,但是他忘记了。 醒来时,看到麒麟带着两个黑眼圈,拿着酒瓶在喝酒。 他不得不承认,麒麟是很美…但是他觉得豹也很美,却不会想去抚摸那只大猫的 头。麒麟的美带种危险性。像是上面发着强烈警告的香气,靠近点是会死人的。 不过,大家都知道罂粟花有毒,多少人却甘愿为了那株毒花而死。 很难说明什么缘故…麒麟明明不是他喜欢的典型,他却在告辞后,挥不去她的影 子。他莫名的涌起一股渴望,渴望将麒麟留在他身边。 折磨了几天,他冷静的思考,也冷静的去打听情报。虽然他对灵异抱持着敬而远 之的态度,但是基于他的家世和人脉,要摸清楚麒麟的底很容易。 虽然得到的情报…真的不多。甚至她的年龄也令人…不过修仙者本来就没有年龄 的问题。 要求她洗手作羹汤?不可能。不过他有三个佣人,还有园丁和司机(虽然是他老 爸硬塞给他的),再请一个厨子不算什么…她若喜欢,看要哪个饭店的大厨,点 名就好了。 跟着她的那两个妖怪朋友?如果她真的不肯分开,他的家起码有也上百坪(也是 他老爸塞给他的),看他们爱住哪就住哪,反正他也只用书房和卧室…别在他眼 前晃就好了。 她的弟子问题比较大。都二十一世纪了,师生恋的禁忌根本跟纸一样薄。万一他 们有私情…他实在不爱横刀夺爱。 不过他们两个都否认…要养她的弟子很简单,不过添双筷子。这些,都不算大问 题。 最大的问题是…他为什么会爱上麒麟呢? 托着腮,他困惑的看着这个大吃大喝的「少女」(非常资深的少女…)。 一方面,他很明白自己一点都不喜欢麒麟。另一方面,他又很想跟麒麟在一起。 真是令人困惑的情感啊… 「还想吃些什么吗?」他温文又客气的问了。 「六分饱就好了。」麒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满足的喝了一口,「吃太多我怕伤 口又裂了。」 看着满桌净空的盘子…她说只有六分饱。除了「……」,他还可以说什么?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郑法医推了推眼镜,「甄小姐,请妳答应我的求婚。」 吃饱的麒麟向来心情比较好,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啊,我拒绝。但还是谢 谢你请我吃饭。」 意料中的答案。郑法医不得不承认,他松了口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股莫名 的失落缓缓升起。 「妳不考虑退休吗?」他冲口而出,「我不会强行要求妳要履行夫妻的义务,但 我希望可以天天看见妳。如果妳想退休…我的家还算是个可以休息养老的地方。」 「…这是你家?」麒麟大吃一惊。她还以为是古老宅院改建的公园咧!这位郑法 医是出身于哪里啊…? 不过她很快的丢开了。尘世的繁华如朝花夕拾,她向来不放在心里。阿拉伯的大 公还跟她求过婚呢,庭园何止这里的百倍奢华…虽然他的理由有点令人干扁。 她只是名字叫做「麒麟」,可不真的是拿来镇国的圣兽呀!! 「我很忙,没有空结婚。」麒麟很干脆的拒绝了,「再说,你并不喜欢我。」 「妳看得出来?」郑法医讶异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麒麟站起来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是你的梦境里栖息了一只梦 魔。你只是被梦魔影响…并不是真的爱上了我。」 人类,真容易被梦影响啊。麒麟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的里面栖息了奇怪的东西。」郑法医低头,「但是我向来可以和他 划清界线的。」 麒麟搔了搔脸颊。论理,她可以不甩那只梦魔。论情,她却不由得同情他。 爱上我?那跟想要捞起水里的月亮一样虚幻。麒麟幼年就开始持修,对情爱向来 没有兴趣。修持到这个境界,更没有可能了。 「我帮你一个忙。」她沾了沾酒,「但是也请你好好对待你的梦魔吧。别把他困 得太深…」 她用酒在郑法医额上飞快的画了一个符,结手印将符打进去。郑法医只觉得一股 沁凉的酒气在口中化开来…像是被彻底洗涤了一样。 连深深梦境里的梦魔都接到了带着酒香的春雨。他知道,这是麒麟温柔的响应。 那春雨…在他掌上凝成深蓝的珠子,晶莹而温润。 她拒绝了我,却将温柔留下来。梦魔想着。我是爱上了一个值得爱的女人。虽然 遗憾,他却缓缓闭上眼睛。 或许我继续潜修,总有一天,可以到现实中,成为她的式神,忠实的服侍她吧…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麒麟喃喃着,「我的梦境等待你栖息。好好修炼吧…」 郑法医望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惊异。这是梦吧?这是现实中异常的梦境吧?他感 受得到梦魔,甚至可以「看」到他所「看」到的无边梦海。 但是那股异样的渴望却平息下来。他的确,不再渴望着麒麟。 「谢谢你请我吃饭。」麒麟拍拍郑法医的头,「希望你一切平安。」 她潇洒不在乎的踱出庭园,阳光照着她闪亮的发丝,隐隐有着光晕。 郑法医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却涌现一种异样的滋味。 (三) 祭天是件大事。 在古老的年代,祭天得由天子进行,典礼庄严而神秘,由特殊的官吏主持,名为 「天监」。而这份专业并不因改朝换代而改变,即使改换了朝代,历朝的天子还 是得遵照这些天监的指示,庄严的祭天。 唯有天监承认的天子才是「天子」。被天监拒绝的,往往会兵败而功败垂成。 而「天监」很神秘的超脱人世间的朝代,自成一个家族,受历代统治者恭敬的礼 遇着。 不过,时代不断变迁。在这种时代,已经没有「天子」了。因此五年一大祭的重 责大任,转委托给红十字会选出适合的人选。红十字会自然将这个烫手山芋… 呃,咳,应该说是荣誉…交给禁咒师。 这也是麒麟例行的任务之一。 只是麒麟看到新任「天监」的时候,还是无言了五秒钟。 「…郑法医,你在这儿做什么?」身穿黄袍,头戴冠冕,持着玉笏的麒麟有种庄 严神圣之美,但是看到郑法医时差点破功。她无力的扶正歪一边的冠冕。 「我是刚上任的天监。」他习惯性的推推眼镜,却忘记自己戴了隐形眼镜,推了 个空。 「…你是天监?!」麒麟更无力了,「天监不都天天在家沐浴熏香,夜观星象, 校正历算…」简单说,就是什么也不做,「那法医是…?」 「是我的私人兴趣。」郑法医心平气和。 …验尸算是哪一国的私人兴趣?!天啊~ 「开坛吉时已至。」他口吻严肃起来,「请主祭登坛。」他直直的看着麒麟,完 全忽略明峰的怒目。 跟在麒麟身后登上天坛,明峰咬牙切齿的低声说,「…我讨厌那个小白脸法医。」 「为啥?」天坛风很大,麒麟扶着摇摇欲坠的冠冕,「因为他没请你吃烤鸭?」 「…我会为了这种原因讨厌一个人吗?!」明峰的青筋又浮出来了。 「我会欸。」 「…别把我跟妳相提并论!!」明峰的青筋跟着太阳穴一起跳动。 麒麟耸了耸肩,站在天坛上。明峰站在她身边,连惠娘都化为人形,一起当麒麟 的左辅右弼。 月正中天,正好是午夜十二点整。日与夜的交替。 麒麟庄严的扬起手里的玉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坛下的广场排列了气势惊 人的军马。人人都带着面具,身穿盔甲,骑兵在前,步兵、弓箭手,皆罗列在前。 既无人嚣,亦无马喧。庄严肃穆到诡异恐怖的地步。 麒麟再扬玉笏,整个广场上的官兵拿起长枪顿地,隐隐如雷鸣;三顿之后,弓箭 手弹起无箭的弓弦,嗡嗡然如长风破空。 「天祭!」麒麟的声音划破虚无,「临、兵、斗、阵、皆、陈、列、在、前!」 一声整齐的威喝从广场的众官兵中响起,立即沈静下来。 然后麒麟开始上奏章了。抑扬顿挫,非常好听。只是她用的语言艰涩而难解,谁 也听不懂罢了。 明峰原本是怀着敬畏听着麒麟的「奏章」。但是他越听越不对…前面那截的确是 文诌诌的文言文,后面那截却变成… 「嘿~哪~啊啊啊啊~啊~ 嘿~啊~~~~~~~~ 嘿~喔~~~~~~~~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搭搭搭…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搭搭搭…」 这是啥?这是哪国语言?明峰拿着抚尘,嘴巴合不起来,有种不祥的熟悉感。 更不祥的是,麒麟开始跳舞了。她穿了那身庄严的黄袍,却很诡异而妖娆的开始 扭腰了! 「都勒啦 马加 兜北伐哩搭 酥鲁睹比波嘎 啊加嘎咧也咧屁… 酥鲁睹比波嘎 啊加嘎咧也咧屁…」 更糟糕的是,下面排列整齐的军队居然更配合的顿地的顿地、鸣弓的鸣弓,帮她 打起节奏来了啊啊啊~ 这个咕噜咕噜歌…为什么他会这么耳熟…?打死他也不相信这是祭天的奏章… 他眼珠一转,看到蕙娘微微颤抖… 不要跟我说她感动到哭。她明明是忍笑忍到内伤啊… 「蕙娘…」他低声咬牙,「这真的是在祭天吗…?」 蕙娘垂下眼帘,咽了几次口水才勉强开口:「…这是天帝指名的主题曲。」她忍 得好辛苦。 主题曲?祭天怎么会有什么鬼主题曲…而且这个鬼主题曲为什么这么熟…? 「…天啊。」明峰脸孔刷的惨白,「这是印度那个大叔的畅销金曲…」 Daler Mehndi(达雷尔-马哈帝),孟加拉国人,成名于印度。印度人都称呼他 是「孟加拉国之王」(The King of Bengal)。 这首歌的原名为-Tunak Tunak Tun(Tunak是印度的一种传统敲击乐器…引申出 来表意该乐器的敲击声…Tun也是乐器的敲击声) 这首动感单曲卖了一千多万张…但这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当蕙娘找到这支 MV放出来的时候,他差点笑到撞到头,英俊险些呛死,蕙娘哭了(当然不是悲 痛的眼泪),麒麟笑到奄奄一息… 她,甄麒麟,居然把流行歌曲(还是印度的流行歌曲!)拿来祭中国的天! 「…为什么?」他几乎又要跪下去了。 「没办法,印度天界的帝释天,和我们的天帝感情不太好。」蕙娘咬着唇努力忍 耐,「天帝他老人家又很想听…麒麟可是学很久呢…」 …乱七八糟的神祇,乱七八糟的师父。难怪人间也是乱七八糟的… 「…让我回红十字会吧。」他现在觉得改宗天主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宁 愿改宗天主教从头念书…救命啊~」 不过,因为天坛实在太高了,声音飘不到坛下监祭的郑法医耳里。他只看得到麒 麟庄严肃穆的吟唱,和曼妙直达天听的舞姿。 这是他见过最感动的祭天。 他也因此,爱上了那个祭天的少女。 第六章补遗 祭天结束了。 虽然很干扁的跟着麒麟下来,心里有着深深的丢脸,但是满广场整齐罗列的军 队,那股豪迈的气势还是让人颇感动。 这样纪律森严的军队不多见了… 整队默默的等候,没人咳嗽乱动,连马都没嘶鸣。就这样静静的等待麒麟的指示。 「隐藏着星星力量的钥匙啊…」麒麟伸出纤白的双手,「请在我面前展现你的真 实的面貌,与妳们缔结契约的麒麟命令妳们,封印解除!」 军队脸上的面具像蜡一样融化了,露出一张张皎洁美丽的脸蛋。 明峰倒抽一口气,往后猛然一跳。她们不是…不是…不是姽婳将军林四娘女鬼军 团吗?! 只见林四娘满脸无奈,「…麒麟真人,就算妳不用『库洛魔法使』的台词,我们 也是听从诏令的。」 「这样比较有戏剧效果。」这点麒麟是很坚持的,「妳们要依咒行事喔!」她竖 起纤白的食指。 「…不能换一个吗?」林四娘欲哭无泪,「我们比较喜欢传统的咒。」 「妳们忘记曾经踩坏我的草地吗?」麒麟沈下脸,「明明就说要听我的话的。咒 就是咒!有能力的人就算念卡通对白…」 「行了行了,知道了…」冥间最强的女鬼军团拢着深沈的哀怨,「我们可以退下 了吗?」 被这种咒使唤…她们已经成为冥间的笑柄了。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不该跟麒麟作 对。难怪老前辈们谈到麒麟就掩耳而逃,原来是怕这种耻辱…好生命苦啊… 「嗯嗯,车马费我会让蕙娘烧给妳们。」她很神气的挥动玉笏,「立刻变回你该 有的样子…林四娘军团!」 林四娘等脸孔一阵阵的发烧,几乎是羞愧的沈入地下。 事实上,在旁边看得明峰脸孔一阵阵的麻辣,也觉得满羞愧的。 「…妳遣阴兵陪祭?」郑法医有些不敢相信。 「对啊。」麒麟眨着眼睛,「她们要的车马费最少。」蕙娘已经贤慧的开始烧大 堆的冥纸。 ……需要这么省吗?他记得祭天的预算是很高的。 「其实,根本没有祭天的必要吧?」郑法医瞅了她一会儿,「古都是很『干净』 的。」 「没错,古都很干净。」麒麟完全承认,「所以开坛祭天禳灾根本没有必要。有 你在…或说有梦魔在,方圆百里内根本没有邪气可以生存﹒」 「那妳这是…?」 「古都奇怪的死了几个人,不是吗?」麒麟拆下冠冕,用宽大的袖子搧风。「人 心浮动不安…这种不安的影子,才是危险的地方。我在天坛祭天,人心就会安稳 下来。」 郑法医深深的看了她几眼。这一刻,他深深的爱慕起这位潇洒睿智的姑娘。 「妳的符,只能压抑梦魔的热情。」郑法医靠近一些,端详着月下温润如玉的麒 麟,「但是没办法压抑我初生的爱苗。」 他抱住麒麟,突然吻了她…或者以为吻了她。 等郑法医睁开眼睛,发现妖鸟姑获的大特写。他刚好吻在英俊的某一个嘴上面。 普通人是受不了这种刺激的…吻在一只九头、狰狞的妖鸟嘴上,尤其是这么大的 怪物特写。 他晃了两晃,晕倒在地。 一起摔在地上的英俊看了看郑法医,又看了看偷天换日将他塞过去,一脸无辜的 麒麟,和他心爱的主人… 「我的初吻哪~」九头鸟尖锐的惨叫划破天际。 明峰非常同情的拍拍他。 禁咒师 第二部第七章(一) 第七章 某些禁忌,不可碰触。 祭天结束,他们整理行囊准备离开。住不上半个月,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行李… 每次看蕙娘从车子的后行李箱又掏出什么东西来…他都不想追究了。比方说,七 十二吋的电浆电视是怎样塞进那个小小的后行李箱… 这种疑问越探讨只会越偏离人世间的常轨,明峰已经很聪明的避免去了解了。 但是手上这部笨重的桌上型主机突然爆炸,屏幕嗡的一声开启…当然,屏幕和主 机的线早就拆光了,电源也在遥远的墙壁上,没有插上插头。 这会不会太扯了一些?妳们这些「人」…就不能稍微遵守一下人世间的常轨吗? 「…你们好歹也替路人想想!」明峰气急败坏的把主机和屏幕往屋里搬,「这样 看起来像不像闹鬼?这根本就只有鬼片才会出现这种恐怖的剧情…」 懒在沙发上的麒麟一骨碌的爬起来,倒让明峰吓了一大跳,她推开明峰,望着电 脑屏幕发呆。这引起明峰的好奇心,他也跟着望着屏幕… 那是一封e-mail。 「师尊在上: 无暇问候请见谅。徒儿接获莉莉丝的简讯,只言在秦皇陵遭难,之后讯息全无。 百般探寻红十字会,无奈该会坚不吐实,毫无结果。小徒惶恐之至,听闻师尊以 至古都。能否顺探莉莉丝安危?小徒身有任务牵绊,恐延误救援,万望师尊搭救 是幸。 徒俊英叩首再拜」 莉莉丝是谁啊?明峰心里浮出疑问。他倒是还记得俊英老师兄,那个很帅的、开 着轻航机的老农夫… 欸?莉莉丝不正是那个自称「凤凰」的金发美女大师姐吗? 「秦皇陵?」麒麟语气很轻,但是怒气却像暴风雪般渐渐浓重,「…到底有没有 人把我的话当话啊…」 她凭空炸了一张火符,千万里之外的红十字会就遭了殃…特别灾难处理小组的部 长专线马上炸得飞起来,传来麒麟雷霆万钧的声音:「部长!你别给我当乌龟! 立刻拿起电话!」 一阵慌乱和奔走后,硬着头皮,史密斯老师拿起电话。「呃,哈啰?」 「哈你的头啊!」麒麟的声音其实不大,但是隐含的恐怖却令人想就地找掩护, 「好的老师直接让你笑嘻嘻,不好的老师让你惨兮兮,就这么简单嘛!之前老师 有没有讲?说千万不可以摸秦皇陵? 不要摸!不要摸!不要摸! 结果你还是摸了,现在居然派我的徒儿去那里,你们是怎么对我交代啊?! 摸也就算了,还让莉莉斯陷在那儿… 老师在讲 你有没有在听?你没有在听嘛! 你不听老师的话 你们还聘我当什么鸟顾问啊?!…」 麒麟越说越气,又是一发火符炸下去。遥远的部长专线干脆粉碎了。 …史密斯老师可能不知道。但是这段「老师说」还真是流毒千古…连麒麟都学会 了。 比较可怕的是,股市老师还只是扔笔,他们家的麒麟扔威力十足的火符。 史密斯老师哀怨的看了躲在椅子后面的部长,清了清嗓门,「…亲爱的,请妳冷 静一点…」 「谁是你亲爱的!」麒麟愤怒的声音从电话线冒了出来。 「这个这个…」史密斯老师吞了吞口水,「我们也不想呀。只是当局再三恳请, 这到底也是他们重要的文化遗产嘛…」 「是他们送了大笔的钱叫你们想办法把秦皇陵挖出来吧?!」麒麟的声音几乎要 转变成雷霆了。 史密斯求救似的望了望部长,只见部长干脆钻到桌子底下去…他幽怨的望了望天 花板,无言的在胸口画了十字默祷。 「不出声音?你以为向上帝祈祷就会没事吗?!」麒麟暴跳了,「今天你不给我 交代清楚来龙去脉,我扔的就不会是火符而已!!」 「…有人这样说吗?没有嘛!」史密斯擦了擦额上的汗,「交代给莉莉丝,也是 因为她是您得意的弟子呀…」 「她去探秦皇陵多久了?!」 「呃…七天。」史密斯的声音渐渐小下来,「我们也是尽力在救援,但是连大门 都进不去呀…」 「她多久前没有音讯?!」 「…两天前。」 两天…麒麟气得发晕。这么凶险的事情,居然不敢让她知道?是不是要到发讣文 才要让她知道? 「不要在派任何杂鱼进去了,知不知道?」麒麟开始骂各国脏话,很不幸的,史 密斯都听得懂。「…莉莉丝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麒麟又 炸了一张火符收音,结果引起防灾小组全体网络短路。 「主子,冷静点。」蕙娘温柔的劝着,「事情发生了,还是得解决呀。」 「我马上要赶到秦皇陵去。」麒麟心烦意乱,「行李不用搬了,你们都待在这儿 吧,我去就行了。」 「不行!」蕙娘虽然温柔,临危却很坚决,「我不可能让妳涉险,我是妳的式神 呀!」 欸?蕙娘要去?他怎么可能看着温柔慈悲的蕙娘跟着麒麟去送死?麒麟是蟑螂 命,蕙娘可是很柔弱的。 (喂喂,明峰,蕙娘是哪里柔弱…?) 「蕙娘去,我当然也要去。」明峰豪气干云的站出来,「保护女性是男人的天职。」 啊?主人要去?英俊慌张了。他当然知道秦皇陵是什么可怕的地方…但是为了他 心爱的主人…刀山油锅他都拼了。 「呱!主人去我当然也跟着去!」英俊紧紧抱着明峰的大腿不放。 「这不是去郊游啊!」麒麟吼他们,「会没命的你们知不知道…」 「不知道。」「又不一定会没命。」「跟主人一起殉情是我的心愿。」这三个几乎 是一起嚷起来。 麒麟突然很无力。不知道是教得不好还是教得太好…一个徒儿加上两个式神,都 有股麒麟式的赖皮和任性。 说服他们要花多少时间成本…莉莉丝不知道熬不熬得了那么久… 「别说我没警告你们。」她疲惫的爬上驾驶座。结果这三个不怕死的小家伙欢呼 一声,通通挤了上来。 「请系好安全带,谢谢。」麒麟喃喃着,语气有着掩饰不了的疲倦。 (二) 一抵达秦皇陵之前十里左右…麒麟把车停了下来。 几乎是三个车门同时开启,三个人(对不起,一人两式神)一块朝着外面的黄沙 吐。 明峰头昏眼花的抬起头,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乱冒。他跪在黄沙上,有点感激能 够活着回到阳世。自己开车穿梭冥道没什么感觉,坐在麒麟车上穿过冥道… 哇靠!他从来不知道中国冥道的数量会这么多,果然是世界数一数二人口超多的 古文明大国…他更不知道种类和样子会这么多元化以及恐怖啊~ 在冥道航行,两边车窗贴满了好奇的往里面张望的「阿飘」。普通看就已经很可 怕了,怎么禁得起阿飘把脸压在玻璃上扁平看… 哇啊啊啊啊~这不尽尽是恐怖…而是爆笑加上恐怖会引起交感神经打架… 真的太可怕了! 望着吐得软绵绵的蕙娘和英俊,他满眼同情。「…你们也会怕吧?」数量多到比 西门町假日人潮还可怕,麒麟居然若无其事的碾过去,宛如摩西分开红海。 「怕?」英俊呻吟一声,「麒麟大人开车的确好可怕…」他抱着明峰哭了起来,「我 以为会撞到刀山还是跌下奈何桥…」 蕙娘疲惫的跪坐在黄沙上,「…主人哪,你开的是休旅车不是装甲车…更不是赛 车…妳需要这样横冲直撞,宛如飞机低飞?拜托以后让我开吧…」 …人和妖怪晕车的理由居然这么不同。 麒麟看着他们,有点无奈。「…我赶时间。」 反正都会晕车…明峰看着满地黄沙,「不直接开进秦皇陵?」 「谁有那种本事开进去呀?!」麒麟吼着,「可以直接开进去我还需要这么费事 吗?」 她脱掉皮大衣,只穿着紧身莱卡运动上衣,牛仔短裤、猎靴。腰上挂着两个枪套, 里头是两把左轮手枪(大概是吧),背着一个登山背包。 这些打扮不算不寻常…真正不寻常的是… 她手上提着一挺M4R.I.S军用卡宾枪,看起来像是准备去杀人不像是去除妖。 「妳…」明峰目瞪口呆,「妳这是…」 「威力扫荡。」麒麟沈下脸,「老娘没时间慢慢陪你们耗…」她枪口对着明峰… 左边一尺的蒙蒙黄沙疯狂开枪,明峰提着英俊抱着蕙娘慌张走避。 「妳想杀我们吗?!天啊,妳以为乱开枪可以打出什么…」明峰的声音越来越 小,眼睛几乎突出来… 黄沙发出痛吼声,缓缓的从黄沙里凝聚出一个巨大的土俑…摀着被打得像蜂窝的 脑袋。 「开门让我过去。」麒麟冷冷的把枪扛在肩上。 巨大如无敌铁金刚的土俑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攻击力和命中力同时上升), 一掌拍向麒麟(范围大约一部车的大小),麒麟是很轻巧的躲过去,但是躲在他 们身后的明峰却像是躲不过了… 惨了!不能让英俊和蕙娘受到伤害…他猛然回身要掩护,却抱了个空。而可怕的 灾难就迟迟没有落下… 他回头,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蕙娘恢复原身,皮肤泛着淡淡樱花白,指爪墨黑如 长夜;那只九头鸟…居然化身为少女模样,说起来也相当可爱… 但是这个可爱的少女长了满头蜿蜒的蛇发啊啊啊~ 这两个女性(?)同时抓住巨大土俑的手,平地给他一个过肩摔,让他四平八稳 的趴倒在地,引起强烈的地震。 接下来真是惨不忍睹… 「我家麒麟是让你当苍蝇拍的吗?!」蕙娘的爪子变得无比巨大,抓破了土俑的 脸和左眼。 「我的主人是你可以碰的吗?!」英俊张开口,满头蛇发怒张,尖锐的鸣叫以超 音波的形态打碎了土俑的胸口。 「叫你开门还跟我五四三啊?!」麒麟的枪管子冒出硝烟和子弹。 这根本是单方面屠杀嘛…那么大的一只土俑被这三个女人(?)打个半死,只能 趴在地上抖抖抖的口吐白沫。 …女人真的好可怕呀…Q_Q 明峰抱着脑袋,苍白着脸孔回忆,到底有没有得罪过她们(?)… (三) 「知道错了吗?」麒麟气势凌人的拿着卡宾枪指着土俑的脑袋,「别以为李斯老 头的字丑我就看不出来…等我打烂了这个符文,你辛苦千年的道行也没了!乖乖 把门给我打开!」 「…妳,妳们这些女人怎么这么凶?」土俑泪眼汪汪,「我可是秦皇陵的守门人… 妳怎么跟那个黄毛的外国番女一样,一过来就打人哪…」 「我管你是什么鸟,」麒麟拉开保险,「让你一命呜呼再鞭尸也是可以的。」 「我开我开!」土俑马上正跪,顾不得浑身酸痛,「我马上开门…」 垂头丧气、泪眼汪汪的守门人,肚子突然像是门扉般打开。里面漂荡出一股深沈 的尘土味道。 像是冥间的气息。 他们鱼贯的走入守门人的肚子里,眼前出现宽广的通道。墙壁上闪烁着拳头大的 「灯泡」,明峰好奇的凑过去看…却发现一摸就会滚下来。 「没见过夜明珠呀?」麒麟不耐烦的一把抢过,安回去。「别东张西望,小心脚 下。」 没错。之所以秦皇陵到现在还开挖不出来,就是因为大门安放在黄沙凝聚的守门 人身上。属于自然精灵的土妖被安在土俑身体里修炼,忠实的执行看守门口的命 令。 这个会移动的门口,就是秦皇陵的第一道防线。 走下长长的甬道,他们意外到到了一个广阔的大厅。说广阔,真不是盖的。那种 大,真的有点像是巨蛋体育馆,可以同时容纳好几万人的那种广阔。 麒麟阴郁的领着他们,默默的穿过大厅。到了正中间的时候…希希嗦嗦细微的铁 甲摩擦声,悄悄的在他们身边响起,涌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让数以万计的兵马俑包围了。土黄色的外表渐渐的转换颜 色,宛如重生复活。 无比的安静笼罩着。只有夜明珠闪烁,反射着刀戟苍白的锐光。 「别阻碍我。」麒麟拿起卡宾枪,「让我过去。」 她的话像是炸弹一样引爆了原本沈寂的兵马俑军团,一起发出整齐的杀声,震耳 欲聋的攻了过来。 麒麟、蕙娘和英俊站了三个方位,将明峰圈在里头,开始尽情厮杀。但是这些精 魂被拘在兵马俑里的鬼兵根本不畏惧,打碎了马上重组复合,怎么杀也杀不完… 麒麟知道,有个核心或者阵眼指挥着他们的举止。但是要怎么从千军万马中找到 那个「核心」?这跟大海捞针没两样。 如果有时间,她会很高兴的慢慢超度这起鬼兵。但是她没有时间。 「隐藏黑暗力量的钥匙啊,」她举起卡宾枪,「请在我面前展示你原有的力量。 与妳们缔结契约的麒麟命令妳们…」 云雾缓缓升起,魄力惊人的隐隐有雷鸣电曜,「封印解除!!」 一片朦胧中,从冥道涌现黑马红骑。铁青着脸孔却妖娆美丽的林四娘军团出现在 这孤寂千年的古墓中。 虽然被残酷的拘束在陶制兵马俑中,这些精魂…可都是当年古秦朝精锐的勇猛少 年将军呀。多久没看到美娇娘了…一阵沉默后,有人忍不住吹了口哨。 「轻薄儿!」林四娘发怒了,「看不起我姽婳军团?!姊妹们,上!」 一场好杀!只见红衣娘子军杀入黑衣秦军中,宛如鲜艳的云霞染红黑夜。只是抱 着轻慢的秦军,居然被这票勇悍无比的娘子军硬杀出一条血路,还被电得惨兮兮。 惹熊惹虎,不要惹到恰查某。明峰深深的胆寒了。 女人,真的好可怕…T_T 「四娘,交给妳们行不行?」麒麟唤了一声。 干脆跳下马扔了剑的林四娘正抓着某个倒霉秦朝将军猛揍,「啊?我们看起来像 是有问题吗?」她回腿踹得扑上来的小兵飞得大老远。 …是我的教育方法有问题?麒麟摸了摸下巴。为什么我的弟子和式神们都有相同 的任性和暴力呢?同时看到这么多「麒麟」… 她深深的思考起这个问题。 「妳们到底是谁啊?!」绝望的秦军大叫,「为什么你们都跟那个黄毛暴力女一 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揍人啊~」 唔,看起来莉莉丝不是在这里栽跟斗的。 「交给妳们了。」麒麟穿过打得热闹滚滚的大厅,「我去下一站找莉莉丝。」 「放心…靠!色狼!」林四娘青筋浮起来,一个重心不稳的秦军抱到她的胸部。 「对不起就可以了事…那世界还需要警察吗?!」她使出了巴掌六连击,「你已 经死了!」 …我的教育方式真的需要检讨一下。麒麟默默想着。 她穿过大厅,在古铜大门停了下来。明峰看她从背包掏出手榴弹时,脸色大变。 「麒麟妳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下来。」她将没有拔掉插稍的手榴弹按在青铜大门上。 「妳最少也跑远一点扔!」明峰抓着蕙娘和英俊往后跑。 「很安全的啦…」麒麟眼中精光大射,那个没拔掉插稍的手榴弹猛然在她手下引 爆。 惊天动地的大响之后,那两扇拥有坚固咒力的青铜大门晃了两晃,垮到另一边 去,轰然引起满天的黄沙灰尘,让明峰呛咳不已。 麒麟手掌冒着烟,神情看起来很轻松,「我不是说过很安全吗?」 …妳、妳真的是人类吗…? 这一刻,明峰意识到两件事情。第一,他是麒麟这边唯一的男性。第二,他不该 跟来秦皇陵的。 跟来只是让他感受到女性无穷的「潜力」和「爆炸力」。 「…我能不能回红十字会?」他眼泪汪汪的问。 「啊?什么?」麒麟转过头,手里还握着另一个手榴弹,「你要帮我拿这个吗?」 她扬了扬手榴弹。 「…什么都没有。」 女人,真的是种恐怖的生物呀… 禁咒师 第二部第八章(一) 第八章 碰触了禁忌,就要有觉悟。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 黑暗而冷寂,宛如喷出死亡气息的墓穴。麒麟扣下板机,发出惊人的枪响,惊破 了冰冷的沉默,发出来的火光居然没有熄,在他们头顶上宛如火鸟般飞舞盘旋。 明峰被枪声吓了一大跳,身后又有东西猛扑上来…他放声尖叫,却被麒麟瞪了一 眼。 颤巍巍的往后一看…那只该死的九头鸟居然九个脑袋都是眼泪鼻涕,用翅膀抓着 明峰的衬衫拼命发抖。 「做什么吓我?」明峰惊魂甫定的骂。 英俊可怜兮兮的抬起头,「…我、我怕黑。」 明峰无言了好一会儿。怕黑?「妖怪怕什么黑呀!?欸?」他把英俊从背上抓下 来,那只九头鸟又害怕的紧抱着明峰的脖子不放。 …不对吧?刚刚他不是化身为人吗?「你刚刚不是变成…」他感到不可思议。 「那是战斗形态之一呀。」英俊可怜兮兮的说,「但是那个样子好丑,我不喜欢…」 …难道你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比较好看? 「人类女生的样子好怪,」英俊抱怨着,「只有一个脑袋,手和脚细得像是竹竿。」 「那么,你觉得麒麟很丑?」 「怎么可能?麒麟大人是很漂亮的。」英俊张大十八个眼睛,「你没看到麒麟大 人拥有这么美丽高强的灵力吗?」 …这倒是我的错了。明峰默默的想。他不该用人类的审美观扣在妖怪上面…妖怪 自然有他们一套的审美观。 「那我在你眼中应该也很怪吧?」 「…才不会!主人就算只有一个脑袋和竹竿手,我还是不会嫌弃主人的!就算你 没有优雅的蛇颈和出色的长嘴,对我来说,主人就是主人!我绝对不会因为主人 的外貌而嫌你难看的!就算生不成双,我也要跟主人死同坟!」 …那还真是谢谢你呀…我、宋明峰,今年二十四岁。出生到现在没交过任何女朋 友…为什么对我有好感的,不是妖怪就是想当吸血鬼的人类呀?!这是什么命… 现在我的式神居然满脸通红的跟我讲要与我同生共死…我是该哭还是该笑啊? 「…我想要一个正常的女朋友。呜…」明峰热泪盈眶。 「呃,但是龙女把你订下了呢。」蕙娘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从某个角度来说, 她也算正常的…」嗯,很正常的伏羲氏女性,属于神人的一族呢。 「主人主人,我也是很正常的妖怪啊!」英俊自告奋勇了。 麒麟瞥了他一眼,「照我的卦看来,你得打一辈子光棍。」 「…你只会除妖,混充什么算命师?」明峰不依了,他一定要对抗这种不幸的命 运呀~「我要女朋友!我要正常的女朋友!」 寂静的黑暗突然大放光明,让所有的人眼睛都睁不开…等眼花过去,可以看到东 西时… 只见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根本就是… 根本就是都城嘛! 抬头一看,「民生东路三段」。没错,这是都城呀! 「…我们回家了?」明峰呆呆的。 在行人道摆摊子卖可丽饼的可爱女孩笑了起来,「噗,你叫那么大声…那么想要 女朋友呀?」 她穿着可爱荷花边的围裙,扎着干净俏丽的马尾,满脸甜甜的笑,不是说很漂亮, 却让人打从心底觉得好舒服。 没错!他梦想中的可爱女朋友就该像这样!勤勤恳恳,满脸阳光向上的笑。 「…妳愿意吗?」明峰的心跳得好剧烈。 「欸?」可丽饼女孩脸红得好好看,「哎呀,好害羞…虽然人家也很喜欢你这样 的…」 「因为精气很好吃?」麒麟冷冷的插嘴,开枪打暴了可丽饼女孩的脑袋。 「…妳、妳怎么可以这样?!妳可以随便杀人吗?!」明峰扑了过来,麒麟轻松 的给他一记窝心脚,让他蜷缩在地上呻吟。 「哎呀呀,妳这样踹我看中的男人,岂不是不给面子吗…?」只剩下半个脑袋的 可丽饼女孩微笑着,像是黏土重塑似的将自己的头重生出来,「你们以为能够从 这儿出去吗?」 「我只想问妳,莉莉丝是不是陷在这边?」 可丽饼女孩舔了舔手指上的血,「妳说那只黄毛女?她的确也在这边…」她脸孔 狰狞起来,「但是你们都无法离开这里。因为这里是梦…你们原本可以做着美梦 而死,但是你们却放弃这样的福利,自甘堕落到恶梦去!就在恶梦里痛苦哀… 呃…」 她低头,瞠目看着铁棒贯体而过。 麒麟不知道什么时候弃了枪,叱出铁棒,结果了她。轻轻的,麒麟在那妖魔的耳 边说,「妳知道为什么我拿枪不先拿铁棒吗?」 妖魔徒劳的想重生,却发现伤口渐渐腐蚀,败坏。 「因为我会想拿出铁棒的时候,通常心情都很不好。我心情若不好,我就会不爽, 我若不爽我就想要开扁,我若开扁下去,下一个要死多少鬼玩意儿…连我自己都 不知道。」 她拍了拍妖魔的脸蛋,「明白?」 一蓬纯青的火焰从铁棒冒出来,轰然燃尽了那只妖魔。原本熙熙攘攘的都城街 头,像是融蜡般垮了下来,露出赤裸黑暗的天空,和无垠的沙漠。 「幻象之后还是幻象?」麒麟冷笑一声。 明峰勉强爬了起来,他目瞪口呆的。「…麒麟。」 「干嘛?」她有点不耐烦。如果要跟我吵怎么杀了他的意中人…窝心脚也踹出他 的肠子。男人的脑袋到底有没有一个「红肉李」大?稍微平头整脸的女人都可以 勾引走? 「…我当妳徒弟以来,觉得今天妳最勤奋,最有禁咒师的样子欸。」他真的深深 赞叹了。 「…你给我闭嘴。」 (二) 麒麟将卡宾枪扔给明峰,「拿着防身。」 他胆战心惊的拿着枪,虽然没当过兵,但是红十字会有射击课,他多少也学过一 些… 问题是,他不祥的预感居然成真了。那把卡宾枪果然没有子弹。 「…没子弹…你是想要我拿枪托打怪?」明峰几乎落泪了。 「你可以上刺刀…」麒麟漫不经心的回答,「哎,你很烦捏。修道修这么久,连 将灵气凝聚成子弹都不会?」 …谁会啊?妳当每个人都跟妳一样不正常?「我可是正常又平凡的人类啊!」明 峰吼了起来。 「那是你对自己不够了解。」麒麟拎起铁棒,「警觉点。别又被拐走了…我不太 想救笨蛋。」 …跟这种师父到底有什么前途?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跟在麒麟的背后。漆黑的天空旋着诡异的紫,黄 沙遍野,却连一丝风也没有。 完全的寂静,寂静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麒麟一言不发的前行,不知道走了多 久,腿和心都感到麻木。 他这才发现,当寂静到一种程度,会让人有窒息的感觉。而单调一直几乎无尽循 环的景色,会让人疲倦,很疲倦。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渐渐陷入一种 漫长的恍惚中… 然而,他听到了细微的声音,打破了坟墓般的寂静。 一个男人跪在沙土上,不断扒抓着,像是在挖着什么。靠近一看,不禁毛骨悚然… 那个男人像是个木乃伊,枯瘦异常,一双手早已经没有血肉,只有白骨森森。 「这里挖不出水。」麒麟的声音很平静。 「妳难道没有眼睛看吗?」宛如骷髅的脸孔转过来,只见他眼窝空空荡荡,已经 没有眼珠了,「我在挖我的坟墓!」 男人不断的抓着滚烫的黄沙,但是黄沙像是有生命似的,每挖开一些,就流入更 多,「我要挖出可以躺下的坟墓,才能够死掉。让我死…让我死…」他凄惨的哀 号,「我错了!我不该来盗墓…让我死!让我死!伟大的秦皇…让我解脱吧,让 我解脱吧…」 麒麟闭了闭眼睛,举起铁棒…那男人倒在黄沙上,再也不动了。只放松的呼出一 口气…像是在说「谢谢。」 「…他不是妖怪欸。」明峰呆掉了。 「嗯,对啊。但他已经死很久了。」那男人渐渐风化,只剩下破布似的衣服无力 的飘动,「只是他在这幻境中,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她转头,「那边也有…」 到处都是沙沙的声音,干枯如木乃伊的盗墓者哀号,徒劳无功的挖掘着自己的坟 墓。麒麟举起手上的铁棒,一个个的「解放」他们。 但是明峰往后退了两步,再两步。 「…妳真的是麒麟吗?」他低低的问,恐惧的四下张望,蕙娘和英俊不知道什么 时候不见了。 「你说什么傻话?被幻境迷住了吗?」麒麟转头看他,「我当然是麒麟。」 「…不对,妳不是。」明峰后退几步,「就算外貌再怎么像,妳也不是她。」 麒麟望了他好一会儿,「你走路走到呆啦?快点,蕙娘和英俊在前面等我们…」 她伸手去抓,却被一记火光和巨响射个正着。 她朝下看着自己胸口的洞,又看了看明峰微微冒烟的枪管。 「奇怪,」她困惑了,「这明明是你心目中的『麒麟』。不管是容貌还是语气,能 力或者是气味,我都照你的想法塑造,为什么你会发现?」 「妳没学到她的偏心。」明峰苍白着脸孔,拿枪对着「假麒麟」,「她对人类极为 忍耐,绝对不会去主动拿走任何人的性命。再说,她懒。如果有人哭着寻死,她 会叫他自己去死,不要弄脏她的手。」 「假麒麟」笑了,「你倒是很了解她。」她设法愈合伤口,感到更困惑了。奇怪, 这样一个小洞,却愈合不起来,反而渐渐融蚀。 当然她还是有办法的,只是要花时间。一枪还好,多来几枪大约不太妙。 「那么,你能杀她吗?」假麒麟无邪的一笑,容貌渐渐改变,「明峰…」 他愣住了,卡宾枪匡啷的落在沙地上。他,的确无法下手。 *** 麒麟向前走着,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猛然回头,发现明峰还跟在她身后,但是… 她有股奇怪的违和感。 「我有点怕…」明峰凑了过来想抱住她的手臂,麒麟警告似的举起铁棒。 「妳在干嘛?」明峰满脸困惑,「我只是觉得害怕。」 「幻妖,别枉送性命。」她不禁有些后悔,不该大意的,「李斯那老鬼拘你们来 当差,又不是什么好意的,犯得着为他送命?」 「…为什么妳会看出来?」假明峰满脸困惑,「明明这是妳心目中的『明峰』。」 「哎呀…」麒麟轻轻叫了一声,「我的确觉得他胆子很小…但是他胆子虽小,却 硬撑着男人的尊严,是不会随便对我示弱的。」她耸耸肩,「很伤脑筋的徒儿, 对吧?」 「我爱好和平。」假明峰很遗憾,「本来不想使用暴力…毕竟李斯大人希望妳毫 发无伤的到皇上面前。」 「真刚好,我也爱好和平。」麒麟懒懒得看他一眼,「饶了你。叫李斯那老鬼把 莉莉丝送出来,我给他赔个不是,大家都搁开手吧。」 「但是李斯大人的旨意不是这样的。」他笑咪咪的伸出巨大又丑恶的爪子,「跟 我走吧…在幻境中,我的能力远超过任何众生…」 「只超过人类而已。」麒麟拄着铁棒,半厌烦半好笑的回望,「我召唤你回来, 重生吧!蕙娘!遵从我命,去除邪恶!」 原本迷失在幻漠的蕙娘像是被强大的力量拉扯,瞬间就到了麒麟的面前,在强烈 的光芒下,恢复大殭尸的原形。 幻妖露出惧色,咬咬牙还是扑了上来,却让蕙娘锐利的指爪劈成两半。他不敢相 信…「妳怎么可能…式神无法进入幻境。妳曾经陷在这里一年多…妳从来没能呼 唤任何式神…」他的声音渐渐虚弱。 「因为我是麒麟。」麒麟微笑,有点寂寞的,「我当初陷在秦皇陵时…还是个货 真价实的人类。」 看着幻妖分解在幻境中,麒麟默然。在她年纪还轻,收服蕙娘不久的时候,年轻 气盛的她,曾经在这幻境里困足了一年。多少次她想使用咒呼唤蕙娘…但是所有 的咒,在幻境里都失去效用。 她能逃出秦皇陵,实在是运气和侥幸。 多年后,她回到这里,已经可以随心所欲的将式神带进来…只因为她已经不算是 人类了。 「主人。」蕙娘恢复温柔娇怯的模样,「明峰他…」 「所以我才不想让他来的。」她的脸孔,很忧郁,「他唤了英俊。」叹了口气, 她朝着强烈的法术痕迹,如光般飞行。 (三) 他无法动手。明明知道是幻象…但是他就是下不了手。他以为已经忘记,他以为 已经不再疼痛,不再想念… 但是这瞬间…他蓄满了泪,嗓子眼像是塞满了棉花,哽着。心头的伤痛和思慕一 起被扯开来…死别的伤本来就无法痊愈。 「…妈?」他轻轻唤着,像是回到儿提时。「不、不对,妳不是…妳太过分了…」 「明峰。」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娟秀。那是他的母亲,为了替他挡灾, 折损了寿命早逝的母亲,「我一直好想你。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假的假的!她明明是假的!但是为什么…他的眼泪无法停止,想不起任何咒语, 也没办法抗拒虚幻的母亲将他抱在怀里… 太可恨了,连气味都一模一样…他更恨自己的软弱。明明知道很可能就这样被吸 干精气…就是没办法捡起枪,射杀她。 麒麟…还是谁,快来,谁都好…他不想这样死在妖魔手里。若是母亲知道他是这 样死的…岂不是心都要碎了?! 「英俊…英俊!」在体力大量奔流,越来越虚弱时,他鼓起最后的力气大叫,「英 俊,快来!」 孤独寻觅的英俊听到了明峰的呼唤。他知道,那不算是咒…但是你又怎么知道, 咒的真正面貌? 咒,难道不就是深刻的祈求吗? 她像是一道流光飞奔到明峰面前,化为人形的她,满头蛇发怒张,重创了幻妖, 将明峰抢了过来。 「…不可能!」呆了半晌,幻妖摀着脸喊,「众生无法进入我的幻境,除了人类 可以以外;但是人类…人类没有办法在我的幻境唤出任何式神!」 「妳说什么我不懂,」英俊鼻间狞出怒纹,「但是别想动我主人。」 明峰喘了一会儿,像是贫血般头重脚轻。他根本没听到幻妖说些什么…他只是愣 愣的看着「母亲」。 这辈子他再也见不到了。 幻妖修复好了脸上的伤,「妳敢吗?」她温和的一笑,「我现在可是妳主人的母亲。」 英俊大吃一惊,回头看明峰,却被幻妖掐住脖子。她伸出蛇发咬住幻妖,和幻妖 打成一团。 看到英俊的血,明峰清醒了过来。他突然体会到英俊的温柔。她会打得这么绊手 绊脚这么狼狈…只因为他在意,在意那个外形像母亲的假相。 再也不要有人死了…再也不要了! 「杀了她!英俊!」他下不了手,但是他的式神可以,「她不是我妈妈!」 等麒麟赶到的时候,明峰坐在沙地上,将脸埋在膝间。手足无措的英俊,依旧是 蛇发美少女的模样,满身是血,只敢轻轻搭着他的肩膀。 「假的就是假的,有什么好哭?」麒麟轻叹,从幻妖融化成一摊的的尸首里,掏 出一个古朴的玉蝉。 找到了,阵眼。想来李斯那老鬼学会了一些什么…知道阵眼不能摆在幻境,就像 会走动的守门人,这阵眼,摆在幻妖身上再合适也不过了。 「触犯了禁忌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承认。」麒麟冷下脸,「相对的,我的禁忌也 不容触犯。」 她捏碎了玉蝉。 整个幻境都在摇动,景物像是锐利的玻璃脆化、破裂,然后一一没入地下。 露出一个极大的宫阙,什么都没有的宫阙…除了满地重重迭迭,森然的白骨。不 知道多少人困于这个幻境内,几乎没人可以逃脱。 而我居然逃过了两次。麒麟其实是有些自豪的。 「…沙漠呢?妖魔呢?」明峰大吃一惊,「这是什么地方?」 「除了秦皇陵还会是哪?」麒麟横了他一眼,「把鼻涕擦一擦,象样吗?」 「…我哪有流鼻涕!」明峰慌张的用袖子擦着。 「主人,用面纸比较好。」英俊掏出有着小心小花的漂亮面纸,还有淡淡的香气, 「你的鼻涕都染在袖子上了。」 「…啰唆!」 禁咒师 第二部第九章(一) 第九章 三百里的寂寞妄想 踏过空旷的宫阙,脚下的枯骨嘎吱作响。 如果可以避开,明峰是很想避开的…但是满地铺了厚厚的一层,根本没有下脚 处,除了硬着头皮踏过去…也没有其它的办法。 他只能怀着恐怖和怜悯的情绪,尽量小心的走过,但走得越慢,刺耳的嘎吱声却 越响亮。 「…他们死很久了,这副枯骨也不会痛。」麒麟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理智上知道,情感上我不知道。」明峰热泪盈眶。 「你真的很爱哭欸。」麒麟又叹了口气。 「我哪有!我哪有!」明峰赶紧偷擦眼角的湿润,「我只是想到他们家中还有人 在等待…」 「家里的人?」麒麟惆怅起来,「时光带走一切。他们的生命和家人的想念。他 们因为贪心死在秦皇陵,他们的家人悬心死于年老病苦,同样的是消逝在生命的 长流里…」 很少看到麒麟这么感性…他反而呆掉了。「呃,麒麟,我不知道妳这么…」 「爱钱死好啰!」麒麟踢了满地枯骨一脚,「还绊得老娘走路不便。随便来挖人 家的坟墓?你们是够了没有…一群混帐!」 …什么感性,他果然是误会了。 等他们横越了整个广大如足球场的宫阙,麒麟不再说话,看着眼前耸立的大门。 不同于气派的青铜大门,这个门是用岩石雕塑的,富丽堂皇而繁复的花纹,夸耀 着盛秦时代的丰功伟业。 但是明峰看起来,就像是个庞大的墓碑…其实他老觉得任何纪念碑都像墓碑一 般。 感慨未定,看到麒麟又往包包掏东西,他吓得抓着蕙娘和英俊就地找掩护。看到 她居然掏出一张规规矩矩的符纸,这比掏出手榴弹还让他惊骇。 「妳、妳妳妳…妳会使用符咒?」她一定是装装样子,「妳还是用手榴弹吧!拿 符咒一点都不像妳的风格了…」 「喂,你懂不懂什么是尊师重道?」麒麟不高兴了,「你以为禁咒师是叫假的?」 …难道不是吗? 麒麟不想理他,肃穆的取出符咒,喃喃的念着,「宇宙天地,赐我力量,降伏群 魔,迎来曙光…」 眼中精光大射,「疾破!」 是啦,法力是很强,威力完全不输手榴弹,还是把岩石大门炸得粉碎…幸好他有 预感,早就拉着大大小小就地找掩护了。 但是妳念的「咒」是不是怪怪的? 「妳骗我没看过『神眉』?」明峰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妳还是用手榴弹吧! 不要欺世盗名了!」 「手榴弹的威力不够猛。」麒麟漫应着,「还是符咒来得带劲儿。」 ………除了无言,他还可以说啥? 没好气的跟着麒麟进入门内,却感到一阵窒息。他们像是陷入一片黑暗凝聚的果 冻,空气厚实而沉重,连转动四肢都有困难。 麒麟举起铁棒,顶端发出幽幽的光,这才把黏稠的黑暗驱除开来。有种奇异的气 息让他畏惧。他被妖异纠缠了大半生,非常熟悉妖异的气息… 但这并不是。反而是另一种刺鼻的香气,让人阵阵头晕。这种强烈到令人发恶的 香气,很像是… 贪婪的气息。 穿过了浓稠如粥的黑暗,明峰跌跌撞撞的充满光亮的空间…他举目四望,有点目 瞪口呆。 他看到了天空漆黑如夜,镶着闪亮的北斗七星。光源是从繁星、熊熊燃烧的香油 灯、和河里穿梭不息的水鸟身上发出来的。 一望无际,无边无涯。这广大的宫廷几乎没有尽头。呈现一个「口」字状排列, 当中圈着极大的庭园,河川蜿蜒,无数的桥和明亮的河水交织成醉人的美丽。花 园有着奇花异卉,百鸟争鸣,远看宛如天堂的景象。 我们真的在秦皇陵?难道这又是另一个幻象?明峰自问着。他凑上去看着白玉栏 杆上的翠鸟,发现牠不曾惊走,依旧鸣唱着。只是鸣唱的旋律没有改变过。 「那是假的。」麒麟阻止他的好奇,「你看到的一草一木,一禽一兽,不是用金 玉刻就,就是用标本唬弄…毕竟这里是个陵墓。」 「那么那个…」他不敢置信的指着天空繁星和明亮荡漾的河水。 「假的。」麒麟抬头看看繁星,「那是用夜明珠和咒术的力量让他看起来很真实… 至于河水,那是水银。」麒麟轻叹,「当然因为某人强大的妄念,这世界已经是 半真半假了…」 「那么那个女子呢?」明峰朝着正在掐花儿的女郎一指,「她也是假的?…」 那女郎听见明峰的声音,楚楚可怜的抬头,反而把明峰吓了一跳。只见她折了一 枝珠玉花儿,软弱又苍白的对着明峰望望,轻轻的把花抛在明峰面前,咬着长长 的衣袖咯咯笑着,飘然的走进宫门,觑着他好一会儿,指了指花儿,又招了招手。 「唷,有美女垂青呢。」麒麟恶意的一笑,「啧啧…你不去?」 「…妳在开玩笑?!」明峰差点吓死,「她她她…她连眼珠子都没有…妈啊~鬼 啊~」 「你这样就很没有礼貌了,」麒麟摇着手指,「她当年也是因为美丽才被选进宫 当宫娥,不够漂亮还不能陪葬呢。你是因为还没被妄想影响,才看不出她的美 丽…」 …她都不知道死了几千年了…这种美貌他也不敢看啊!南无阿弥陀佛… 他们在这广大的宫阙漫游。触目都是干枯如木乃伊的宫娥嫔妃。有的在嘻笑,有 的在哭,有的默默的织布养蚕。她们似乎不在意麒麟这些人,依旧机械似的做着 自己的事情。他渐渐明白,为什么麒麟会说她们也是「假的」。 这些宛如鬼魂的女子有些像是电动花灯,固定的做着相同的事情。箩筐里的蚕明 明是金箔拧就的,她们还是一片片放上翡翠雕成的桑叶;织机上的丝线早已腐朽 成灰,她们还是一无所知的投梭。 唯一不同的是,有的宫娥会多看明峰几眼,大胆一点的可能偷扔个手帕花儿,甚 至手镯玉佩,暗示他捡起来。 对于这种垂青…他真是敬谢不敏。虽然如麒麟所说的,他进入这里越久,这里的 假就渐渐取代了真──干枯的脸庞丰润,空空的眼窝有了灵秀的眼睛,水银河流 成了真正的小桥流水,冷寂的宫阙充斥了笑语和人声… 但这一切,都还是「假的」。他知道自己的视觉被影响,但是大脑的判断可还没 有被影响。 虽然知道这些手镯玉佩价值连城,一想到这是陪葬品…他觉得红十字会的薪水也 够多了,用不着发这种财。 这和他的道德相抵触。 麒麟却没有半点害怕,倚着窗,和里头织布的宫娥微笑,「大王在哪呢?」 「麒麟娘娘,大王忆念您好久了。」宫娥泛起谦卑的笑,偷偷地对着明峰抛媚眼 儿,「这会儿大王刚收了位金发嫔妃,就在您旧时住处呢。」 「敢情好,」麒麟笑了笑,「我这就去找大王叙叙旧。」 (二) 麒麟熟门熟路的逛过去,明峰小跑步的跟在她后面,「…麒麟娘娘?」 「偏你耳朵尖,女鬼的胡说八道也听得这么真。」麒麟的回答却异样的冷淡。 …这么说,还真的有这么回事?这里是秦皇陵吧?这里的大王…岂不是死了好几 千年的秦始皇? 那麒麟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封为秦始皇的「娘娘」?一定是死后吧?对吧对吧?若 是生前…那真的太可怕了! 「…是生前还是死后?」他完全不敢去想麒麟的年纪了。 「死很久以后啦!」麒麟有点生气了,「四十年前我来过这里。」 …他还是别问麒麟的芳龄好了。[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麒麟跨进最大的那个宫门,明峰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跨进去。 「喂,这可是很好的实习机会,」麒麟不耐烦了,「很少有机会看到这么大的场 面…」 硬着头皮跨进去…哎呀,老天…果然很少有这机会… 只见景色豁然一变,出现了极宽广的石板广场。乌鸦鸦的站了一地的文武百官。 这些人全部穿黑,手拿玉笏,一言不发的瞪着他们。 「我要见大王。」麒麟心平气和的说。 「麒麟娘娘求见大王。」站在门口的守卫喊着,然后下一个低阶官吏也接着喊, 「麒麟娘娘求见大王。」下一个官阶高一些的官吏又跟着喊,「麒麟娘娘求见大 王。」 一个个的呼喊慢慢像浪潮一样到广场极远的那一端,沉重浑厚,美仑美奂的巨大 宫殿。 …乖乖,好大气派。这喊话接力起码也传了快十五分钟才传到宫殿门口。又起码 花了二十分钟才传回来…派个人去跑一趟的确不会比接力快。 这要多少时间训练啊…明峰胡思乱想着。万一中间接个不好,「麒麟娘娘求见大 王。」变成「麒麟老娘求见大王八。」在古代大约要掉脑袋了。 「大王宣,麒麟娘娘进宫晋见!」守卫中气十足的喊着。其实他不用这么大声, 五分钟前他们就听清楚了这一句。「上殿弃武!」 「什么是弃武啊?」明峰胡涂了。 「说白话就是,把你身上的武器交出来。」麒麟把身上的六把枪拔出来扔在地上 (!),还有背包、又从猎靴扔出半打小刀(!!),接着像是变魔术一样,扔出 了两三把七长八短的剑和武士刀(!!!)。 ……她到底是把这些东西藏在哪啊… 「你的兵器呢?」麒麟问着明峰。 「我?我哪来的兵器?」他愣了一下,「就只有妳给我的卡宾枪,但是我丢在幻 境了…我这样善良无辜的老百姓…」 「没有就好。」麒麟举步,文武百官哗然的让出一条路给他,像是分开了黑色的 浪潮,「被查出来别说我没先警告。」 哪来的兵器啊?我又不像妳,满怀暴力因子…走到宫殿门口,「当」的一声大响, 明峰居然「黏」在大门上,动弹不得。侍卫们几十把长枪指了过来,只差一点点 就戳在在他的脸颊上。 「等等,等等!」麒麟赶紧阻止,省得明峰被戳了几十个透明窟窿,「他搞不好 也不知道他带了什么…看在是我的小徒份上,好歹也搜一搜,别真的戳下去…谢 谢谢谢…」 侍卫们在慌张失措的明峰身上搜出了一把瑞士小刀。看到小刀,侍卫们一起顿着 长枪,如雷的喊着,「上殿弃武!」「上殿弃武!!」「上殿…」 「不用喊我也知道了,需要在我耳朵边吼吗?」麒麟吼了回去,「大王宣我进去! 收了兵器就快滚吧!吵什么吵!」 侍卫们倒退着离开,拿走了明峰的瑞士小刀。 「…那是我的瑞士小刀…陪伴我很多年欸!」明峰嚷了起来,「喂!还给我…」 一回头,发现蕙娘和英俊不见了。 「蕙娘?英俊?」他吃了一惊,刚刚明明在身后啊!「他们呢?!」 「他们也算是『兵器』。」麒麟把明峰从门上「拔」下来,「放心,他们会好好的… 如果我们有机会回去的话。」 他们没事,重要的是…我和这笨徒儿的事情大条了。 麒麟深深的叹了口气。 (三) 在铺满打磨得发光的黑曜石地板的大殿上,秦皇的寝宫意外的广大而寂寥,几乎 没什么摆饰,秦皇远远的盘坐在不知名的豪华动物毛皮上,手里执着链子。 链子的另一头,拴着拼命挣扎、狼狈不堪的莉莉丝。 麒麟暗暗松了口气,又觉得沉重起来。「…大王。」 秦皇身量不高,容颜却意外的温和善良。有些像是小孩子般纯真的表情,带着宠 溺的眼神看着挣扎不已的莉莉丝。 他抬起眼,有些恍惚的笑着,对着麒麟。「终究妳还是不舍朕这儿的富贵。既然 妳愿意回来,朕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妳这次回来,就要好好听话,切莫再像之前 那般任性了…」 「大王,你都死这么久了…哪还有什么富贵?」麒麟叹气,耐着性子交涉,「你 让李斯那老鬼骗了,当了他实验长生术的材料。瞧瞧你,长生不成,倒弄成这副 狼狈样。人不人、鬼不鬼,连殭尸都说不上。你关在这陵墓里也够久了,是该松 松手,真正安息去了…」 「谁说朕死了?」秦皇脸色一沈,「朕明明还活着!依旧统治着大好江山!永永 远远,无穷无尽!李斯!你来告诉她,是不是这样子!?」 惨白着脸孔的李斯从黑暗中冒出来,面无表情,「大王说得是。」 麒麟望着这个曾经野心勃勃的秦朝宰相,不禁暗暗叹息。 李斯贵为一国宰相,遥想六国兼并,秦朝统一,他这位足智多谋、信仰严刑峻法 的大宰相要记上第一功。 但是李斯,又不只是秦朝宰相而已。他是个修仙者。 为什么一个修仙者要涉入尘世…就不得不从另一种贪婪说起。 李斯不希冀人世间的富贵,但是他不耐烦花上好几百年去修仙得道。既然他是这 样聪明智慧…忍不住就想要走快捷方式。 他花了二十年当宰相,只需要花一点点力气就可以将繁复的国事治理得井井有 条,其它的时间,他拿来勾引秦皇帮助他的实验,而秦皇,很快就上钩了。 长生不老的确是个最好的诱饵。 秦皇几乎提供了顷国之力帮助他做了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甚至残忍严酷的实验, 李斯到最后终于研究出结果。但是在喝下灵丹妙药之前…他犹豫了。 虽然他相信自己的配方万无一失,但是总要找个人先试试看不是?但是若制造出 另一个不受控管的神仙…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药是一定要试的,但是那个人必须让他控制得到。 环顾他监工打造的秦皇陵…还有比这更好、更坚固的监狱吗?他花了更多的心思 去修茸、施咒。拘了幻妖来为他加上好几重幻境,收服了黄沙精灵,为秦皇陵守 门。 当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他假借着请秦皇参观陵墓的理由,趁秦皇心满意足时, 秘密献上长生不老药。 但是秦皇喝完了以后,马上倒下,死了。 当然他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只能惶恐的逃了出去,捏造了秦皇暴病而死的消 息,匆匆的将大批宫娥赶进秦皇陵殉葬,幸好一切早已就备,也算是掩饰了过去。 只是他不知道,秦皇是死了,但也没有死。 长生不老药毒死了他的身体,魂魄却依旧依附在死去的身体上,不僵不腐的尸体 虽然不再有心跳,但也的确不会老。 等秦皇复苏,发现他被困在庞大而孤寂的陵墓里,触目都是殉葬的死人和精心打 造、华丽却冰冷的地下王国…他渐渐的,发疯了。 他原本旺盛的贪念转成执妄,在他疯狂而清醒的意识里,依旧坚信他还是秦皇, 天下唯一的君主,他的宫殿依旧住满宫娥妃嫔,跟着下葬的兵马俑就是他强大的 军队。 甚至,他一纸诏书就可以将李斯招来他的面前,依旧是他忠诚的臣子。 他的执妄是这样的强烈,强烈到简直不可质疑、无法抗拒。强烈到他真的下达诏 书,将修仙者的宰相魂魄,毫无抵抗能力的拘进秦皇陵,成为他的奴仆。 沦落为伥鬼的李斯,也真的照这位执妄主上的心愿,将所有殉葬者的魂魄都拘在 这个三百里广阔的地下陵宫,殉葬的宫娥妃嫔不消说,当初兵马俑烧制是照各个 真人捏塑的。 这些年少健壮的秦朝军官,就在李斯的咒力之下,纷纷暴死,魂魄寄宿在兵马俑 内,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强大的执妄经过三千年岁月的酝酿,已经成为极强大的妖氛了。如果秦皇有自 觉,他已经是数千年的大妖。但是发了疯的他,只将整个三百里广阔的陵墓变成 妄念的王国,不曾也不试图离开。 这不知道是幸还不幸。 「…由得你们吧。」麒麟放弃说服,「请把莉莉丝发还给我。我知道不该来打扰 大王的安宁的…但看在我的薄面,请将她交给我。」 「我会把她交给妳的。」秦皇含情脉脉的瞅着她,「麒麟爱卿,自从妳私逃以后, 我没一天好睡。」 麒麟一言不发,咽喉莫名的出现一个小洞,缓缓的流下血。 这是当年秦皇将黄金项圈铐在她的脖子,里面的暗刺插进她的咽喉,让她出不了 声音。 这么多年了…这个旧伤没有痊愈过。在秦皇的凝视下,又想起当年的痛楚。 所以,她才说,不要来秦皇陵。对于这个数千年妖魔化的君主,任何力量都像小 孩子一样稚弱。 她清了清嗓子,「大王,你根本就没有清醒过。」 禁咒师 第二部第十章(一) 第十章 不会痊愈的教训 秦皇望着麒麟,笑意渐渐的沈了下来,「麒麟,妳说的话,我不爱听。」 麒麟只觉得喉头紧缩,咽喉的旧伤如涌泉般喷出血来。这让明峰惊慌起来,「麒 麟!妳是怎么了?」他慌着掏口袋,却很尴尬的只掏出英俊递给他的小花面纸, 「好好的怎么会喷血呢?」他抽着面纸帮她擦拭。 想拒绝他的好意,却发现他擦拭过的地方一片沁凉,灼烧似的伤口居然缓和许 多,不那么痛了,也就由着明峰胡乱在她脖子上擦来擦去。 「你要擦也轻一点…行了行了,我要破皮了。」麒麟抢过几张面纸,「你这样粗 手粗脚,真的交得到女朋友?」 秦皇却被激怒了,他到现在才看到跟在麒麟身后的明峰,「贱妇!这就是你私通 的情夫?!」 「你看我像是瞎了眼吗?!」麒麟和明峰一起吼了起来,颤颤的指着自己的眼睛。 秦皇却沈溺于自己悲哀愤怒的情绪,「朕这般宠幸妳、爱怜妳,妳居然为了这样 一个低贱者抛撇朕私逃!我非把你们碎尸万段不可!」 「他只是我的弟子!」麒麟有些沈不住气,她就不想让明峰来…但是想想秦皇疯 是疯,还疯得能讲理。当初她年轻气盛,闯进秦皇陵,秦皇说是把她收为爱妃, 顶多把她当作芭比娃娃一样耍弄,又是梳头又是画眉又是换衣服,除了那个该死 的黄金项圈… 不过,打扰了人家的安宁,这点小小的教训还是应该的。她瞟了满眼惊慌哀求的 莉莉丝,希望她记得住这个教训。 有许多时候,高超的道术并不是一切。就像力量从来不能真正统御一切。更多时 候,许多禁忌是不能碰触的。 「就像莉莉丝是我的弟子一样,这小鬼也只是我的弟子。我们是不该来打扰你的 安宁,大王。请你放了莉莉丝,让我们离开这里吧。」 「进了我的宫殿,你们还想离开吗?」秦皇厉声,「我不会饶恕任何背叛我的人!」 他的声音在整个宫殿回响着,隆隆宛如雷霆之怒,整个宫阙为之动摇震撼。 所有的景物宛如碎琉璃般剥落,转眼间,转变成滚滚黄沙的战场。秦皇威风凛凛 的站在高台之上,「即使死,你们也别想离开!」 「只能这样吗?」麒麟面对着千军万马,沉重的叹口气,「大王,我并不想和你 为敌。」 「现在乞饶已经太迟了!」他扬起手,盛怒道,「给我杀!」 马蹄隆隆,他们瞬间被包围了。 「…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怎么办?妳还在喝酒?妳现在是喝酒的时候吗?」他回 头看到麒麟仰着脖子喝着小扁瓶的威士忌,简直要气坏了。 麒麟大大的呼出一口酒气,「就只能硬上了啊。保护我啊,徒儿。」 她无视奔腾而来的千军万马,结起手诀,喃喃的念着,「急急如律令奉导誓愿何 不成就乎」,全身泛起淡淡的微光。 满怀希望的看着四周,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欸?明峰瞪大眼睛。他的师父虽 然是个烂酒鬼,到底是个很强的烂酒鬼啊! 为什么她的咒会失效? 明峰愣了一下,逼过来的鬼兵鬼将毫不留情的砍了下来… 「滚!~~」原本威力惊人的一字咒却只将军马逼退十尺,发声喊,又勇猛的冲 了上来。 脸颊被流矢擦过的麒麟面不改色,依旧双掌交会结着手诀,「急急如律令奉导誓 愿何不成就乎」,再次泛起微光,这次强烈一点点。 但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惊慌失措的明峰把什么咒都拿出来乱用,只能勉强抵挡一时。麒麟什么事情也不 做,就只顾念着她没用的咒,一次次发起越来越强的光。 然后?哪有什么然后…如果要发光,他宁愿去弄个电灯泡,不会指望伟大的禁咒 师照亮他的末路。 「妳是喝酒烂穿脑子了?!」明峰吼了起来,「真的是够了~不然妳逃吧,总要 有人活下去吧?!」一面吼,一面朝着鬼兵鬼将扔符咒。 麒麟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即使被防守不及的刀戟刺了几个窟窿,她还是一遍遍 念着单调的咒。 就在明峰扔完了所有火符,绝望的面对最后时… 「真.太极!~」麒麟发出令人眼睛睁不开的闪光,像是殒落的流星轰过整个战 场,冲刷出一条血路。 秦皇居然让这闪光冲击得后退,松了手上的锁链。像是乘着雪白的浪,麒麟拖着 明峰,抓着莉莉丝,舞空而飞,飞不多远,却被一箭贯穿,跌在地上。 她没有受很重的伤…但是在这虚妄的国度待越久,她的灵力衰退越快。 「…接下来呢?」明峰胆寒的看着越来越庞大的秦皇带着怒火,一步步从高台走 下来。 「不知道欸。」麒麟把莉莉丝脖子上的项圈拆了下来,「或许让秦皇抓回去,关 个一年半载,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逃走吧…」 …这也叫计划?这也好叫做计划?! (二) 「妳确定这是好计划吗?!」明峰吼着,胆寒的看着秦皇越变越恐怖,每一步都 像是发出火焰。 他感到虚弱、害怕。在这个偏妄的君王之下…他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渺小。他几乎 想要乞饶,想要下跪,只要君王怜悯他…饶恕他… 在最绝望的时候,他感到一股微弱的风拥抱着他。那带着海洋气息的清新,在他 耳边轻轻唤着,「呼唤我,亲爱的…」 呼唤…谁? 心苗里字句涌现,他不由自主的轻诵,「黑色火焰沸腾起来的阳炎啊…请变成天 蛇从天飞舞而降。现身吧!腾蛇!我那名为龙的女郎!」 大地震动,应呼唤而来的龙女睁开她诡丽如爬虫类的眼睛,倒竖的瞳孔发着金色 的清光。 一只活生生的、美丽的龙女。 秦皇垂手,愣愣的看着她。他是不是…看到了创世的女娲?他是那样震惊而迷 惘。模模糊糊想起曾经的虔诚祭拜天神地祇,也祭拜过创世的女娲娘娘。 诞生万民,炼石补天的慈爱天母。 他没有抵抗,任她带走麒麟等人。 「…几时来带走我呢?女娲娘娘…」他脆弱的抬起头,「我好像做着永远不会醒 的梦…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你要先睁开眼睛,才知道什么是梦境。」龙女回答,「你先问问自己,你到底 是什么。等你明白了…或许你不需要我来接。」 她带着麒麟等人遁入土里。 *** 当龙女将他们带回香港时,引起了很大一场骚动。 麒麟几乎绝了气息,陷入假死状态,莉莉丝连话都不能说,一直呆滞的坐着。 明峰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微微睁开眼睛,只说了一句话,「不要去秦皇陵。」 就陷入了昏迷。 谁也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身在陵墓中不觉得,但是一但离开了…所有的瘴气和反噬通通涌了上来,几乎损 毁了他们所有的健康。 他们被安排在僻静处休养,莉莉丝瞅着明峰,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她的小师弟到底是谁?为什么可以在断绝神魔法力的秦皇陵,呼唤出属于神灵的 伏羲龙女? 这让她不安,很不安。 (最后的补遗) 麒麟终于清醒过来。但是她一醒来,什么话都没说,唤回蕙娘和英俊,就坚持辞 去禁咒师的职务。 「老娘有多少命都不够你们玩。」她很坚决,「我要开始养老了!」 这引起红十字会的惊慌,但是怎样都说不动顽固的麒麟。百般协商下,勉强答应 她放假,放到什么时候,由她决定。 她又回到中兴新村,过着混吃等死的悠闲生活。成天不是抱着漫画,就是看着卡 通,当然,没放下酒瓶过。 至于明峰…跌破许多人的眼镜,他居然拒绝了红十字会的聘请,甘愿回去继续当 麒麟的弟子。 这是为了什么…连明峰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或许,麒麟在秦皇陵最后的战斗英姿,让他印象太深刻了。她那样毫不畏惧的迭 加多层禁咒,几乎打倒秦皇…让他打从心里敬佩。 只是没多久…他后悔了。自从他去探望堂哥回来,他就大大的后悔了。 「妳妳妳…」他气得口齿不清,「妳老实讲,妳有没有玩过网络游戏?!」 麒麟懒在沙发上,正在看「棋灵王」,「有啊,之前在日本出任务的时候无聊,玩 过半年吧?」 「…该不会是『信长之野望』吧?」求求妳,一定要否认… 「你怎么知道?」麒麟放下漫画,「你也想玩?台湾不是有了吗?你如果想练阴 阳道,我倒是有经验的…」 明峰只觉得阵阵发晕…「急急如律令奉导誓愿何不成就乎?真太极?」他的声音 渐渐提高,老天啊…他曾经为了麒麟的凛然感动过,觉得她到底不是胡搅瞎搞, 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要不是堂哥也正在迷这个,让他瞧见了游戏画面,不知道他还要被蒙在鼓里多 久?! 动漫画当咒也就算了,你连游戏里面的咒语和招式都拿来现实用,会不会太离谱 啊?! 「哎呀…」麒麟咬了口蕙娘做的小饼干,「你不懂啦,能力够的人,什么样的材 料都能当作咒啦。」 「甄麒麟!」明峰吼了起来,「让我回红十字会!我绝对要离了妳这祸害!我再 也不相信妳了~」 明峰大跳大骂,麒麟懒懒得躺回沙发上,「早就跟你说过,一切都来不及了。」 (第二部完) 第三部 楔子 「我听说,你好像请假在家準备养老。」明峰的声音低沉,却在这狭小的空间引 起阵阵迴音。 「你小声点行不行?」麒麟不太耐烦,她的声音细微却清晰,运用内力直达听觉 神经,功力果然不同凡响。 不过你认為普通人有办法到达这种死妖怪的境界吗?! 明峰还想开口,却被一本便条纸正击脸孔,没好气的他在纸上刷刷的写:「那為 什麼我们会在这裡?!挤在这个该死的大楼通风管道?!」 在连手电筒都不准带的漆黑中,我是写给鬼看?我连自己写了什麼都看不到了! 哪知道麒麟眼睛窜出两簇精光,虽然一闪即逝…「就跟你讲了,我接受了委託, 要来清除一个『爆裂物』。」 「…你当你是汤姆克鲁斯?」他刷刷的在便条纸上写,他知道那隻跟妖怪没两样 的该死禁咒师看得到,「拜託你醒醒,你是抓妖的,不是他妈的特种部队…」 「阴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麒麟忧鬱的嘆了口气,「最近你又限制我喝酒 的量,我很无聊…」 「你的肝…」明峰暴怒了,拖麒麟去医院检查简直是场灾难…结果在医院引起莫 大的骚动,好几个大夫奔相走告,通通涌进来看这个肝指数简直是天文数字居然 活蹦乱跳的「少女」。 「你是想弄到被抓去医院解剖研究才甘心吗?你的肝指数可以杀死一打活人 了!」他无意间也用了内力传声,但是却让麒麟的耳朵一阵嗡嗡响。 她捂著耳朵,蜷缩在走道好一会儿,「…我快被你的魔音穿脑杀死了。」 黑暗中,两个人怒目相对,很一致的朝对方比了愤怒的中指。 这个深沉的夜裡,他们趁著夜风,坐在英俊宽大的背上,悄悄的降落在这栋大楼 的屋顶。然后麒麟像是小偷一样拆了人家的警报装置,还找到大楼的通风管道, 非法侵入人家的產业。 「就算有再正当的理由,也不可以做这种强盗般的行為…」明峰掌握到要诀,将 便条纸一扔,开始往麒麟的耳朵嘮嘮叨叨。 麒麟翻了翻白眼,就是因為这种该死的囉唆…所以她一直不想教明峰内力传声。 该说幸还是不幸…她这笨蛋小徒临阵就忘掉背得烂熟的咒,但是什麼琐碎小技真 是一看就会。 到底是天才还是白痴…她只能说两者只有一线之隔。 「正常的人家有阻隔式神和妖魔的绝灵咒吗?」麒麟没好气的反问,「我拆除防 御护咒的时候你没看到?」 真的很好搞,她就把那个绝灵咒拆了,但是她没时间,明峰又不能独立作业。反 正她也需要人把风。 这栋大楼是崇家產业。崇家乃是大神重在人家的后代。这批谨守骄傲的半神人虽 然血缘稀薄到接近无,倒是很仔细的保存了许多古老却强力的法术和咒,人类曖 昧的血缘经过通婚,又往往在后代出现神媒或术士。 不管对人类或眾生来说,崇家都是个棘手的存在。不过,她不是其他的什麼。 「我可是甄麒麟。」她冷笑一声,又顺手拆了一个佈置在通风口拐弯处的禁咒。 然后打开一个通风铁网,下面是个纯白的房间。 明峰凑上去看,好一会儿才知道自己看见什麼。他大概是马上觉得心都冷掉了。 一个穿著白袍的小女孩,脸上罩著一个皮製面罩…他在「空中监狱」那部电影看 过,那是拿来拘禁杀人狂用的。 她还在呼吸,但也只剩下呼吸而已。她带著面罩,全身缠著管线,四肢被皮带绑 著,固定在诊疗椅。旁边的仪器滴滴答答的发出轻响。 原本闭著的眼睛突然睁开,朝上望著麒麟…或者说,一隻眼睛望著麒麟,另一隻, 却望著明峰。 明峰看著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夹杂著怜悯。虽然她很奇怪,望著人的眼神令 人毛骨悚然,但就算是杀人犯,也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垂下绳索,麒麟像是马戏团的女郎,倒掛著垂到那女孩的上方。面面相覷著,互 相凝视了好一会儿。 「遗传真是件麻烦的事情呀。」麒麟轻轻嘆了口气。 她依旧倒掛著,友善的对那小女孩笑笑。小女孩不领情,双眼直视著她,露出强 烈敌视的眼神。 「哎唷,别这样咩。」麒麟哄著,「我是来救你的。」 小女孩的眼神出现更强烈的敌视和不相信。 「真麻烦啊…」麒麟无奈的耸耸肩,「你愿意乖乖跟我走吗?你的奶奶在等你喔。」 小女孩将眼睛一闭,拒绝相信她的话。 搔了搔头,麒麟其实是有点无奈的。「欸,明峰,你下来吧…小心不要碰到地板, 有警铃。我只会打人不会哄人,哄女生是你的强项…」 「不要把我讲得跟色胚一样好吗?!」明峰真的火了,他谨慎的拉了拉掛环,确 定强度够才毛手毛脚的垂下去,「呃…妹妹,我帮你解开好不好?被这样绑,不 会痛吗?」 一定很痛。就算她是妖怪也不该这样折磨她…他深深的不忍起来,伸出手,费力 的摸了摸她的头髮。 她突然张开眼睛,如电的眸子闪出奇特的光芒。怔怔的看著明峰好一会儿,很轻 很轻的,她点了点头。 「…不能踩在地板上怎麼拆?」明峰没好气的问。 「把她面罩拆掉就好啦。」麒麟笑了笑,很甜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有点邪恶。 拆掉面罩…讲得很轻鬆的样子。明峰嘀咕著,费力的倒掛在绳索上,空出两隻手, 设法解开小女孩脑后的皮带扣。 将她脸上的面罩一拿下,小女孩流出眼泪,大大的喘了一口气,然后…咳嗽了一 声。 这一声咳嗽,却引起剧烈的闪光和爆炸,明峰只觉得眼前一阵白花花的,耳朵隆 隆巨响,等他看得到四周时,整个房间已经成了废墟…硝烟瀰漫,四面墙炸穿了 三面,天花板也塌了一半下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顶楼,所以望得到美丽的星空。 警铃大作,天花板残存的消防器不断的喷洒水柱,到处都听得到急促的脚步声。 「果然是爆裂物。」麒麟笑得很大声,「不过爆裂物已拆除,闪人了。」 「…你居然什麼也不跟我说~」明峰怒吼著,七手八脚的将小女孩身上的管线束 缚拆乾净,一把抱起来。一大群人嚷著衝过来,眼见要逃不掉了…小女孩又是一 声咳嗽,再次引起剧烈的爆炸… 抱著她的明峰觉得很不可思议,这麼大范围的爆炸,抱著她的自己和麒麟居然没 有事情…来不及细想,英俊的蛇颈缠住他,将他掷上背,拍击巨大的翅膀,立刻 升空起飞。 攀著英俊脚爪的麒麟,笑咪咪的向著气急败坏大嚷大跳的人群挥手致意。 *** 「如约定,我将你的孙女带来了。」 在候机室焦急苦候的老妇人站起来,怔怔望著自己的孙女儿,忍不住大哭,「阿 英!奶奶以為永远看不到你了…」 婆孙相拥大哭,小女孩惊惶的眼泪不断的滚下来,带著轻微的硝烟气味。 「这样子是没办法上飞机的喔。崇英。」麒麟正色的对小女孩说,「你这天赋很 麻烦,等你长大能够掌控,再来使用这种能力吧。」 崇英看了她好一会儿。虽然她身上有种令人畏惧的气味,宛如将她抓去折磨的本 家大人,但是…她却跟他们不一样。 不大放心的看看她,又求救似的看看那位温柔摸她的头髮的大哥哥。 「欸?」明峰对这样坦白信赖的眼神很没抵抗力,「啊啊啊,我是说,你可以相 信这个烂酒鬼啦!这个烂酒鬼除了有个硬邦邦的钻石肝,心地是很好的,不会害 你啦…」 得到了保证,崇英面对麒麟,闭上眼睛。麒麟在空中虚画,一个闪亮的咒文浮现, 打入了崇英的额头。 她狐疑的张开眼睛,忍不住咳了一声… 却什麼事情也没发生。 「你们的飞机要起飞了。」麒麟推著她们,「快快快,快去开啟你们的新人生吧。」 飞机从机场起飞,大批黑衣人愤怒的包围了他们。一个颤巍巍的老者排眾而出, 「甄麒麟,别人怕你,崇家可不怕你!你居然从崇家强行掳走我族族女!你非给 我个交代不可!」很有气势的顿了顿拐杖。 「唷,从医院掳走别人的孙女儿怎麼说?崇清,别弄出个了不起的架子,我不吃 这套。」麒麟懒洋洋的往椅子上一坐。 「这是為她好!她会引起很大的灾祸…」崇清满是皱纹的脸孔抽搐了一下。 「哪有什麼灾祸。」麒麟打了个呵欠,「我把她那该死的本能封印了。放心啦, 她将来可以毫无顾忌的打喷嚏咳嗽,也不用怕会震倒一○一大楼…」 崇清的脸孔刷的惨白,旋即大怒。他养著这个桀傲不驯的小鬼就是希望成為崇家 的祕密武器,而这个该死不死的禁咒师居然破坏了他的计画! 「何谓咒?」麒麟站了起来,对著崇清冷笑,「不把人当人看,失去了人心,何 谓咒?」 她昂然的从人群穿过去,一点畏惧也没有。被她看过的人背上都是冷汗,一一低 下了头。 「喂,崇清。」她转过身来,「我示范一个强而有力的咒好了。」 她狠狠地对著崇清伸出了愤怒的中指。 明峰深深嘆了一口气,低下了头。跟了这样的师父… 「我好想念红十字会啊…」他这样想著。 第二章 列姑射之壶 大师兄寄了一个壶过来。 他那个子孙满堂的大师兄不改热爱冒险犯难的本性,农暇之餘喜欢到处乱跑。挖 到什麼稀奇古怪的宝贝都会送到师尊这儿来。向来不喜欢积聚的麒麟却一反常 态,会把那些破烂慎重的收下来,写封典雅又文情并茂的信寄给大师兄。 毕竟是麒麟第一个弟子,情谊当然更不相同。 有回明峰瞥到麒麟用狼毫小楷写到一半的信,眼睛不禁一扁。她不是办不到 啊!!你瞧,这种年代了,谁还可以这样典雅的用文言文写书信? 但是你看,她就是要这样恶整古老的符论… 他真的越来越不想继续跟她混在一起了。 收到这个脏兮兮的壶,他端去给麒麟看。懒躺在沙发上看古文观止的麒麟一骨碌 的坐起来,「啊,列姑射之壶!」一把夺了去,又仔细看了看俊英大师兄写来的 信。 「真的是宝贝呢!」她兴高采烈,「这得用无根水来洗涤才行。」 「无根水?」明峰想了好一会儿,「还没落地的雨水?」 麒麟还没答话,端著西瓜过来的英俊看到那个壶,也跟著大叫,「啊!列姑射之 壶!这要用无根水洗才好喔!」 為什麼大家都知道是列姑射之壶?还有,列姑射这词儿怎麼这麼陌生又熟悉? 「所有的妖怪都知道这是什麼啊!」蕙娘、英俊和麒麟异口同声。 蕙娘和英俊就算了…麒麟你答什麼腔?这证实了他一向的看法:麒麟与其说是人 类,还不如说是人变成的妖怪。 不知道有没有烂酒鬼这种妖怪。明峰没好气的想著。 三个女人(?)围著这个壶嘰嘰喳喳的谈了好一会儿,英俊兴致勃勃的提议,「我 去取无根水吧!这边的雨太脏了,我去接玉山顶飘下来的初雨,如何?」 「阴人取的无根水还是不大妙喔。」麒麟说,「这壶属阴,需要个阳气重的去取 水才好…」 二十二隻眼睛一起看著明峰(英俊一个就有十八隻眼睛了…),把明峰看得发毛, 「…你们该不会要我去取什麼无根水吧?」 「既然你自愿,那就太好了。」麒麟点头,「蕙娘,帮明峰打点一下行李,他要 出远门了。」 蕙娘很俐落打点好行李,「记得自己添换衣服,玉山是很冷的。」 「主人,记得带手帕卫生纸。哦,还有医疗包。」英俊很贤慧的拿了充满蓝色小 花的手帕、面纸,和装著OK绷小瓶小罐的可爱小碎花包包,塞进沉重的行李, 「记得多带些回来。」外加一个五加仑的大桶子。 ………他有说要去吗? 但是三个女人(?)很一致的将他踢出大门,连给他抗辩的机会都没有。他无言 的呆立了好一会儿,无精打采的挥手叫了鬼车。 「胡伯伯,我要去玉山。」 「我不能去玉山喔。」老胡充满歉意,「 好端端的,去那边干嘛?」 明峰无言的看看沉重的行李,和手上这个大桶子。「麒麟要我去取无根水…」 「无根水?干嘛?」老胡的精神都来了,「要洗列姑射之壶吗?」 …為什麼大家都知道?明峰纳闷了。 「那儿阴鬼儿不宜。」老胡沉吟了一会儿,「你要不要骑机车去?…我是说,你 把机车塞到后行李箱,我送你去玉山附近这样?」 老胡兴致很高的把明峰的机车塞进行李箱。他一直对那个宛如四度空间袋的后车 厢很无力。 这偏离合理实在太远太远了。 「上车上车!」老胡兴致很高,「这趟我就不跟你收钱了。但是壶洗好的时候, 记得通知我呀!」 这个壶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每个人(每个妖怪)都这麼兴奋的期待它的洗涤?明 峰纳闷的想了很久,却没有答案。 离玉山还有两里路,老胡就把明峰放下了。 他骑著小五十,把五加仑的汽油桶摆在脚踏,背著庞大的背包,一路骑过去。但 是骑进山区不久,他发现自己迷路了,绕了不知道多少圈子,他不得不承认自己 迷失了。该死的是,这张地图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版本,產业道路根本就不对, 他在山区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到矗立在眼前的玉山。 正心浮气躁的时候,突然路边有人招手,他减缓了车速,想要问问路。 天气炎热,汗不断的渗出来,但是这对年轻情侣一滴汗也没有。男生还穿著帅气 的皮夹克紧身牛仔裤,女孩儿著著长袖白洋装,两个人的表情有些忧鬱。 「请问,」明峰脱下安全帽,「我要去玉山,要怎麼过去呢?这些该死的路标互 相矛盾,我骑了好久…」 「…玉山不能够骑机车,要走过去。」男孩子开口了,「祂不喜欢有人骑著机车 干扰安寧。」 「不要骑机车过去。」女孩儿的声音带著害怕,「很危险。」 「…走得到吗?」明峰有些气馁。 男孩和女孩互看了一眼,像是无言的商量。「…我们带你过去就走得到。」 女孩垂下眼帘,「请你不要骑机车吧…我们带你过去。这裡…很危险。」 危险?这时候他才惊觉前面的大转弯有种扭曲阴沉的气氛,像是太阳照在刚铺好 的柏油路上,景物有些透明的扭曲。 「请往这裡走,求求你。」女孩儿楚楚可怜的说著,和男孩一起紧握著手。 虽然…明峰有种诡异的感觉涌上来,但是他却没有拒绝,沉默的点了点头,跟在 他们后面慢慢走。 走著弯曲的小径,他们起起伏伏的走在长草中。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不知道為 什麼,炽热的艳阳显得遥远而昏暗,反而感到一阵阵寒冷。长草裡有些奇怪的虫 子在鸣,声音是这样的哀戚。 明明是夏天,走过这个辽阔的草原,却有种秋天的凄清。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一直走到日影西斜,赫然发现他已经在玉山顶了。 但是他却没有一点爬山的感觉。 「幸好在日落前到了…」女孩颤抖著声音,呼出一口气。这个时候,天空绵绵的 下起雨来。他有些伤脑筋的看著汽油桶,不知道该怎麼接。但是当他打开汽油桶 时,奇异的,所有绵绵的雨都被「吸」进桶裡,让他看傻了眼。 「你们…要不要先去避雨啊?」回头看到那对情侣,要人家陪他淋雨实在有点不 安。虽然这雨这样乾净,像是可以洗涤人心似的。 「不用了。雨很快就停了。」男孩开口了,「你…背包背著什麼吗?」 背包?他拿下登山背包,发现微微的在发光。疑惑的打开背包,赫然发现那个壶 居然在裡面。 他发呆了好一会儿。明明他出门的时候,这个壶还好端端的摆在客厅啊!為什 麼… 他捧著脏兮兮的壶,雨水不断的落下,冲刷著上面的尘土。他试著将接在汽油桶 的雨水,浇在壶上面,所有的尘土和污垢轻易的剥落,渐渐现出天青色的美丽。 等他裡裡外外浇了一遍,无须刷洗,这个壶就像是刚从窑裡拿出来,焕发著琉璃 蓝的光泽,隐约有些透明。捧在手裡,有种夏夜的沁凉,和难以言喻的心平气和。 「可以…给我们喝一些壶裡的水吗?」女孩露出无法压抑的渴望。 壶裡会有什麼水…?刚刚他洗乾净以后,就没再装水进去了…倾倒壶口解释著, 「裡头没有水…」 让明峰瞠目结舌的是,一股清澈带著清甜的水,从壶裡源源不绝的流出来。这对 年轻情侣捧著水,像是渴了很久很久的喝著,露出非常满足的表情。 两个人一起呼出很长很长的一口气,身影慢慢的透明,隐约的一句「谢谢。」, 却在夜空中迴盪不去… 但是这对年轻情侣却消失了。 明峰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了解自己碰到了什麼。但是很奇怪,他并不害怕。 雨果然停了。他晃了晃壶,发现裡面没有半滴水。虽然不知道这壶到底是什麼, 还是谨慎的裹在衣服裡,背上背包,走下山去。 走到快要天亮,他终於走到出发点。那个大转弯依旧有邪恶的气味…但他走过 去,小心的从护栏爬下山沟。 昨天这山沟一定也下过雨,泥土腐叶被冲刷开来。一双变成白骨的手,还紧紧握 著。 他沉默了一会儿,喃喃的颂了一卷往生咒,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警察局。 虽然被拘留的魂魄自由了,也不该这样曝尸荒野。他温柔的拍了拍紧握的手骨, 半埋在腐叶裡的骷髏,似乎微笑了一下。 在警察来之前,他在那个险恶的大转弯做了一次祓禊。虽然没有带任何道具出 来,但是他还是尽力的用虔诚补足。 找不到杨柳枝,他用榕树枝代替,水源太远,他形式上端著洗乾净的壶,从空空 的壶裡沾取想像中的水,洒净道路。 但是让他有点傻眼的是,明明壶裡没有水,但是他扬起的榕树枝却像是洒下一片 春雨。怀著忿恨的冤鬼们欢呼著一涌而上,抢著喝那点滴的水,然后在满足中消 失了。 这场简单的路祭,成果居然这样辉煌。最少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路段没有出现 车祸。而这个神祕的路段不知道吞噬了多少年轻的生命。 但是潜伏在路段下的古老妖异,根源实在太深了,他还没有能力拔除。不过他加 了个符,大概有段时间会是平安的吧。 警察来了以后,勘查这两具白骨,感慨著,「啊…是他们啊!找了好久,原来是 他们…」 这山中传说著,有对情侣总是在这路段出没。大转弯常常发生车祸,他们就会出 现,鼓励安慰还有一口气的伤患,帮他们打手机,撑到救援到达才消失无踪。 山裡面常常有迷失的山客,也会遇到他们。这对善良的情侣会带著山客到安全的 地方休息,等天亮了,会山客往往发现自己回到正确的道路。 连巡逻的警察都遇到过,他们骑著机车,在山区不断的兜圈子,然后在大转弯发 出惊人的煞车声和碰撞声,但是怎麼样也找不到任何踪跡。 大家都明白他们是什麼,但是谁也没有说破。山区巡逻的警察甚至自掏腰包设了 个小小的香案,不时供些香火和水果,遥祭这对善良的情侣。当然,他们相信这 对情侣还在这山裡,但是怎麼找也找不到。 现在找到了。 明峰默默的听著。化成白骨的他们交抱著,残缺的白洋装和皮夹克纠缠在一起。 希望他们在彼岸也得到了幸福,能够永远在一起。 他背著背包,默默的骑著机车离开山区,这次他没有迷路了。 等到可以叫鬼车,老胡看到他精神為之一振,「啊呀!回来了?」看他两手空空, 不禁有些失望,「你没把水带回来?」 啊,他这才想到,他好像把那个汽油桶丢在山上。 「我是没带水啦。」明峰承认,「但是我把壶洗乾净才回来的。」 「什麼?真的吗?」老胡高兴极了,从后车厢掏出一个小罈子,「那给我一点列 姑射之壶的水吧!以后你搭车都可以不用付钱了!」 「……」他很想说,壶裡没有任何水,但是想到这个奇怪的壶…他还是闷不吭声 的拿出来倾倒在罈裡,让人无言的是,居然刚好装满一罈,然后就没了。 「这够我的老本啦!」老胡兴高采烈,「上车吧,麒麟一定很盼望你!」 怀著一肚子的问号,他搭著老胡的车回到中兴新村。 「这不是我塞进去的…」他赶紧说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会在背包裡,但是我 的确洗乾净拿回来了…」 麒麟欢呼一声,一把夺了过去,「欸?你用过了?」 「不可以用吗?」明峰惊慌起来,「我又不知道这是什麼,有人要水,我就给了 啊~」 「噗,那麼紧张干什麼?」麒麟心情很好的抱著壶走到屋外,仰望著清亮的满月。 「这时机,还真是刚刚好呢。」 「岛上有仙人唷,光呼吸就会饱了,喝露水就会醉了,用不著吃五穀杂粮。他们 的心静得像是深渊裡的泉水,容貌文雅的像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要问仙人在哪 裡?列姑射岛上的仙人唷,一起来享受天露的恩惠吧~」 明峰疑惑的听著她的「咒」,怎麼听都觉得有点奇怪…等想起来的时候不禁一昏。 拜託喔~ 这是列子黄帝篇:「列姑射山在海河州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穀, 心如渊泉,形如处女。」 这麼简单的古文需要硬翻成白话文编成咒歌唱吗?!这种该死的咒歌可以有什 麼样相对应的法术就真的见鬼了… 还真的…见鬼了。 那个壶像是有生命的一样,突然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宛如云靄般升起,然后空气 中像是出现了无数微星,闪烁著银白清澈的光芒,缓缓的的漂浮在美丽的夏夜中。 微弱的光芒渐渐加强,点点宛如流萤,匯集成闪烁光亮的小小银河,吸纳在列姑 射之壶中。 万籟俱静,屏息静气的看著这样美丽的奇蹟。 蕙娘将準备好的玉杯拿出来,麒麟笑著倒出壶中聚积的「天露」。 事实上,不过是个会积聚夜露的壶罢了。但是倒在玉杯裡的天露,却是这样的醇 厚,像是上好的酒。 蕙娘和英俊饮著天露,脸孔有著酒醉的酡红。明峰试著喝了一口…就是水而已。 但是这水,却有种清澈而奥妙的滋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更清晰,更美丽,深 深的引起一种温柔而满足的怀念。 像是渴了许久许久的旅人,突然喝到一口家乡的水。长久而模糊的渴望与乡愁, 就在这杯水中获得紓解。 「…就是水而已。」他抬头。 「但,这是你记忆裡,『真正』的水。」麒麟喝著天露,对著喝醉了特别多话的 蕙娘微笑。 难道水还有假的…明峰很想反驳,但是握著玉杯,他突然有点迷惘。他之前喝的 水,像是这杯天露拙劣的仿冒品。 「这就是列姑射仙人的饮料吗?」明峰问,「真的有列姑射岛这个地方吗?」 麒麟有些复杂的笑笑,「…你就在列姑射岛上,问我真的有这个地方?」 明峰把嘴裡的天露喷了出来,麒麟敏捷的拿起托盘一挡。他大咳了好几声,「… 你、你说什麼?」 「你现在所在的这个岛,就是列姑射岛啊。」麒麟托腮,无可奈何的看著他。 「你骗人!」明峰很激动,「喂!我可是土生土长在这个岛上的人欸!这边哪来 的神人?」 「神人又是什麼呢?你并不是原住民喔,连名词的『原住民』都是从南岛移民而 来的。」麒麟伸了伸懒腰,「而且,什麼是『神人』,你真的仔细想过吗?」 明峰被她问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转著玉杯,望著杯底荡漾的明月,「我太祖爷爷你知道吧?他本来是妖怪。但 因為本领太大,所以被天帝下旨招安,因為一纸詔书,他突然从妖怪变成神明了。 那你告诉我,他是妖还是神呢?」 明峰望著她,发现自己无法回答。 「什麼仙神啦,魔鬼啦,妖怪啦,都是战争后对胜利者和失败者的称呼而已。」 麒麟的目光很遥远,「是啦,神族羡慕并且学习了人类高度文明,却在神魔大战 中,将无辜捲入战争的人间化為焦土,所有文明都付之一炬。反过头来欺负没有 法力的人类…这些教科书当然是不会教啊。」 她幽幽的嘆了口气,在满天流萤似的夜露中,显得朦朧而美丽。 「列姑射岛本来是有群神通广大的『神人』。但是因為违逆了当权,被流放出这 个岛了。那些神人…成了许多妖族和人类的祖先。我说过,人类的血统是很复杂 的。但是对故乡的乡愁,会深深的写在遗传裡。」 她伸手接著漂荡的夜露,「為什麼这麼多人和眾生挤在这个小小的岛?因為他们 不自觉的怀念著故乡,想尽办法回到这裡呀…」 喝过列姑射的水,就一定会回到这裡。人类可能会忘记,但是眾生不会忘记。 「什麼都不剩囉。」麒麟感伤的看著这个歷经战火犹存的壶,「只剩下一些传说, 和这个被眾生深深怀念的壶。」 满天流萤飞舞,明峰茫然的看著漂荡的夜露。明明身在故乡…他却感到一股浓重 而惆悵,亙古而来趋之不去的莫名乡愁。 这样的夏夜,美丽得如此哀伤。 第三章 母与子的邂逅 很神奇的,列姑射之壶突然消失了。 「被偷了!一定是被偷了啊!」明峰衝进厨房大叫,「列姑射之壶不见了!他就 这样从客厅不见了啊啊啊~」 正抱著整桶冰淇淋的麒麟只抬头望了望,英俊和蕙娘忙著做午餐,居然没人理他。 「你们没听到吗?!宝壶被偷了啊!!」 麒麟挖了挖耳朵,「听到了…这麼大声要死了喔?那个壶有流浪癖,不知道流浪 到哪去了…」 「那个壶就是这样啦。」蕙娘笑著,「没人可以真的拥有他。他高兴就出来世间 转一转,不高兴就躲起来沉眠…那是个神奇的壶啊。」 「是呀,」麒麟吃光了整桶冰淇淋,大口灌了杯白兰地,「幸好我有先见之明, 预先接了一大缸天露起来,哈哈哈~」 …我怎麼觉得那个倒楣的壶是被麒麟压榨过度,然后离家出走的?哪有人没日没 夜的接天露啊~ 「被你们说得像是像是壶妖一样,还有流浪癖?」明峰咕噥著。 「壶妖?」麒麟含著汤匙,「為什麼不是壶神?你说看看,神和妖的界限在哪? 唉,我教你这麼久,你还是深深受著天界封建思想的束缚啊。修道者被自我的观 念束缚,格局就有限了…」 「我哪有?!」明峰涨红了脸。 「没有?那你说看看,这是壶神还是壶妖?其实神或妖都是你本身的反射。你觉 得他是妖,那就是你的心走向魔道了。人类就是这样,没有开阔的胸襟。太狭窄 是不成的…」 壶妖?壶神?妖和神的分界?难道我…难道我真的是个僵化的封建主义者?明 峰越想越混乱,抱著脑袋跑出去,发出「啊啊啊啊~」的吼叫。 麒麟追到大门口,「喂,不要只是鬼叫,记得顺便买菜和酒回来啊~」 「…主子,他跑很远了。」蕙娘无奈又宠溺的看著这个促狭的主人。 「放心啦,他个性那麼认真…一定会听到的。」麒麟要去冰箱裡拿出第三桶冰淇 淋。 「你知道他个性认真,脑袋跟水泥一样,还这麼喜欢捉弄他…」蕙娘深深的头痛 了。 「这是我最大的乐趣啊。」她往沙发一瘫,抱著冰淇淋开始吃,「当人家弟子本 来就是要让师父耍著玩的…不然当师父的乐趣何在?」 …不是这样吧?主子… 「咦?我家主人呢?」英俊从厨房探出头,「午饭煮好了,他不吃吗?」 「放心,我会帮他吃掉他的份。」麒麟挥挥汤匙,「等我吃完这桶冰淇淋…今天 是西班牙海鲜饭吧?」 英俊屏息看了看足足有小澡盆大的铁盘装著的西班牙海鲜饭…「呃,那个…麒麟 大人,你已经在吃第三桶冰淇淋了…」而且餐桌底下有两瓶空的白兰地酒瓶,「如 果吃不完也没关係的…」 她不怎麼吃烟火食,蕙娘吃得也很少。麒麟不会…真的想吃光吧? 「隔餐吃就不好吃了呀。」麒麟很享受的吃著冰淇淋配白兰地,「放心,我装冰 淇淋和装饭的胃不一样,我吃得完的。」 结果真如麒麟所说,她不但吃掉了第三桶冰淇淋,还很乾净俐落的将西班牙海鲜 饭吃个精光。虽然痛苦的躺在沙发上呻吟,但是她还要吃甜点。 「…麒麟大人,你吃了三桶冰淇淋了。」英俊惨白著九张脸,有点怕她的肚子真 的爆炸,那一定很恐怖。 「放心啦…」麒麟吞著胃药,「我装甜食的胃和装饭的胃是分开的…今天的甜点 不是奶油泡芙吗?我要甜点我要甜点!」 …她到底有几个胃啊?英俊九个脑袋都垂了下来。果然人类比妖怪可怕多了啊~ 衝到街道上,明峰才冷静了一点。他在被麒麟耍著玩,早晚会精神分裂…本来有 机会逃离她的…為什麼不理智一点?跟那个女人有什麼前途?!天啊~ 「堂哥!我终於找到你了!」 明峰被这声大叫吓得跳起来,头髮几乎全体起立。惊魂甫定的回头,正是他的小 表妹明琦。 血缘的呼唤真是可怕的东西,他才跟堂妹碰头,周围的气氛马上险恶起来,什麼 怪东西像是遇到磁铁的铁沙,哗啦啦的衝了过来。 尤其是小堂妹和那个女鬼缠身的什麼阿丁交往过,潜能「开发」的更恐怖了~ 「堂哥?」明琦走近一些,「你脸色怎麼这麼难看?不高兴看到我吗?」她小小 的脸孔哀伤了起来。 「怎麼会呢?哈哈哈…」明峰乾笑,「我们、我们找家咖啡厅坐一下吧?」最少 有屋顶的地方就有地基主,有地基主起码可以挡一部份的「那个」吧? 衝进最近的咖啡厅,幸好这个方位主吉,屋主还算善良,地基主小有修行,也真 的挡掉了大部分。 「你…你怎麼知道我回国了?」明峰感到一阵阵的无力,「我不是说我要出国出 差?」 「你回国的时候,我就是知道了啊。」堂妹回答得很理所当然,「像我这麼钝的 人都可以看到黑黑的怪东西在墙角爬来爬去,我就知道堂哥回来这个城市了。」 …他们宋家的血缘这麼恐怖喔?他连朝下的趴在桌子上,好一会儿无法动弹。 「堂哥,你中暑了吗?脸色真的很难看喔。」明琦很关心的问。 我、我是中瘟了。「这是缘份吧?台中这麼大,你居然找得到我…」这大概就是 所谓命定的「孽缘」吧? 同源的血脉就是一种孽缘啊!! 「谁说的?我可是找了好几天呢!我知道你在附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走不到。」 明琦露出困惑的表情,「你明明在这城市,却也不在这裡。」 废话。麒麟搞了个阳冥通道,南投中兴新村和台中直接相接,你若找得到,我才 会真的害怕… 明琦很得意的掏出两枝折九十度角的铁丝,「就是这个!不但找地下水脉方便, 找你也是很方便的唷!当然偶尔会找到奇怪的东西啦…」她嘿嘿的笑。 …对。这就是拿来探勘地下水源和金矿的简单探测器,灵感越强的人越容易使 用。握著两枝九十度角的铁丝,使之平行,默念著想要寻找的东西,等找到了, 两枝铁丝会自动张开。 不过,他却有种不祥的预感。「…除了找到我,你还找到什麼…?」 「大部分是猫狗的尸体啦。」明琦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有一些很古老的骸骨…」 她有些伤脑筋,「这些都还好,但是有两具新鲜的尸体,害我被警察盘问老半天…」 明峰再次无力的趴在桌子上,想乾脆死了算了。 「明琦!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去乱用那种天赋!万一出了什麼事情,我怎麼 跟二伯交代啊~」 「…你也犯不著哭啊,堂哥。」明琦搔了搔脸颊,「真的是有事找你商量麼…实 在是堂兄弟都没办法,我才想要找你呀…」 「你该不会又交了奇怪的男朋友吧!」明峰一跳,差点打翻了杯子。 「没有嘛!有很奇怪吗?」明琦争辩,「他不过是牧师嘛!你总不能因為宗教就 排斥人家,对吧?他很正常啊~」 明峰瞪了她好一会儿,「…该不会除了会驱魔,其他一切都很正常?」 明琦红著脸,居然低头喝柳橙汁。喔,天啊,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你以為默 认就会没事了?我怎麼会有这麼呆、跟鬼怪这麼有缘份的堂兄弟姊妹… 「明琦!」 「不要吼我嘛…」明琦可怜兮兮的说,「这次的事情跟他没关係啦…真的。虽然 我也请他去看过了,但是他说情形不太妙,他也爱莫难助…」 …喂,别人没办法的事情找我也同样没办法吧?「这个…很高兴见到你,再见。」 他想立刻夺门而出。 「堂哥!」明琦一把抱住他的后腰,害他的头撞上玻璃门。「修道人不是讲究慈 悲吗?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那关我什麼事情啊~」明峰惨叫。 但是他的惨叫向来是很无力的,尤其是女人面前。他被拖回去,被明琦灌了三大 杯的咖啡,差点引起心悸。 听掉三杯咖啡的时间,只听到她讲述好友不幸的恋情史。 「…简单说,她交了一个男朋友,怀孕拿掉孩子以后,被那男人甩了,然后过著 以泪洗面的生活?」很普通的悲惨,而且这种悲惨找张老师或生命线可能比较 快。「我能帮她什麼忙?」 「重点不是她被甩了啦。」明琦忧心起来,「她…好像在宿舍养了个娃娃。」 「…娃娃?」明峰被搞糊涂了,「你说洋娃娃?」 明琦瞪了他一眼,觉得堂哥很笨,「婴儿啦!但是除了她,好像没人看得到…」 「…那该带她去精神科掛号,找我有什麼用?」明峰叫了起来。 她低头了一会儿,「…这麼说吧,除了她以外,别人看不到…但是偶尔我看得到。」 明峰瞠目看了她一会儿,「喂!你完全没有受到教训喔!你忘记阿丁…」 「我知道,我知道嘛!」明琦争辩著,「我知道不要去看不要去管也不要去碰。 但是她的样子很不对劲啊!而且那个娃娃…真的、真的有种恶臭的味道,漂荡在 婴儿沐浴乳和奶香中…她养了那个娃娃一年,一天天的委靡下去…我总不能眼睁 睁看著她死啊…」她恳求的抓著明峰的手,「求求你嘛,堂哥…不知道就算了, 但是现在你知道了啊~」 「你男朋友不是驱魔牧师?叫他想办法呀!」 「他说根源太深,信仰也不同,他没办法呀。大伯和三伯萍踪不定,我又找不到 人…」明琦的小脸都皱了起来,「真的没人帮忙,我只好看著祖父的笔记…」 「别别别!」明峰跳了起来,「我去看!我就去看看,可以吧?千万不要自己乱 搞啊~」 几乎是答应下来就后悔了。唉,天啊,他实在不愿意沾惹麻烦… 所有的麻烦中,女人的麻烦最难搞。 如果遇到的是穷凶恶极的大妖怪,他跟麒麟这麼久了,虽然脱口而出的咒很丢 人,但是多少都能够打发掉。 但是女人这种生物…执念之深,可以成圣,也可以入魔。 所以他一向很怕女人衍生出来的麻烦。 看到小堂妹他就头疼,小堂妹的朋友也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更难搞。而且还跟孩 子有关…他心裡多少有点底,但是也知道分外棘手。 他跟著小堂妹,沉重的到学校宿舍去看看。 说是说学校宿舍,但是校内的宿舍住到爆满,所以校方在外面跟出租公寓的房东 订了契约,让学生用比较便宜的价格住进来,还是一户户的小套房。 根本不要堂妹按电铃,他也闻得出是哪户。这种险恶的气味漏出来,真的是令人 头昏。 我该带个防毒面具,他闷闷的想。等堂妹按了电铃,他深深的吸口气…希望情况 不要太坏。 但是开门出来的女生,情形已经很坏了。印堂隐隐的浮出黑影,大约不久就要辞 世了。 真的是最糟糕的状况。 「我没事。」那个女生皱紧眉,「我该交的报告都交了,也天天去上课,你干嘛 这麼担心?」 「呃…水越,我是来探望宝宝的。」她扬了扬塑胶袋裡的奶粉,「这是我堂哥, 不是外人啦…」 水越愣了一下,不大自然的别开脸,「我哪有什麼宝宝…」语气却转為伤痛,硬 装得面无表情,「我把孩子拿掉了,大家都知道。」 「我知道你养了一个乌溜溜的宝宝。」明琦鼓起勇气,「我看到过的。」 水越望著她好一会儿,「…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不能够让我们安安静静过日 子?」 「我们…真的只是来探望。」但是明琦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 吗?」 水越动摇了,她迟疑的看看明琦,又看看明峰温柔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她莫 名的对这个陌生青年放鬆了戒心。 「宝宝在睡觉,请小声一点…」 他们进入了很小的套房,单人床上睡著一个皮肤黑裡透红的的婴儿。乌溜溜的漂 亮头髮,长长的耳朵。明峰才进入房间,他大大的眼睛睁开来,笔直的瞪著明峰。 竟是血红的顏色。 伤脑筋,是魍魎。明峰感到更头痛了。这古老的妖族靠吸食人气维生,会发出迷 惑人的声音。 那个魍魎宝宝张开口,「妈妈,妈妈!」 「妈妈在这裡…」水越无限怜爱的将他抱起来,毫无掩饰的在他们面前餵母奶。 这妖物吸得不是奶汁,是这个傻女生的人气呀!明峰扬起符,水越却惊觉的抬起 头,护著魍魎宝宝跪了下来,「请不要伤害他!他是我的宝宝呀!」 「…他在吸你的气。精气乾了就会死!」明峰实在看不下去了,「给我!这妖物 孩子还没有大,等他大了就…」 「我不管!」水越扬起声音,「我不管我不管!这是我的罪孽!是我把孩子拿掉, 所以他才变成这样回来的!这次我再也不要失去他了!要杀他就先杀我!踩著 我的尸体过去就可以杀掉他了!」 他居然让这毫无法力的女人弹得往后撞,一直撞倒了书架,引起哗啦啦的大声响 才停了下来。 女人就是这麼麻烦!尤其是当母亲的更麻烦好几百倍! 狼狈的爬起来,他想乾脆使用蛮力了,但是那隻魍魎的表情…却让他為难起来。 就算是妖怪,其实也是个还没成长的妖怪。换句话说,是个孩子。 他实在不忍心杀害任何种族的孩子。 「听我说,」他盘坐在地板上,「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婴灵。你是被『母亲』这个 咒给束缚了。因為『母亲』这个咒,所以你為了失去孩子而哀伤、痛苦,產生了 很深的罪恶感…正因為你的心是这样空虚,所以给了妖物可趁之机。」 明峰伸出手,「把他交给我。我答应你,一定不会杀他。但是你和他继续在一起, 早晚会虚弱而死啊…」 水越的眼神涣散了,他趁她疏神的时候,弹出咒符封住了魍魎的声音。她应该是 被魍魎迷惑了才会这样吧? 但是水越却说,「我不要。」她护住了发不出声音的魍魎,「这是我的孩子。我知 道不是我生下他的…但是我养育他一年了。我拋弃过一次,深深后悔到现在,我 是绝对不会再拋弃第二个了!我不要后半生都在后悔中渡过…如果要这样,我寧 可死!」 他就说过了,他最讨厌这种為母则强的执念了!硬抢走那个孩子,她可能不会 死,但是会崩溃。崩溃的母亲最容易变成妖物了。 他就最讨厌这种麻烦了…这会让他、让他溼润了眼眶。 魍魎愕然的望望明峰,又望望这个没有被迷惑的养母。他的眼中出现迷惘和痛 苦,不捨和辛酸。水越不断哭著,没有法力的她,居然解开了明峰的咒符。 「…我忌妒你死去的孩子。」魍魎开口了,「我恨你总是爱著他,将我当作替代 品。」 不是因為这样,他可以强忍住飢饿,当她的孩子。这个女人的体质很难迷惑…他 知道,水越常常清醒著,却怜爱的养育他。这种感情深到他不想作祟。 但是他好忌妒,好忌妒那个死去的、让水越哭个不停的胎儿。忌妒到恨不得杀了 水越。不然他可以忍住飢饿的。只要在她身边…饿死也没有关係。 「不是这样…你是我的宝宝…在我最伤心的时候出现。」水越一遍遍的摸著他的 脸,「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宝宝呀…」 魍魎茫然的看著她的泪水,鼻子突然拧出怒纹,狠狠地咬了她的手,从窗户飞奔 出去。 「宝宝!」水越差点从窗户跳出去,被明琦一把抱住。 「你的手在流血啊~让我看一下…拜託你,看你这麼痛苦,我也很难受啊…」明 琦跟著哭了起来。 明峰心情沉重的追出去,找了几条街,发现魍魎蹲伏在暗处。「我在这裡。喂, 法师,尽量不要让我太痛苦。」他闭上那双大大的眼睛。 举起手,明峰却觉得深深的鼻酸。他挥下… 轻轻的抚摸魍魎美丽的头髮。 「我会咬你喔!」魍魎喉间滚著低吼。 「咬一两口不会死啦。」明峰俯身将他抱起。虽然他的妖气这麼重,呛到令人头 昏。但,这是个孩子,是个心碎的孩子。 结果魍魎真的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痛得要死。 唉,所以说,他最怕这种麻烦了。不是每个妖族的母亲都会宝爱孩子。魍魎这个 属於山精的种族,孩子一生下来,母亲就弃之不顾。到底生下来的魍魎宝宝眼睛 就是睁开的,不到一个鐘头就会站,半天就可以自己猎食。 但是恋慕母亲,是每个眾生孩子的本能和渴望。所以魍魎孩子通常会去找个人类 养母,吸乾她的精气。 而现在狠狠咬著肩膀的小魍魎,却让人类养母活了一年多。 「…虽然不会死,但是很痛。」明峰捏著鼻子,将他提起来,「你是咬够了没有 啊?!」 「我又不是,我又不是自己想要当妖怪的!」那个倔强的小魍魎狠狠地擦去眼 泪,「我也希望我是真的是她的孩子啊!我也不是、不是希望杀死她的啊!」他 放声大哭,「谁会想杀自己的妈妈?妈妈,妈妈~」 唉,我的头好痛。明峰无奈的提著这隻嚎啕不已的小鬼,无力的招了鬼车回去。 「…我说啊,你不要什麼流浪动物都往家裡捡。」麒麟很不愉快,尤其是这死小 鬼哭累了,居然跟她抢起焗烤千层麵…本来明峰不在家,他的那份也该是麒麟 的! 「他不是流浪动物。」明峰没好气的回答。 「我又不是自己爱来的!」小魍魎露出白白的利齿咆哮。 「你吸了我主人那麼多气,还敢对麒麟大人大呼小叫!」英俊很不爽的赏他一 翅,两个妖怪很激烈的打成一团。 「你带他回来干嘛?」麒麟一面喊加油,一面懒懒的问。 「我、我也不知道。」明峰非常无奈,「总不能把他丢在外面吧?他还是个小孩 欸…」 「…他妖气这麼重,你应该被呛得很晕才对。」麒麟扁眼看著这个好心过度的弟 子。 「这、这也没办法啊。」他一点都不想跟眾生牵扯太多。说不定等这魍魎孩子长 大,第一件事就是设法把他或麒麟吃下肚。 但是杀孩子…他办不到啊! 「我不杀孩子的。」麒麟举起双手,「甚至不怎麼喜欢杀生。你别指望我替你解 决…」 明峰闷闷的看了她一会儿,走进自己房间,掏出一瓶让麒麟瞳孔放大的特级伏特 加。 「我不会因為一瓶酒杀孩子。」麒麟的声音很软弱。 「没要你杀他。」他转头吼,「够了没啊?要打滚出去打,我快听不见我自己的 声音啦!」 蕙娘无言的开门,这两隻妖怪很听话的「滚」出大门去继续大打出手。 「…想个办法封住他的妖气?」明峰难得的低声下气,「他和水越…唉,怎麼说 呢?母子也是种缘份,这不因為他是妖怪,水越是人,有什麼改变啊…我不想听 到他们的哭声,这样我晚上睡不著啊…」 麒麟托著腮,看著这个温柔到掐得出水的弟子。别人或许会说这样的心肠太软 弱,不能修道。但就因為修道成仙的都是些没人气的傢伙,天上人间才会这麼乱。 「蕙娘,把院子那两个小傢伙提进来。」她懒懒得起身,「喂,你。」她戳了戳 明峰,「去把天露打一瓶上来。」顺手抢去了那罐伏特加。 喝死你!明峰扁了扁眼,下去地窖打了瓶天露,忐忑不安的爬上来。蕙娘一手提 著气呼呼的英俊,一手提著张牙舞爪的魍魎。 至於该死的麒麟,已经就著瓶口开始喝起伏特加了。 那种点火会烧起来的酒…「你不怕急性酒精中毒,就这样灌?」他忍不住开口了。 「安啦,我装酒的胃和甜食、主餐、冰淇淋不是同一个…」她接过天露,「喂, 小鬼,你愿意放弃妖力和那女人在一起吗?」 挣扎不已的魍魎突然獃住,「…可以一直在一起?」 「反正人类的血统够复杂了,多个魍魎的血统也没什麼嘛。」麒麟喝著伏特加, 「我没办法改变你的外观,但是可以拔除你的妖气。这样你才有办法在人间跟人 一起生存啊。你不会希望有个死掉的妈妈吧?」 魍魎僵住了一会儿,求助似的看著明峰,害他很狼狈。 「这个…我想是有办法的吧?她虽然是个烂酒鬼,但是道行还算不错啦…」 「烂酒鬼可以省略。」麒麟有些不悦。 「灌著伏特加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很没说服力吗?!」明峰的青筋都浮出来了。 「…我愿意。」魍魎大叫,「只要可以跟妈妈在一起,我愿意!」 「将来后悔也是可以的啦。」麒麟懒懒得把半空的伏特加放下,拿起天露,「如 果你想成妖,修行就可以了。不过,等你学会怎样成妖又不会伤害到人再说…你 别忘记了,当你认母的时候,人类也是你的眷族了。」 小魍魎不断的点头,乌溜溜的脸孔纵横著泪水。 麒麟拿起天露,在小魍魎的头上浇了个十字,「圣父圣子圣灵,阿门!」 大家屏息等待奇蹟…却什麼事情也没有发生。 「…喂!你又不是神父或牧师,帮个中国的妖怪受什麼洗啊?!」明峰吼了起来。 麒麟指了指墙上掛著的证书。她不但是长老会认可的牧师,还是梵諦冈认可的修 女。 「…受洗对他有什麼用啊!?」明峰的声音更大了。 「对啊!受洗对我有什麼用啊!!」魍魎也跟著叫。 「啊…你觉得你身上还有妖气吗?」麒麟懒懒得瘫回沙发,托著腮。 明峰和魍魎互相看了看,真的…那股呛人的妖气居然无影无踪。「…為什麼这麼 随便的受洗可以…」 「你不知道宗教的『绝对信仰』是隔绝妖气的最好办法?」麒麟有气无力的举起 食指,她眼皮沉重起来,大大的打个呵欠,「啊对了,最好信仰天主教喔。记得 早晚祈祷上教堂,大约妖气在你长大之前都不会出现。」 喝了一整天的酒,也喝得很累。她很自在的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明峰垂下了双肩,魍魎很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我会记得你的恩情的。」 「…别吃人就可以了。」 「嗯。」魍魎点点头,「我承认人类是我的眷族了。我不会吃跟妈妈同族的族民。」 他很快乐的衝出去,又衝了回来。「大哥哥。」 变得这麼礼貌…真有点不习惯。「嗯?」 「有这样的师父很辛苦。」他慎重的又拍拍明峰的肩膀,「你要撑到我长大回来 报恩。」 …除了跪心,他还能说什麼? 后来,听说水越搬出了宿舍,休学了。明琦有些忧鬱的告诉他,那个妖怪孩子又 回来了,而且水越慎重的帮他取了个名字,叫做镜华。不但休学去工作养家,还 把镜华送去托儿所。 「大家都以為那是她跟黑人生的的私生子…」换明琦无力的趴在桌子上。 明峰没答腔,但是却莫名其妙的感到高兴。有妈妈…是很好的事情啊!他是多麼 想念自己的妈妈… 「没事了吧?」他付了帐,「以后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浪费他多少眼泪,真 是的。 「这个…」她迟疑了一下,「堂哥,其实…」 明峰跳了起来,掩住耳朵,「不!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但是那两具新鲜的尸体来托梦了!怎麼办呢?堂哥…」 「我听不见!我什麼也听不见!」他立刻夺门而出,却被堂妹紧紧的抱住后腰, 「放开我!让我回红十字会!天啊~我不是驱魔神探哪~」 第五章 当哥哥的心情 出差回来,匆匆的把小米酒扔给欢呼的麒麟,明峰迫不亟待的找著他心爱的式 神。找到的时候…他受了不小的惊吓。 他是看过鸭赏,但是九个脑袋的鸭赏真的是很罕见的! 只见英俊软趴趴的趴在沙发上,皮肤都皱了,羽毛的跟稻草一样,一点光泽也没 有。乾扁的像是还有羽毛的鸭赏… 「你怎麼了?!」明峰慌张的把她抱起来,「是不是麒麟虐待你?!」 灌著小米酒的麒麟瞪了他一眼,「你看我像是虐待动物的人吗?」 「不然怎麼会变成这样?」心疼的看著皱巴巴的英俊,他轻声哄著,「乖喔…告 诉我,為什麼会瘦得跟鸭赏一样?是谁欺负你了?不要怕,我替你出气!」 说到底,还是主人对我最好…英俊十八个眼睛冒出眼泪,像是莲蓬头似的猛帮明 峰洗衣服,「哇~还是主人好…我再也不要谈什麼蠢恋爱了!我要侍奉主人一辈 子~男人都是坏蛋!坏蛋!只有主人最好了…哇~」 衣服半溼,但是他还是不知道英俊是怎麼了。又哄又骗的问半天,好不容易从英 俊颠三倒四又呜咽难辨的叙述裡,组织出一个大概。 靠~我宋明峰的式神,是随便别人欺骗感情的吗?! 「我去宰了那个王八蛋~」明峰怒吼。 「那个王八蛋住院了。」正在吃小米麻糬的麒麟閒閒的说,「据说他看到妖怪, 吓得昏倒了,正在医院打摆子。」 「啊?」 「我、我不是故意要吓他的…」英俊抽抽搭搭,「我只是太生气了…他还骗我说 没那回事情…刚好他女朋友出来看,他居然、居然跟他女朋友说,是我去缠他的… 我好生气好生气,好悲哀好悲哀…就、就变回原形…」 这对那个男人来说,是场可怕的恶梦吧? 美丽可爱的第二女朋友,满头乌黑亮丽的头髮渐渐昂扬,化成满头蛇髮。大大的 眼睛变得血红,形体模糊、膨胀,等看得清楚时,已经化成九个头、蛇颈,有著 鹰鷲的利爪和狰狞面容的九头怪鸟。 那怪鸟还对他发出凄惨的尖叫,「你!欺骗我!」 你永远不知道会在网路上遇到什麼…他突然想到这句话。是的,他猎艳无数,居 然去猎到一隻妖怪。 吓破胆子的他,双眼翻白的晕了过去。 反而是他的女朋友一个箭步衝过来,护在他面前,「住手!不要伤害他!我知道 他很坏、很可恶…但他还是我最心爱的人啊!」她吓得双腿不断的发抖,几乎站 不住。但是女人身在恋情中,哪怕是多麼不堪的恋情,就会涌生出非常强悍的勇 气。 她哭著,妖怪也哭著,两个不同种族的女性相对垂泪。 「你好傻…」狰狞的九头妖鸟像是瀑布一样流著眼泪。 「我知道我很傻!」女孩护著晕倒的男人哭,「如果你一定要杀掉他,那就先杀 我吧!死掉我就看不到他被扯碎了…虽然我知道他该碎尸万段!但我就是放不 下啊~」 「我也很傻、很傻…」她展翅,从楼梯间的小窗户颼的飞出去,留下毫髮无伤的 女孩和男人。 「我不是故意伤害人类的。」英俊已经把明峰的衣服哭到溼透,但是明峰却没把 她提开,「我只是太生气…」 「但是该死的人类伤害了你啊!」他跳起来怒吼,「我去宰了他!」 英俊苦苦哀求的抱著他大腿,「不要啦,主人,不要啦…是我自己笨…哇~」 「…闹水灾了啦。」麒麟把脚缩回沙发上,「满地的水,蕙娘擦地板很辛苦欸。」 睇了这群吵吵闹闹的房客,蕙娘很沉重的拿起拖把。其实没有人发现,英俊失恋, 最大的受害者,是蕙娘。 她一天要拖二十几次的地板啊… 「谁拿个水桶接著她的眼泪?」她无奈了,「我擦地板擦得好累…」 他在思考,要怎麼让英俊高兴起来。但是说到这个就很棘手了,坊间的书虽然多, 但是只有教育子女或是教养宠物的,却没有人教怎麼安慰伤心欲绝的式神。 仔细思考了一下和英俊的关係,代换成亲属表,勉强算是他的妹妹。但是也没人 教怎麼安慰伤心欲绝的妹妹,他的堂表妹都活泼乐观得过头,他自己又没有亲生 妹妹。 逛了半天的书店,只找到一本「我妹妹」。但是裡头的观点好像对他一点用处也 没有。伤脑筋的抱著胳臂,他试著翻阅宠物类的书籍… (虽然他不认為英俊是宠物) 不过他找到一点可以参考的资料。虽然只有一点点,他还是捧了一堆宠物书回 家。最少宠物书教他怎样让心爱的宠物心情开朗。 虽然他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用啦…不过他真的去买了个毛刷和相关物品。 委靡的英俊被他抱到膝盖上时有点莫名其妙,但是羽毛被梳得乱蓬蓬时,她终於 按耐不住了,「…主人,你在干嘛?你把我的羽毛梳成这样…我不能飞欸。」虽 然心情跌到谷底,飞不飞已经不要紧了。 但她还是不太喜欢蓬成一团。 看著蓬得像个大毛球的英俊,明峰努力忍住笑。但是麒麟的噗嗤害他的自制力崩 溃,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结果心情开朗的是他,英俊躲在墙角生闷气。 不行,这招不行。 「呃…天气这麼好,我们去院子散步好吗?」他陪笑的哄著。忧伤的英俊狐疑的 看他一眼,不知道他有啥花招。不过,主人这麼温柔的邀约,说不去好像说不过 去。 春光明媚,但是她的心却像是盛雪隆冬。跟著到户外,她心情还是很忧鬱,这让 明峰更心疼。 「你想玩什麼?球?飞盘?」明峰满脸陪笑。 英俊定定的看著主人,怀疑他是不是发烧了。她怎麼会喜欢玩这种小孩玩意儿? 「…我不想玩。」 「来嘛,很好玩的…我示范给你看喔…」他笨手笨脚的丢出飞盘,结果打中了庭 园裡的树,很巧妙的反弹回来,刚好打中了明峰的额头。 明峰蹲在地上摀著额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主人…你、你不要紧吧?」英俊飞奔过来,扳著他的手指看伤,「肿起来了欸…」 她吹了口气,让肿包消下去,温柔的看著尷尬的明峰。「不痛喔,不痛喔…」 明峰摸著她的头,虽然表情这样狰狞可怕,但是眼神却像是无辜的猫咪,温柔的 跟水一样。 怎麼有人忍心伤害这样温柔的眼神呢? 「真的有那麼痛吗?」英俊著慌了,「不要哭…乖喔…是不是脑震盪?我去叫蕙 娘…」 「呜…我只是希望你快快乐乐的长大成人啊!」明峰泪流满腮,「你每天都这麼 难过,我又没办法帮你…我、我…我觉得我是没用的哥哥啊~」他哇的一声哭起 来。 (其实英俊长得够大了…就算真的长大也不会「成人」。这位爱哭的哥哥冷静一 点…) 英俊愣了一下,又想哭,又想笑。她的主人…真的很好、很可爱,很不把她当式 神啊。 「我、我想去看电影。」她含著眼泪笑著,变化成人身,「主人,我们去约会吧。」 谈过恋爱以后,她知道,假日一个人在家裡,是多麼孤独无聊。「我去化妆换衣 服,等我喔。」 没有了男朋友,她还有主人啊。主人是多麼温柔,多麼為了她的忧伤而忧伤啊。 她总不能一直哭,让主人也跟她一起哭。 她不喜欢主人脸上露出那样伤心的表情。 明峰去洗了把脸,换好衣服等著。不一会儿,他抬头,意外看到一个绝色少女。 她粧点合宜,穿著可爱的暗绣白洋装,梳著整齐的公主头。但是最漂亮的不是这 些外貌,是那双美丽的眼睛,依旧像是无辜猫咪一样,又大又圆,充满了掐得出 水的温柔。 有这的妹妹很棒。但是他也喜欢那隻表情狰狞却眼神温柔的九头鸟。 「英俊不管什麼样子都很好看。」他衷心的讚美著,心裡却有著浓重的失落。麒 麟说,英俊还没长到有性别的年纪。等她有了性别…不知道哪隻该死的笨鸟就会 上门求亲,拐走他心爱的小妹妹… 虽然知道不应该,他还是想拿菜刀把每个求婚者都杀出去啊~~ 强忍住喉间的一点不捨,「想看什麼电影啊?」 「我想看不可能的任务三。」英俊笑著,却差点掉下眼泪。这本来是克劳德跟她 约好要去看的。 不可以哭…不可以哭…虽然她用的是防水眼线,但是她不想让主人觉得难受。尤 其是他这样疼爱的看著自己的时候。不管是人身,还是鸟身,他的眼神都没有改 变过。 她挽著明峰的手臂,将脸偎在上面。「主人,我好喜欢你。」 「我也是啊,我最喜欢英俊了。」他摸了摸她的头髮,伸手招鬼车,「老胡啊, 我们要去看电影了。」 台中的戏院不算少,但是有规模的就那几家。英俊坚持不要去新光三越,明峰顺 她的意,到老虎城看。 其实明峰对看电影的兴趣不大。不过若能让英俊的心情好起来,在电影院泡一天 也无所谓。 但是在入场处,却遇到意外的人。 英俊愣愣的看著和他们迎面遇上的情侣,身体微微的发抖。那个男的看清楚她的 脸,吓得躲到女朋友背后。 明峰看看发愣的英俊,又看看那个脸色大变的男人…他应该是那个他妈的什麼德 吧? 「你…」明峰怒火中烧的想衝过去,却被英俊死死的抱住胳臂,「不要理他啦! 我们走啦,我们去看电影…」她的声音有著娇弱的呜咽,「不要管他了…」 「警察…」克劳德缩在女朋友背后嚷,「警察!有怪物啊!你们这两个怪物!他 们要来杀死我了~」 长长的走道,两旁放映电影的厅院漏出微弱的音效。英俊缓缓的转过头来,表情 却是愤怒的。 怪物?他污蔑主人是怪物?他污蔑我最心爱的主人吗? 「怪物?我才是真正的怪物。」她形体没有改变,但是影子不断的膨胀,昂扬, 九个头和蛇颈清晰可辨,说不定影子比实体可怕多了。「你再污辱我的主人试试 看。」 克劳德吓得软倒在地,抱著女朋友的腿,「警察!警察!救命啊~救命啊~」 一直沉默著的女朋友突然发怒,「你给我闭嘴!你这胆小鬼!我真是瞎了眼才跟 你在一起!」她抬起腿,狠狠地将瘫软的他踢得远远的。 她仔细看著影子和英俊,走近了两步。明峰一把将英俊塞到他身后,「你想干 嘛?!你想对我家英俊干嘛?」 那女孩流出眼泪。她好累好累。她厌倦了,疲劳了。一直都当别人的避风港,却 没有人想张开双臂迎接她、保护她。 连个妖怪少女都有人呵护…她在这段不堪的恋情中,除了不断的失去,到底获得 什麼? 「…我羡慕你。」那女孩哭著对英俊说,「我真的很羡慕你。是不是要变成妖怪, 才可以得到真正的爱情?」 不是这样。英俊想跟她说,不是的。我也為了这段不堪的恋情流了好多眼泪,伤 心到心要碎了。我也… 她靠在明峰的背上,却觉得那样的温暖、充满安全感。 不过我有主人。不管我受了什麼伤害,不管我多麼痛苦、煎熬,都有主人陪我哭、 陪我伤心,将我保护在身后。 或许她比任何人类都幸福也说不定。 「你只是没有遇到那个人。」英俊哽咽的对她说,「那个会把你护在身后的人。」 「…会有那个人吗?」女孩蜿蜒著泪充满困惑。 英俊用力的把脸埋在明峰背后,点了点头。女孩抬头看著天花板的灯光,沉默了 好久。 「…啊,或许我该等待那个人吧。」她转身要离去。 「等一下。」不知道為什麼,英俊对她有种说不出的好感。她拔下一根羽毛,幻 化成手机,「你…若是很伤心、很孤独,想讲话的时候…你可以用这个手机找到 我。」她看著女孩的迟疑,声音越来越小,「你、你若觉得害怕不想接,我也…」 那女孩接过手机,涌出晶莹的眼泪。「…妖怪怎麼比人类好心这麼多?这样我对 人类会失去信心的…」 她哭著走了出去,完全没有理会克劳德恐惧又害怕的呼唤,「安~你怎麼拋下我? 我会被妖怪吃掉啊~安~」几乎是用爬的,那男人半跌半走的出了戏院。 「我去教训他!」明峰被英俊死死的抱住,怒火不知道该往哪发洩,「你对情敌 那麼好心干嘛?!你管她哭不哭啊~」 「不是她的错。」英俊含著眼泪,笑容却是那麼美丽,「而且,我有主人,她没 有啊…我比她幸福很多喔。」 勇敢的拭去眼泪,「我们去看电影吧。」 一路上她都紧紧抱著明峰的胳臂,看电影的时候也不例外。她那小鸟依人,楚楚 可怜的模样,很像是他的亲生妹妹… 或是他的女朋友。 明峰沉重的嘆口气,真要命。没交过女朋友,身边却都是女人…还是异族的好女 人。他这是什麼命唷… (麒麟当然不算) 不过,他也不觉得这样有什麼不好。 不管是英俊还是蕙娘,哪怕是龙女,都有双清澈而温柔的眼睛。能够保护她们, 爱护她们,他觉得,这是身為男人的骄傲和荣幸。 為什麼其他男性人类不了解呢?他真是不明白。 但是,有了解的人出现时,他实在不知道為什麼会气得火冒三丈。為什麼台中这 麼小?為什麼相同的血脉会互相呼唤? 為什麼连看场电影,都可以遇到该死的表弟啊~~ 他那傻瓜表弟,张大了嘴,对著英俊发愣,几乎完全看不到身边的明峰。英俊被 看得发毛,往明峰背后一躲。 「小姐,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表弟明熠呆呆的看著她,「我只是想问你的 电话号码…」 「…她是我的式神!」明峰忍无可忍的吼了起来。 「欸?果然气质与眾不同…」明熠呆呆的回答。完蛋了,他完蛋了…刚刚看到表 哥要打招呼,却不小心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他终於明白什麼叫做「一见钟情」。 原来这就是被电到的感觉…他像是让高压电袭击啊~ 「我是明峰的表弟。」他伸出手,很想把她的模样刻在脑海中,「我绝对没有种 族上的歧视,大家都是眾生嘛…可不可以给我你的电话?」 英俊怯怯的从明峰背后探头出来,又缩了回去。男人都是坏蛋。她受过一次伤就 害怕了…就算是主人的表弟也不会有什麼改变的。 她几乎是赌气的,让自己的影子变化,又是那九头妖鸟狰狞的模样。 「看到了没有?」明峰大声的说,「她是我的式神,姑获鸟!不要随便烦我家英 俊…」 他看了看映在昏暗走道的狰狞影子。稍微想了一下。「…反正人类的血统很复杂 了,又不欠这一点。啊,我不是有什麼不轨的心,我只是想说,那一点都不重要… 美丑看惯了就没什麼嘛,你叫英俊?好特别的名字啊…」 明峰真的忍无可忍了,他揪住明熠的前襟,「你能不能控制一下?我知道你没有 女朋友很闷…我也没有啊!但是不要到这种地步,连我的式神你也要亏啊~」 「我不是亏她!」明熠挣扎著,「我刚考上研究所,会在台中留好几年!喂,英 俊…你有没有e-mail?你有没有msn?不给我电话没关係,最少给我你的 e-mail,我不想从此失联啊~喂!表哥,你不要把我拖走…我还没要到e-mail啊 ~」 红著脸的英俊,忍不住被逗笑了。 后来? 后来发现拳打脚踢都没办法打发明熠,被烦不过的明峰,给了他自己的msn。但 这就永无寧日了。 几乎每天明熠都会发满热情的讯息,也不管英俊看不看得到,也不管明峰会不会 起鸡皮疙瘩。 最后英俊还是给他msn,解救了她可怜的主人。这次她聪明多了,不但把自己本 尊的照片寄给他,而且彻底拒绝约会,「我们当不同种族的好朋友吧。」她很坚 持这点。 不过明熠照著姑获鸟的模样画了个Q版的漫画,拿来当msn的照片,让英俊觉 得又好笑又感动。 总之,她这次的「友情」继续在msn上面蔓延。 本来事情到这裡应该是结束了,蕙娘也很欣慰不用拖地板了。不过,她发现麒麟 鬼鬼祟祟的招了林四娘来,这让她有点不安。 「有什麼事情不能叫我,要去叫林四娘呢?」她不大放心的问。 「没有啊…」麒麟心虚的喝著冰点。她每次喝太多酒宿醉的时候,就会喝点酒精 浓度比较低的调酒,说这样可以解除宿醉。 当然大家都知道这是鬼扯。 「没有?」蕙娘不大放心,「主子,我知道你很护短。但有些时候护短不是这样 用的…」 「我没有护短啊…」麒麟不大自然的死盯著膝盖上的聊斋誌异,「你知道的嘛, 花心是一种精神疾病。我不忍心看他这麼痛苦,所以就…」 「克劳德?」蕙娘有些发晕。哎,可怜的傢伙…猎艳猎到妖怪少女就够不幸了, 让麒麟搅局…你下半辈子大约只能当王老五了。「这样做好吗?我们不该干涉人 间事欸…」 「你不懂啦,」麒麟竖起食指,「导致花心也是一种『妖气』。这种妖气需要我的 咒解围啊。不然交那麼多女朋友还要想藉口,很累呢…」 「是是是,」蕙娘拿走麒麟的空酒瓶,递上一杯浓茶,「我不懂的通通都是咒。」 「对啦,你终於明白了。」她皱著眉喝下那杯浓茶。 这一次,蕙娘笑了起来,却不想去反驳她。 第六章 宋家女儿的子孙 从路人的眼光来看,他们两个一定很诡异。 最少明熠是有些难為情的。只是他那表情严肃的表妹可能是习惯了,依旧慎重的 握著两根折成九十度角的铁丝,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走来走去。 「大概就是这裡了。」表妹明琦嘆了口气,「但是我也找不到怎麼过去。不过, 你找明峰堂哥干嘛?他是很难找的欸…」 「我知道很难找。」总是会遇到他出来的时候吧?明熠沮丧极了,「但是我有事 非找他不可…谢啦,改天我请你吃饭…」 这是台中最大的十字路口,很气派的有个广大的像是公园般的安全岛。[奇/书\/网-整.理'-提=.供]他跟明琦 告别,就在这儿等著明峰突然冒出来。 没办法,表哥生了他的气,连msn都封锁了他。如果知道表哥的手机就好了… 问题是,他不知道。若不是逼到完全没办法,他也不想拜託明琦那个半吊子。 不过,她是唯一可以找到明峰表哥的人。 找得到明峰,就找得到英俊。 明熠抱住脑袋,沮丧的垂下头。他实在不应该、太不应该了。和英俊传了那麼久 的msn,英俊也给他看过照片。他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备…但是英俊在他面前 现出原形时,他居然跌倒在地。 他永远也忘不了英俊受伤的眼神。那个羞怯柔弱的妖怪少女,含著泪水回望他一 眼,然后飞走了。 我是笨蛋我是笨蛋~明峰在心裡吶喊著,為什麼我会被吓到?明明我花了无数努 力,才解除英俊的心防,好让她出来见面的啊~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直到临别 时,英俊不知道鼓起多大的勇气,告诉他,「我真的是妖族,我是姑获鸟。」 「我知道。」明熠贪看著她美丽的眼睛,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你…没看过我的原形。」英俊低头了一会儿,「或许你无法接受。」 「我看过你的影子呀!」 影子和原形是不一样的。「…你真的可以接受吗?」 「可以的,可以的!」明熠拼命点头。 她的形体渐渐模糊,像是一团雾气,重新组合、膨胀,在他面前显露出九头蛇颈 庄严又狰狞的原身。 那瞬间,他该死的退后一步,重心不稳的跌倒了。一步错步步错。不管他再怎麼 声嘶力竭的大声呼唤,也唤不回哭著飞走的英俊。 為什麼他这麼没用?為什麼会吓倒在地?!為什麼他会这麼白痴啊~~ 从那天以后,他送msn被英俊封锁,写e-mail被退信,跟表哥解释被痛骂一顿 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就把他封杀了。 最少给我解释的机会啊!明熠懊恼到要吐血了。想尽了一切办法,最后只好去拜 託表妹。这就是他為什麼会在这儿呆等的缘故。 第一天, 没有表哥的影子,当然也没有英俊的芳踪 第二天, 还是没有。 第三天, 依旧只有排放废气的车子呼啸而过。 第四天, 不但只有呼啸而过的车阵,而且还下起雨来了。他无奈的撑开雨伞… 出门的时候,他无意识的抓起雨伞,自己还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无数的经验告诉他,每次他不知道為啥又在大晴天抓伞出门,那一天一定会 下雨。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有天赋的人。 说有,但是他既看不清也听不清,不努力的话,他几乎什麼也看不见;说没有, 他又有点小灵感,偶尔会產生强烈的恐惧,使他避开一些危险。 这种天赋若强一点,外公可能会教他一点本领;若是弱一点,说不定可以当个完 全的普通人。 但是这样不上不下,实在很尷尬。 以前还会羡慕超人的年纪,其实他是很闷的。但是有次他充满羡慕的看著外公带 著堂哥去修炼时,长年住在东部的外伯公却很亲切的跟他招呼。 这个外伯公听说比外公年纪大很多,是外公的哥哥。但是看起来不到五十岁,比 外公年轻多了。这位长辈算是他们家族有名的高人,小孩看到他都有几分敬畏… 但是这位令人尊敬的长辈却叫住了他。 「看起来,修炼很神气对不对?」外伯公和蔼的对他笑笑。 他手足无措,狼狈的点点头。 「其实每条路都坎坷崎嶇。修炼这样,平凡人的生活也这样,没有谁好谁不好, 完全看老天爷安排罢了。」 「…没有就算了,只给我一点点干嘛?」他没头没脑的冒出这样的埋怨。 没想到外伯公却听懂了。他轻笑一声,「老天爷这麼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这 世界上哪,不是只有看得到和看不到两种人。你呢,刚好介在两种之间。但这不 也挺好?比起普通人,你的眼界比较宽,也比较能够了解眾生和人类没有什麼不 同;比起有天赋的人,你又免去看得太清楚的负担和苦恼。又不是白色和黑色才 是好顏色。」 他俊秀的脸孔涌起温和的笑,「灰色也是很棒的顏色啊。」 当时还小,听不懂。长大以后反覆咀嚼,渐渐的有所体悟。其实混跡在人间的眾 生很多很多,但是和人类一样…不,说不定比人类的罪犯还少一点。像妖怪啦、 鬼魔啦,也不太会真的拿人类进餐。生活在人间他们算是少数,也知道要尽量不 引起注意。 太大的事故他管不了,太小的事故又不用管。他变成可以稍微看到眾生,却对眾 生没有歧视的普通人。 说不定就因為这样,所以他才会被英俊迷住吧?深具人性和眾生特质的英俊…变 成他心头温柔的一根刺… 為什麼我会蠢到被吓著?难道是他的心还不够开放吗? 他正想仰天常啸时,发现身边多了个女子,硬生生把吼叫咽了下去。 这种下雨天,那个美丽的女人却没有撑伞。雨水顺著溼漉漉的长髮滑下,半盖著 脸,几乎看不到眼睛。但是高挺小巧的鼻子,擦著艳丽唇膏的小嘴,和白皙的皮 肤相映,像是画报上走下来的美人儿。 看起来,这个美丽的女人很爱穿红。她穿了红洋装、红皮靴,连雪白的脖子都掛 著红宝石项鍊。她拨了拨头髮,纤长的手指留著保养得宜的指甲,搽著艳红的蔻 丹。 明熠这样没交过女朋友的大男生,其实是有点怕这种妖艳的女人。但是…这样的 下雨天,总不能看她淋的跟落汤鸡一样吧?而且她似乎没有避雨的打算。 硬著头皮把伞挪过去,美女对他投以极度厌恶的眼神,然后挪远一点。 「不、不要误会!」他狼狈的摇手,「只是雨很大…我并不是要跟你搭訕…当然 你是很漂亮的,只是我有心上人了…」 美女转过头,完全不想理他。 「不然、不然你去避雨好吗?」他搔了搔头,「你全身都淋溼了欸…」 美女狠毒的瞪他一眼,让明熠更无奈了。啊勒,你以為我在偷看你淋溼的身段喔? 他根本不敢仔细看。 只能怪他们家的教育太好了,从小就被教导要让女人,爱护女人。 「喏,伞拿去。」他递出伞,美女只是不耐烦的闪了一下。 又不能把伞塞在她手裡。怎麼办呢?看她在雨中发抖又不忍心…「我把伞放地 上,你要拿起来啊!」 将伞一丢,他快步跑过斑马线,站在骑楼下回望…虽然隔很远,但那个美女迟疑 了一下,还是把那把黑雨伞拿起来撑著。 太好了…他鬆了口气,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奇怪,他有这麼虚吗?淋了几点雨 就感冒?他向来是健康宝宝欸… 他招了计程车,火速回家洗澡,灌了一大瓶外公要他常喝的艾草水。不知道那个 美女会不会感冒?但是他很快的就忘掉那个美女。 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遇到堂哥…或者是他的英俊啊… 堂堂迈入第五天。他出门时无意识的往放伞的地方捞了个空,知道今天又会下雨 了。不过伞还在那位美女的手上… 他很无奈的走入便利商店,在店员狐疑的眼光下,买了一把伞。 那个店员是很有狐疑的资格…这样万里无云的艳阳天,去买把黑雨伞是很诡异的 事情。 垂头丧气的到了安全岛枯等,不到一个鐘头,乌云密佈,又开始下雨了。无声的 嘆息,他撑起雨伞。 正百无聊赖时,不知道几时,那个妖艳的女人又站在他旁边,还撑著他的雨伞。 这未免太巧了吧? 她转动眼珠,面无表情的斜睇著他,「…你又来干嘛?」 我才想问你来干嘛呢…心裡虽然嘀咕著,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来求我喜 欢的女孩原谅我。」 美女发出冷笑,「硬把她的心扉撬开,好尽情的伤害她是吗?男人為什麼就喜欢 玩这种残酷的把戏?」 「喂!我才不是这样的!」明熠很愤慨,转思一想,声音又弱了下来,「…但是 的确有些男生是很残忍啦…不过那不会是我。」 「每个男人都说著同样的谎言。」美女恶毒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慄。 这还真的难以反驳…明熠望著天上的雨丝,「我相信,当男生追求女生的时候, 一定是喜欢她很喜欢她…只是飞鸟就算爱上热带鱼,也没办法跟她一起住在水族 箱啊。」 「…什麼?」美女困惑的望著他。 明熠搔搔头,不知道怎麼表达,「…我有个学姊。」 学姊?美女眼中写满问号。為什麼突然从飞鸟和热带鱼跳到学姊? 「她很温柔,很漂亮。学校很多男生都喜欢她喔,她根本就是男生心目中最好的 女朋友…个性脾气都好,又文静,嗜好是阅读和编织,会煮饭烧菜,手艺还很不 错喔。因為很内向,所以下课都乖乖待在宿舍,不是看书就是编织,偶尔打打网 路游戏…跟谁谈得起来,因為她几乎什麼都懂。」 这样温柔漂亮又文静的学姊,最后和优秀的学长在一起,大家都觉得是金童玉女。 「大家都觉得好配,但是我总觉得…学长是热爱翱翔的飞鸟,而学姊是养在水族 箱裡满足的热带鱼。為什麼这样天南地北的人在一起,大家会说好呢…?」 他几乎看得到学长背后宽大的翅膀,和学姊身上好闻清新的海草味道。 果然,学长受不了学姊的温柔和深情,跟她分手了。 「我也不知道那天為什麼会突然很想去女生宿舍。其实那次我真的很糗…硬闯进 去被舍监大声的骂,但是我觉得学姊好像在喊救命。等我踹开门我自己还莫名其 妙,但是我看到满地板的血…我真的不知道人类身体裡有那麼多的血欸…」 夏天午后的阵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很快的,雨停了。明熠收起伞,却发现那位美 女不见了。 动作也太快了吧?他只是收个伞啊…左右张望,只见车水马龙,却不见那抹深红 的艷影。 我该不会遇到「那个」吧?他困惑的想了一下。不对,她有脚啊…没有脚怎麼穿 红皮靴?而且,他也没感到什麼奇怪的气。 「这年头的女人,短跑速度真的很惊人呢…」他自言自语著。 第六天, 他又不自觉的去捞了新买的雨伞。要命,今天还下雨?為什麼等不到 表哥呢?他不怕等…但是时间拖越久,英俊就越不愿意原谅他。 心情就很坏了,还下什麼鬼雨…雨声还没落下,他已经早一步撑起伞。将来若找 不到工作,他说不定可以去气象局混碗饭吃。反正他研究所念得也和这个有关係。 英俊欸,我有养家活口的打算啊…我真的是认真的。就算你是卵生,我也可以帮 你孵蛋。我是真的很爱你呀… 正在欲哭无泪的当口,旁边的人开口,让他吓得跳起来。 「…你学姊呢?死了吗?」又是那个面无表情的美女。 怎麼老是遇到她?仔细打量了她一下。唔,就是个有点奇怪的美女,没啥。反正 枯等很无聊,有个人谈天也不错。 「没有死。虽然她大哭大叫,要我别管她。不过她还是就活了呢。」 吓坏的明熠只记得他紧紧握住学姊不断流血的手腕,差点昏倒的舍监赶紧去叫救 护车。幸好是春假,宿舍裡没有其他人,这件事情就这样掩饰过去。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遇到同样有海草味道的同学,他不知道為什麼,管不住 就告诉他了。 那个同寝的同学当完兵、工作了一年才考上大学,年纪可能比学姊还大。热爱动 漫画的同学,同时也喜欢阅读和game,尤其网路游戏像是他的另一种生活。 讲时髦些,他这同学像是个清醒的宅男。很精於此,却没有沉迷。 「你告诉了其他人吗?」向来沉默寡言的同学问了。 「没有。」明熠也觉得烦恼,「我只告诉你。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也不知道為 啥要告诉你。」 「对啊,為什麼?」交情普通的同学也困惑了。 「…你们身上有著相同的海草味道。」这真的是满烂的理由,虽然是事实。 同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不过,告诉我她在哪家医院,我 去看她。」 然后同学抓了一枝白玫瑰去探望学姊。坦白讲,抓著白花去探望病人真的很没常 识…但是意外的,学姊没把花扔出来,同学天天都去探望她。 同学只跟他讲,他们刚好玩著相同的网路游戏,在游戏裡是互相认识的,虽然不 熟。 但是这个「意外」却让他们熟起来,甚至熟过头。 平常也没看他们在约会,就算出去也是跟同学们一起出门。但是这两个不像在交 往的人,等学姊一毕业就结婚了。 同学们忙著捡满地的眼镜碎片,只有明熠觉得很自然。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喔。」美女冷冷的一笑。 「是不是坟墓我不知道啦,」明熠灿烂的笑著,「不过我去过他们家,感觉不像 坟墓啊…」 这对学生夫妻住在同学存钱买下的小公寓,空荡荡的,除了电脑和书,连床都没 有。大四课业鬆,同学很勤奋的接网站设计的案子,学姊在漫画社接了日文翻译 回家做。这对宅男宅女,一起对著电脑,几乎很少交谈。 他们睡在没有床架的床垫上,过著简单朴素的生活。 但是他们的表情,却是非常华丽的幸福。 「他们家…他们家比较像是水族箱…」明熠觉得语言真的很难形容,「舒适又快 乐的水族箱。」 有的人需要一整片的天空才够翱翔,但也有人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玻璃缸。 「男生只会追求,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是飞鸟还是热带鱼啊…女生大约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是什麼吧…」 「…没有死比较好吗?」美女把伞收起来,脸上潸然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她 拿走明熠的伞,美丽的眼睛直直的望著他,「活著,就可能遇到我的热带鱼?」 「当然啦。」明熠吃了一惊,「活著就还有希望啊!虽然可能要等很久很久…但 是活著就会有希望啊!死掉就什麼都没有了。」 美女的眼神变得迷惘而痛苦,她搽满艷红蔻丹的手轻轻抚摸著明熠的脸庞,「… 為什麼?為什麼你现在才出现…?為什麼…」 应该是飞来艳福,但是明熠却觉得是飞来横祸。这…这算啥?万一被英俊撞见 了,那真的是跳到黄河也… 「呱~不要碰他!」尖锐粗哑的愤怒从模糊的雨雾传出来,「不要碰我男人!」 「英俊,我可以解释!」明熠挡在美女前面,「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跟她一点关 係也没有~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让开!」狰狞的九头鸟在雨雾中忽隐忽现,更增加几分恐怖的气息。 「我叫做丽音。」美女轻轻扶著明熠的背。 「哈哈哈~我怕痒~」明熠扭了扭,「丽音小姐,请你不要做出这种令人误会的…」 他话还没说完,疾飞的黑色羽毛像是暗器一样射向丽音! 「哇靠!别杀人啊~英俊~」他惨叫著扑上去,结果丽音在他眼前变成一阵艳红 狂风消失了。 …喂!你不要告诉我你是「那个」!你明明有脚不是吗?! 狰狞的鸟首伸了过来,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声,「笨蛋!」 可怕是满可怕的啦,尤其是这样的大特写…但是眼睛中的焦急和关心,是掩藏不 住的。如果我觉得她九个脑袋很可怕,说不定她觉得我一个脑袋才是怪物吧? 人家都不嫌弃了,他是嫌弃什麼? 他一把抱住英俊的蛇颈,意外的感觉这样光滑细緻。其实触感还不错。「对不起 啦~亲爱的…呜呜呜…我不是故意跌倒的啦~我只是一下不习惯…」 「放开我啦!」英俊开始含泪,「我吃了你喔!放开我!」 「对不起啦~呜呜呜…亲爱的,我真的很想你啊~不要不理我啦…」 「放开我啦!吃掉你吃掉你…」说要吃掉人的兇恶妖鸟却毫不害羞的哇哇大哭, 泪水比雨水更汹涌。 声音之大,远在三条巷子堵「人」的麒麟和明峰都听得到。 「到底有没有问题啊?」明峰偷偷探头出来看,「干嘛啊,又不是谁死了,两个 笨蛋只会哭…爱哭鬼…」 「你也很爱哭。」被硬拖出来的麒麟闷闷的说。 「我、我哪有!」明峰涨红了脸握紧拳。 除了她跟蕙娘,这屋子裡谁不爱哭?下雨天还要出来当免费的差…最该哭的应该 是她吧? 蕙娘刚出炉的乳酪饼会凉掉啊! 「这位红衣服的小姐,你在我这阳冥通道晃很久了,你要不要跟我桥一下这样骚 扰的事情怎麼处理?」 「…请你教我怎麼杀人。」丽音瞇细了眼睛,「我照传说成為厉鬼了!但是我却 碰不到人类…」她看也不看,把专吃鬼灵的妖异啪搭一声,压碎在墙上,「我可 以诛杀任何来找麻烦的傢伙,但是為什麼不能杀人?!禁咒师!你一定有办法对 不对!?」 麒麟抱著胳臂端详她。真是最麻烦的典型啊…人类的血缘很复杂,更麻烦的是, 有人死后才「觉醒」。失去了理性的控制,这种人魂觉醒往往成為有大能的厉鬼, 假以时日,就会成為最棘手的妖异。 不过现在大约不用担心这个。 「其实厉鬼要杀人只要够恨就行了。尤其是你这样能力卓越的厉鬼…」麒麟懒懒 的说。 「我当然恨他!我恨…」她激动的说著,声音却越来越小。原本在胸腔熊熊燃烧 的恨意,不知道為什麼,只剩下一点点有气无力的灰烬。 望著呆立的她,麒麟打了个呵欠。「你听了两天的往生咒,也该够了吧?」坦白 讲,宋家子孙的天赋这麼强,根本用不著她出马。 又不是姓宋才是宋家子孙。宋家女儿的子孙也是很厉害的。 「什麼往生咒?」丽音迷惘了。 「你不会以為往生咒只有一种格式吧?」麒麟掏掏耳朵,「既然你的恨已经不多 了,当厉鬼又没前途。你若需要介绍信…我帮你写一封,去投靠舒祈吧。等你不 再恨了,看你是要投胎还是要留在舒祈都好。最少有个归处吧…」 「…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她茫然的望著雨。身上的红衣像是被雨冲褪了色, 不再是艳红了。失去了大部分的恨意,也失去了自己的人生。她突然不知道该去 哪裡。 我不该自杀的。说不定我会找到跟我气味相同的热带鱼。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但是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欸…等一下。」明峰叫住她。他的能力比明熠强太多了,也看得比明熠清楚。 他不忍的拂开丽音额头上的头髮…露出已经不再出血,却笔直宛如竖眼的伤痕, 露出一点点白白的脑浆。 很可怕,但也很可怜。 丽音本来想躲开,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呆呆的望著明峰的眼睛。 明峰掏出小蓝花的OK绷,「我想,还是会痛吧?贴上去会比较容易好…」重要 的是,女孩子都爱美,这麼深又这麼可怕的伤口,她当厉鬼的时候恐怕还很长, 照镜子一定会很伤心的。 明明是这麼漂亮的女孩,把自己的脸弄出这麼大的伤。 被贴上OK绷的瞬间…一股清凉沁入心扉,最后一点恨意也消失了。乾涸已久的 眼睛,终於涌出了泪。 「…我太急了,对不对?」她的声音轻的像是耳语,「本来我可以等待我的热带 鱼的。本来我有机会等到的。」流出懊悔的眼泪,「本来我可以…我可不可以再 试一次…?」 她的身影渐渐模糊,像是销融在大气中。 明峰瞪大眼睛,有点摸不著头绪。「…她…?」 「投胎了。」麒麟双手合十,「真不简单,公认最难超度的自杀厉鬼居然让你一 张『符』打发了。」 「符?」他摸不著头绪,「什麼符?我只是贴了张OK绷啊~」 …徒儿,你的身体真的比你的脑袋聪明多了。她扶了扶额头,「…等你长大就明 白了。」 「我成年很久了!还要长到哪去?」明峰越来越觉得难以了解,「还有,我偷看 了好几天,也没看到明熠念了什麼往生咒…他连遇到的是熊是虎都不知道哩…」 「原来是家族遗传!」麒麟恍然大悟,「身体聪明脑袋笨!我懂了…」 「你是在侮辱我们吗?」明峰觉得越来越玄了,「但是听不懂要从何生气起?喂 ~你喝掉了我珍藏的泉州酒,到底要说个明白啊~」 麒麟深深的头痛起来了。 这大概是她教过最有天赋但也最笨脑袋的学生了。 第七章 过往 今天一起床,他就觉得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大清早的…明熠就跑来家裡献慇懃。他实在越来越难忍受了…「谁准你没事就跑 来?!」他打开窗户指著在扫院子的明熠嚷著,「难道你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吗?!研究生的日子这麼好混?!」 「表哥,早啊。」他开朗的打招呼,「等我扫好院子,我再去meeting就好了呀。」 「不要随便跨过阳冥通道!」明峰真的要气炸了,「我说你啊~正常人不要随便 跑来…你在搞什麼啊~」 「我并没有觉得任何不舒服啊。」他笑得如此阳光灿烂,「机车骑一骑就到了, 也没很远嘛…」 这个好像不是重点啊,先生…「难道你不觉得这条『路』的景观有什麼不同吗!?」 「我骑车一向很专心的。」明熠觉得表哥很大惊小怪,「有什麼不同?」 他无力的趴在窗櫺上。某种意义上来说,神经大条也是某种异样的强悍。而且要 大条到这种地步更不简单。 难道你没发现有百鬼夜行的热闹景象?! 「不要再来了!快给我滚~」明峰暴躁的赶人了。 最后这傢伙还是等英俊沉著脸塞了个便当给他,他才心花怒放的去上课。 不,这只是小规模的骚动,和他那种强烈的违和感没有直接的关係。他百思不解 的下楼,今天他起床起晚了,英俊把他的早餐端出来,满脸笑咪咪,和面对明熠 的时候不一样。 (她还在跟明熠呕气) 早餐很可口,英俊很温柔,蕙娘正在津津有味的看著食谱…好像没什麼不对… 麒麟到哪去了? 这个时间,她不该抱著酒瓶,瘫在客厅看卡通或看书吗[奇·书·网-整.理'提.供]?偷开她的卧室,没看到 人。在院子裡转转,也没有踪影。 是不是在偷他藏起来的酒? 酒窖、书房、米缸、天花板… 「…你在干嘛?」蕙娘忍不住开口了,把梯子扛来厨房,掀开天花板拿个手电筒 乱照…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有点奇怪吧?「你在找什麼呀?」 「麒麟。」他闷闷的声音从天花板传来,「我以為她钻到这裡来偷酒…」 …难怪麒麟会说,这是她收过最笨脑袋的徒弟。 「你用感觉的就好,麒麟怎麼会在家?存在感那麼强的人…不用看也知道她不在 啊。」 「怎麼可能呢?」明峰咕噥著从梯子上爬下来,「她不是只种在家裡沙发上的人 形马铃薯吗?怎麼可能会自己出门呢…?」 这种批评还真的不是普通的严苛啊。「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总有权利好好忧鬱一 下吧?週期性的,不用担心…」 「忧鬱?哈!」明峰很没礼貌的大笑,「她会忧鬱?哈哈哈哈~」 蕙娘微笑著睇了他一眼,「…哼。」 「蕙娘,你干嘛冷笑?」明峰有点不开心,「你看那个无往不利的烂酒鬼…几乎 没有她办不到的事情啊!过得那麼随心所欲还有什麼好忧鬱的…」 「她也并不是生下来就那麼行的。」蕙娘把食谱收起来,「你知道麒麟和我们有 什麼不同吗?」 「…她是禁咒师,是真人。」明峰耸耸肩,「除此之外,有什麼不同?」 「她的记忆力绝佳,不会忘记。」 这不是很好?考试一定过五关斩六将。「这有什麼不好?」 「呵。如果你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管快乐还是悲哀都记得… 你会不会忧鬱呢?」 蕙娘的问题让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一切的一切吗?包括母亲过世的那种狂悲?所有的恐惧和痛苦? 「不用担心啦。」蕙娘站起来,「等她的忧鬱过去了,就会回家了。」蕙娘涌起 感伤的笑,「等她回来,就会跟以前一样了…」 麒麟不在家最好了,不是吗?他不用跟麒麟吵架,也不用累得半死去买菜买酒, 也不用管她是不是饮酒过度… 他终於有自己的时间啦!总算有时间好好的看看书,研究一下蕙娘修好的山海 图。或者整理整理堆积如山的笔记,归档一下最近发生的几个事件。不然天气这 麼好,他说不定可以去喝杯咖啡,看场电影什麼的,让自己开心一下。 不过,他发现自己什麼事情都不能做。 麒麟不在的家裡,显得这麼空旷冷清。明明她只是瘫在那儿喝酒看卡通,不然就 是呼呼大睡。 但他就是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呃…蕙娘,麒麟什麼时候会回来啊?」他走进客厅,蕙娘和英俊正在看一本厚 厚的相簿。「你们在看什麼?」明峰伸长脖子。 一张绝美的脸孔闯进了他的视线。那是一张黑白照片。但是那个极小的少女像是 活生生的,透过晕黄的照片与他相望。 她的黑髮像是瀑布一样披散在肩膀上,穿著英式淑女骑马装,骑在一匹骏马上面。 「…这是…麒麟?」明峰大吃一惊,「…為什麼是黑白照片?」 「因為那个年代只有黑白照片啊。」蕙娘觉得他问得很奇怪,「那时的摄影师还 得把头钻到黑布后面,然后点一种奇怪的粉,砰的一声像是闪电,照过相眼睛会 白花花的一片…」 明峰觉得有点发晕,「你在开玩笑吧?那是民国前才有这种原始的照相法…」 「欸?」蕙娘讶异了,「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是麒麟一百零一岁的生日吗?」 咚的一声,明峰晕倒了。 …我说,你当麒麟这麼久的弟子了,这点小小的惊吓熬不住?惊慌的英俊忙著拿 冰袋搧风,蕙娘无奈的将她推开,「明峰,别装死了。你知道我也八百多岁了。 怎麼不见你晕倒呢?」 明峰晕悠悠的醒来,「…那怎麼一样?你是殭尸出身的式神…」麒麟再怎麼奇怪, 好歹也是人类吧? 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活到一百零一岁还像十几岁的少女,基本上就是一件很恐怖 的事情啊!! 蕙娘无言的看著他,「…我把照片收起来?」 「不不不,」明峰赶紧跳起来,「我要看!我想看!」 「我怕你看了又晕倒了。」蕙娘闷闷的看著这个脆弱的人类。 不过说真话,麒麟从小就是美人胚子。但是越看越惊恐,為什麼背景不是宛如足 球场大小的华丽庭园,就是垂著昂贵水晶灯、电影佈景式的大厅? 「…她拍照都在固定地点出外景?」明峰咽了口口水。 「这是她家啊。」蕙娘很平常的说,「虽然只是中小型的城堡,不过也有五十几 个房间,麒麟常常抱怨她的年收入大半都让这个大而无当的城堡维修费吃掉 了…」 「…伦敦吗?」明峰的头髮都快竖起来了。 「当然不是啊。」蕙娘翻著照片,「在约克郡。」 他瞪著蕙娘,看看手上的照片,晕眩的感觉又涌上来了。你不是想告诉我,麒麟 事实上是旅居英国,坐拥城堡和马厩的富家千金吧? 「虽然排不上全世界十大首富,五百大大概排得进去吧?」 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明峰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光阴真是残酷,将照片那个 冷静矜持、看起来很有教养的小淑女,变成摊在沙发上醉得呼呼大睡的烂酒鬼。 这会不会太无情太残酷太无理取闹啊?! 「这张是她十八岁时的照片。」她抽出一张,带著深刻的感情,「看容貌,和她 现在几乎没有两样…」 是,除了穿著和打扮以外,外貌上和现在的麒麟几乎没有什麼两样。但是握著照 片,明峰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有种东西…不一样。照片裡的少女麒麟,像是洋溢著澎湃的力量,连影像都拘不 住,横亙遥远的岁月,诉说著她的自信和才华。 若是照片裡的少女麒麟是初昇的旭日,现在的麒麟…衰弱颓废的像是红光映霞, 却缓缓往海面降落的夕阳。 蕙娘仔细观察著明峰的表情,「有什麼不对吗?」 「麒麟…的灵力到底怎麼了?」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果然是聪明身体笨脑袋。有这麼强的洞悉力,脑袋却像是灌了水泥。蕙娘没有正 面回答他的问题,「这时候的麒麟的确是灵力最强的巔峰。但是还不太会掌握, 经验也欠缺。」 那时候的麒麟,还是个严肃、认真的少女。她的心还很软,血还很热。出於一时 的怜悯收了蕙娘当式神,却从来不让蕙娘跟她出任务。 她让蕙娘在城堡裡过著养尊处优的生活,要家裡的管家以小姐的待遇照顾她。而 甄家真正的大小姐,却已经开始接受红十字会的委託,到处解决各种疑难杂症。 麒麟诞生在这个城堡裡,父母亲都是修行有成的修仙者。在羽化之前,麒麟是他 们最后的一个「意外」,他们也将数百年来的财富都遗留给她,在麒麟十四岁生 日时就不告而别。 这大约是年少的麒麟,第一个生日的忧鬱。 她会随著父执辈到中国去,就是為了探访父母亲的消息,一无所获,只带回来她 生平第一个式神。 麒麟是否思念父母?是否在夜裡软弱哭泣?事实上,没有人知道。这位小小年纪 就成為继承人的少女,井井有条的治理庞大的家业,并且接下父母之前的委託─ ─成為红十字会的第一把交椅。 但是她的灵力虽然强大,天赋虽然高深,但她毕竟是个很小的女孩子。缺乏控制 和没有经验的她,往往会有失败的记录。 好强的麒麟,从来不去说这些。蕙娘默默的看著她,总觉得…老是昂著头的她, 用另一种方式哭泣。 她会保留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一个釦子、一綹头髮,或是很平凡的蝴蝶结。别人 不知道,但是蕙娘知道…那是她来不及拯救的被害者遗物。她常常在夜裡用不同 的经文喃喃祈祷,為这些罹难者祈求冥福。 这种懊悔和内疚渐渐沉积,让她每年的生日都越来越忧鬱。终於在她死而復生的 那年生日正式爆发了。她第一次,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离家出走了好几个月。 红十字会乱成一团,他们依赖麒麟已深,突然失去这个战力抵上一支军队的禁咒 师特别恐慌。 蕙娘反而是最镇静的那一个。她每天照样过著安静的日子。做做饭,打扫自己的 房间和麒麟的房间,散步,冥思。 然后等麒麟回来的那天,伸出双手,「主人,你回来了?」 不管麒麟的样子看起来多麼糟糕。她晒得极黑,全身上下都是伤痕,衣服破破烂 烂。死而復生的她,灵力尚未恢復,她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过了怎样的日子。 不过她的笑容很轻鬆,「嗨,我回来了。」她倒在蕙娘的怀裡,开始呼呼大睡, 身上带著微微的酒气。 等她洗好澡吃饱犯了,转著她从来不喝的酒,说,「蕙娘,我得拜託你照顾我了。 我不能带他们去…」她挥挥手,「我没办法把管家女佣和司机都带走。但是这裡… 缺乏我可以生存的『气』。」 乾净凉爽的约克郡,父母刻意选定这个一点灵力也没有的地方修炼。原本她也可 以…在她还没接受死亡洗礼之前。 但是她死过了。死过之后,她已经没办法在毫无灵力的地方生存。 「我终生都得倚靠你…因為我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她趴在蕙娘芳香的怀裡, 「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留在这裡。」 「我很喜欢的,主子。」蕙娘温柔的回答,「我已经发誓当你的式神了。」 「…我们去列姑射岛好不好?」麒麟模糊的笑著,「现在不叫这个名字了…空气 很脏,又小又吵。但是还有一些古老的力量留在那边…那也是俊英的家乡。」 「嗯,我们去吧,主子。」她的眼泪沿著脸颊滑下。当时蕙娘已经跟俊英分手。 但是比起半残的恋梦,她对麒麟的衰弱更為痛苦。 她们悄悄收拾了行李,离开下著雨的约克郡,来到更多雨的岛国。麒麟变得懒散 不在乎,而她因為死亡失去了大部分的灵力,却也因為死亡的顿悟,使她的咒更 柔软、更没有形式。 得到封号数十年,麒麟真正成了「禁咒师」。 但是她从此也跟酒形影不离。 *** 「她培养了很多弟子。」蕙娘笑笑,「但你可能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啊?呃…没啊,我觉得我很普通…」明峰狼狈起来。 「这麼透彻的洞悉力和决断力…」蕙娘嘆口气,「这麼不知变通的顽固。」 呆呆听到现在的英俊插嘴,「蕙娘,你是不是在说,聪明身体笨脑袋?」 蕙娘讚许的点点头,明峰倒是赏了她一个大白眼。 「我回来啦!」麒麟兴高采烈的踹开门,「来帮我扛,好重啊~」 …她起码扛了三大袋的酒回来。 「这是什麼?」明峰的青筋冒出来了,「你跑去哪?!哪来这些没有标籤的酒?! 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说也不说就跑出去,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麼年头?坏 人多如狗你还一个人乱跑!好歹你也说一声,你…」 「…主子!」蕙娘也头痛了,「这是刚榨出来的新酒吧?你又跑去埔里酒厂偷人 家还没贴标籤的新酒…」 麒麟堵住耳朵,抗辩著,「我可是有留下钞票…就突然好想喝新酒,但是明峰不 肯去帮我偷嘛…」 「甄麒麟!」「主子!」 就算堵著耳朵,麒麟还是被念了大半个鐘头。不知道是不是被念烦了会特别饿, 她将满桌的六菜两汤吃了个精光。饭后很幸福的抱著偷来的新酒,喝了个酩酊大 醉。 看著蕙娘将她抱回房间睡觉,明峰一反常态的没有念,怜悯的看著她苍白而脆弱 的睡顏。 活了这麼长久的时光,什麼都记得…这会不会是种残忍? 坦白讲,他没有答案。 為难的看著偷偷摸来的照片,他有些头痛,不知道怎麼还回去。他也只是想要看 仔细点而已。 看看那个眼睛底还有不屈火焰的少女。 不知道為什麼,这样美丽的月夜,他却分外的感伤。 第八章 降霜 自从麒麟放假以来,明峰本来应该过著轻鬆自在的日子才对。事实上,他却过得 非常辛苦、非常累,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不忍心让蕙娘和英俊太操劳,他每天扛起买菜的责任。你知道麒麟的胃像是黑 洞,他每天光买酒买菜就快累死了。买菜回来,他要帮忙作家事,负责把麒麟接 的零碎小案子归档。 而且他还在附近的大学选修功课,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这麼忙的时候,还得让麒麟差遣去应付一些小魔小怪,说真话,他很气闷。 「…那种路祭用不著我去吧?」他争辩著,「那又不是多兇恶的妖魔鬼怪,不过 是些冤死的人魂,随便哪个道士都能超度啊~~」 「我知道啊。」麒麟抱著上好的葡萄酒,「但是谢礼我已经喝了…」 ……你…你若自己懒得去,别先把谢礼喝掉好吗? 很想对她发怒,但是她已经开始打鼾了。跟到这种师父到底能有什麼前途…而且 他早该知道,麒麟口中的「普通」路祭一定有很大的问题。 等他看到那个古老又愤怒的蛇灵时,真的很想乾脆昏倒算了。妖魔鬼怪他可以不 怕,但是这种古老的自然精灵他能怎麼办?说服又说服不了,他又不像已经出师 的师兄师姐可以很「豪迈」的「说服」。 「甄麒麟,你这混帐~」他拔足狂奔,「為什麼不早点跟我讲?!我没带这类的 法器啊~」 但是愤怒的蛇灵虽然有小山般大,灵活迅速的和祂的子孙没什麼两样,排山倒海 的衝过来準备吃掉这个不懂得尊重、错把祂当成卑贱人魂祭祀的笨蛋。 哇靠!现在是怎麼办啊?! 「黑色火焰沸腾起来的阳炎啊!」他情急之下,衝口而出,「…请变成天蛇从天 飞舞而降。现身吧!腾蛇!我那名為龙的女郎!」 虚幻凝聚成形,遥远沉眠的龙女听到他的招唤,虽然因為全力进入孵育阶段,没 办法用本尊出现,她也用庄严的分身挡在蛇灵面前,巨大的蛇灵居然匍匐於地, 向这位最后的伏羲后裔表达最深的敬意。 龙女对祂发出几声嘶鸣,蛇灵居然乖乖的且点头且退,回到地底深处,不再因為 人类的搅扰而发怒。 驱走了蛇灵,龙女温柔的用蛇身盘在明峰身上,不断的用脸磨蹭明峰的脸,显得 非常高兴。明峰苦笑著,他搞不懂自己干嘛大费周章的把龙女叫来…叫英俊不是 比较快? 什麼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真的麻烦了。 他使劲把龙女推远点,「我也很高兴看到你…但是我快不能呼吸了…」哎唷,别 用这种受伤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我在欺负小动物… 事实上,他真的要没气了啦! 好说歹说才让龙女鬆开,他又费了很多唇舌跟她解释,不要為了他这个凡人误了 姻缘。 「明峰君嫌弃我?」她美丽的金色眸子充满了泪水。 「没有这种事情啦~」他最怕这种无辜又楚楚可怜的眼神,「我当然也是喜欢你 呀…但是你知道你是高贵的神族,我也收了英俊当我的式神…」 「我知道,她先来的嘛。」龙女很大方,「我允许她服侍你。但是她敢有什麼妄 想…」美丽的眼睛射出恐怖的光芒,「我绝对…」 「她有男朋友了。」明峰赶紧声明。 这不是重点这不是重点啊~但是他还是让龙女亲了满脸口水,却没办法说出拒绝 定亲的话。 等龙女走了,他无力的跪在地上,手撑著大地,呈现完全Orz状态。说来说去… 都是麒麟这混帐不好!说什麼很想吃英俊做的甜点,死都不让英俊陪他来!為什 麼不告诉他,需要安抚的不是孤魂野鬼而是古老蛇灵?! 古老的自然精灵最讲究礼法了,这种错误的祭祀只会让祂更火大…别说你不知道 啊!!烂酒鬼禁咒师! 他满怀愤怒的衝回家,四处找不到他那个不像样的老师,最后衝进书房…他快气 晕了。 出门时他明明整理过的…不知道麒麟到底在找什麼,翻得像是颱风过境…然后她 趴在书堆上,津津有味的看著漫画「尸体宅即便」,在书堆上喝酒就算了,她居 然把葱油饼的盘子搁在脂本红楼梦上面!。 「你这个…你这个…」他一把端走葱油饼,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你你…」 「欸,那是我的葱油饼!」麒麟跳起来跟他抢,「想吃就说嘛!蕙娘有煎你的份 啊~这是我的!」 我不是要跟你抢葱油饼啊!他正想分辩,突然觉得一阵地鸣。地震吗?他抬头, 天花板的吊灯连动都没动,但是麒麟却晃了几晃,抓住了明峰还是跌倒在地。 「你…」他脸红的抓住牛仔裤,「不要抓我裤子!快放手!你是不是喝醉了 呀?!」 麒麟鬆了手,疑惑的望著明峰。「你怎麼没跌倒?这麼大的地震…」 「有很大吗?」明峰没好气,「告诉过你别喝太多!之前再大的地震你都不动如 山,这种一点感觉也没有的小地震你居然跌倒在地!可见是酗酒过度!你啊…」 「是啊…」麒麟漫应著,躺在书堆上沉思,「為什麼我会跌倒呢?」她陷入沉思, 完全没有听到明峰的碎碎念。 本来明峰很快就会忘记这种小事,但是明琦扶著手腕骨折的明熠到家裡来,那就 让他忘不掉了。 「…喂!谁准你们有事没事就跑来?」他看著明熠吊在脖子上的夹板,「你你这 是怎麼搞的?!」而且明琦走路还一拐一拐的…干嘛?车祸吗? 这两个惹祸精互相望了一眼,「昨天奇怪的地震…让我们双双掛彩了。但是别人 都没有感觉…」 他和麒麟都讶异了起来。 麒麟问了一下,蕙娘和英俊知道有地震,但是没有感应。明峰也没有感应,但是 麒麟摔了一跤。宋家同系的明琦和明熠的感应就大了…不过明琦是从楼梯滑跌下 来,明熠却是好端端的在人行道走,却翻了好几个滚,硬栽到快车道去。 只撞断了手腕,实在运气太好了。 「这样叫做运气太好,那怎样才叫做运气不好?」明峰没好气。 「命还在就是运气好了。」她仔细打量明熠,不禁愁容满面。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很不想去问明熠祖宗八代的族谱。 她说过,甄家很受奇怪种族的喜爱,看起来宋家女儿也很容易受异族吸引。她瞄 了几眼明琦,心裡悄悄的更正。 应该说,宋家子孙不分男女,都受到眾生非常的「爱护」。 这、实在不怎麼对劲呀。 「唔,你们留下来吃葱油饼好了。」麒麟心不在焉的挥挥手,「因為我想吃,所 以今天午饭只有葱油饼…想吃其他什麼叫明峰做好了…不过冰箱好像没菜了。」 她头也不回的把自己关在卧室裡。 这一天,麒麟所有弟子的笔电或是手机同时炸了起来。 惊慌失措的弟子们在世界各地接起手机或打开炸得飞起来的笔电,麒麟的四周凌 空飞舞著几个弟子的影像。 「…师尊,有什麼事情叫弟子去就是了…」俊英抱怨了,「你这一炸把我的小曾 孙女吓哭了。」 「有什麼事情快说吧!」莉莉丝正在跟一头短吻鱷鱼外貌的自然精灵角力,「麒 麟哪,我现在很忙…」 「我不忙我不忙!」阿旭拉著裤子半裸著奔到笔电前,「我一点都不忙,亲爱的…」 一阵杀猪似的大叫,他的背后一闪,带著含糊的娇骂,「你不忙?靠…那我脱光 在这裡干嘛?你还不给我死回来!」 莉莉丝和俊英学长从光影中斜瞪他们这个风流成性的学弟。俊英嘆口气,「别理 他,师尊。他最近改性了,爱上猫科动物了。」 「不算改性吧?」麒麟瞥了一眼,「我记得他在欧洲把到一个加尔各答的豹女。」 「是啊,」莉莉丝使了个喉轮落,将短吻鱷鱼摔在地上压制,「之前也在印度邂 逅了梅度莎。」 「这次在德国爱上了中国的山鬼吗?」麒麟伤脑筋,「是我的教育方法有错?」 「不,是他的本质。」俊英插嘴,「淫乱的本质是很难用教育扭转的。」 他们每说一句,阿旭就发出一声惨叫,「行了行了行了!学姊学长亲爱的…你们 是要谋杀我吗?!」他转身小心翼翼的哄,露出惨不忍睹斑斑爪痕的背,「我的 美人儿,当然你是最重要的…你等等、等等嘛…我家老师有事找我…他们是开玩 笑的啦,哈哈…我世界上只爱你一个,真的!乖喔,你先洗洗手上的血,我马上 过来,马上过来…」 他转头面对萤幕怒吼,「你们是不是真的要杀我呀!?」 他的老师和学姊学长同时睇了他一眼,眼神明明白白的说了,「早死早超生。」 让他感到很气馁。 「既然大家都在忙,」麒麟非常强调「忙」这个字,「「我就长话短说吧。最近发 生了一个很小的地震…但是感应的程度似乎以神族血缘為準。或许是我过敏…」 「师尊,应该不是你过敏。」俊英抱著睡著的小曾孙女,「我家的地基主有稀薄 的神族血统,她也摔了一下,撞破额头了。」 「我这裡没有。」阿旭忘记疼痛的背,「亲爱的,你们那儿还有什麼异状?」 「我在长江这边,也没感到什麼。」莉莉丝坐在短吻鱷鱼身上,抱著胳臂,「最 近很平静啊。」 结果她坐在身下的短吻鱷鱼冷笑一声。 「死鱷鱼,你笑什麼?还是你知道什麼?」莉莉丝问著。 「我是猪婆龙!」猪婆龙大怒,「你这是拜託人的态度吗…?」他马上挨了一记 后肘攻击,眼前金星乱冒。 莉莉丝很不客气的扼著他脖子,「你到底要不要退大水?老娘跟你耗了一天一 夜,我管你是猪是鱼!你要不给我乖乖回答,我就扒了你的背皮做皮包,剥了你 的腹皮做大鼓!你信不信我干得出来?!」 猪婆龙吓得涕泪纵横,尾巴都捲了起来。他相信,完全相信这婆娘干得出来。干 嘛呀,他也只是闹闹小性子…以前麒麟还知道按照古礼祭拜他,好言好语的劝他 收水。為什麼今年换这个恶婆娘来? 「麒麟!你叫她住手啦!」猪婆龙痛哭失声,「我受不了这个不懂得尊敬古老精 灵的金毛女了啦!」 「谁让你欺负她年纪小,辈分低呢?」麒麟无奈了,「你好歹也说说发生了什麼 事情,不然我怎麼有情可说呢?」 「我说啦我说啦!」猪婆龙哽咽,「我也是听崑崙泉的泉精说的。听说鬼武罗失 踪了,她失踪之前,列姑射岛的几个半神人在崑崙附近鬼鬼祟祟,没多久,鬼武 罗就不见了…」 「你说鬼武罗吗?!」阿旭被一把踢开,一张激动的艷容几乎佔据了半个萤幕, 「鬼武罗在姑列射岛吗?!」 「呃…」麒麟呆了一呆,「我不敢肯定。」 「我们山鬼一族倾巢而出就是為了找她!」那位美艳绝伦的山鬼族女对著萤幕大 吼,「你知道找不到她的后果?让天帝知道…可不是地震这麼简单!山鬼一族倾 覆,你不怕列姑射岛跟著山鬼族一起陪葬吗?!為什麼有这麼白痴的人类会去抓 她啊~」 这世间果然没有所谓的偶然,只有「必然」。 麒麟伸手制止,「行了,我知道了。莉莉丝,你也鬆鬆手,猪婆龙大人的脸孔变 成紫色了…谢谢谢谢…猪婆龙大人,不用我吩咐你也懂吧?知道这种机密还是赶 紧收了大水回家避祸的好。就算没事,你也落个知情不报…你懂得严重性吧?」 猪婆龙拼命点头,莉莉丝一放手,马上跟著大水退了个无影无踪。 麒麟吩咐了几声,收了线。不禁深深头痛起来。唉啊,天啊,山鬼说得对。是哪 个白痴人类跑去绑架鬼武罗? 三界之内没有眾生不知道,就是没人敢说破。那个居住在崑崙山的降霜女神,隶 属於山鬼族的鬼武罗,就是天帝最疼爱的小老婆啊! 连王母只敢忍住满腔醋意也不敢去找鬼武罗麻烦,是哪个白痴去绑架她啊… 她觉得非常无力。 这小岛才感应得到这短暂地震。本来麒麟还觉得奇怪,只有神族血缘感受得 到的特别震动,应当是神威所致。 但是她观察星宿,又不见什麼天纲地煞下凡,也不曾听闻有什麼通缉令。尤其是 封天绝地后,天界规矩更严格了,当然更不可能让能发出神威的天神随便临界。 如果是天帝的爱妾,那就完全可以了解了。 跟在天帝身边这麼久,多少也染上了一点天帝的气,会有这麼巨大的神威也是应 该的。 问题是,哪个白痴会这麼不要命,敢跑去崑崙山绑人呢? 麒麟思考了很久,把名单列出来…头号嫌疑犯应该是崇家才对。在这小小的岛 国,有本事拘禁天神,大约只有管理者和崇家。舒祈懒得要命,怎麼可能自己去 找麻烦… 看起来只有崇家了。 但是崇家虽然颇有野心,但毕竟是大神重的子孙,向来敬天畏神,怎麼会跑去绑 架鬼武罗?你说他们绑架了某个山鬼还说得上… 天帝爱妾鬼武罗?降霜女神?别说要绑她,恐怕要靠近她都不容易。 如果不是舒祈也不是崇家,会是谁呢? 她还是抱著姑且一试的心情,依足了人类的规矩,打电话给舒祈。 「我很忙。」舒祈的声音听起来心情很不好,「我是要赚钱吃饭的人类,没空跟 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非人摆龙门阵。」 「红十字会也提议给你薪水,是你不要的…」麒麟咕噥著。 舒祈很乾脆的掛了电话。 干嘛这麼任性…麒麟嘀咕著,又拨了电话过去,「不想被管就不想被管,干嘛掛 我电话?真的是有急事找你啦…」 「我没空。」 「哎唷,鬼武罗被绑架到这小岛来了,这你总不能说没空吧?」麒麟急著大叫。 舒祈要掛电话的手迟疑了一下,「…是哪个活得不耐烦的傢伙干的?」 麒麟试探的问,「该不会是你不当心收到档案夹吧?」 「你看我会那麼『不当心』吗?」,舒祈不耐烦的用脖子夹著话筒,「会那麼『不 当心』的只有崇家吧?」 「你看你!」麒麟抱怨了,「你也知道崇家不安分,你也不就近处理一下!你不 知道他们绑架绑上癮了,上回我救了个崇家族女,他们上门欺负我这个弱女子 欸!…」 「…我当作没听到『弱女子』这个笑话好了。」舒祈揉了揉脖子,「我这儿没收 鬼武罗。就算她求我收我也不会去惹这天大的麻烦,行了吗?」 「你离崇家那麼近…没听到什麼蛛丝马跡?」 「你不知道越野心勃勃的人越谨慎吗?」舒祈没好气,「崇家的本部在哪?就离 都城不到一里的外县市。他们就是不让我管著,有什麼消息一定是第一个防著 我,我是可以知道什麼?」 「你也认為崇家嫌疑最大?」麒麟抓紧机会,「但是崇家畏神畏到五体投地,怎 麼可能去绑鬼武罗…」 「小姐,你是不是喝酒泡坏了脑子?」舒祈失去了耐性,「你也用一下你的脑子。 崇家畏惧的是神明…鬼武罗算不算神明?好吧,你说算,当权的神明说不算,崇 家听你的还是听当权的神明?」 麒麟呆了呆,「…所以崇家觉得是替天行道。不然他们也绑不住司管降霜的青女 鬼武罗吧?」 「这才明白了过来?唉…别烦我了,去烦该烦的人吧。」舒祈把电话掛了。 麒麟揉著额角,「你说得简单。我可是一点都不想去惹这无谓的麻烦啊!」 *** 鬼武罗在山海经有她的倩影。正确的写法是「鬼申 武罗」。「鬼申」字与「鬼」 同音。 她是山鬼这种妖艳山精的成仙者,山海经中次三经裡头很委婉的提到她,「又东 十里曰青要之山,实维帝之密都,鬼申 武罗司之。其状人面而豹文,小要(腰) 而白齿,而穿耳以鐻,其鸣如鸣玉。」 杨慎山海经补注裡头也提到,「淮南子云:『青腰玉女,降霜神也。』盖本此说而 傅会之。」 淮南子虽然不少胡说八道,但是这点倒是正确了。鬼武罗的确司降霜,而这位美 如艷秋的女神,独自住在崑崙山脉附近的青要之山,守著天帝的「密都」。 事实上,因為她是属於秋穫的女神,所以也管著崑崙山的长生药和许多天帝才知 道的祕法。正因為她的地位崇高却曖昧,又深居简出,平常人并不知道这个身上 有著文豹花纹的美丽女神,居住在人间和天界的交接处。 仔细推想,若没有其他天神相助,连想见她一面都难,毕竟崑崙受了重重祕法的 保护。 好吧,是哪些天神相助,又是谁最想除掉鬼武罗?当然那个高贵的神祇是不怕天 帝迁怒到这个小岛,引发什麼灾难。那死婆娘出了名的爱记恨小心眼,死的是微 不足道的人类,她大可以推个乾乾净净。 想那帮兇大神重也不在乎,反正有难的时候,他顶多把子孙迁居了事,子孙 还不是感激涕零,继续当他忠诚又愚蠢的子民。 但是麒麟在乎。这可是一岛生灵的性命。但是…但是但是…真的要跟他们斗?老 天爷… 越想麒麟越头疼。长长嘆了一声,趴在桌上动弹不得。 第九章 渴望创造神明的贪婪 熟睡中的明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醒过来。他凝视著黑暗,像是黑暗也随之凝视 过来。 非常安静的夜晚。但是有股极寒的杀气在他背后,无形无影,却让他汗毛直竖。 他紧绷著,希望只是错觉而已… 但是那股杀气扑了上来! 「哇呀呀呀~」「我要吃饭!」 他的尖叫和麒麟坚决的声音交织成一片。他缩在床角抱著枕头,看著饿到目露兇 光的麒麟。 时鐘发出静静的绿光,告诉他现在是午夜三点半。 「我要吃饭!」麒麟揪著他的领子,「我现在就要吃饭!」 明峰气得发抖,「午夜三点半吃什麼饭?!你是要吃哪一顿啊~」他真的差点弒 师。 「主子…我也可以做啊。」蕙娘试著将麒麟拖开,「何必半夜进来吓明峰?你也 知道他不禁吓…」 「麒麟大人,我做给你吃啦!」英俊抱住麒麟的大腿,「你看主人被你吓得差点 哭出来…」 「谁吓哭啦!?」明峰喊了起来,偷偷把眼角的泪水拭去。 「我不要!」麒麟将她们通通甩开,「我就是要明峰做给我吃!我要吃饭我要吃 饭!」 兇性大发的麒麟真的好可怕啊…他只觉得快不能呼吸了… 「我做啦我做啦!」明峰扳著她的手,脸孔发青,「别掐死我!死人是不会做饭 的!」 惊魂甫定的明峰衣衫不整的衝进厨房,随便抓了冰箱裡的剩饭和蛋,在最短的时 间做了蛋炒饭、蛋花汤,以及皮蛋豆腐。 「…我不喜欢这种饭占的结果。」麒麟抱怨著,坐下来据案大嚼,「我要酒!我 要酒!」 酒…家裡可以喝的酒都让你干光了,现在是去哪边生酒啊?! 「天露行不行?」明峰很无奈,「我所有藏起来的酒都让你喝完了啊!」 「都行啦,由你决定要给我喝什麼吧。」麒麟连头也不抬,只顾著把食物装进肚 子裡。 她到底是发什麼神经?明峰乾扁的倒了一杯天露给她。她仰头灌了一口…非常乾 脆的喷在明峰脸上。 她和明峰惊愕的面面相覷,两个人一起发怒起来。 「你就算不想喝也不要喷在我脸上!」明峰怒吼,「就算不是酒这也是很棒的饮 料欸!你要知道这个也剩不多了,你居然…」 「天露居然坏了!」麒麟比他更火大,「他妈的,这是我最讨厌的占卜结果啊!」 「怎麼可能…」天露好歹是水,好不好?水怎麼可能坏掉…明峰不服气的喝了一 口,腐败酸苦的味道…让他哇的一声吐出来。 「真是糟到不能再糟了…」麒麟站起来,擦了擦嘴,「我吃饱了。」她将满头长 髮盘了起来,用一支绘著奇异花纹的玉簪,盘在头顶。 「…主子!」蕙娘叫了起来,「那个是…那不是…主子,不要!」 「啊,谨慎使用就好了嘛。」当她盘好头髮,一种奇特的气氛从她身上涌出来。 她轻鬆自在的笑著,似乎什麼难关都不费吹灰之力。 像是…明峰初次遇到麒麟的那一刻。那个懒洋洋的,却蕴藏著无比爆发力的麒 麟。她的灵力在受了重伤后就大幅衰退,进过秦皇陵后,她外表没什麼改变,但 是…她内在的灵气却衰败到令人不忍卒睹的地步。 受了无法痊癒的伤害,死而復生的代价是如此巨大…她的修行像是在有破洞的袋 子裡头装水,永远装不满,最糟糕的是,破洞越来越大,她却没有办法修补。 虽然看不到,麒麟也不会去说…但是明峰感受得到。 但是现在…她居然将破洞填补起来,几乎和照片那个充满自信的女孩一模一样。 「…你做了什麼?」他几乎是惊恐的,「麒麟,你不要做危险的事情…」 「危险吗?其实也不算啦。」她垂下眼帘,笑得这样美丽,「最坏的状况只是玄 祖母会很高兴。只是…」她无比眷恋的环顾,「只是我会不太快乐而已。」 她怜爱的摸摸蕙娘流泪的脸,转头问著,「徒儿,你会帮我照顾蕙娘吧?」 「…你在说什麼啊!」明峰又怕又生气,「我不要听你交代遗言!有什麼问题我 们一起去面对啊!反正你已经很习惯把我拖下水了不是吗?不要现在才装出一 副好老师的样子,根本就来不及了…」 「是啊,我也觉得这样客气的拜託你很不习惯。」麒麟叱出铁棒,「你们乖乖待 在这裡,等我回来吧!」 她将铁棒往地板一砸,烟雾瀰漫中,她消失了踪影。 「…你不带我们去吗?!」明峰又惊又怒,「你怎麼可以拋下我们自己跑掉!喂! 甄麒麟!」 蕙娘呆了一会儿,默默的去收拾碗盘。 「蕙娘,你也说句话啊!她怎麼可以这麼任性…」 「她要我们在这裡等她呀。」蕙娘声音平静,「我们等她回来吧。」 「為什麼?」明峰粗鲁的拉她,「為什麼你要听她的狗屁命令?你明明在哭啊!」 蕙娘的脸孔蜿蜒著泪痕,匯集到下巴,滴在餐桌上。「我会一直等她回来。虽然… 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闭上眼睛,晶莹的泪不断的涌出,「她使用了封印的 力量,恐怕会去…我跟随不了的地方。」 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说话。 英俊迷惘的问,「那…那是麒麟角吧?」她胡乱挥著翅膀,「那个…那个,麒麟插 在头髮上的…是麒麟角吧。」 「…嗯。」蕙娘含著眼泪笑了起来,「那是她出生就有的麒麟角。人类的血缘很 复杂…偶尔会出现像她这样能力强大,未出生就觉醒的人类。那是她的角…」蕙 娘的笑容渐渐模糊,埋首哭了起来。 麒麟出生,带著一根麒麟角。父母亲都大為惊讶,连前来祝贺的大圣爷和子麟都 吓坏了。 為了她的未来,子麟和大圣爷起了争执。最后达成协议,小女婴的名字由子麟取, 但是大圣帮她取下了那根麒麟角,幻化為玉簪,决定等麒麟长大以后,由她决定 自己的未来。 是要留在人间修炼呢?还是拿回麒麟角升天為慈兽… 由她自己决定。 麒麟自己选择了当人类这条路,即使曾经死亡,她也坚持了人类的身分。但是现 在…在她人类灵力极度衰退时,她却用自己出生时的麒麟角,唤出了另一种神力。 「…说不定麒麟化為真正的麒麟反而比较好。」蕙娘咬著唇,尽量压抑住眼泪, 「子麟大人一定会很高兴,她会让麒麟变成族长候选…麒麟也不用在人间忍受死 亡伤痕的侵蚀…」但是眼泪,却不听话的流下来,「只是我没办法跟去服侍她… 她去了,我去不到的地方…」 那我未来生存的目标和意义在哪裡?我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殭尸…為什麼不让 她代替麒麟死了?為什麼死亡不降临到她身上? 她是寧可死的。 明峰安静了很久,「…用了麒麟角就会变成麒麟?」 「过度使用神力,她就不再是人类了…」 「不要过度使用就好了嘛!」明峰生气起来,「那她还撇下我们?!她真以為她 有三头六臂无所不能啊?若不是我们做饭给她吃,她早就饿死啦!她没有我们是 可以干嘛啊!」他一把拖起哭泣的蕙娘,「走!我们去找她!她什麼也没教我, 怎麼可以这样就跑掉?!」 「你知道要去哪裡找她?」蕙娘迷惘了,「不能的,她不让我们跟,就是因為太 危险。能够拘禁鬼武罗,绝对不会只有崇家…」 「就算有神明我也不怕!神明算什麼?!」明峰吼了起来,「如果她敢违抗神明, 為什麼我不敢?我是她的弟子呀!」 他怒火冲冲的拖著蕙娘出大门,上了摩托车。「喏,安全帽!英俊,你要不要来?」 张大嘴的英俊如梦初醒,「要!当然要!主人去哪我就去哪!」她其实怕死了… 但是,再怎麼怕,她还是明峰的式神。 而且…主人这样坚决的时候,好有男子气概喔…虽然不是恋爱的感觉,但是她愿 意跟主人上刀山下油锅,虽万死亦不辞。 「…我们要骑摩托车去哪?」蕙娘吃惊了,「你真的知道要去哪裡吗?」 「麒麟不是说我聪明身体笨脑袋吗?」他猛催油门,「我的身体很聪明的。」 麒麟去哪裡,他感觉得到。 尽量不去看冥道上的「行人」。明峰冒著冷汗,追踪著麒麟隐隐的一点点气息。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知道…但他就是知道。 好像骑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下子。他在冥道望著人间的建筑物…看起来却有很 深的「根」,许多进不去的妖异趴在结界之外,吸吮著漏出来的邪气。 这邪气充满恶臭和恐怖,他很熟悉…他曾经在信用卡上闻到类似的味道。忍著作 噁的感觉,他停下摩托车,穿过成群的妖异。 靠著蕙娘和英俊的保护,他穿越了阳冥交界,回到人间的阳光下。仰望著那栋气 派的大楼。 麒麟,在裡面。 「怎麼进去呢?」蕙娘有点胆怯。 「从大门走进去啊。」明峰跨进自动门,「就从大门走进去。」 他的直觉很灵敏,麒麟的确在这裡。甚至,离他们这样的近,近到麒麟可以听到 明峰的惨叫。 和她对峙的神人笑了一下,「你的徒儿似乎没有学到你的聪明。」 「是呀,」麒麟优雅的笑了笑,「他的确不太聪明…都跟他说别来了。」她歪著 头,扛著铁棒,「没办法,怎麼样的师父教出怎样的徒弟。」 「这是反话吗?」神人瞇细眼睛,「麒麟真人,我不想跟你為敌。」 「我也不想,你的后台太硬,我惹不起。」麒麟正色,「不过,重,你是谁的臣 子,又替谁做事呢?」 大神重沉下了脸。「麒麟真人,这与你无关。」 「怎麼会与我无关?」麒麟起手,「一岛生灵的命,怎麼会与我无关?现下是天 帝还不知情,知情的时候呢?」 「天帝不会為了一个小娼妇发怒的。」重冷冷的说。 「这是你的说法。」麒麟挑衅的用铁棒指著重,「放人?或是战?」 「我可以释放你的徒弟和式神。我敬重你是真人,请不要逼我。」重有些发怒了。 「我要鬼武罗和我的人。」麒麟铁棒不动,她的脸孔森冷下来。 「不可能!」重勉强压抑怒气,「甄麒麟!我并不是怕了你一个人类,而是卖子 麟大人和大圣爷面子!请你不要欺人太甚!」 「彼此彼此。」麒麟冷笑,「我也不想触怒指使你的王母。但是有些事情…」她 势力万钧的挥下铁棒,「不是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挨了铁棒的重像是水波般漾开,消失无踪。呿,好个胆怯的大神啊…只敢传送虚 影来,本尊却安稳的待在天界。 然后派他的子孙上来送命。 不知道什麼时候,崇家人无声无息的挡在她面前。总共是三个,麒麟看了一眼, 有些厌烦的。「你们太祖父要你们杀人放火,你们也不问是非的去杀麼?」 「真人,」一个高个子的女郎走上前,「可以的话,我们也不希望和您动手。」 「崇家七曜就剩你们三个?」麒麟一个个看过去,「是了,火曜年纪大了,他的 孙子月曜又让我给废了。水曜离家出走,跟崇家划清关係;日曜似乎是你们血统 最纯正的家督?你们大约也不会让他涉险…」麒麟转了转眸子,「你是木曜?」 高个子的女郎吃了一惊,恭恭敬敬的回答,「是。我是木曜。」她指著粗壮勇猛 的男子,「他是金曜。」和一个长相很普通的少年,「他是土曜。」 「若要打杀了你们,无奈你们是人身;若不打杀你们,看起来也不能善了。」麒 麟拄著铁棒,「趁我性子还没起,快让我过去。省得可惜了你们的性命。」 「崇家,一定要有七曜。」木曜鼓起勇气,掏出一把扇子,「真人,我们不会伤 害鬼武罗的。只是希望她帮我们延续血脉…只要事了,我们就会把她放回去了。 请相信我们…也并不想跟你动手。」 延续血脉?麒麟愣了一下,旋即狂怒,「你当降霜女神是什麼?是你们家养的母 猪吗?!」她挥下棒子,捲起的狂风让木曜倒退好几步。 「这是崇家延续的关键!」木曜挥动扇子催起真言,细密的枝枒割裂了狂风,「若 要过去,除非踏著我们三个人的尸体!」 「愚蠢!」麒麟快气死了,「你们以為抓了降霜女神来,逼她生下孩子,就可以 让崇家的神力一直传下去?!她是会哭会笑有感情的神灵!就算她是个妖怪你 们也不该做这种泯灭天良的事情!」 「这是為了崇家的延续!」木曜吼著,和金曜土曜合攻上来。 「我真的不想杀生。」麒麟的呼吸粗重起来,「别逼我犯下杀孽!」 *** 麒麟要犯下杀孽吗?明峰头昏脑胀的抬起头,发现他被绑得跟粽子一样,又热又 溼的液体不断的流到眼睛,他用肩膀抹去。 该死,他的额头被打破了。蕙娘呢?英俊呢? 他只记得他们闯进大楼,凭著直觉要到麒麟那儿…突然涌出一群黑衣人。要打杀 他们…无奈都是人身。就这麼一刻的迟疑,他只觉得脖子一阵剧痛和痲痹,最后 看到的是蕙娘和英俊被罩在一个奇怪的结界裡… 然后就不记得了。 公然在大楼的大厅行使暴力…这崇家真的跟地痞流氓没两样。 「你真的是禁咒师的弟子吗?一点用处也没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 真是辱没了她的美名。」 明峰定睛一看,没好气的回嘴,「死矮子,吵屁啊。有种就别叫那群只有拳头大 的普通人出来撑场面。普通人欸!你要我怎样?随便碰碰就是死,我怎麼下得了 手啊?!」 黑暗中,浮现月曜恚怒的脸孔,「…本来想救你的。我看还是算了…」 「别这样嘛!月曜大人!」明峰赶紧諂媚起来,「开开玩笑别生气…」 …你嘴脸会不会变太快了? 「若不是『她』拜託我,我还真不想管你…」月曜发著牢骚,少年般的脸孔有著 超龄的忧鬱,「跟我走吧,逊脚。」 绳子解是解开了,月曜却拿个电击棒押著他,「别捣鬼啊。虽然我没灵力了,这 玩意儿可是电力十足,很可以把你这逊脚摆平。」 「…不要逊脚逊脚的叫好不好?」明峰摀住额头的血,「蕙娘和英俊呢?你们没 伤害他们吧?」 「我们不会去触怒禁咒师。」月曜挥了挥手裡的电击棒,「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七曜中能力最高的我都被整得惨兮兮了,其他人没那个胆吧?」 明峰打量了他一眼,「你好像长大一点点喔。」 月曜好看的粉嫩脸孔涌出红晕,接著生气起来,「快点走!没被电不高兴?!」 干嘛脾气这麼坏啊?「我到底要去见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问这麼多干嘛?」月曜用电击棒抵了抵他的后背,「别逼我 把开关按下去。」 明峰气馁的走著,觉得很沮丧。他到底是当学者的命,不适合在外面打架。 「我、我突然好想回红十字会啊…」他的眼泪差点滚下来了。 第十章 美丽并不是一种嘆息 沮丧的跟在月曜身后,他们走入了一个看起来普通的电梯。 但若不是月曜用电击棒在他背后顶了顶,明峰实在不想进去。一种令人非常不舒 服的异样感充斥著电梯…原来电磁波也可以形成一种强而有力的「符」,用科学 的力量展现结界。 这种尝试他见过香港当局使用,防灾小组附设学校也有人研究过,不过一直都不 成气候。使用科学的仪器的确可以将「咒」模拟的很完美…但是仪器是理性主义 的实现,终究拿捏不出一个适当的尺度。 理性本身就是一种强大而无情的束缚。用仪器模拟出来的结界自然冰冷而且副作 用剧烈。这些虽然没人教过明峰,但是他本能的讨厌这种冰冷的寒气。 月曜讶异的看了他两眼,没有说什麼。他本身是崇家七曜之一,是数千个崇家子 弟中挑选出来的菁英。虽然麒麟毁了他灌注无数心力的咒具(山海图),但是没 有毁掉他的脑子。 他或许无法再使用强大的咒,但是他还记得如何解除和结界。这个电梯的咒力极 强,他经过无数训练才能够泰然自若的搭乘。但是这个法力低微的傢伙,居然只 是皱紧眉,默默的进了电梯,这让他很惊讶。 麒麟的弟子,是有点门道的。 「到了。」月曜老实不客气的用电击棒戳了戳明峰的背,「我警告你,你若对『她』 有什麼不轨的行為…我马上让你变成烤鸭,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她是谁啊?天天看著麒麟和蕙娘,加上常常化成人身的英俊…他 实在看美女看到有点痲痹。还有什麼样的美女可以让他想不轨啊…? 一股腐败酸苦的味道袭了上来,明峰忍不住掩鼻。这味道这麼可怕,但是他却有 种熟悉的感觉… 他张大了嘴,望著摆在展示台的列姑射之壶。强烈的光柱从天花板和展示台的四 个角照下来,机器模拟的禁咒霸道到快把壶照到乾裂开来;拥有流浪癖和灵性的 壶被迫涌出天露,汨汨的从壶口涌出,成為一个源头,在这个广大空旷的房间裡 面形成一个圆形的水道,环绕著一块大约四十坪的圆形小岛,就像是室内造景一 样。 但是被强迫的列姑射之壶涌出来的不再是神人的饮料,而是腐败发苦的水。依旧 清澈,却发出阵阵愤怒的腐败气味。 「喂!你还好吧?」明峰哗啦啦的涉过水道,强烈的光柱让他眼前一片白花花, 被照到的地方发红,像是强烈晒伤,「我说你啊,好好在麒麟当摆饰不是很好? 现在被人抓来这儿照成这样!要不要紧啊?我马上把你放下来…」强忍著晒伤的 痛苦,明峰伸手去拿那个壶… 「…喂!你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月曜目瞪口呆的看他涉水而过…见鬼了! 被拘禁的神壶涌出跡近强酸的天露,连长老都跨不过去…这个呆头呆脑的傢伙居 然这样走过去!?「你不要去碰那个!瞎子!你怎麼会先去看那个壶没看到别人 啊?!」 太烫了,拿不到。越靠近光柱,越像是碰到滚烫的开水。「还有什麼人啊?」他 焦躁的回答,「把这个该死的光关掉好不好?你们真的很残忍欸,绑架是你们家 的家风吗?绑人就算了,连个无辜的壶也要绑…怎麼一家子的绑架犯~」 「…你到底是强还是弱啊?」月曜有点晕眩,「你不痛吗?你的裤子都融化啦! 还有别在站在水裡了,你不怕两条腿都报废吗?!」 明峰低头一看,果然沾到水的部份像是冰淇淋一样的融化,他尷尬的爬上小岛, 发现鞋子袜子当然也完了。结果他光著脚,穿著牛仔五分裤,无奈的站在小岛上。 衣物是毁了,但是他连破皮都没有。 「你真的不要紧吗?」月曜隔岸喊著,「不觉得哪裡不舒服?」 「没什麼不舒服啊。」明峰觉得他囉哩囉唆的,「把那个该死的灯关掉!」 「可以关掉我早就关掉啦!需要等你讲吗?」明曜发怒了。 「噗。」小岛中心发出一声娇柔的笑,「月曜,不用担心…他不会有事的。谢谢 你找他来。」 这时候,明峰才注意到小岛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人。 明峰一直觉得,他对美女早就有免疫力了。但是一看到她…他的目光居然移不开。 自然,她很美。虽然她的皮肤是健康的淡金色,上面还佈满了豹纹的斑点;只穿 著小袄,露出曲线美丽的肩膀和手臂;美丽的脸庞有著天然生成的浓眉大眼,充 满野性… 但这还不是她最美的地方。 而是一看到她,就像是看到灿烂庄严的落日、无数飞鸟矫健的身影,狂风吹过的 无尽原野…遥远嘹亮的歌声、熊熊的温暖火光…恋人的低语,儿童的欢笑,母亲 的呼唤… 像是所有良善面的情感,例如愉悦、欢欣、爱欲…都在望著她的时候一起涌现。 她美得那样活生生,充满生命力和坦然,让人移不开眼睛。 明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注视著坐在纱帐下的美人儿。「你…你是鬼武罗?」 鬼武罗顿了顿,「是月曜告诉你的吗?」 「不。」明峰有点狼狈,有些羞涩和不知所措,「我只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知 道。」 鬼武罗笑了,让她的美增加几许惊心动魄的嫵媚,「你果然就是我要找的人。」 对的,崇家有本事将鬼武罗抓来,除了大神重破解了青要之山的重重祕法,还仗 著拘禁了喜好流浪的列姑射之壶。 被咒缚的愤怒,成了强大的咒,这原是神人亲手打造的神器,拿来束缚鬼武罗自 然不费吹灰之力。 他们将鬼武罗绑架过来,用列姑射之壶当作阵眼,变质的天露当作屏障,三界之 内的眾生,几乎都逃不了的。 鬼武罗就这样被关在这个人工小岛上。 「我是来救你的!」明峰很恳切,「我是麒麟的弟子,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坏人…」 「我不会召唤坏人来的。」鬼武罗笑咪咪的,「不过我关在什麼地方都差不多… 没关係。请你把那个受尽折磨的孩子带走吧…」她指了指小岛的另一端,「他快 被自己杀死了。」 她美丽的脸庞感伤起来,「请你把他带走吧…或许你有办法将他带离这个拘禁之 地…」 明峰狐疑的走近一看,不禁受了惊吓。满地的血…眼前的男人有张俊逸美丽的脸 庞,眼神却迷惘而狂乱。他手裡拿著一把象牙小刀,而小刀…就插在大腿上。他 像是毒癮患者一样不断的发抖,却沾著自己的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将自 己拘禁在裡面。 「…别靠近我。」明峰相信这个男人已经看不到什麼了,「别靠近我!鬼武罗! 不要让我伤害你也伤害我自己!离我远一点!」男人说著,一面把小刀插得更深 一点。 「…真看不下去了。」月曜喃喃著,「日曜,够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你还是 赶紧跟鬼武罗成亲吧!长老在你身上下了情蛊,他铁了心,你不跟她圆房就不会 放你离开啊!拜託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我不叫日曜。」男人低垂著头,竭力保持清醒,「我叫崇远志。你也不是什麼 月曜,你是崇远清呀!我们崇家已经是凡人了…难道这样绑架妇女就可以延续神 的血统?这种恶行你能忍受?我不能!我寧可一死…」他又将小刀插深一些。 明峰好一会儿才组织出来龙去脉,不禁大怒,「你们搞什麼?搞什麼?!都二十 一世纪了,还搞这种古老的变态家族伦理大悲剧?你们以為你们在演台湾龙捲风 吗?!还有长辈对小辈下春药…你是不会逃喔?这水这麼浅又不到膝盖,你是没 长脚可以跑喔?」 然后…他就这样一点神经也没有的跨进远志用血凝聚出来的结界。 身為家督,奉為日曜的崇远志,事实上是崇家能力最强的继承人。他用必死的决 心,绘出来的血结界可以说是铜墙铁壁,上可避神下可驱鬼,普通人撞上大约会 昏过去… 但是明峰却无感的跨过去,还把崇远志扛起来。 月曜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无法思考。这个呆头呆脑的傢伙…到底是强还是弱?崇 家空有蛮力的警卫可以把他打个半死,却视各种结界如无物,随便的跨过来踩过 去…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咒的感应和概念啊?! 「你怎麼跟死人一样重?」明峰抱怨著,将半昏的远志扛在肩膀上,哗啦啦的跨 过水道(理论上应该跟强酸一样…),将他扔给目瞪口呆的月曜。低头一看,远 志敞开的胸口黏著一隻「虫」。 「蟑螂?」光源都集中在列姑射之壶,其他地方反而显得昏暗,明峰用了点力将 那隻「虫」从远志的胸口拔下来,「这隻蟑螂怎麼黏得这麼紧…真噁心。」 啪唧一声,明峰踩扁了那隻「虫」。 痛苦的远志呼出一口大气,软绵绵的动也不动。月曜也无法动弹…他,宋明峰, 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学徒,徒手拆解了情蛊,还误认成蟑螂,一脚踩死… 那是长老的得意之作,远志误中情蛊以后,用尽了各种方法,就是拆不下跟心臟 相连的情蛊。 他是怎麼办到的?而且这样粗率的处理,远志居然还在呼吸…这根本就超出常理 范围啊啊啊啊~ 「你愣在这儿干嘛?」明峰奇怪的看他一眼,「快把他带去医院啊!你不知道流 血过多会死的吗?你们这群人不要装神弄鬼,实际一点好不好…」 …最超现实的是你吧?是你吧?! 月曜吃力的将高大的远志架起来,看著明峰曜哗啦啦的跨过水道,对著放著列姑 射之壶的展示台东瞧西瞧。 「你在看什麼?」月曜忍不住问了。 「我在找插头。」明峰在展示台摸来摸去,「不可能关不掉啦,一定有开关或插 头之类的…」 …那种东西怎麼会需要用到电?普通人发电的方法很原始,他们崇家可是… 「找不到。」明峰很气馁,他瞥见鬼武罗的纱帐旁有个沉重的茶几,「这可以借 用吗?」 鬼武罗也对这个奇异的人类少年感到奇特而有趣。虽然不知道他葫芦裡卖什麼 药,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明峰使尽了力气,抡起那张茶几,往展示台的一个灯砸下去! 茶几应声而碎…但是那个灯的灯泡也破了。原本被禁錮的动弹不得的列姑射之壶 像是喘了一口气,欢欣鼓舞的从缺角飞了出来…黏在明峰的头上。 「走开啦!」明峰拼命挥著,「吼~黏著我干嘛?快走开啦~」但是那个壶像是 很满意他的脑袋,距离大约五公分的定住不动,大有安居乐业的态势。 顶著壶手舞足蹈的模样真的很可笑…鬼武罗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 「嗨,你笑起来真好看。」明峰的脸亮了起来,暂时不去跟那个笨壶计较,他友 善的伸出手,「来,我带你去找麒麟。麒麟一定会送你回家的。」 望了那隻手好久,鬼武罗怯怯的递上自己的手。她这位稳重的降霜女神,差点流 下了眼泪。 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手心的温暖了。 其实绝色,也是一种咒。这种咒将她束缚的动弹不得,一世悲惨。她的怀裡还有 一把母亲给她的刀。 当她决心修仙时,母亲递了这把家传的银刀给她。「如果你成了妖仙,想在天界 过著平安的日子…就用这把刀划花自己的脸吧。」母亲忧鬱的看著她,「太美丽 只是一种嘆息。」 鬼武罗怀著这把刀,却没有伤害过自己的脸。 不是她怕痛…而是她也喜欢看见自己的容貌。她知道自己很美很美…但是她的心 很单纯。她觉得,就像美丽的花儿可以让她觉得感动愉悦,她也希望自己的容貌 可以让看见她的人快乐。 还没成仙时,的确是这样的。山鬼族的女儿都一派天真无邪,热情奔放。虽然成 仙这种麻烦的事情很懒得去做,但是这位美丽的妹妹既然有这种决心,她们也乐 观其成。 再说,成仙之后就不会老了,这朵令所有山鬼们骄傲的花儿将成不凋之花,对於 喜爱美好和音乐的山鬼女儿来说,是很棒的事情。 直到她终於成了仙,才知道,天界的阶级严厉而分明,身為妖仙,就是矮人一截。 原本她可以不在意的,但是她美丽的容顏却惹来许多妒恨。 她终於明白母亲给她银刀的用意。 每一天,她都迟疑的拿起银刀,但又倔强的收进怀裡。就是长得比别人好些罢了, 又怎麼样呢?她没伤害别人,為什麼她得伤害自己? 她成為披香殿的侍女,王母对她比任何人都严厉。正因為王母的厌恶,其他侍女 也躲避著她,将她孤立起来。 在王母的披香殿,她有机会见到天帝和天孙。虽然她都敬畏的低下头。 天帝一直都很平易近人,奉茶时都会含笑著说谢谢。很自制,也很客气。但是王 者的尊严自然的散发。 而天孙则是另一种样子。他几乎不开口,只是眼睛飘忽的看著她,让她不寒而慄。 她听过很多传言,非常害怕这个声名狼藉的天孙。 这种不祥的预感成了真,在某个夜裡,王母叫她去披香殿添香,她捧著香炉到披 香殿… 却只看到天孙。在黑暗中,眼睛特别的亮,闪烁著疯狂的清醒。他纤白的手指握 著鬼武罗的下巴,「你的眼睛,非常美丽。」 她差点被挖去了眼睛。若不是天帝突然闯进来,愤怒的打他一个耳光,鬼武罗的 眼睛可能就这样没了。 天帝痛惜的抚著她流血的眼眶,「…可怜的孩子,真对不起…」他不再是高高在 上的王者,疲惫的拥有一张皙白的容顏,充满了忧鬱,「我只剩下他这个子嗣, 实在没办法下手解决这个孽障…还好吗?就因為美丽,你得吃这些无谓的苦…可 怜的孩子啊…」 她依在天帝的怀裡发抖,紧紧的攒著他的衣服,惊吓过度的她连眼泪都流不出 来。在天孙逼近她的瞬间,她明白了一件事情。 王母大概很妒恨她的美貌吧?妒恨到几乎是虐待她。这样的虐待还不满足,甚至 将她送给天孙玩弄,让天孙去挖她的眼睛。 「…带我走。」她不断的打著哆嗦,「带我走带我走!带我离开这裡…我不要待 在这裡!带我走!」崩溃的哭了又哭,抓著天帝衣服的指节发白,用力到发疼。 天帝真的将她带去崑崙山附近的密都。从那天起,她待在这裡潜修,再也没有离 开青要之山一步。 凭著自己的苦修,她当上了降霜青女,外界的人讥笑她是靠美色迷惑天帝才得到 这个职位,她只是垂下眼帘,没说过话。 「…你是说,天帝也没有牵过你的手?」明峰简直要呆掉了。 鬼武罗笑著,眼眶裡滚著泪,「天帝他…当我是他的女儿。他连一根手指也没碰 过我。」 隐居的岁月这样悠长,天帝怕她寂寞,特许山鬼族驻居在青要之山,安慰她的寂 寥。但是她还是在等待,等待天帝来探望她。 天帝喜欢听她鼓瑟,喜欢听她唱歌,说她的声音宛如珠玉和鸣。他疲倦的面容在 鬼武罗唱歌鼓瑟的时候,会放鬆下来,像是少年一样无忧无虑的安详。 虽然他那麼忙,很久很久才来一次。但是他总会派使者送来各式各样的礼物。 我不要礼物,我希望你能来。她常常这样想。谁唱歌给你听呢?谁来安慰你的疲 倦?我并不是真的想当你的爱妾,如别人传说般。我只是想依在你身边,鼓瑟给 你听。 「我…我一直想离开青要之山。」她淡金色的美丽脸庞蜿蜒著珍珠般的泪,「因 為等待很痛苦。我也想过,若是一直被关在这裡,和人类有了孩子,很可能我可 以死心,反正关在哪裡都没有差别…」 明峰转头看她,眼中写满了怜悯,「…那麼现在呢?你想去哪裡?」 抓著明峰的手,她哭到几乎倒地,「我…我想回青要之山。等待很痛苦,但是不 能等待…我更痛苦…」 她的痛苦深深的感染了明峰,虽然还没恋爱过,他却能够感受到鬼武罗的煎熬。 爱上一个不能爱的人,背负著莫须有的罪名,承受著莫名的妒恨… 「…我觉得你很漂亮。牵著你的手让我觉得很高兴。」明峰垂下眼睛,「美丽绝 对没有什麼错误,美丽本身不该只是一声嘆息!没有人可以违反你的意志强迫你 要干嘛或不要干嘛!如果你要回青要之山等待,谁也不可以阻止你!」他豪气干 云的挺了挺胸,「我赌上男子汉的气概,绝对会…」 「当心!」鬼武罗发出霜气,却没有完全挡住,明峰后背剧痛,锋利的风像镰刀 般从右肩直到左臀。风锋太锋利,伤口几乎不见血,却翻捲著可怖的伤,甚至露 出暗红的臟器。 若不是鬼武罗的霜气发得及时,他很可能被劈成两半。 「你的伤…」鬼武罗指尖放出霜气,惊恐这样沉重的伤居然无法癒合,只能止血。 「你想把我崇家的容器带去哪?」长老瞬间年轻了十来岁,手心转著风刀,「她 可是我们崇家最后的希望。」 「容器?容器?!」激怒的明峰喀出一口血,「有种你再说一次!」 「你说那个小妖精吗?」长老冷冷的看著他,「她就只是个生孩子的工具。你不 要以為我怕了麒麟。她再厉害也只是真人,连神仙都说不上。她妄想挑战神明? 可惜了她苦苦修炼了一场,还是白骨一堆…」 麒麟死了?骗人!明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望著虚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 他心裡响起。 麒麟…他那烂酒鬼师父。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光著脚,充满幸福感的喝著酒, 瞇著眼睛像是猫咪一样。 她死了? 「你若不信,」长老狞笑著,「我送你去阴曹地府确认吧!」 在如狂火的愤怒中,明峰反而镇静下来。他一直避免犯下杀孽,他一直都不希望 见血。但是现在…他脑海裡的咒文这样清晰,呼之欲出。 沾著自己的血,他苍白的唇吐出一句,「问问自己,你们是谁。」 他的伤口苍白的涌出四十九滴血,落地烟雾瀰漫,然而鬼影幢幢。长老想要上前 结果明峰,却发现在烟雾中无法动弹。 鬼影轰然如雷,「我们是热心党。我们是热心党斯卡力奥得犹大!」 满身是血的麒麟抬头,她挨了大神重和黎的几波猛攻,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即使 受伤,她还是气定神閒。 但是这股异样的波动却让她变色。「…你们放出了禁忌的猛兽了。」 「说什麼废话。」仗著王母赐予的神器,大神黎有恃无恐,「纳命来!」 麒麟嘆了口气,「我儘让著你们,就是不想开杀戒。被我这样一个真人一击而倒, 可是不太光彩的。」 「麒麟,别说这些,快走吧。」大神重对她还是有些忌惮,「黎,别真的杀了她。」 「别人怕孙猴子,我可不怕!」大神黎举起沉重的神斧,就要劈了过来… 「我受了多少伤害,就一次奉还给你。」麒麟冷冷的,「怒拳!」她全身沐浴著 火样的金光,拳头让巨大的黎一衬,显得份外娇小,但是这娇小的一拳却打碎了 黎的神器,甚至把他打飞了出去。 大神重大惊,抓著没有气息的兄弟紧急撤离。 麒麟甩著手,全身上下无一不痛。这个鸟招式实在不划算…还得被打个半死才可 以将所有伤害一次奉还。 万一被打死,怒拳也不用怒了。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试著感应明峰的位置…却只感应到一团暴风、一隻怒飞的大 鹏。 其翼如垂天之云。 这大楼裡还可以活几个人?她那纯洁的弟子…也染上了血腥。 「你们為什麼要去开啟那把钥匙,放出禁忌的狂兽呢?」她沉重的呼出一口气, 「这个烂摊子,我怎麼收啊…」 拖著沉重的步伐,她看到了她那傻呼呼的弟子…和惨不忍睹的现场。 他还有一丝理性吧…狂暴化的他,还知道要护住鬼武罗…应该,还可以把他唤回 来吧。 「欸,明峰,」她轻鬆的笑著,「玩具收一收,回家了。」完全无视兇残无比的 狂信者式神对準她的咽喉扑过来… 「直到默示日為止。」抓著死人的明峰吐出这一句,将兇狂的式神收了回来。他 迷惘的看著她,「嗨,麒麟。」 「嗯。」麒麟踩过七零八落的尸块,轻抚著明峰的脸颊,「徒儿,跟我回家吧。」 他呆呆的站了一会儿,软倒在麒麟的臂弯,昏了过去。麒麟让他一撞,也没力气 站起来,跪坐著抱著他的头。 鬼武罗将滚在地上的列姑射之壶捡起来,往麒麟和明峰身上倾倒天露。 「…谢谢。」麒麟空虚的一笑,「你真的很美丽。可以為我们唱歌吗?」 闯下这麼大的祸,他们总还有听听天籟的权力吧。 「都是我不好…」鬼武罗掉下眼泪。 「啊,你有什麼不好?是你求他们绑架你?还是你求我们来救你?你是当中的苦 主,你有什麼不好?」麒麟还是自在的笑,「让我们听听你美丽的歌声吧。」 她的声音真的如珠玉般和鸣,这样的好听。 麒麟闭上眼睛。暂时不去想全身酸痛,也不去想会受到怎样的惩罚。过度使用神 力会不会变成慈兽,明峰有没有办法脱罪…这些,都先不去管。 「真好听。」麒麟称讚著,「我可不可以点歌啊?」 「呃?」原本哀伤的鬼武罗瞪大眼睛,「点歌?」 「嗯,我想听无敌铁金刚。」 「…………对不起,我不会。」 「那小英的故事?小天使?小甜甜?都不会?青要之山不看卡通的吗?」 「………………」 (第三部完) 第四部 楔子 当他出现在死尸遍佈的惨烈中,麒麟的心裡暗暗嘆息了一声。 该来的总会来,「他」来总好过任何天人或天神。 庄严的漂浮在淡蓝的虚空中,瞳孔宛如深冬之夜。背后极展著三对翅膀,却是黝暗深沉的墨黑。 「你不该出现在这裡,陆老大。」全身酸痛的麒麟乾脆坐下来,把惊呆的鬼武罗塞在背后,「根据神魔和约第一说第五款第九十六项细则……」 「麒麟,别跟我耍嘴皮子。」麒麟口中的「陆老大」开口了,深沉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心裡引起一阵战慄,「这只是我的虚像。」 「见鬼的虚像。」麒麟回答的很乾脆,「我不跟你玩什麼几实几虚的文字游戏,你想做什麼?统一魔界的霸主?」 陆不说话,只是睥睨的望著她。 「你有其他选择?」他弯起一抹嘲笑,「长出麒麟角的你,犯下杀孽的的少年真人……还是说,你想去天界当圣兽,让你心爱的弟子去天牢?或许东方天界会仁慈的将他关在南狱,等同王孙贵族的『享受』。」 南狱是专门拘禁王孙贵族囚犯的监狱,环境优美一如宫殿,还有侍儿服侍。但监狱就是监狱,再美还是监狱。何况南狱的犯人通常刑期遥遥无期。 麒麟大剌剌的从怀裡掏出一个小小的扁瓶,咕嚕嚕的喝了起来,然后哈出一口酒气。 「你知道我的个性的,我谁的帐也不卖。」她满脸不在乎,「我现在是累了点没错,但要大闹天宫,或者捣鼓个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什麼问题……魔王老大,我不吃威胁这套的,你若要打,我们可以开始动手。我还没试过用圣兽的力量打过架,说不定我会喜欢呢。」 魔王凝视著她,麒麟也无畏的凝视回去。 「其实……」陆的语气和缓下来,「我也只是想请你们去作客而已。」 「我对阳光不足的地方没兴趣。」麒麟一口回绝。 「太可惜了,」陆很遗憾,「魔族对美酒的鑑赏能力实在不足,我一个人喝不完这许多酒……」 酒?麒麟的瞳孔倏然扩大,悄悄的咽了口口水。魔王的酒窖,三界驰名。许多罪大恶极的歹徒都私藏著最好的酿酒祕方,而当初神魔和约裡头就协议过,圣魂归神,罪魂归魔。 这条该死的协议让魔王拥有许多技艺高超的罪魂,也掌握了无数失传的绝妙祕方。 「仪狄、易牙。他们现在都转生為魔族,成為我的御用酿酒师和厨师。」陆诱哄著,「你是东方人,应该听过他们的名字吧?」 「……我听过。」麒麟的眼睛都直了。 在一旁的蕙娘看情形不对,拚命摇著两眼发直的麒麟,「主子,主子!不要几罈子酒,几盘好菜,就可以把你拐著跑呀~」 「呃?哦?哦哦哦!对,你怎麼可以这麼过分?!」她清醒过来,「用饮食诱拐少女,非奸即盗!我是那种人吗?我是几罐子酒几盘子菜就可以拐跑的人吗?!你把我想简单了……」 蕙娘暗暗鬆了口气,却觉得有点悲伤。主子,你真的差点被拐跑了…… 魔王却不动气,只是微微一笑。「手塚治虫大师。他拒绝天堂的邀约,目前在我那儿。你知道我向来珍惜有才华的人……他现在正在连载『三眼神童』的续集,『火鸟』最新一季的剧场版动画,也在魔界各大电影院上映中……」 麒麟张大了嘴,好一会儿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个浑球。你完全是个该死的、邪恶的、混帐到极点的浑球!」麒麟抱著脑袋大叫。 「谢谢你的夸奖。」 *** 东方天界的追兵赶到时,满地死尸,却不见麒麟和明峰的踪影。 只见鬼武罗愣愣的坐在地上,满眼不可思议。 授命於王母的密令,带头的二郎神大急。虽说追获失踪的鬼武罗很好,但重要的不是这位妃嬪,而是需要带回天界的禁咒师和她的弟子。 「武罗娘娘,禁咒师和少年真人呢?」他发急了,完全顾不得礼数。 「呃?」鬼武罗发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麼说明。她组织了一下,怯怯的说…… 「麒麟去魔界喝酒吃饭看漫画了。」 「……」 第一章 在黯淡的月光下 「如果是你故意不让他醒来的……麒麟,希望你明白,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 「哦?」她翻了翻白眼,「你想怎麼样?陆老大?」 「你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从我死而復生那天起,我就不打算考虑『选择』这个问题。」 等魔王离开以后,懒在沙发上的麒麟暴跳起来,一脚踹上大门,「摆什麼架子?!好了不起吗?!我甄麒麟的地盘随便你爱来就来?佛祖的帐我都不卖,我要卖你这小小的杂毛魔王?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主子,小声点。」虽然知道没用,蕙娘还是苦劝著,「魔王会听到……」 「听到就听到,我会怕他吗?!蕙娘,你也真是的,怎麼就开门让他进来?」 蕙娘哑口无言了一会儿。你……睡人家的宫房,吃人家的珍饈玉醴,看人家大师的漫画……还不打算给人进来? 更不要说,那不是别人,而是统一魔界,唯我独尊的九天大魔王。 和分裂、各自為政的天界不同,魔界自从神魔大战签订和平条约后,闭关自守的魔界经过上万年的争斗,终於在千年前统一在相同的旗帜下。上任魔王因為积劳成疾和旧伤復发退位后,他的独生子继承了「陆西华」这个名字,继任為王。 身為魔界皇族最后一个自然生產的子嗣,他的英明果决和残酷相同的驰名。比起上一任的「陆西华」,他更野蛮的使用铁腕政策,王族庶人一视同仁,谋反者死,绝无宽贷。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积极怀柔,对於谋反者的亲眷极度优渥,再三声明罪不及他人,採纳人才不分出身种族,惟才是用,他身边的亲信大臣不乏罪族出身。 这和他父亲赶尽杀绝的做法截然不同,但显然非常有效。 虽然被麒麟讥讽是「鞭子和胡萝卜」的交互运用,但蕙娘对於这位内敛严厉的魔界君主颇感畏惧。 须知魔族不比天人讲究伦常道理,又比妖族更為狡诈善变。她当麒麟的式神久了,耳濡目染,天界种种也知道个七八分,但魔界……麒麟总是避而不谈,蒙上一层神祕的面纱。 但她是殭尸。许多事情不用谈,她也本能的知道危险。看著大发脾气的麒麟,她很為难。 她胡乱找了瓶酒出来,又骗又哄的,「是了,何必卖魔王的帐呢?但大师的连载你也还没看完,魔王一生气,不肯供应了怎麼办?主子,咱们来作客,多少要有点客人的样子……」 麒麟张著嘴,把骂到一半的句子吞下去,「……说得也是。」 蕙娘暗暗鬆了口气,却又觉得有些悲伤。她的主子这麼聪明伶俐,但随便几本破漫画就可以拐著上刀山下油锅。 看她转移了注意力,蕙娘赶紧加重药剂,「明峰这样睡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久久才呼吸一次,也没了心跳。这样真的……」 真的没有问题吗? 「放心啦,」麒麟瘫回沙发,「他只是用了不该使用的『力』,超载短路了。现在他的情形,用道家来说,是『龟息』。」麒麟搔了搔头,「但是我从来没教过他怎麼龟息欸……这门吐纳早在人间失传了。」 ……那你怎麼会的? 跟随她几十年,蕙娘还是不想太了解她那比妖怪还妖怪的主子。瞥了一眼熟睡了十几天,动也不动的明峰。普通人这样不吃不喝不打点滴早该归西了吧?但明峰除了身上的伤痕迅速痊癒,连消瘦一分都没有…… 她发现,她也不太想了解明峰到底是啥了。 跟这两个「人」相处越久,她身為殭尸的尊严就越薄弱。 到底谁像妖怪多一点,她还真的越来越搞不清楚了。 *** 搁下漫画,麒麟注视著她依旧熟睡的弟子。 第十一天。她这个奇特的弟子已经沉睡了十一天。身為人,就被束缚在「人」这个强力的禁咒中。正因為是「人」,并且意识到他人也是「人」,所以「杀人」这件事情,特别的难以忍受,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人的人生。 「第一次,总是比较痛的……」麒麟喃喃著,乾了一杯陈年女儿红。 出生於和平,纯洁的像张白纸的明峰,一出手就是滔天的杀孽。别说天界那婆娘拿这当藉口出兵讨伐,连明峰自己都承受不住,意识像是过热的保险丝,滋的一声断得乾乾净净,一傢伙逃避到梦乡裡去了。 嘖,早晚要面对,梦乡路稳,但也不宜常至,何况一睡十一天。 「起床了。」麒麟懒得站起来,踹著明峰的床铺,「你再不起床,我很不方便呢!」 任蕙娘千呼万唤,沉睡如死的明峰,居然睫毛颤抖,呻吟著翻过身,拉起被角盖住头。 「起床,起床!」麒麟踹得更起劲,「你不起床做饭,想累死蕙娘饿死我?快给我起床!」 蕙娘听到吵闹,进房裡一看……她那不像样的主子,瘫坐在沙发上,一面使劲的踹著明峰的床铺。 「……主子,你要吃什麼,我去煮就是了……」她劝著,「何必找个病人的麻烦呢?」 「他哪有什麼病?」麒麟把整壶酒都乾了,「如果逃避现实也算病的话,那他真的需要我好好治疗。」 她赤著脚,跳上床铺,趴在明峰的身上,扯下被子,对著耳朵嚷著,「宋明峰!你再不起床……我就要亲你了!」 蕙娘扁了扁眼,她这些天费尽苦心,甚至连妖力都出动了,明峰说不醒就是不醒。怎麼可能你三言两语就…… 然后她眼睛都直了。 十一天来动都没动的明峰,居然跳了起来,缩到床角大叫:「不!不要!非礼啊~」 ……这是怎样?為什麼这样明峰会清醒? 「哎呀,你不懂的啦。」麒麟懒懒得跳下床,又去瘫在沙发上,「只要关键字对了,什麼都可以当作咒啦……」 蕙娘颓下了肩膀。侍奉麒麟越久,她就觉得常理距离她越远。 惊恐的明峰看看这个彻底奢华,带有强烈古典风味的豪华寝室,和瘫在沙发上的麒麟。他尖叫起来,「麒麟!你的头!你怎麼会有……会有……」 「会有角?」麒麟摸了摸鬢边长出来的两隻小角,毫不在意的说,「很俏皮吧?我自己照镜子都觉得满萌的。」 萌?萌不是重点吧?「喂!我说什麼你说什麼?这是哪裡,你怎麼会变成这样?!你该不会真的变成慈兽了吧?我死了吗?这裡该不会是天堂吧~」 「唉啊……这很难说明欸。」酒喝光了,她开始摸起桌子上的糕点塞嘴巴,「欢迎光临地狱,先生几位?」 「……我们在地狱?」明峰瞪大眼睛。他虽然不算什麼好人,但也没差到得下地狱吧? 「严格来说,地狱只是这裡的一部分啦。」麒麟敷衍的拍拍他的头,手上还沾了一些糕点的屑屑,「这裡是魔界。」 「魔、魔界?」明峰机械似的重复麒麟的话。 「嗯,我们在大魔王陆西华的皇宫作客。」麒麟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裡,皱了皱眉,「跟他们说过多少次了,绿豆糕不要弄得那麼甜,闹得我头疼。蕙娘,魔王送的特级伏特加……」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咚的一声,刚醒来不久的明峰翻了白眼,晕了过去。 麒麟和蕙娘相视一眼,麒麟耸了耸肩,「他的神经比少女还纤细。」 「……」 等明峰再醒过来,觉得世界颠倒,一切都变了样。 他的记忆只到听到麒麟的噩耗,然后就断了线。至於后来发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他会在魔界,一点头绪也没有。 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啊啊~ 「你不记得了?」麒麟满眼同情。 摸了摸身上巨大的疤痕,他一阵慌张,「发生了什麼事情?鬼武罗呢?為什麼我完全想不起来?」 「噢……」麒麟懒懒的低头看漫画,「你不过是受了太大的刺激,脱光了衣服跑来跑去,把崇家那票混帐吓坏了。」 「你胡说!」明峰气得发抖,「你根本是呼咙我的!……对吧?蕙娘,麒麟在鬼扯对吧?」 ……我看你似乎相信了。蕙娘搔了搔头,没有说话。 看蕙娘不开口,明峰更慌张了,「……不会吧?我真的脱光衣服跑来跑去?麒麟……」 「我鬼扯的。」她诚实的回答。 「……」明峰额头冒出斗大的青筋,第一百零一次起了弒师的念头。 「问我怎麼会知道。」麒麟推了个乾乾净净,「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躺在地上,鬼武罗看起来衣服穿得好好的,不像被你欺负……」 「甄麒麟!」明峰怒吼了起来。 「那麼大声干嘛?」她看完最后一页漫画,「手塚大师画得好慢……下一集什麼时候出啊……」她悲伤得不能自抑。 明峰将她的漫画一拋,「你不要想逃避!英俊呢?為什麼我呼唤她也呼唤不来?」 「英俊应该还在人间。」麒麟敏捷的将漫画接回来,「别担心,她会照顾自己……就算她想来也没办法啊。她道行还太浅,想穿越魔界的边界是有困难的。」 不过麒麟没有告诉他,这只是原因之一。那场超过负荷的大爆发,引起了不小的副作用。或许是下意识恐惧於这样的杀孽,明峰像是被自己封印住了,不再拥有那种无视各种规则的能力。 其实没差。麒麟暗暗的耸了耸肩,她这个弟子聪明身体笨脑袋,大概也感觉不到当中的差异性。只苦了她这个倒楣的师父,得当笨徒弟的保鏢。 「你给我惹了这麼多麻烦,还不去做饭给我吃?」她一脚将明峰踹进厨房,「吃饱了我才有力气干活你都不知道?」 「吃饱?」明峰气得发抖,「半个鐘头前你才吃掉满桌的早餐,现在是要吃那一顿啊?!」 「十点了,是早午餐的时间。」麒麟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别想拿几片土司打发我,我是中国人,要吃饭的。还有,我不要喝稀粥,不顶饿。」 「你不怕把伤口撑裂吗?!」明峰又跳又叫,「你这个、你这个……呃……」背后一阵濡溼,手一摸,满掌的血。 「蕙娘,」他的声音带著绝望的冷静,「我好像把伤口吼裂了……」 蕙娘默默的去找医药箱,看著明峰背上裂开来的伤痕。 这对师徒,在这种地方,真是意外的相似…… 「拜託你们,别再把伤口弄裂开了。何年何月才会痊癒啊……」蕙娘真的有几分想哭。 明峰清醒不过三天,原本安静的宫室热闹的像是有五百隻鸭子。 蕙娘看著这对不像样的师徒吵吵闹闹,深深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自觉」这种东西。 耳濡目染真是可怕的事情……每个让麒麟教导过的学生,都有种麒麟式的任性与韧性。 普通人遭遇到这麼恐怖的经歷、失去记忆,睡了十几天才醒,正常来说,不应该恢復得这麼快,而一点愴然和恐慌的情绪都没有吧? 但是明峰醒来不到半天就被麒麟踹进厨房,他本人一如往常对著麒麟大吼大叫,手裡还不断的切菜煮饭。更神奇的是,这对师徒自然的跟什麼似的…… 我们在魔界欸,先生小姐。 虽然魔王礼遇,配置了独立的修罗宫给他们起居,也答应了麒麟的要求,不让其他魔族来打扰他们,撤去了所有侍女。但是宫墙之外,佈置了重兵看守,说是插翅难飞亦不為过。 这根本就不改他们被软禁的事实啊! 「你不觉得奇怪吗?」做饭的时候,蕙娘试探性的问明峰,「為什麼我们在魔界?」 「我当然觉得很奇怪啊。」他忙著往汤裡撒盐,「不过麒麟说要来,一定有她的理由。她能够用常理判断?不能嘛。她不是说,她来魔界喝酒吃饭看漫画?」 「……你相信?」蕙娘差点失手掉了菜刀。 「别人我不信,如果是麒麟……」他气馁的看著在客厅看著动画哈哈大笑的师父,「对於一个可以把中兴新村住成阳冥交界的师父,这理由再正确也不过了。」 ……蕙娘突然不知道该说啥。 「主子,」蕙娘小心翼翼的问,「明峰清醒了,是不是该通知魔王一声?」 「為什麼要通知他?」麒麟连头都不抬,「干嘛我要通知那隻长翅膀的杂毛魔王?」 ……你在人家地盘上,可不可以别这样?蕙娘深深的感到无力。 「但是……」 「哎呀,别担心啦蕙娘,」她敷衍的拍拍蕙娘的手背,「当初他怎麼说的?请我们来作客而已。我们肯安分的待在修罗宫已经给他天大的面子了,安啦。」 ……你明明知道他要的不是这个啊! 第四天,蕙娘强烈的不祥预感成了真,怒火中烧的魔王亲自来到他们寝宫,强烈的魔威完全不逊於神威,饶她是八百年修行的大殭尸,在魔界至尊的眼前,也软弱得像是无助的孩子。 在她被衝击得几乎软倒的时候,麒麟大剌剌的瘫在沙发上,明峰只是瞪大眼睛,好奇的看著这个有著三对黑翅膀的「人」。 「他是魔界的人吗?」他问著麒麟。 麒麟掏了掏耳朵,「唔……算是吧。他是统一魔界的老大,魔王陆西华。」 明峰张大嘴,「……那个堕落天使陆西华吗?」 深感大祸临头的蕙娘,头痛的掩住眼睛。 「晨星陆西华是我父亲。」发怒的魔王开口,声音平稳而内敛,「幸会,少年真人。」他伸出了手。 明峰看了他几眼,心裡升起一阵古怪。他体质特殊,从小就被妖异魔物之流纠缠,常有性命之忧,所以对眾生特别敏感。但是仔细想想,他看过妖族、妖异、魔兽,但是当中对他有歹念的眾生中,几乎没见过魔族。 这是他第一次这麼近距离的观察一个魔族,而且还是魔族的老大。但是坦白讲,他对这个魔族老大有多厉害、多伟大实在一点概念也没有。 最重要的是,他感觉不到危险的气。反而这个魔族老大某种程度来说,和大圣爷、子麟奶奶,有些相似的气质。 明峰擦了擦溼漉漉的手,和魔王握了握。 刚开始的时候吓了一跳,像是微弱的静电穿越,过了一会儿,这种异样感就消失了。 大概是天气太乾燥。他清醒到现在,几乎都在厨房忙碌,偶尔抬头望著天上的月亮,除了黯淡了点,和人间其实没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魔王却意味深长的笑了。原本的怒气也平息下来。 「欢迎来到魔界。」他的声音温和,「身体可大好了?」 呃?他没生什麼病啊……就失掉了一点点记忆。麒麟说他睡了十一天,实在他没有感觉。「我本来就没生病。」 魔王弯了弯嘴角,「你来魔界也不少时间了……老在这宫院中,不闷麼?李嘉。」他唤著随从,「带少年真人去走走,让他看看魔界也有不输天界的好风光。」 欸?这样好吗?他求救的看著麒麟,但麒麟只是耸耸肩,「别被魔界的小姐拐走了。我可不希望将来魔界的小姐哭著说,『人类都是禽兽坏蛋骗子』。」 「……我是那种人吗?!」明峰对著她吼。 「别又把伤口吼裂了。」虽然因為魔威脱力,蕙娘还是很贤慧的叮嚀。 「……」 等明峰跟著李嘉离开,魔王和煦的脸色瞬间成了大雪山,森寒无比的看著麒麟。「禁咒师,你敢在我的宫院裡玩这种把戏?」他的眼中冒出怒火,身形不动的把麒麟的笔记型电脑炸得飞起来。「你居然敢架起结界,遮蔽我所有耳目?」 「你若发一本『作客规范』,详细列上什麼我可以什麼我不能,你也不会生气,我也不用犯规,岂不是皆大欢喜?」麒麟将粉嫩的赤足搁在茶几上,「不教而杀谓之虐,我猜魔王也念过几本中国古书吧?」 魔王逼视著她,许久不言语,「这麼说来,还是我不对囉?」 「我这个人是很宽宏大量的,」麒麟大方的摊摊手,「我原谅你了。」 「……甄麒麟。」魔王的语言像是燃烧著怒焰。 「你要怪先去怪舒祈。」麒麟耸耸肩,「这结界是她传给我用的。」 「……你把管理者扛出来我就会怕?」 「我也不懂你们怕她什麼啦,一个小城市的管理者而已。」麒麟搔搔头,「我一直不懂你们怕个拿葱的大婶做什麼。」 魔王眼睛闇了闇,高深莫测的看著麒麟。 他的确不用怕一个小城市的管理者。但那位管理者拥有绝高的天分,只要网路线可以抵达的范围,都是她的领域。但她的能力不足以让魔界至尊惧怕。 但魔王,却在私人方面欠她人情。他明白,舒祈一个字也不会提,但他并不是忘恩负义的天人杂碎,虽然舒祈打死也不会对他开口,但他随时準备著要还她人情。 舒祈会传结界给禁咒师使用,无疑的是种低调的恳求。 触怒他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看在舒祈的面子上,且容忍这隻无礼的麒麟吧。 「天界的势力,对魔界鞭长莫及。」他冷冷的站起来,「我希望你明白。」 麒麟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我现在跟天界的关係搞成这样,还有什麼后台可言?」 魔王短短的笑了一下。「稍后,我会让李嘉把『作客规范』送过来。」他转身,「為了彼此好,你最好研读一下。」 ……你还真的要写一本给我?魔族真的比神仙难搞多了。 「我会仔细划线做笔记的。」麒麟敷衍的回答。 *** 随著李嘉而行,才走到大门口,密密麻麻的军队排成两列,非常一致的单膝跪下,把明峰吓得差点跳起来。 李嘉的官位……是不是很大? 「够了,你们吓到贵客了。」李嘉喝斥著,「论礼数也不在这上面,都起来吧。」 眾军整整齐齐的站起来,依旧垂著首不敢逼视。 乖乖,好大的官威呀。 「这儿走,少年真人。」李嘉和蔼的招呼,「女官恭候多时了。」 等他们走近,只见几个手臂為翅膀,鸟爪,拥有美艳绝伦的脸蛋和窈窕身材的魔女朝他们跪下,李嘉非常自然的骑到翼身魔女的身上,却将明峰唬得往后一跳。 骑骑骑骑……骑在女人身上?喂,这是种侮辱和不尊重吧?就算是魔女,也该有所尊重呀~ 「少年真人?」李嘉讶异的看著脸色惨白的明峰。 「这……这万万不可!」明峰快暴走了,「欸,魔界没有人权的吗?怎麼就这样骑在女人身上?任何种族的女人都该爱护宝贝的,怎麼可以这样啊~太过分了!」 这群翼身女官相视,吃吃的笑了,原本冷艷的脸孔却软化温柔起来。 「成什麼体统!在贵客面前哗笑!」李嘉斥责著,「身為宫廷女官……」 都什麼年代了,还搞封建这一套。明峰不禁有些反感。「李大人,你就随便带我散散步能交差就好了,别為难这些女士吧。」 女官们看他坚持不肯将她们当作座骑,对这个人类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女官长款款跪下,「少年真人不愿骑乘,属下将金輦拉出可好?初次飞行未免有晕眩之虞,还是金輦平稳些。」 李嘉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翼身女官拉出金輦,待李嘉和明峰坐稳,便起飞升空。瞬间已在云层之上,底下广大的宫殿縹緲。 而天上,有著三个月亮,静静的照耀著。 魔界的月色特别朦朧,像是饱含著浓重的水气,有种欲泪的感伤。黯淡的月光下,翼身女官鲜艳的翅膀,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银。 水蓝的月、金黄的月、银白的月。交互辉映著淡淡的光芒,整个天空迴旋著异样的深紫,美而迷离。 「魔界没有天亮的时候吗?」明峰脱口而出。 「呵,魔界十天皆夜,十天皆日。这十天是『月瞑』,再过几天就到『阳日』,那就会连著十天都是白天了。」 真奇特。凉爽的夜风吹拂,他一点也没有感受到传说中魔界的恐怖阴森。即使是漫漫长夜,依旧有著甜美的风。 凝视著水蓝的月亮,他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的感觉。 察觉到他的目光,李嘉微笑,「少年真人发现了?」他指著水蓝的月亮,「那是人间。」[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他吓得站起来,差点摔出金輦。「……地球?」 赶紧抓住他的李嘉哑口片刻,觉得很难说明,「唔……你要这麼称呼也可以……但那是人间。」他指著金黄的月亮,「那是天界。那个银白的、会盈亏的,是月。」 明峰整个呆掉,望著天空的三个月亮。「……我一直以為魔界在地下。」 「这个……」李嘉為难了,「就配置上来说,三界像是三明治。天界和魔界是上下两块土司,人间是中间的馅。从天界的角度来说,的确魔界在下。」他意味深长的笑笑,「但从魔界的角度来说,是天界在下。」 他瞠目看著李嘉,又瞪著三个月亮。 「在人间应该是看不到魔界和天界吧?」李嘉宽容的弯了弯嘴角,「人间往理性的路上走去,多少会损失一些看见真实的能力。」 这和明峰的认知,完完全全的不同。 在这样安静的月夜裡飞行,他心裡有种异样的滋味在蔓延。有几个人,可以这样亲眼看见真实呢?他真的很幸运。 这样美丽、银样模糊的夜,传来一阵阵遥远的琴声。月、琴声,飞逝的云。他像是喝醉了。 原来所谓的「醉人」是这种样子。 「可以飞低一点吗?」明峰请求著,「我想听清楚一点。」 李嘉有些為难,但他还是让女官飞低一些,让明峰听清楚。在云端中,明峰如痴如醉的听了一夜的琴声,更深露重,回去就打喷嚏咳嗽,重感冒了。 「人家说,傻瓜不会感冒,如果感冒,就不容易好。」麒麟没好气的塞了一杯滚烫的蛋酒给明峰,「喏。我第一次听说夜游到重感冒的笨蛋。」 趴在床上头重脚轻的明峰翻了翻白眼,「……感冒可以喝酒吗?」光闻到呛人的酒气,他就咳了好几声。 「感冒不可以喝酒?」麒麟吃惊了,「但我感冒灌上几杯就好了。」 「……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妖怪体质吗?!」明峰涨红了脸,又大咳了几声。 「你这样讲太没有礼貌了吧?」麒麟很不悦,「学生可以这样詆毁老师?我什麼地方像妖怪?你说啊,说啊!……」 明峰咳得几乎气绝,麒麟又吵得他脑袋嗡嗡直响。 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当初他该不顾一切,半夜逃跑也该跑回红十字会…… 「蕙娘,」他虚弱的问,「魔界有没有火车时刻表?我想看一下什麼时候有往红十字会的火车……」 「……」 第二章 荼蘼花事尽 麒麟正在发怒。 魔王依约将「作客规范」送了过来,并且附上一封客气却不容质疑的信,请她看完整套作客规范之后,上缴一篇两万字的心得报告,不然无法继续供应动画、漫画、小说等等娱乐。 问题是……你们魔界是否太閒,区区「作客规范」需要厚如电话簿,开本比照大英百科全书,红皮烫金大本精装,还足足有十二本? (正确来说,有十三本。当中还有一本份量跟正册不相上下的索引……) 「……你是说,我得把整套都看完写心得报告?」麒麟的声音尖锐起来。 「是的。」将书用小推车推来的女官温柔的回应,「王上要我转达,整套作客规范都已经安放了『防翻阅禁咒』,您要每个字都看过,随便翻翻会爆炸的。」 麒麟怒视著她,女官倒是心情平静的回望她。 「我為什麼要……」麒麟跳起来,「我根本用不著甩那隻杂毛魔王!是他请我来作客的欸!好希罕吗?我们走就是了,还需要鸟他什麼鬼作客规范……」 「王上说,手塚大师正在著手规划新的漫画。」女官笑咪咪的,「毕竟他在魔界有段时间,触发了不少好点子。」麒麟咬牙切齿,喉咙裡滚著低吼。 「还有,托尔 先生……应邀来魔界了。」这个头上长著俏皮的绵羊角,眼睛清澄如小鹿的女官,眨著碧绿的眼睛,「听说他要著手完稿『精灵宝钻』了。」 按著桌子,麒麟半天作声不得。魔族比起脑残天人,真是难搞太多了啊啊啊~ 将牙齿咬得嘎嘎响,低头看看崩塌时可能砸死人的「作客规范」,和无辜的女官…… 「告诉魔王,我会把这十二本看完。」没关係,我忍,我忍!為了漫画和小说,什麼她都会忍下来。 「是十三本。」女官善意的提醒,「王上说,您要把索引先看完。」 ……杂毛魔王,你会不会欺人太甚啊?! 「好、好……」麒麟不怒反笑,「告诉那隻杂毛鸟魔王,没他身上的鸟毛,我灵感不太够,可能写不到两万字。」 女官露出困扰的神情,点了点头离去。留下暴怒的麒麟对著十三大册的「作客规范」生气。她开始流利的用各国脏话骂魔王,蕙娘困窘的试图安抚她,但收效极微。 正用四川偏远方言怒骂魔王生儿子没屁眼的时候,魔王冷著脸走了进来。 麒麟闭上嘴,怒气冲冲的往沙发上一躺。魔王却只是冷静的审视她,从翅膀上拔了一根羽毛,递给麒麟。 「我听得懂你说什麼。」他微微的泛出一丝冷笑,「我改变主意了,既然我赐予你珍贵的羽毛,心得报告也该从两万字涨个三倍才合理。」 「……你这长满羽毛的鸟人!」麒麟终於失控了,跳上去想掐死他。 「我昨天看过『精灵宝钻』的第一章完稿了,真是精彩。」魔王淡淡的。 「……恶魔,你这该死的恶魔!」麒麟怒吼,抱住了脑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谢谢夸奖。」魔王好整以暇的坐下来,「你会下棋麼?」 麒麟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如果你下棋赢了我,我就减免一万字。」 狐疑的望了魔王一眼,麒麟平静下来。「哦?」 「如果我赢了你,你就将弟子让渡给我。」 嘖,还不就这个目的。麒麟泛出一丝冷笑。「如果你赢了我,我就将弟子让渡给你……一天。」她竖起纤白的手指,「你要知道,人类要转化成魔族或天人,若非心甘情愿,很可能会出现『异常者』。」 魔王脸孔闪过一丝阴霾,瞬间又若无其事。「很好。」他示意部下佈上西洋棋,「他会心甘情愿的。」 麒麟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满脸灿笑,「希望如此。」 正交战时,明峰从厨房灰头土脸衝出来,「吃饭啦!吃饭还要人叫吗?你今天是不是生病了?之前还没煮好你都在餐桌前面敲汤匙,今天怎麼……呃……」 他瞠目看到魔威极盛的魔界至尊坐在他们的客厅,和麒麟下著西洋棋,不禁有些诡异的感觉。 墨黑如长夜的俊俏魔王,雪白娇艳如春光的麒麟。很对比、突兀,却也有种异样的和谐与诡丽。 宛如日与夜的交会,真奇怪,他突然浮现出一个非常老梗的成语:「郎才女貌」。 难道魔王吃错了什麼毒药,想要追求那隻长了角的麒麟吗? 「王上,您好。」他很有礼貌的招呼,虽然有些不安,「用餐时间到了,要一起吃饭?」 陆西华对他和煦的笑笑,「我用过餐了,谢谢。」魔王眼神飘忽的,隐隐有些不悦,「禁咒师,我记得派遣了最好的厨师来服侍你。」 思考著棋路的麒麟漫应著,「那种完美到几近虚假的厨艺是能吃吗?美食也是一种强烈的咒。」她露出纯真的笑,却带点邪气,「我很挑食的。对於吃了会磨损心智的食物相当排斥。」 魔王眼睛闪了闪,却没有说什麼。他挪动了骑士,若无其事的和明峰閒话家常,「少年真人,听说你生了场病。现在可好了?」 「其实只是感冒而已。」明峰有些羞赧,「没什麼病的。」 「大约是水土不服。」魔王交叠著纤长的手指,「医药没什麼帮助,还不如多出去走走,习惯了就好了。李嘉,」他唤著随从,「带少年真人出去走走。」 「啊?这……」我还没吃饭欸! 「去吧。」麒麟看著棋盘,连头都没抬,「去看看魔界的风光……顺便熟悉一下逃生路线。不然我们怎麼从这鸟地方逃走呢?」 「麒麟!」「主子!」明峰和蕙娘一起嚷了起来。 魔王却没有恚怒的样子,反而弯了弯嘴角。「李嘉会安排你的午膳。也嚐嚐看我们魔界的口味……」他眼神寧定,「或许你会发现人间对魔界有许多误解。」 明峰搔了搔头。他和蕙娘都属於比较有常识的人(?),再怎麼说,在人家地盘作客要低调,这点道理他还懂。主人都好心安排旅游行程了,他这客人推三阻四,似乎有些不识抬举。 尤其是统一魔界的至尊都开口了。 「呃……」他按著麒麟的脑袋,「我家师父比较没有常识,口无遮拦的。」他小心翼翼的低下头,「请王上原谅她就这副死样子……」 「你弄乱我的头髮了!」麒麟勃然大怒的推明峰。 「你若有点常识,我也不用这麼费心!」明峰对著她吼。 在他们打起来之前,蕙娘劝住了麒麟,李嘉劝走了明峰。魔王却莫测高深的黯了眼神。 「你的徒儿……对你感情很深。」魔王淡淡的,挪动了主教。 「他的眼睛没瞎,我的眼睛也好好的。」麒麟思考了一会儿,堵住了魔王的攻势。「我说鸟王,你何必这样小心翼翼?你就直接说,你要收养他当养子,将来他就是魔界的九五之尊了,说不定他会高兴的跳起来,何必这样水磨工夫的和他博感情?」 「不是我要收养他。」魔王似笑非笑的瓦解麒麟的攻势,「是我父亲。他将成為皇储,若我不幸意外身亡,他的确会成為下任魔王。」 麒麟嘿嘿的笑了起来,伏兵突起。「万一他成了皇储,反而对你不利呢?」 「我们观察了他二十餘年。从他诞生那刻起就开始观察他了。」魔王审视著麒麟,想知道麒麟知道多少,「你要知道,我们和天界不同,预言只是参考,并不会奉為绝对的真理。」 麒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来说,魔界比问题层出不穷的天界要有智慧多了。 「哦?然后放许多妖异、怪兽,从他出生那天起开始考验他?」她开始觉得有趣了。 魔王冷笑一声,试著从麒麟的纠缠中打开僵局,「神魔大战中,魔界是战败方。你认為战败方对人间有多少管辖权?你要问妖异和怪兽的来源,不妨去问胜利者。扭曲预言、试图杀害预言中的真人,魔界受和约约束,是没有这种权力的。」 麒麟沉吟了一会儿,「难不成……你们还罩著我的小徒?」 「这也没有。」魔王爽快的承认,「我们只是观察他能不能在天界卑劣的手腕中存活下来。当然,他没有夭折往往是因為过人的运气。但你要明白,『运气』也是王者的必要条件之一。」 「所以,」麒麟逼近魔王的王座,「你用怀柔的手段笼络他,希望他愿意留在这裡,成為皇储?」 「天界遗毒甚广。」魔王笑了笑,「凡人惧魔,对魔界多有误解。或许他该用自己的眼睛证实,魔界与人间没什麼不同。」 或许不完全是误解。麒麟耸了耸肩,「如果是围墙之内,我不会反对你的说法。」 魔王变色了,他的脸孔阴沉下来,眼睛发出红宝石般,又极度不祥的光。「……你知道太多了,禁咒师。」 「你要杀人灭口?」麒麟嘿嘿的笑,灌了一大杯冰酒。 深深望了她几眼,魔王和缓下来,「你明白自己的立场。昨天我接到东方天界的来函。」 「哦?」麒麟兴趣缺缺的。 「你没其他地方可去,事实上,我也不会让你离开。」 「那是因為我聪明智慧又美丽善良,」麒麟摊了摊手,「大家都会爱上我,真的伤脑筋。」 「……」这个时候,魔王突然觉得这个女人非常令人无言。 这几天,魔王天天都来跟麒麟下棋,然后李嘉带著明峰到处参观。虽然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这一切都指向某种奇特的目的,但他感受不到恶意。 李嘉是个很好的导游,他温和,有耐性,学识渊博。这几天相处下来,明峰对他很有好感,也对能够将分歧对立的各魔族统一在相同旗帜下的魔王有种敬畏之意。或许相处久了,他常常忘记李嘉是个魔族,两个人之间有种淡淡的友情渐渐滋生。 魔王对他特别友善,这点让明峰受宠若惊,而且摸不著头绪。 魔界的首都非常广大,而且没有名字。据说是為了不受邪祟咀咒,所以首都的名字只有歷代魔王知道。但没有名字并不妨碍这城市的雄伟和壮丽。 当然啦,这个华美的都市居然相当有中国风,让明峰非常讶异。但李嘉只含糊的说,这城市的中国风是近几年才改建的,并没有说明理由。 或许是魔王的个人喜好?明峰没有继续问下去。 当月瞑过去,十天都笼罩在阳光下的都城分外俏丽。他随著李嘉穿越皇宫,也随著李嘉走过大街小巷。 魔界,和人间的相异真的很小。除了阳光微弱些,晒在身上只有淡淡的温度外,但那种粲然光亮,倒映著花树深深的阴影,反而有种艳夏的错觉。魔族使用色彩,大胆鲜艳,整个城市有种澎湃的生命力,比起人间的都市更亮眼华贵。 虽然前途未卜,但明峰倒是没什麼不安,相当享受这段悠閒的生活。除了常常想念人间的英俊外,或许因為麒麟和蕙娘都在身边,他对未来有种莫名的安定感。 他那个不像样的师父,会知道该怎麼办的。 「魔界真漂亮。」明峰由衷的称讚,「但我怎麼没看过魔界的小朋友?」 李嘉安静了一下,压抑的语气却掩不住哀伤,「……魔界和天界相同,已经五六千年不曾有过小孩了。」 他瞪大眼睛。没有小孩?魔族和神族都不会死? 「当然会。」李嘉笑了起来,「魔族和神族只是长寿,还是会死的。我懂你的意思……生不出孩子,老人又渐渐死去。看起来很糟糕对吧?」 他仰头想了一会儿,怎麼对这个人类解释。「当初神魔和约之后,共同创立了一个中立单位:『冥界』。人类死后的魂魄都到冥界等待分发,圣魂归天,罪魂归魔,不好不坏的就送他们回人间轮迴。」 「你们要这些魂魄做什麼啊?」明峰忍不住问了。 「人魂可以转化成神族或魔族。」李嘉苦涩的笑了一下,「就是这些转生的新族民维繫了魔界和天界的延续。」 明峰呆了一下,突然有种厌恶感。「强迫的吗?」 「呵,不能用强迫的。」李嘉淡淡的,「你能强迫花开,强迫春不去?强迫只会有很糟糕的结果……」他轻轻的,自言自语的说,「这苦果我们已经嚐遍了。」 明峰还想追问,却被李嘉巧妙的转移话题,也就忘了问了。 这天,他们经过了碧波荡漾的运河区,听到了阵阵悠扬的琴声。明峰停下脚步,瞳孔倏然扩大。 他记得这个琴声。让他如痴如醉,还因此重感冒躺了两天的琴声。他一直想再听到,却又不好意思问的琴声。 「……我们听过的,对不对?」他拉著李嘉的手,激动的摇晃。 温和的李嘉不知所措,「听过?」他仔细听著风中传来的悠扬,「你说琴声?那是罗纱在弹琴。」 「……罗纱?」他身不由己的往前走去,在杨柳遮蔽的小院落前站定。相较於这个城市鲜艳的色彩,这个小小的院落是雪白的、清寂的。原木的小门掩著,白墙黑瓦,朴素得接近严肃,安静得宛如雪落无声。 垂杨低低的在水面拍著涟漪,只有单纯的琴声,缓缓的融入乾净的大气中。 「……我能认识她吗?」明峰呆呆的问。 李嘉吃惊的看了他一眼,為难起来。是他的失误了。当初少年真人為了罗纱的琴声重感冒卧床时,就该请王上让罗纱迁居。 「这我必须请示过王上。」他无奈的回答,「罗纱是王上宠爱的琴姬。」 「呃,抱歉。」明峰清醒过来,狼狈得很,「我只是、只是想听听她弹琴而已,我不是……」越解释越乱,事实上,他也不懂自己这种著魔似的反应。 「我明白。」李嘉望了望小院,「王上和太上皇也為她的琴声著迷。她的琴……很可以吸引某些人。」 李嘉向魔王稟明时,这个魔界至尊吃了一惊。 「罗纱?」 「是属下的错。」李嘉垂首,「属下忽视了罗纱的魔力……」 「不,这不是你的错。」魔王沉吟起来,「让他见过那麼多艳丽的女官和贵族千金,他却只注意到罗纱……」 虽是心爱的琴姬,但要立刻赐给少年真人也无所谓。若这样可以让他屈服,同意转生為魔族,他什麼都愿意捨。 但罗纱……不是他不愿意,而是…… 「他还没见过罗纱吧。」 李嘉恭敬的回答,「没有王上的諭令,属下不敢擅作主张。」 魔王想了一会儿。「让他见罗纱。先告诉罗纱,别躲在帘幕后面,用真面目好好的招待他。」 换李嘉吃了一惊。他知道魔王非常宠爱这个技艺高超的琴姬,没想到……或许他早该安心,王上并不是惑於优伶的昏君。 「我这就去通知她。」 *** 李嘉的到来,让深居简出的罗纱很惊讶。她很明白这位忠心的随侍,素有内丞相之称的李嘉大人。这位内丞相忠心耿耿、刚正不阿,从来不以声名利禄為意,和狡诈的同僚非常不同。 他尤其厌恶宫廷优伶,总是不假辞色。若非罗纱向来沉默寡言,低调行事,说不定李嘉会使什麼手段「清君侧」。 她都到这种地步了,难道还碍了内丞相的眼?她微微苦笑,在帘幕后面屈身,「李嘉大人怎来了?妾身有病在身,不能远迎……」 「不用客套了。」李嘉开口,「王上要你接待一位特别的客人。」 罗纱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罗纱。」李嘉的口气严厉。 「是,妾身明白了。」她的声音淡然,没有情绪。 「王上有令,要你用『真面目』接待这位客人。」 帘幕后面传来茶杯破碎的声音。罗纱的呼吸显得粗重,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若是大王的希望,罗纱遵命。」 李嘉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等他踏出大门,听到狂风暴雨似的琴声。兇猛、并且悲哀。 他站了一会儿,轻嘆了一声,转身离开。 李嘉通知明峰可以去见罗纱时,他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提心弔胆的看了一眼正在和魔王对奕的麒麟,他有几分扭捏。「……李嘉。」 「什麼事呢?」李嘉对明峰向来是有耐性的。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跟麒麟说,我去见罗纱?」 李嘉张大眼睛,反而不知道怎麼回答。 「哎呀,麒麟那笨蛋一定会嘲笑我,」明峰急了,「但我真的没什麼意思啊,我只是觉得罗纱的琴弹得很好很好,让我有种共鸣的感觉……我不是要把妹,也不是想亏她,我只是……」他胡乱比划了一会儿,「……你不会告诉麒麟吧?」 李嘉忍不住笑了出来,第一次外於职务的,对这个红著脸的人类少年有好感。剥除他那不知道是受祝福还是被咀咒的天命与天赋,他其实是活生生的、拥有丰沛感情的眾生。 回想起当初发誓效忠魔王的缘故--那位幼小的魔族王子,為了异常者的痛苦而流下了不為人知的眼泪。 因為那滴晶莹的泪,李嘉发誓效忠他一生。 他语气柔软下来,「我不会告诉她的,放心。」 明峰窘迫的笑了笑,急切的跟在李嘉后面出去。因為他太慌张、太专注,所以没有注意到麒麟颇有兴味的凝视。 「第五天,第十一场和局。」麒麟拿著白子,「杂毛魔王,你很閒,天天找我下棋?」 「我很忙。」魔王漫应著,下了一枚黑子,「但再忙,也要跟你下盘棋。」 「就说别爱上我了。」麒麟摇摇头,「难道这就是美少女的宿命?」 魔王无言了一会儿,「你跟天帝也这样没大没小?」 麒麟偏头想了一会儿,「我唱过『小英的故事』帮他祝寿,他还满开心的。」王母倒是很生气,不过又不是那婆娘过生日。 「……你能平安活到现在,也算不简单了。」 「那是因為我聪明智慧又美丽善良。」麒麟伸了伸懒腰,「得了,你不用天天来监视我,我也不会跟去明峰后面捣蛋。更不用担心,我会说什麼魔界的坏话……」 她懒懒的笑,像是隻优雅的猫,「我倒希望用自己去看、去思考。他脑袋太笨了,老黏著我有什麼出息?」 「我现在承认你很聪明、识时务。」魔王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那我心得报告可不可以免了?」麒麟马上打蛇随棍上,满脸堆著甜蜜的笑。 魔王也笑了,真心的。「当然……不行。」 麒麟的脸马上垮下来,「杂毛鸟魔王。你真的是、真的是该死的恶魔!」 「老受你的称讚,真是不好意思。」 *** 怀著忐忑的心,明峰随著李嘉跨入了小院。 风梳杨柳,嫩绿在空中挥洒著春天的线条。如此安静,连他渴求的琴声都悄然。他觉得喉咙乾渴,又有点害羞。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心情。 走过弯弯曲曲的长廊,他脱了鞋,穿著薄纱的侍女引领他们走向内室。重重叠叠的纱像是迷雾般,隐隐约约的,有个女子坐在重纱之后。 她就是罗纱,那位弹琴几乎可以上达天听的女子吧? 「撤帘。」李嘉吩咐著,「罗纱,这位是少年真人 明峰 先生。」 重重叠叠的纱帘被撤走,现出一个非常娇小的女孩。 魔族通常会有角、蹄,或者是奇特的花纹、毛皮。但这位娇弱的女孩却跟普通人类没什麼两样。只是她很瘦、很小,穿著重重叠叠的衣服,明峰会想起日本古代仕女穿的十二重唐衣。她也如日本仕女般留著非常浓密、长可委地的长髮,那光亮如绸缎的长髮,遮蔽了她整个右半边的脸,只看得清楚小巧的下巴和一小块晶莹的脸颊。 像是个洋娃娃般,坐在琴座之前。 「贵客。」她的声音宛如乌鸦低哑,「我是罗纱。欢迎你来。」 明峰紧张的鞠了九十度的大躬,「你好!我、我是宋明峰!我……我……我很喜欢你的琴声。」 罗纱望著他,露出一丝丝的苦笑。李嘉对侍女示意,她们捧著梳妆盒过来,将罗纱的长髮梳上去,露出整张脸。 明峰的羞涩和紧张瞬间消失了。他张大眼睛,看著罗纱的脸。(奇书网|Www.Qisuu.Com) 那是一张破碎、扭曲,令人惨不忍睹的脸孔。整个右半张脸像是被大火烧融一般,完全没有五官可言。那麼明显而残忍的一分為二,右半边的脸没有鼻子、眼睛,只有鼻洞和眼睛的窟窿提醒观看的人,这个可怜的女孩也曾经有过明亮的眼睛和挺秀的鼻子。 现在只有扭曲翻红的疤痕,一直蜿蜒直下,从颈项延伸到看不见的衣服裡面。 相较於另一半光滑秀美的脸孔,这样的丑恶更怵目惊心。 她的苦笑深了一些,垂下眼瞼。「……看起来,我吓坏贵客了。」 明峰獃了好一会儿,「……还会痛吗?」他不忍的上前几步,硬生生的停下来,「……还很痛吗?」 罗纱的笑萧索下来,「……偶尔。」她淡淡的,迴避著明峰的眼光,「请坐。我这裡粗陋,也只能以琴奉客了。」 她垂下眼睛,轻轻的在古琴上面錚錚两声。明峰像是著了魔似的坐下来,静静的听她弹琴。 这和他之前听到的都不同……更激昂、悲哀,充满了痛苦和怨懟。狂暴的向天地倾诉,像是随著她魔样琴音,残酷的走过这坎坷的一生。 直到她弹断了一根弦,断裂的弦在她的手上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明峰想也没想就上前握住她的手,这个倔强的女郎硬夺了回去。 她的手真冷。明峰大吃一惊。她的手完全没有温度,乾枯的像是骷髏一般。只有薄薄的皮包著手骨。 深深的、深深的难过起来。「……我不是,我不是存心无礼。」他訥訥的说,「你流血了。」 罗纱将脸转过去,李嘉冷冷的提醒她,「罗纱。」 含著泪,她眨了眨眼睛,漠然的转过头,伸出手。明峰握著她乾枯的手,很窘的只掏出一片有著蓝色小花的OK绷。 这是英俊帮他準备的。而他心爱的小鸟儿,独自留在人间,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这是我的式神,一隻很可爱的姑获鸟帮我準备的。」明峰的声音有些哽咽,或许是琴音的感染力太深,也或许,他对罗纱的脸有著太深的怜悯,「她一个人在人间,不知道过得如何……」 帮罗纱贴上那片OK绷,明峰的颊上也蜿蜒著泪。罗纱默默的注视著他,良久。 然后轻轻的将手放在他的头上。「你一直很不安,对吧?」罗纱的声音平静下来,「你把一些阴影关在内心深处。我的琴音让你似乎触碰到那些被遗忘的阴影,对吧?」 明峰抬头望著她半如天仙半如恶鬼的脸孔。 「人人都唤我罗纱,事实上,我的真名叫做荼蘼。」她只有半张脸会笑,所以表情扭曲,「我欢迎你来,不因為王上的命令而已。反正……也只到春尽為止。」 李嘉惊觉不对,试著阻止她,「罗纱!王上并没有给你权力……」 罗纱完全不理他。或许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在乎什麼。这少年有种情感让她怀念,比起毁容后必须现身於人的屈辱还深刻。她明白魔王想要什麼,但这孩子,不适合当个魔族。 「荼蘼花事尽。春天一过,我就会死了。」 明峰握著她的手,突然觉得气温降得好低,心也觉得好冷好冷。 第三章 寂寞开最晚 月瞑来临。清冷的月光遍照,这个奢华的城市点满了灯,像是打翻了珠宝盒。 明峰望著天上的三个月亮,低头把饭菜盛入三层便当盒裡,对著疾笔振书的麒麟嚷著,「饭菜我煮好囉!……你别抱著酒写心得报告如何?很难看欸!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家……你到底有没有身為女人的矜持?真正的女人就该像……」 「像罗纱?」麒麟放了一记冷箭,马上命中红心。明峰的脸孔涨得跟猪肝一样。 「我、我,我可没有恋爱喔!我对罗纱是尊敬,我去找罗纱只是因為、因為……对!我只是找罗纱教我弹琴!」 ……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也会弹啊,古今中外,什麼琴我不会弹?你找得到芦笙,我也能教你。」 明峰被堵住,一时语塞。「……罗纱教得比较好!」 「但我看你弹得跟杀猪没两样……是你没才能,还是她不会教?」 「当然不是她不会教!」明峰大怒,「我才刚学,当然弹不好啦!弹琴首重气质,气质,你懂吗?!你全身上下榨得出一丝半点叫做『气质』的东西吗?!」 「呃……」麒麟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你若用蒸馏的,说不定可以蒸出那麼一点点……」 「对,用蒸馏的……」明峰气得发抖,「你当你在酿酒吗?」 照例又跳又骂了一会儿,惊觉饭菜要冷了,他才提著便当盒飞奔而去。麒麟撑著脸孔,灌了一大口皇家特调咖啡酒,很满意的大大哈了一口气。 「……主子,真的没问题吗?」蕙娘忧心忡忡,「听说罗纱是个……」 「荡妇?」麒麟懒懒的趴在桌子上翻著从冥界骇客来的资料,「是啊,她还是人类的时候,好像有那麼一回事。哇,这个厉害,她一刀结果了丈夫欸,手法乾净俐落,直逼专业水準。」 「主子!」蕙娘叫了起来,「你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你还由著小明峰……」 「哎呀,你真相信冥界那些鬼话啊?」麒麟大大打了个呵欠,「对啦,十府冥王、西方死亡司、狗头神那一狗票真的清廉无比,方正的很。但他们手底下那票欺上瞒下的哩?收点好处就天花乱坠了啦。就算是,」麒麟站了起来,走向餐桌,「那又怎麼样?她也下过地狱赎过罪,现在转生成魔族了。过去种种跟她什麼关係?」 麒麟心满意足的据案大嚼,「我啊,最讨厌什麼前世债今生还的狗屁轮迴。有种就当世讨,关一无所知的来世有个屁关係?天界无能,处理文书缓慢如牛步,才搞出这种狗屁轮迴。我还照著天界的烂逻辑思考,我就不是麒麟了。」 蕙娘静了静,嘆了口气。论胸襟,她这个身為眾生的殭尸,还远不如本為人类的麒麟。 「……但是听说,那位琴姬寿命不长了。」蕙娘垂下眼瞼。她真心疼爱明峰,实在不希望他伤心。 「你不了解啦,什麼事情都要尝试看看。」麒麟满口食物,含含糊糊的说,「明峰有个聪明的身体,却有个笨得像是灌了水泥的脑袋。说不定谈个恋爱能够敲开他脑袋裡的水泥。你要知道,『恋爱』呢,哪是男女之间最神祕也是威力最强大的咒……」 ……你这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女人,说这个会不会很缺乏立场? 「主子,」蕙娘长叹一声,颓下肩膀,「你用『阴阳师』唬弄我了三部了,打算第四部也继续用『阴阳师』唬弄我?」 这个嘛……「哎,你不懂啦。你不懂得通通都是咒啦!蕙娘,我想吃驴打滚。」 「……小心你的伤口。来魔界你已经暴饮暴食弄裂两次了。」 *** 他知道罗纱生前是什麼样的人,也知道她死后转生為魔族,是个怎麼样的人。 李嘉会有意无意的告诉他,罗纱甚至会主动提起。 他知道罗纱生前叫做荼蘼,是个妖媚的青楼歌伎。她被富商赎身,锦衣玉食,却不改烟视媚行,惹出许多风波,在某次口角被殴,她愤而持刀刺向丈夫的心窝。杀死丈夫之后,她让暴怒的家人捆绑,活活的淹死在江底。 死后因為不贞、淫秽、杀人等等罪名,在炼狱裡受苦。但这个胆大妄為的女人,却在魔王寻访地狱的时候,拦路大声喊冤。 向来冷漠无情的魔王,却在倾听她的哭诉之后,带她回魔界,将之转化為魔族,收為宫廷优伶,并且备受太上皇和魔王的宠爱。 她转生為魔族之后,性情大变,艳丽的脸孔冷漠得宛如面具,韜光隐晦的寂静度日。 虽然不情愿,但李嘉还是承认,「我本来以為她只是惺惺作态,早晚会露出险恶的真面目。哪知道她……数百年皆无劣跡。甚至在刺客谋杀王上时……」他的脸孔抽搐了一下,「罗纱居然上前挡了那一记毒刀……」 那是毒龙的血和唾液、死者的咀咒、绝望的猛烈,和异常者的病菌融练而成的毒。震惊的魔王下令全魔界最好的医师和法师全力抢救,却无法阻止不断的腐蚀。 最后虽然控制住了,但是罗纱的脸孔已毁,寿命也到了尽头。 「论看人,我远远比不上王上。」李嘉是有些气馁的。「所以我很难评断罗纱。但我并不觉得她能与少年真人匹配。其实魔界名媛淑女眾多,你若喜欢这类型的,我……」 「我不要。」明峰低低的说,「我只想要罗纱。」 他也不明白自己喜欢罗纱哪一点。其实看惯了她的鬼脸,对於完好的那一半也不觉得有什麼差别。罗纱的话不多,只有在教他琴艺的时候,会指点几句。其他的时候,她会温和的坐在一旁,听著明峰笨拙的琴音。 或者,在飘著雨的月瞑,她才会出神的望著窗外,话也比较多一点。 「……你不问我,我生前是不是荡妇?」在某个飘雨的月瞑,她轻轻的笑著,月光照亮了她的鬼脸。 「那是你生前的事情,你不想提,我就不问。」明峰温柔的回答,拿了件大氅披在她身上。剧毒损毁了她所有的健康,使得她极度畏冷。但她又不耐火气,只能穿著重重叠叠的华服保暖。 「我喜欢男人对我好。」罗纱仅存的眼睛露出温和的光芒,「其实只要有人对我好,愿意让我吃饱,抱抱我,他们想要对我怎麼样都没关係。」 陷身在遥远的过去,罗纱沉默下来。许久了……已经很久不再去回想曾為女人的过去。她几乎遗忘那一段,在她彻底向魔王倾诉之后,她就几乎将过去拋诸脑后。 「……我从来没有想要杀他。」她低低的,出神的说,「就算他打我、抓我的头髮,我也没有想要杀他。我知道他也很痛苦,他要我不要用那种眼神看其他男人……但我什麼都没有做啊。我跟以前一样的笑,这不是他最喜欢的笑容吗……但他怎麼可以想要弄坏我的脸?」 罗纱恐惧的摸著自己被毁灭的右脸,「他想弄坏我的脸,这样谁都会讨厌我了。连他都会讨厌我……如果没人爱我,我还活著吗……」 「罗纱!」明峰摇著她,试著将她唤醒。 她涣散的眼神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復正常,又觉得有几分羞愧。她一直是个倔强的女人。杀夫之后,被家人毒打,她没落泪;死后到了地狱,受了什麼苦刑,她没喊过冤。 反正没有人想听她说话。她只是玩具,玩具是不会说人话的。 这世界歧视侮辱她,早在她还活著的时候,就知道地狱长什麼样子。 但她却在魔王降临的时候,落了泪。若是这个黝黑的王者,或许愿意听她说话。她并不是想免罪,她只是想……想要有个人认真的听她说说淤积在心裡化脓的苦楚。 為什麼……在她生命的尽头,她又愿意跟这人类孩子说这些呢? 勉强笑了笑,她习惯性的掩住自己右脸,「……我今晚有点失态,抱歉。」 「罗纱……你很好啊。」明峰笨拙的不知道怎麼回答,拉下她掩著脸的手,真诚的望著,「罗纱,你真的很好啊。」 她忍了很久很久,左眼落下一串泪,「我的脸……我不要让人看到我的脸。」 「你还是你啊,罗纱。」明峰垂下眼瞼,「你还是弹琴弹得非常棒,非常美丽的罗纱。」 她倔强的挺直坐著,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扑倒在明峰怀裡,痛哭失声。 魔王在他华贵冰冷的王座坐著,脸孔笼罩在阴影中。 他刚料理完繁杂的国事,知道明天还会有更大一堆需要处理,不过,那是明天的事情。 「所以,他天天去探访罗纱?」 「是。」李嘉有些不放心,虽然在魔王身边已经数千年,但他其实不太了解这个沉默的主子。或许这样是不应该的,他忖度著,太喜欢一个身分未定的凡人,真的不应该。 就一个魔族的眼光看来,明峰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皇储。姑且不论他绝佳的「真人」身分,他个性太温和,缺乏果决而残酷的明快。 但和他相处越久,又越喜欢他那种大度的包容和有些慌张的热情。他并不希望明峰受到什麼伤害。 「少年真人和罗纱向来以礼相待。」李嘉小心翼翼的添了这句。 这却让魔王弯起了嘴角。「李嘉,你真心喜欢这小伙子吧?」 他忠诚的侍卫狼狈起来,訥訥的不知所措。 「你若不喜欢他,我反而觉得烦恼。毕竟,我能信赖的人是那麼少。」魔王呼出一口长气,「魔界的统一只是表面而已。私底下想取而代之的贵族多如牛毛。若不赶紧定下皇储,只是让这些土匪的狼子野心更有理由发作。」 他站起来,三对漆黑的羽翼极展。「王座不能落在无能之辈的手裡,更不能让魔界再次分裂。我也不是為了一个女人就和皇储反目的莽夫,更何况,罗纱从来不是我的女人。」 但……但是,罗纱还健康的时候,几乎都是她在陪寝。因為她的存在,所以恶魔贵族们和皇室结亲的念头屡屡被打灭,到现在,魔王尚无皇后。甚至传说魔王打算迎娶身分低贱的罗纱。 当然,李嘉知道魔王真正的情人不在魔界。难道…… 「我不是假惺惺的圣人。」魔王淡淡的,「但罗纱转生為魔族后,失去了一些什麼。你也知道转生往往会损失若干特质。」 这就是罪魂的缺陷。往往罪魂洗罪后转生為魔族,会有严重的损失。最好的情形是小部分兽化,有了对无伤大雅的角,多出一隻眼睛或獠牙什麼的。最糟糕的是,转化失败,成了「异常者」,不得不将他们关在围墙之外,或者乾脆的杀掉。 罗纱算是不太糟的那种,她损失了一些情感的特质--她的情慾彻底蒸发了。 这对魔王来说当然很方便,有个毫无所求的女人当了面坚固的挡箭牌,她又是这样的忠心。因為她这样坚强的忠心和无欲,所以魔王相当怜爱她,像是怜爱一隻小猫一般。 於私,他喜欢罗纱,感激她的牺牲,所以才答应罗纱的要求,让她去运河区的离宫悠閒度日……或说等死。於公,他必须顾及整个魔界的存续,非彻底利用无辜的罗纱不可。 因為他和父亲中意的皇储,爱上了罗纱。 踱了几步,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这广大的宫殿,总是寒冷无比。「我去看看麒麟。」 *** 沉迷於小说中的麒麟,茫然的抬起头。她的眼神没有焦距,小嘴微微张著,有种迷惘的纯真和温柔。连见惯美女的魔王都不得不承认,禁咒师很美,而她的美带著蓬勃的生命力。 如果不开口的话,更美。 很不幸的是,她老是太早开口。 「杂毛魔王,我心得报告不是交了?」看到女官在佈棋盘,她跳起来,「我心得报告交了!一个字也没少,一个字也不多!不长不短两万字啊!而且十三册我都彻底看完,你也口试过了,现在你又摆棋做什麼?!好女孩子是不跟人赌博的!」 ……谁是好女孩子?「好女孩子似乎也不喝酒。」魔王交叠著手,坐在棋盘对面。 「你懂什麼?酒是清静之物……」麒麟摇晃著食指,「可以驱邪去魔的!」 你在我面前讲去魔……会不会很没礼貌?「你快把我的酒窖清空了。」 「你又不只那个酒窖。」麒麟赶紧把喝了半空的葡萄酒咕嚕嚕的灌个精光。 托著腮,魔王不怒反笑。以前觉得禁咒师是个麻烦,若顺利立储后不知道怎麼安置这个麻烦製造机。现在又觉得她留著解闷也不错。 而且,同样在皇宫中,她的屋子特别的温暖。 「我没要跟你赌什麼,只是我有空了,找你下盘棋。」魔王淡淡的,「不欢迎?」 「不是那麼的……」麒麟含糊其词。 「『恶作剧之吻』的原作者多田……」魔王笑笑的望著她,「我刚从冥界将她请过来,她準备画『淘气小亲亲』的结局了。」 「那当然是非常欢迎!随时随地欢迎您,尊贵的魔王!」麒麟马上热情无比的跳上桌,「我需要故意输给您吗?如果输给你能不能第一时间看到?」 魔王露出最魅惑最迷人的笑,「当然……不能。」 麒麟的脸马上垮了下来。闷闷不乐的拿起白子。 魔王虽然诸国棋艺皆精,但是特别喜欢围棋。他下棋的风格很豪迈,大起大闔,是个天生的王者,和麒麟那种死缠烂打、小巧求生的路线不同,但是这样对奕起来,特别有乐趣。 「……你不喜欢弃子。」缠斗之餘,魔王淡淡的说。 「我不拋弃跟随我的人。」麒麟一面吃著水煮花生,一面掷了一子在棋盘上。 「必要的牺牲往往可以顾全大局。」魔王高深莫测的说了这句。 「我又不為王為寇,需要大局作什麼?」麒麟打了个呵欠。 他像是被触动了心弦,莫名的感伤。今天他若不是魔王……或许,尚在人间的爱人不会老是遇到危险,必须靠管理者周全保护。多久没看到她了?她是否忘了我? 勉强收敛心神,「总要有人為王為寇。」 「你怎麼不把她收来当魔族呢?」麒麟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讨论天气,「这样你也不用感伤,运气好就有名正言顺的皇储了。」 「磅」的一声,棋盘四分五裂,化為粉末。麒麟拽住衝出来的蕙娘,拍了拍头上的灰,若无其事的坐下来。 魔王的形体都模糊了,像是一团怒燃的纯黑火焰。 麒麟凝视了他一会儿,「你怕她转生出现问题,我也怕我的徒儿转生出了问题。但我尊重明峰的意见,你尊重你女朋友意见没有?是好是坏,人生是他们的,又不是你或我的。」 「你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魔王的声音不高,却动摇了宫室,引起地鸣。 麒麟耸了耸肩,「因為我刚好认识那隻半海妖。五个月前还在幻影咖啡厅见过她。」 魔王的愤怒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萧索。「……她好吗?」 「不计较心灵的伤害,她很好。」麒麟嘆了口气,「我去的时候,她正在哀求狐影教她怎麼去魔界,因為舒祈不帮她。」 魔王霍然站起来,「太晚了,我该走了。」 麒麟没有留他,只是随便的挥了挥手。「记得把淘气小亲亲的结局送来啊。」 意外的,魔王没跟她抬槓,只是狼狈的转身离去。 他不该有弱点的。回到自己华贵而冰冷的王座,魔王忖度著。他不该有这样的弱点让人抓到。身為一个残酷无情的王者,他应该亲手清除这个弱点。 但他办不到。 能够怎麼样呢?他烦躁的踱来踱去。封天绝地了,天魔两界和人间的接壤裂痕越来越大。他身為王界至尊,力量过於绝对,以前还可以压抑力量降临人间,现在却连幻影都会引发剧烈的崩塌。 他能怎麼样呢?反正在过几年、几十年,人间的爱人就会忘了他,嫁给其他同样短命的人类,或者长寿一些些的妖族或半妖,匆匆忙忙的怀孕生子、匆匆忙忙的衰老病死。 但这样的想法令他更难忍受。其实他真正想要的,是将他的女人带来魔界,转生為魔族。这样他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真的吗? 他的父亲退位时跟他说过,他们这族堕落天使,无所畏惧,却终将败在多情之上。 依旧壮年的父亲,竟日待在歌殿,陪伴著一隻化魔失败的山鬼。哪怕那隻山鬼肿胀恐怖得像隻水母,他的父亲却為了这个妖族爱人,终生软禁自己,失去所有雄心壮志。 若是这种事情发生在他心爱的爱人身上呢?他能够继续坐在这王座之上,若无其事? 「……我办不到。」他疲倦的将脸埋在掌心,「我办不到。」 整个魔界都在他肩上,而这个魔界,是整个世界的三分之一,他还有责任。 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唤,「李嘉。将少年真人带来,我有话对他说。」 *** 被魔王传唤,明峰很忐忑不安。但是麒麟只是耸耸肩,不表示任何意见。 「他叫你去,你去不就好了?」麒麟满脸不在乎,「魔族吃人只是传说,还怕他吃了你?」 真的吃人的是妖族。再说,那也不叫「吃」,正名应该是「採补」。不过他的笨徒儿不用知道那麼多,反正他让妖怪追逐这麼多年了,脑袋不知道,身体也该知道了。 明峰幽怨的看看不可靠的酒鬼师父,默默的跟著李嘉去了。 魔王的神情在高高的王座之上,比在麒麟的客厅看到时更高深莫测,更严厉得令人敬畏。他笨拙的学著李嘉单膝跪下,魔王只是凌空一托,他就跪不下去了。 「少年真人,你在我魔界也有段时间了,你觉得魔界与人间相较如何?」 怎麼突然问他感想?明峰有点摸不著头绪,「……这是很美丽的都市。」 「比人间美吗?」魔王浮出一丝丝的笑容。 「我见过的都市不够多。」明峰谨慎的回答,「但不管什麼地方,首都都是我见过最美的都市。」 「呵。」魔王轻笑一下,「因為这个城市有罗纱?」 明峰马上狼狈的红起脸。「呃,这个……」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把罗纱给你。」 这让明峰莫名的恼怒起来,「罗纱是人,不是东西,不能当礼物高兴给谁就给谁!」 李嘉倒抽了一口气,满眼哀求的看著魔王,希望这位严厉的君主不要惩罚这个过度耿直的少年。 魔王却只是沉吟了一会儿,「我倒很高兴你这样善待罗纱。可惜她命不长了。」 明峰自悔失言,听到魔王这样讲,内心又狠狠地戳了一下,低了头。 「少年真人,你在魔界这麼长久,也知道魔族苦於无法自然生產。」魔王轻嘆,「而皇室,需要一个皇储。」 啊?為什麼话题转到这边来?明峰有点糊涂,这跟他讲干嘛?还有,这跟罗纱有什麼关係? 「我希望你能转生為魔族,成為皇储。」他淡淡的说,却不啻是记焦雷砸在明峰的脑袋上。 「我?你说我吗?!」明峰跳起来,「為什麼是我?我是个再普通也不过的人类!我想您一定是弄错了……」 「我的理由,禁咒师很明白。我相信你很难接受……」魔王轻笑,「但你若接受的话,或许……罗纱不用死。」 明峰安静了下来,愕然的看著魔王。那瞬间,他的脑门乱轰轰的,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麼。 第五章 凋零之后 魔界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大不小的军事衝突。 跟围著高耸围墙的首都相同,各个大大小小的城市都用绘满咒文的围墙保护著。 先设法清理重病的大地,安埋清静符文阵,跟严重排斥他们的世界抢到新的城市中心,然后渐渐的量出新的范围,建起新的围墙。 与安逸的天界不同,魔族的一生都在奋战,為了生存下去奋战不已。除了与恶劣的环境,还要跟内心的权力欲、战争欲争夺不已。 永远有不满统治者的贵族,永远有想要挑起战争的将军。所以这场军事衝突一点都不意外,但是这些愚蠢贵族居然去和异常者勾结,打开了河南北关卡的栅栏,这点比较意外。 涌出的异常者几乎毁灭了几个边陲小镇。靠著守军的英勇,硬是关闭了栅栏,但这批数目不小的异常者盘据了小镇,正在顽抗。 这让魔王非常心烦。当然,他可以派别的将军去镇压。但是异常者的狡獪和邪恶,往往不是长於安逸的贵族将军可以应付的。而且送来的报告让他感到有趣和愤怒。这些心智扭曲的异常者,意外的保有生育的能力,甚至可以拥有最美的外貌。和他们最初的天人模样相彷彿。这些扭曲的异常者,居然有进化的能力。 绽开在疯狂泥淖的恶之华,却拥有著天国花瓣的模样。凝视著报告,他弯起一抹苦笑。 他不放心。只要跟异常者有关,他都不放心。 但為什麼是这个时候?他烦躁的将报告放在一旁。花了这麼久的时间和耐性怀柔,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起了这麼巧的叛变。 他将李嘉留下来,虽然他知道忠实的侍卫并不情愿。但他没办法……丞相只能代他管理首都,却不能也不可以插手皇储的事情。 从华贵而冰冷的王座站起,他鐸鐸的循著阴影,走向麒麟的宫室。 踱入麒麟的客厅,他止住蕙娘,直接的走上前。麒麟光著脚,很舒服的躺在沙发上,一面吃著蚕豆,一面啜饮著他酒窖最好的香檳。她捧著书,一面发出咯咯的笑声。 真不像样。但是看到她这样轻鬆自在,蛮不在乎,他就觉得胸口的烦闷轻微了些,像是可以呼吸。 「蕙娘,蚕豆快吃完了。绿豆糕可以吃了吗?……」一抬眼看到魔王,她马上拉长了脸,「嘖,你想吃也是没有的。蕙娘说材料不够没做多少……都是我的,知不知道?不要想说你是客人就有什麼优惠……」 魔王笑了起来,披风之下的锁甲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不是来跟你抢东西吃的。我是来……」他犹豫了片刻,「我是来给你忠告,安分一点。」 「鸟魔王,我一直很安分。你看过比我更居家的女人?」麒麟打了个呵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闺女还闺女呢!哎呀,会想念我就说咩……人正就是这点麻烦,大家都会爱上我。」 哑口无言了片刻,魔王笑著摇摇头,正转身要离去,趴在沙发上的麒麟轻笑,「狐影说过,那隻半海妖和我的眉眼有几分相像。」 魔王猛然回身,正要发作,看到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突然无话可说。是的,有几分,尤其是眼睛。 「别试图逃走。」他萧索的说,「不出三日我就会回来。」 「当然。」麒麟举起手,慎重的。 等他走了,麒麟想著,当然……不会逃走。她可是甄麒麟,要走当然是大摇大摆的走,谁耐烦钻狗洞那种麻烦事情。 摊开膝盖上的书--事实上是一本琴谱。她脸上浮出大大的笑容。真小看了这个琴姬了……原本以為以色侍人的女子不会有大本事,哪知道这位慧心独具的姑娘居然别开蹊径。 更没想到她会把琴谱转交给我。麒麟暗暗忖度。 魔王防她很严,不让她踏出府邸一步。事实证明,她甄麒麟福星高照,不用踏出去也有钥匙交到她手上。 「我还是先把漫画看完吧。」麒麟喃喃的抱怨,「真该死,这麼多又这麼重,我又搬不走……蕙娘,帮我看这一叠。然后故事要背下来,记得以后要说给我听……」 「……」 这天,和往常没有什麼不同。 他依旧踱上青石板路,往运河区走去。路上行人悠閒,哗笑著。他不得不承认,魔界比人间更安乐,更像是乐园。 如果不看魔族小小的兽化,他会有种错觉,觉得他来到的是美丽的天国,而不是传说中阴森恐怖的魔界。 走过垂杨拂堤的小桥,他敲了敲门,侍女将他迎进去,走过青苔遍佈的小径,就可以看到正在弹琴的罗纱。 一切都跟过去一样。罗纱拒绝他以后,他也彻底不去想罗纱即将死亡的事情。说不定会有奇蹟,也说不定,罗纱的病只是误诊。她可能比较虚弱,但一点都不像是会死的样子。 你看,她不是好端端的,对著我微笑吗?今天如此,明天也会如此。或许一天又一天,永远,就不会太远。 「这麼早就来?」罗纱露出她扭曲却温柔的微笑,「很热吧?」 「比起人间的夏天,这种阳光简直是太宜人了。」明峰笑著,坐在琴桌对面。 罗纱精神最好的时候,就是刚睡醒的清晨。这个时候的她表情轻鬆,声音也不那麼沙哑。虽然只能维持几个鐘头,在中午之前她就会渐渐情倦词钝,需要吃药休息。 但明峰也只需要这几个鐘头。然后在罗纱疲倦之前,他会先告辞离去。回到家,魔王為他準备的老师就会等著帮他上课。 他并没有正式回绝魔王的提议。并不是他想当皇储……一来是為了罗纱,二来,他需要想清楚,也想看清楚魔界神祕的面目。也或许,他旺盛的求知慾在魔界得到很好的滋养。 这一天,真的和其他日子没什麼不同。当他在罗纱的指导下,结结巴巴的弹完「十面埋伏」,他还是这样想著。 但有一点点什麼不太一样。一种异常的感觉,让他疑惑起来。他说不出為什麼,打落了罗纱的药盏。罗纱愕然,表情随之坚毅,她「鏗」的一声让古琴发出巨响,这道威力十足的琴声,将明峰以外的人都弹出三尺之外。 「你们是谁?胆敢侵入我的领域?」她厉声。 递药给她的侍女,像是蛇蜕般渐渐褪去外皮,露出一张绝艷却铁青的脸孔。他们让穿著黑衣的刺客包围,这些刺客都有著相似的美丽脸庞和铁青的肤色。 「侍女呢?」看起来像是首领的冷冷的问。 「都杀了。」他的手下恭敬的回答。 「这两个也杀了。」首领昂了昂下巴。 刺客们扑了上来,却让罗纱的琴声再次逼退。 「……别逼我。」罗纱温柔的独眼渐渐露出杀意,「我在王上身边服侍三百零五年,手下死亡的知名刺客不计其数。我不欲多造杀孽,快快滚吧。」 刺客们踌躇了一会儿。这位琴姬在群臣百姓中可能没有什麼名气,却是刺客之间的传奇人物。他们私底下传说著,「琴姬手上有琴,谁也杀不了她。」若杀不了琴姬,自然杀不了魔王。 首领却微微冷笑,「琴姬,你也只能虚张声势。谁不知道你快死了?」他逼上前来,虽然再次被琴声弹开,但他手底的飞刀挟著法力,破空劈中了罗纱的琴,这衝击让罗纱的琴变成碎片。 碎片划破了罗纱完好的脸颊,缓缓的流下鲜血。她摸著自己颊上的血,反而寧定下来。 身為魔王宠爱的琴姬,对於刺客来袭早习以為常。只是她垂死之后,退出宫廷,刺客们不再找她麻烦,她也渐渐淡忘了这种危险。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说不定会束手就戮。但是……瞟了一眼一直护在她身前的明峰,突然涌出无穷的勇气。 沾著血,她飞快的在琴桌写著咒语。整个屋子像是巨大的音箱,随著她咒文的吟唱共鸣出轰然的乐声。 「快逃,亲爱的,你快逃。」在震耳欲聋中,她温柔的声音细细的传进明峰的耳中,「趁现在。」 他摇了摇头,抱起轻得像件衣服的罗纱,撞破了窗户跳出去。 一跳到长廊,罗纱发出一声尖叫,从明峰的怀裡飞了出去。 她的手和脚被无形的绳索捆绑,浮在半空中,明峰想要将她抢救下来,却只让她更痛苦的呻吟不已。 「这是……魘魔法。」罗纱吃力的说,额上有大滴的汗珠流下, 「快走……去找李嘉来救我……」 「我不能。」明峰虚弱的说。 「他们还不会杀我。」罗纱浮出苍白的微笑,声音大了起来, 「杀了我,他们要去哪儿找魔王的祕药呢?」 追杀而来的眾刺客愣了一下。眾人皆知,长於医疗的魔王早已研发出长生不老的祕药,但却祕而不宣。垂死的罗纱活到现在,说不定就是祕药之功。 「先杀那个人类!」首领火速下了命令,明峰愕了一下,丢出火符,趁著刺客慌乱之际,衝往门外。 就在门前,他被一个极其高大的魔族挡了下来。 那个魔族几乎有三个人高,拖著一把非常巨大的斧头。白皙的脸庞一丝血色也没有,像是带著面具的漠然。 「魔界,不需要无能的人类插手。」他的声音充满忿恨和嘲弄,「流放纯种的吸血魔族,反过头来屈膝於卑贱的人类?魔族堕落到这种地步吗?!」他火红的眼睛发出火焚般的光芒,这种光芒居然让明峰动弹不得。 眼见斧头就要挥下,他的命运就此要化成句点…… 电光石火中,被魘魔住的罗纱火速用自己的长髮割断了手掌和脚踝,飞快的挡在明峰前面。 当她被腰斩的那一刻,她心裡模糊的想著。 我终生為多情所苦,所累。到头来,还是因為多情而完结。这样也可以说是有始有终吧? 她被切成两段,鲜血飞溅到明峰的脸上。罗纱的牺牲只缓了一缓巨斧的威力,那锋利的劲道依旧从明峰的左肩劈到右腹,深刻的伤痕可以看得到暗红的臟器。 巨大而苍白的伤口居然没有出血,只是缓缓滚动著血珠,随著烟雾瀰漫,落下了四十九滴。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罗纱的惨死让他的理智停摆了。 「问问自己,你们是谁?」他听到自己乾裂的唇,吐出恶毒的始咒。 「我们是热心党。我们是热心党斯卡力奥得犹大!」狂信者的鬼魅浮现,轰然回应著。 非常熟悉,非常熟悉。被紧紧锁在内心的阴影,终於因為狂信者的活跃、因為恐惧的尖叫和乞饶的恐怖,渐渐清晰、记起。 血的味道,将死时喉咙咕嚕的嚥气声。有生以来,他犯下了第一桩杀孽,现在是第二次。 原来他的双手早已染满血腥。 他呆呆的看著狂信者撕裂刺客们,在魔族的鲜血中狂喜。其实只要是鲜血和死亡,这些几乎内化成他阴暗灵魂的式神,都会欣喜若狂。 「……原来我一直是个杀人犯。」他吃惊而迷惘,巨大的罪恶感像是剧毒,不断的在心底扩展。 他的背一阵温暖,罗纱将脸贴在他背上。「……你若坐视自己被人杀了,那你就是杀人的从犯。」她轻轻笑著,「我為许多事情懊悔过,但我不曾懊悔过杀死丈夫。」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不会坐视任何人被杀,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我自己。」 「明峰,你没有罪。有罪的是……起了杀意的心。保护自己的生命有什麼错呢……」她的声音细如游丝,越来越听不清楚。 「……罗纱。」明峰脸颊上滑下一串泪痕,「罗纱。」 他不敢转头看,他不敢接受罗纱临终的事实。现在她不是还活著,对他说话吗? 「嗨,明峰。」踏过尸块血渍,麒麟忧鬱的走过来。她花了不少时间解决门口那群守门的傢伙。想要留下他们的命,又能够摆脱他们的纠缠,让她浪费许多时间。 「徒儿,把你的伙计收起来吧。他们开始要打我和蕙娘的主意了。」……他遗忘的记忆就是这个。麒麟走过来,温柔的对他说话。 「直到默示日為止。」他吐出最后的结咒,狂信者的鬼魅消失了。而他身后的罗纱,也缓缓的滑落,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他抱起罗纱,她微微的睁开眼睛,露出扭曲而温柔的苦笑,「……我不能弹琴了。」 她自己割下了手掌,所以只有冒著血的手腕。明峰的泪不断的落下来,冲刷著她脸孔上的血污。 麒麟席地坐下,接过蕙娘找出来的琴。 「我一辈子都在做菜,」蕙娘濡溼了眼睛,「所以我不会分辨这把琴好不好……」 「琴姬不会有不好的琴。」麒麟温和的说,「琴姬,我可以為你弹琴。你想听什麼?」 她的神智渐渐模糊,好一会儿才说,「……田园乐。」 麒麟錚錚两声,调整了琴弦,然后行云流水般,弹奏了这曲。 在悠扬喜悦的「田园乐」中,罗纱张大她的独眼,想要看清楚明峰的脸庞。 如果,如果说,我们早一点相遇,比方说,父母尚未双亡,还没被狠心的族人卖去青楼……如果说,父母亲将她许配给明峰,或许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他们应该还在小小的村子裡,勤恳的守著小小的產业,算计著今年庄稼的收成。 或许她还是会有些惆悵。「夫君,荼蘼花开了,春天要过去了呢。」 「啊,是啊,夏天要来了。」她的夫君应该会这麼回答,「瓜苗长得好快呢,今春雨水厚,瓜不知道甜不甜?」 会甜的,夫君,因為那是你种下的。 七夕前后,瓜就熟了。我会把瓜湃在井裡,晚上乘凉的时候,我们坐在井旁乘凉看星星,庆幸我们不是牛郎织女,不用隔著银河泪眼相望。 或许明年,或许后年,我会為你生下男孩或女孩。男孩就叫瓜儿,女孩就叫秧儿。我们一家会平凡而幸福的住在一起,夜夜听著禾苗的呼吸入眠。 「你说好吗?夫君?」陷入弥留而昏沉的罗纱低低的问,「男孩就叫瓜儿,女孩就叫秧儿,你觉得好不好?」 明峰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勉强忍住,「好,罗纱……荼蘼。荼蘼取的名字,怎样都好。」 她的眼神整个都溃散了,露出一种如在梦中的模样。她浮出浅浅的笑,「夫君,瓜澎在井裡,记得去捞起来吃。我想睡一下……但我又怕做恶梦。」 「我、我帮你把恶梦赶走。」 「我做了很可怕的恶梦。」她畏缩了一下,「很漫长、很可怕……幸好只是梦。」 「荼蘼。」明峰觉得快要窒息了,他不知道悲伤巨大到足以使人停止呼吸。 「我,好喜欢你叫我名字。」她呼出最后一口气,「夫君,我喜欢你叫我名字。」 她停止了心跳、呼吸。身体渐渐乾枯、化為粉尘。只剩下她生前穿著的十二重唐衣,碎裂的华服悲愴散落。 窒息片刻,明峰发出尖锐的哀号。这声哀号几乎划破天际,让听到的人悚然,继而不由自主的泣涕。 李嘉抱伤赶来,他在王宫附近被行刺,正好看到濒临疯狂的明峰让麒麟架著要回去。 「别担心,我们没逃。」麒麟瘫瘫手,「但我的小徒需要照顾一下……你不介意我们先走吧?」 李嘉摇摇头,懊恼得几乎吐血。他手腕的伤没有好好处理,鲜血濡溼了草草包扎的绷带。 「……我该怎麼跟王上交代呢?」向来精明的他茫然了。 「相信我,他在也不会让情形好一点。」 麒麟架著不住狂吼的明峰往外走,「别叫了!我耳朵快聋了!什麼鬼命,我还得照顾你?你不知道当徒弟的伺候师父才对?怎麼变成我服侍你……」 看著明峰挣扎不已,麒麟火都上来了,一记俐落的手刀让他瘫软下来,在瞠目以对的李嘉面前,非常自然的将明峰扛起来。 麒麟耸耸肩,「镇静剂。」不过她下的剂量似乎重了点……明峰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等他清醒蕙娘才鬆口气。 主子,你也不衡量一下自己的力道多兇猛,差点就杀了自己弟子了。 面对蕙娘责怪的眼神,麒麟飘忽的看著旁边,「……他皮厚,挺得住的。」 「主子!」 明峰还是愣愣的。躺了三天,他做了许多许多梦。 「……我饿了。」他开口说话,「真的很饿,蕙娘,有没有什麼吃的……」 他据案大嚼,认真的程度不下於麒麟。然后他沉默了许多天,望著被他紧紧抓在手裡带回来的,罗纱的残服。 蕙娘非常忧心。她谈过刻骨铭心的恋爱,在生离的苦痛中熬过多年。她完全明白情伤的蚀骨,而明峰更惨一点,他经歷的是永远分离的死别。 但默默的观察他,他却每天很努力的吃饭,看书,也没有拒绝魔王安排给他的老师。除了偶尔抱著罗纱的残服发呆,就只是非常沉默。 边陲的战事比想像中艰苦许多,魔王短时间内还没有归来的跡象。若是想逃走,不就该利用这个时候吗?但是麒麟不在乎,明峰又只顾沉默,似乎只有蕙娘一个人在乾著急。 终於有一天,明峰开口了,「麒麟。」 「安怎?」低头玩著笔记型电脑的麒麟漫应著,依旧是那样的懒洋洋。 说不定她这样若无其事的态度总给他安定感。「等魔王回来,我想当面拒绝他。我不要当什麼皇储,我想回人间去。」 麒麟终於抬起头,眼中充满兴味。「哦?你下定决心了?这就是你选择的路吗?」 他有点不安,动了一下。「麒麟,我是个普通人,过去是,未来也是。而且……」他喉间有著一丝丝哽咽的苦味,「而且我看过她临终前的幻梦。」 真实的几乎可以触碰。这位美丽琴姬最大的希望和梦想居然平凡得这样虚幻。「我想,我会很珍惜我的生命,很珍惜……她的梦。我想回到人间,寻找她梦想中的田园,将她安葬……」他望著怀抱裡冰冷的、染血的残服,「反正我也不是第一个立衣冠塚的。」 「……魔族没有可凭弔的遗体和可转生的魂魄。」麒麟支著颐,啜了一小口水果酒。 「有,她有的。」明峰急著说, 「她的梦想还在我心裡,她也永远还在……还在我心裡。我永远不会忘记,是她救了我,让我活下去。我也不会忘记,在我几乎崩溃的时候,她忍死对我说了那些话……让我可以面对自己的杀人罪行……只要我还记得她,她就在,她永远都在。」 麒麟端详著她心爱的徒儿,发现他成熟了一点点。说不定他会走在我前面。麒麟微笑著垂下眼瞼。她的徒儿,会成為更為伟大的禁咒师。 「你若对魔王当面这麼说,你可能会被他关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没关係,这我想过了。」 「回到人间也不见得安全……」麒麟沉吟著,「红十字会本来就是神族的走狗,搞个不好,一跟红十字会联繫,他们会巴不得把你五花大绑献出去。」 「这也没办法,我就是一个人类,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明峰顽固的回答,「随便他们想怎麼样,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的。」 「哎呀,这样我就不能对别人骄傲,我的弟子是大魔王或天帝,我丧失了好大的靠山呀。」麒麟嘆气,「好吧,我们走吧。」 啊?说走就走?明峰张大眼睛。那你滞留在这儿这麼久,该不会為了喝酒吃饭看漫画吧? 「只是眾多原因之一……」麒麟含含糊糊的回答。「但是要走,总也要走得光明正大,不是吗?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托老的『精灵宝钻』完稿得太慢了。」 「……你等著看?」明峰张大嘴巴。 「呃,我也喜欢看,但没有到入迷的地步。」她眼神飘开来,「真正迷到不行的是舒祈。」 跟管理者又有什麼关係?明峰一整个迷糊了。「……管理者跟精灵宝钻和我们逃走的事情有什麼关係?」 「这说起来很复杂啦。」麒麟埋首继续玩她的电脑,「等魔王回来,你就知道了。」 明峰瞪著他的师父,突然有强烈不祥的预感。他当初若乖乖留在红十字会就好了…… 第六章 逃亡 风尘僕僕的魔王满面风霜,匆匆的走向麒麟的宫室,一面听著李嘉的报告。 「……所以说,直到最后,罗纱还是没有吞下祕药?」他的心隐隐作痛,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他可以信赖的人。 「王上,她被腰斩。」李嘉垂下了头。 「腰斩……」魔王神情不变,却暗暗咬紧了牙。即使是颇有道行的魔族遭此巨伤,就算抢得回一条命,也得百年的修养。罗纱病到这种地步,连寻常小伤都癒合不了,何况腰斩?哪怕是禁忌的祕药也救不了。 「刺客呢?」他匆匆走著,「可查清来自什麼势力?祕药是否到他们手上?」一个也别想活。他的心裡烧著怒火,伤害他的人,一个也不要想能走脱。他城府深沉,很少断然发怒。但惹怒了他,他从来不留情。英明和残酷是他治理魔界这麼多年的手段。 「找不到祕药的下落,应该是让残存的刺客带走了。」李嘉踌躇了一会儿,「很侥倖找到一个活著的刺客……其他都让少年真人的狂信者式神杀了。」 身為魔族,他依旧被那片残酷的飘著尸块的血海给震慑住。虽然与神族分道扬鑣数万年,但他们这群保有神智清明的魔族残存著神族的优雅和文明。这样惨无人道的虐杀,只有异常者才办得到。肉块、内臟,撕扯得到处都是,像是个屠宰场。 他找到的唯一活口叠在数层尸体(或尸块)之下,四肢粉碎,身体像是被马车碾过,肚破肠流。其实已经死了大半个,而且已经疯了。 魔王不动声色的听完李嘉的报告,露出满意的神情。他原本担心少年真人过分慈软,没想到居然有这种霹靂手段。 是该这麼作。 「问出什麼没有?」魔王问,麒麟的宫室已在眼前。 「……他只活了两刻鐘。」李嘉谨慎的回答,「但医生趁他还活著的时候,彻底检查了他……我们认為他可能是吸血族。最少也是吸血族的僕从。」 魔王停住脚步,露出极度诧异的神情。「不可能!吸血族已经全体流放到人间去……还是我亲手执行的!该死的渣滓……无用的害虫!他们怎麼可能还留在魔界?!」 李嘉不语,递上宫廷群医的报告书。魔王拿过来看,越看越怒。吸血一族原本是魔界贵族,因為近亲通婚和滥用魔力预防「荼毒」的结果,使他们潜伏著危险的遗传病。 他们是少数还存在稀薄生育能力的魔族,但这个危险的种族却开始暗暗猎捕魔族平民吸食血液和精魄。他们胃口越来越大,越来越贪婪,甚至毁灭了一整个小镇。当他攻破那个小镇时,只看到城堡裡广大的血池裡男男女女饮血作乐,无数死亡或将死的人被刺穿吊在水晶灯下,潺潺的血像是涌泉,源源不绝。 这个小镇……是他从荒芜的大地劳苦工作三年之久,才建起围墙,成為魔族繁衍的领地。他们只用三天就毁了一切。 原本是要将吸血族全体斩首毁灭,但他的父亲念在同為皇族的份上,答应该族族长的苦苦哀求,以全族流放到人间任其自生自灭作了结。 这判决让他非常不服,但当时的他还是皇子而已。他能作的,只是彻底追查所有的吸血族,点滴不漏的押往人间。 「他们敢回来?他们胆敢回来?!」魔王转為震怒,「并且成為刺客回来?!」 勉强吸了好几口气,才将愤怒压下去。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觉得已经陷入一个精緻而广大的阴谋中。这次边陲的叛变让他延宕这麼久……就是因為这批怪诞的异常者与以往不同。 更為精细、狡獪。疯狂的成份少了,更為足智多谋。像是治疗了疯狂成份中的错乱,但保留了疯狂的嗜血和杀意。 他感到心烦,这个时候,特别想见见禁咒师蛮不在乎的脸孔。像是什麼事情都会迎刃而解,无须烦恼。 推开了门,看到她还躺在沙发上看著漫画,抱著酒瓶。突然鬆了口气。 她居然还在,没有趁乱逃跑。这真是……太好了。 「鸟魔王,回来啦?」她懒洋洋的打招呼,漂亮的黑髮散在沙发上, 「连衣服都捨不得换就来,真的这麼想我?哎呀,谁让我聪明智慧又美丽善良……堪称男性杀手。」 魔王盯著她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出来。若少年真人成了皇储,大约也不会放麒麟走。留著她解闷,实在是个好主意。 「我还以為……你会趁我不在的时候拔腿就跑。」魔王紧绷的神情和缓下来。 「可以的话,我是想跑啦。」麒麟灌了口酒,「但我漫画还没看完。」 端茶过来的蕙娘,无力的遮住眼睛。 魔王弯起嘴角,不跟她争辩这个问题。「少年真人还好吗?」 「他没事。」麒麟连头都没抬,「最少外表没事。哎唷,杂毛魔王,你也是过来人,还要问这种问题。」 他眼神闇了下来,「甄麒麟。我警告过你了。」 麒麟耸了耸肩,「……好吧,我失言。為了赔罪和庆祝凯旋,晚上请你吃饭好吗?罗纱留了好东西给你,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魔王皱了眉,狐疑的看著麒麟。他是听说了罗纱临终时,麒麟也在身旁。但罗纱会托付什麼东西给这个陌生的禁咒师? 「你在打什麼主意?」 「阴险的鬼主意。」麒麟滑到沙发上,很不成体统的将腿掛在沙发背,倒看著魔王,「来不来?不来你怎麼知道我在打什麼阴险的鬼主意?来啦,蕙娘的手艺很不错的。而且我最近拿到一瓶叫做『龙年』的酒欸!超棒的啦!我可是忍很多天了……」 「……那瓶酒好像锁在我的酒窖宝库裡。」 麒麟的眼神飘忽开来,用漫画挡住魔王的视线,「这种细节就不要讲究了……」 盯著麒麟看了一会儿。她能变什麼花招?已经切断她与各界的联繫,连首都的网路都只能在首都内相连结。任何细节他都没有放过……虽然他知道管理者绝对中立,会遵守与魔界订下的规则,不会帮助麒麟逃脱,但凡事都有意外。 他不会让意外发生。 「谢谢你的邀请,」他决定来看看麒麟的把戏,「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相信我。」麒麟举起手,「这会是很大的礼物。」 当晚,他沐浴更衣后,先将繁杂的国事拋在一旁--在这麼疲倦、愤怒、忧伤和疑虑的时候,他决定放自己一个晚上的假。从他冰冷的王座,走向麒麟温暖的宫室。 麒麟一反常态,没有瘫在沙发上当马铃薯。她把乌黑细緻的长髮绑成马尾,穿著细肩带上衣、牛仔短裤,这还是第一次看她慎重的穿上猎靴。之前她都光著脚丫的。 或许对她来说,这已经是盛装打扮了。「……我以為你最少会涂个胭脂,穿个裙子什麼的。我记得让女官塞满你的衣橱,难道她们没有?」魔王落座以后,有些挑剔的看著她。 「塞满了各式各样可以摔死活人的长裙子。」麒麟坐在餐桌上敲碗,「我知道你看我不太顺眼,但送那种杀人於无形的衣服也暗示的太明显了。我饿了!明峰!你快一点好不好?只是焗烤而已嘛!需要花这麼多时间吗?」 「五分鐘前你才突然改变菜单!你认為我是小叮噹?凭空可以变出热腾腾的焗烤?!蕙娘煮了满桌子的菜,你就是要找麻烦……」 「我要吃焗烤,我要吃焗烤!」麒麟发出惊人的噪音,「我现在就要吃!」 蕙娘无力的颓下肩膀,「……主子,你先吃点糖醋鱼顶一下好不?有客人在,你声音小一点儿……」 「我就是想吃呀!」上了餐桌的麒麟完全不可理喻,「我要吃我要吃!」 魔王无言的吃著饭,承认蕙娘的手艺很好。不过这的确是热闹的一餐,麒麟一个人包办了特大号的奶油焗烤海鲜饭,还有大半桌的菜。 看著纤瘦的她,她到底是把饭菜吃去哪了…… 她这样拚命吃,魔王很早就失去胃口。蕙娘满脸困窘,明峰乾脆遮著眼。 谁也吃不下什麼,只有吃完甜点的麒麟呻吟的下了餐桌。「……今天吃个六分饱就好,等等还有活儿要干……」 ……这样是六分饱?魔王无奈的看著麒麟。幸好这些年没有飢荒,他勉强养得起这个大胃王。李嘉就提过庶务官的抱怨,说麒麟一个人吃掉一整营的预算,他还不太相信。 现在他相信了。 「饭也吃了,酒也喝了。」魔王握著酒杯,看著琥珀色的「龙年」在杯子裡荡漾,「到底罗纱有什麼东西托付给你?」 少年真人流露出既惨伤又错愕的神情,殭尸管家也睁大眼睛。麒麟没有让他们知情。到底会是什麼…… 麒麟饮尽「龙年」,满足的瞇细了眼睛。她「勤劳」的打开一直放在茶几上的笔记型电脑,又去房间裡抱了两把琴出来。 「欸,罗纱教你的曲子,你还记得吧?」她将一把琴扔给明峰。 ……那个类似弓鸣的单调琴曲?当然记得,那是罗纱教他的。明峰忍住伤悲,点了点头。 「王上,」麒麟的口气意外的礼貌,「这是罗纱要我转赠的礼物。她送了本琴谱给我。」 魔王呆了片刻,几乎压抑不住辛酸。那个可怜的、忠实的琴姬。 「我们合奏她生前最后的手泽……『广陵散』。」她錚錚两声,调整了琴弦。明峰望著琴,好一会儿才拨弦试音。 他不懂。此时此刻,他这样的心情,怎麼可能弹什麼琴?麒麟到底搞什麼? 麒麟眨了一隻眼睛,笑得非常美丽,虽然带著深深的邪气。 这种笑容让明峰有点发寒。每次她这样笑,就是有人要倒楣了。希望这个倒楣鬼不是我……明峰低头冒著冷汗,仔细想著最近有没有得罪她。 「仔细听好你自己的琴声,不能乱哪。」麒麟露出那种带邪气的可爱笑容,「乱了事情就大条了。」 明峰疑惑的看她一会儿,虽然不明白,但他到底不希望麒麟那个诡异的笑容是针对他的。 相信我,这个可怕的女人做出什麼事情都不奇怪,他不希望成為麒麟异想天开的牺牲品。 乖乖的,按著罗纱的教导,明峰弹了那单调的琴曲。麒麟随即加入,奏起天地為之动容的「广陵散」。 魔王听著璀璨光亮的曲调,目眩神移。罗纱服侍他三百零五年,奏过无数曲子。当初意外得到「广陵散」残曲,罗纱花了不少心力编修,却一直没有弹给他听过。 罗纱说,她还没掌握当中精妙,不能奉主。 你想告诉我什麼?罗纱?我知道多情的你何以如此忠诚。但你不要求,我一直故意漠视你。因為……我没办法给。但你没有抱怨,一直温柔的待在我身边,一直到付出自己生命。 我欠你许多。 最少……我该听听你整理出来的琴谱,我该听听你一直想要弹给我听的「广陵散」。 如此美妙、温润,像是魂魄随著乐音而飞腾、旋转,像是可以穿越所有限制、边界,所有阻碍的一切一切…… 在悠扬的乐声中,麒麟摆在桌子上的笔记型电脑突然发出一声巨响。魔王睁开眼睛…… 第六章-2 瞠目和同样愕然、萤幕内的女孩面面相覷。 「阿华?」女孩轻呼,然后狂叫起来,拚命拍著萤幕,「阿华,阿华!你这该死的负心汉!你把我拋在这儿这麼久!你、你……你是禽兽骗子坏蛋!」 「……晓媚?」魔王张大了嘴,一贯的优雅深沉无影无踪,「呃,晓媚,你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这王八蛋!我恨你我恨你!」晓媚放声大哭,「十年!你十年内一点音讯都没有!你要分手也当面讲啊!你这懦夫、混球!」 「听我解释,真的我很忙……」魔王困窘的安抚久别的爱人,「我也很想你呀……」 「骗子!」晓媚怒指过来,满脸的鼻涕眼泪,「你认為可以继续骗我吗?!我不接受这种隔著电脑的分手!要分手就当面说清楚!」 「……我不能去人间。我相信舒祈跟你解释过了,封天绝地,我不能……」 「那就我过去啊!」晓媚拚命敲打萤幕,「我去跟你说清楚,你到底还要不要我?不要我就给我一个痛快!」 「我没有不要你嘛,我一直都要你呀。」魔王头痛不已,「乖,等我研究出一个结果……」 「你说谎!」晓媚尖叫起来,「你这该死的恶魔!让我去,让我去!有什麼话当面说清楚……我十年的青春和想念……你这混帐,还给我还给我!」随著越来越激昂的乐声,晓媚发现她的手穿透了萤幕,几乎可以摸得到阿华。 「想清楚喔。」一个细细的、慧黠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穿越过去可是魔界。你必须和人间断绝关係,再也见不到你的家人、朋友……」 去了就不能回来。晓媚瞇细了眼。「我没有家人。视我為灾厄的父母,只是生下我的人。」我一直就只有阿华而已。 十年,十年!他这该死的恶魔,拋撇了我十年! 石破天惊的晃然一声大响,晓媚突然穿越了萤幕,来到魔界。她一阵阵晕眩想吐,有种连续坐了十次大怒神的感觉。 但这不能打倒她。什麼都不能打倒怒火中烧的女人。 她扑到魔王的身上,抓著他的领口,用最大的声量吼著,「你还想骗我多久,你这个骗子!该死的傢伙!要分手就现在讲!给我个痛快!我、我又不是纠缠不休的女人……你為什麼……不放开我又不来?你、你……」 她跪在魔王身上,放声大哭。 魔王坐了起来,抱住哭泣不已的晓媚。「……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忘记你,没有一天不想你……」他回眸,发现琴声犹在,而麒麟一行三人不知去向。 「麒麟?!」他大惊,在他眼底下,麒麟何以逃脱? 「你还说你没忘记我!」晓媚掐著他的脖子,「你在我面前喊别的女人名字?麒麟是谁?你说啊!你给我说清楚!」 呼吸有点困难的魔王试著安抚她,「呃,这个很复杂,晓媚,你先放开我……」 「我不要我不要我偏不要!」她滚在魔王身上撒泼,「我就不要!哇~」 魔王真的有点头疼,却是甜蜜的头疼。 该死的麒麟。 唉,罗纱罗纱,这是你的报復麼?难道这就是你的遗言?抱著哭泣不已的爱人,向来冷静的魔王也露出苦笑。 他该派人去把麒麟和少年真人抓回来,顺便去找管理者算帐。他得设法让还是人类的晓媚安顿下来,不让她受魔界的瘴气侵害。他该作的事情很多,而且迫切。 但是现在……唉,现在。 这十年对我来说,可能是一生中最漫长的十年。虽然可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现在什麼都不想,什麼都还不愿意去想。 他俯身,紧紧的抱住哭到气促的晓媚,将脸埋在她芳香的髮上。 *** 我似乎听懂了罗纱想说什麼。在魔王与晓媚的重逢中,明峰失神的错了一拍。 我王,何以如此自苦?相爱乃是奇蹟,十年思念不能磨灭……你又何必咫尺天涯?一生多情没有结果,我王,难道你看著我的孤苦,还不能领悟什麼吗? 这个慧质兰心的琴姬,细细密密的,在开啟一切通道的琴谱中,用琴声说了她的心声。 罗纱,罗纱。大概只有麒麟可以听得出来,大概也只有麒麟才能接受她的托付吧…… 他发著抖,强忍著泪。太专注的结果,让他没有发现他飞越於空……然后重重的摔进沙漠中。 呛咳著从鬆软的沙中爬出来,身旁的麒麟吐出嘴裡的沙,怒火中烧的瞪著他。「……你这个笨蛋徒弟!别人久别重逢关你什麼事情?心乱个屁啊!现在我们不知道传到哪了……我该叫蕙娘帮我和絃才对!」 「……主子,我只会做菜。」蕙娘无奈的答腔,「这是怎麼回事呀?我们怎麼……」 麒麟又跳又骂了一会儿,幸好蕙娘随身都带著一小扁瓶的威士忌,不然麒麟可能要骂过一整个月瞑。 若说罗纱是不世出的天才琴姬,那麒麟就是个伟大的禁咒师。罗纱因為天分和对琴艺的专注,藉著魔样的广陵散发挥到极致,可以破除空间的障碍,让意识飞腾到要去的地方。 罗纱把琴谱转交给麒麟,麒麟又将琴谱修改得更完美,更强大,不仅仅是意识,连同肉身都可瞬间移动,穿越任何结界。 (她承认,这是明峰屡次肉身观落阴给她的灵感) 但这需要相对应的强大灵力,最少要一个军队之多的高明咒者,光靠她和明峰走不远。 魔界是个反逆转的地方,可谓之只进不出。尤其在首都,魔王的眼底下,更是一点漏洞也没有。她费尽力气和舒祈交涉,但是那个死脑筋的管理者说什麼也不让她借道回人间,顶多让哭哭啼啼的晓媚到她家「休息」。 所以,麒麟策划了这场好戏。每个人都有个弱点,魔王也不例外。当久别而愤怒的女朋友揪著他的领口,他也不会注意到麒麟他们已经随著琴音逃脱。 等他可以追来的时候,根据麒麟完美的计算,他们应该飞到魔界与冥界的交会,可以大大方方的借道冥界,设法回到人间。 很可惜,计画总是赶不上变化。她这个笨蛋小徒乱了一拍,让他们不知道传到哪个荒郊野外。 「我好不容易用『精灵宝钻』完整版买通舒祈!被闪有这麼严重吗?」麒麟握拳,「脑袋笨就算了,身体也被感染了吗?!」 被骂得哑口无言的明峰安静了一会儿,「……那就再合奏一次嘛。」 麒麟瞪了他一眼,「你有抓了罗纱的琴出来吗?」 看著空空的手,明峰搔搔头,「呃……那我们再去找琴就好了嘛。」 麒麟一昏,「……你以為什麼琴都弹得出来?那是琴姬弹过的,上面有她的气才可以使咒!而且……」她火大的比手画脚,「你看这方圆百里内,连根草也没有,会有什麼琴吗?!」 「……」纵目看著平缓的一望无际的广大沙漠,明峰只能乾笑两声。 看起来,事情果然大条了…… 禁咒师 Ⅳ 第七章-1 大漠孤烟直 好不容易,蕙娘出尽百宝哄住了又跳又骂,气得几乎飞天的麒麟,允诺了完全不可能的豪华大餐,麒麟才算平了气,抱著小扁瓶喝著酒解闷。 「……蕙娘,你答应她的菜单根本就……」明峰发愁起来,「等她吃不到,恐怕……」 明峰完全不敢想底下的情节,他寧可面对失控的蝶龙魔斯拉。 「开玩笑,不过是烤肉大餐,我会办不到?」她脱了外褂,只穿著贴身的雪白内裳,温柔的笑容蕴含著无比的自信,「我可是八百年道行的殭尸厨娘,这点小事难得倒我?」她昂首望著天上的三个月亮,感受著乾冷的夜风。 「小明峰,去找些石头来。大小不拘,找得到多少算多少囉……」缓缓的飘飞於空,她露出浅青色的面容和小小的獠牙,指甲变成墨夜般的黑。 在这原属妖族的大地上,她如鱼得水般,化為殭尸的原形,破空而去。……和蕙娘相处太久,他都快忘记蕙娘是个非常有本领的大殭尸了。 默默的在沙地上寻找著石头,却在他跌下来的沙坑裡头,找到一个小小的、眼熟的布包。 他发愣了一会儿,悄悄的打开来……眼眶不禁发热。是了,这是他放在房间裡的布包,包著罗纱留下来的残服。 虽然非常感伤,但他疑惑起来,為什麼在这裡?他明明好好的收在房间,為什麼…… 一阵森冷的杀气,让他倏然回头,发现麒麟神情恐怖的站在他身后。「你……你记得带定情物,居然不把琴带过来?你有那时间反应,怎麼不知道要带有用点的东西?!多带一瓶酒也是好的啊!你带这个是能吃吗?!……」 「麒麟,你冷静一点……」明峰深深胆寒,「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不必多说,」她美丽的脸孔铁青,「你不知道飢饿的怨念会有多重吗?」 ……飢饿?我们刚刚吃过晚餐,你还包办了晚餐的大部分欸!「我、我反对暴力……哇~」 明峰被连人带布包打到一丈之外,「我要代替月亮惩罚你!你这音痴!」麒麟怒吼著。 栽进沙坑裡的明峰满头冒金星,他趴在冰冷的沙地上,觉得很哀怨。只要跟食物有关係,麒麟的理智就会荡然无存。 「……蕙娘,你快回来,我好害怕啊~」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等蕙娘拖著小山般大小的蜥蜴(?)半云半雾飞回来时,看到怒气冲天的麒麟和鼻青脸肿的明峰,有种不祥的感觉。 该不会主子饿疯了,试图吃掉明峰吧? 她火速降落,明峰连滚带爬的扑上来,躲在她身后发抖,她开始感到事态严重。 这几年,麒麟娇养在大都市裡,食物随手可得,一时沦落到荒漠,万一真的断了粮…… 说不定明峰真的会下锅。 為了免除明峰的厄运,她使出最精湛的厨艺。眾人皆知,殭尸可以引起乾旱,但修行到一个程度的殭尸,可以逆转这种过程。 所以,蕙娘用指甲像是刨豆腐般,将块大石头剜出一个脸盆大、光滑的凹槽,龙吟般漫唱,将大气中的水气匯聚,如涓流般从石头凹槽满溢出甜美而珍贵的水。 抓一把月光,幻化成银亮的柳叶菜刀,宛如舞蹈般,将眼前这隻长著六隻角、两个头颅,皮肤还充满疙瘩的丑恶大蜥蜴剥皮、支解,变成一小座肉山。过程中不见一滴血,因為血液也让蕙娘收了起来,準备凝聚起来煮猪血汤(?)。 她的动作是那麼优雅、充满韵律感。就算是天界的舞孃也会自惭。原本残酷的杀戮,在她手上化為专注与艺术。她一面处理著食材,一面製造著食器--大大小小的石头有的成了石碗,有的成了石盆,更有的成了石鼎。 她将比较小的石头在火堆上烧红了--燃料就是蜥蜴榨出来的油脂,扔进装著水的石鼎中,一时之间,肉香四溢。蕙娘早年和仍然健康的麒麟东奔西跑,常常野宿。这让她养成随身带著调味料的习惯。也因此,这锅下水汤有薑末调味,新鲜的食材和高超的技艺,让如此简单的一锅汤成了人间美味。 摊在烧红的大石头上,结实的烤肉发出滋滋的轻响,蕙娘在这片辽阔荒漠找到的岩盐更增添了香气。她在这样艰困、一无所有的环境裡,如她所承诺的变出非常豪华的岩烧料理,不但让麒麟吃得眉开眼笑,火气全无,也让明峰佩服得五体投地。 抹了抹额间的汗,蕙娘恢復成人身。看起来,明峰大约不用下锅了。她不讳言,麒麟这麼多弟子来来去去,她特别疼爱这个傻呼呼的小伙子。 她一生无子、无兄弟姊妹,漂泊无根,只认定了麒麟。但这孩子……这温柔的傻孩子却勾起她的母性,让她特别照顾疼惜。 揉了揉酸疼的胳臂,她耐著性子将吃剩的肉裡外抹了层盐巴,施咒定在半空中。 不知道他们会迷失在荒漠多久……不过她不担心。 只要有她在,她绝对会餵饱麒麟。 当然,还有明峰。 吃饱喝足,麒麟和明峰进入梦乡,蕙娘守著营火。 她不太需要睡眠……或者说,她和人类的睡眠有相当的差异性。她的「睡眠」比较接近人类的休息,大脑放空,陷入冥想状态。但不会闭上眼睛,意识也还保留一丝清醒,警戒著。 离开首都,来到这片荒漠,蕙娘意外的感到愉悦、舒适。虽然风这样乾冷,大漠这样荒芜。但她在首都有种轻微的窒息感,像是一种气味、一种氛围,让她喘不过气来。 因為她生前是人类,即使妖化為殭尸,她和人类相处的时间远大於妖族。妖族对她来说,是异类、是敌意的化身,所以她也不知道妖族的学者考究人类与妖族起源时,有派说法认為妖族和人类有相同的祖先,因為某种缘故在进化的路上分道扬鑣,而古妖界与人间是姊妹世界,可以共通。 (这裡的古妖界指的是现在的魔界) 其实这派的说法很接近事实。所以蕙娘在这原本属於妖族的大地有股如鱼得水的自在感,不管变得多麼荒芜。 她在这片共鸣的荒漠中,五感变得特别清晰、明亮。所以当小小的足音在遥远的地平线响起,她反而闭上眼睛装睡。 她在百里外才捕获那隻蜥蜴。她的感知范围远比在人间时远,她能确认百里内没有其他生物。那,来者何人?是远从百里外的追兵?还是瞒过她的耳目,在百里内埋伏的刺客? 足音渐渐清晰。她微微睁开眼睛,却有点发愣。 是三隻小狗。 不不,这样说似乎很失礼……应该说是三隻小狼。他们飘飞著柔软鹅黄的毛,眼睛带著深深的稚气。偷偷摸摸的潜伏到他们的营地,观察他们,却不知道也被观察著。 好一会儿,小狼们确认营地的人都熟睡著,他们跳著,发出不小的声音,试图把吊在半空中的肉叼下来。 蕙娘张大眼睛,隐隐觉得不妙。给他们吃一两块当然没啥……但麒麟最讨厌小偷,尤其是偷吃食物的小偷(在麒麟的眼中,这些都是属於她的)。若為他们小命著想,最好是把他们吓跑…… 她才一动,麒麟就按住她,嘴角弯著兴奋的微笑,坦白说,很可爱,但也满恐怖的。 ……更糟了。让魔王一关好几个月,麒麟当然不可能拿女官或侍卫练拳头。缺乏沙包的麒麟埋首狂喝猛吃才能压抑这种衝动。 「他们还是小孩。」蕙娘焦急的、轻轻的说。 「我下手一定会轻一点。」麒麟举手发誓。 蕙娘额头沁出几滴汗,麒麟什麼誓言都会坚守,但这种誓言……她的「轻一点」,会不会只剩半口气? 正要跟她争辩「不该殴打小动物」的当口,那几隻怎麼扑都扑不到的小狼,人立站起来,渐渐的化為几个脏兮兮的小孩。 「还有几分妖力欸。」麒麟的表情超开心的。 ……我才不相信你会下手轻一点。 所以,当麒麟衝过去抓住刚偷到肉的小孩时,蕙娘也马上衝过去劝阻,「主子,你吓到他们了!」 这三隻过度惊吓的小狼妖尖叫起来,试图和麒麟对抗。但麒麟像是戏耍老鼠的猫,分别将他们三个打了一顿屁股。 被嚣闹吵醒的明峰揉著眼睛,看到麒麟正在殴打小孩。 「……你疯了吗?!」他一个箭步衝上去,把麒麟手上的小孩抢救下来,「你去哪儿掳来三个小朋友?蕙娘煮了大半隻的蜥蜴你还不饱啊?!把脑筋动到小朋友身上……你是睡迷糊还是饿糊涂了?……靠,你怎麼咬我?!」 他抢救下来的小孩恶狠狠的在他手臂上撕下一块肉,让他上臂一片鲜血淋漓。 麒麟勃然大怒,「偷我的肉还咬我的长工!你爸妈是怎麼教的?」她一把抓过那隻小狼妖,霹哩啪啦的打著他的屁股,让他没命的喊叫,「我代替你爹娘教训你!死小鬼!」 「谁是你的长工啊?!」明峰声嘶力竭的喊著,摀著血流不止的手臂。 蕙娘将小妖抢救过来,却也被咬了一口。这隻小狼妖在他们三人之间传来传去,不断发出尖锐而凄惨的叫声。 另外两隻逃走的小狼远远的看,误认為他们的弟弟正被生吞抢食,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们反身逃跑,急著跑回部落,将么弟的噩耗通知大人们。 第七章-2 气喘吁吁的,蕙娘和明峰在麒麟的拳头和小狼的利齿之下,终於将小狼妖捆了个结实,并且帮他戴了个口罩。这个口罩是扯下明峰的袖子作成的。他们很愿意怜惜小孩,但这小孩把他们咬得全身是伤。 抹了抹汗,蕙娘疲倦的说,「……我把他带远一点放走好了。」 「不行。」麒麟断然拒绝,「把他放走,就没有沙包自动上门了。」 「啥?」蕙娘和明峰异口同声,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来了。」麒麟掏出铁棒(别问我她藏在哪),「可以鬆鬆筋骨了。」 明峰苍白著脸转过头……黑暗中,无数发著橙黄光芒的的眼睛注视著他们。 他们,被数不清的狼人包围了。 明峰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困境,想想看,姽嫿女鬼军团、秦皇陵的千军万马他都熬过来了,何况这麼一群小小的狼人…… 但是这群狼人起码有两人高,个个虎背熊腰,长长的獠牙还会反光勒!而且他们一起狼嚎的时候气势之惊人……整个荒漠像是為之动摇。 最重要的是,他耳朵嗡嗡叫,因為半规管的剧烈震盪,他不但头晕想吐,还摔倒在地上。 麒麟瞥了一眼没路用的小徒,暗暗叹了口气。她真不明白这个天魔两界都想要的「少年真人」、出现在「未来之书」的继世者、几乎无视任何规则的怪异小徒,到底算是强呢,还是非常弱? 「鬼叫两声,是可以吓谁?」麒麟将铁棒扛在肩上,神情轻鬆的,「吓吓小孩吗?」 月光让乌云遮住了,荒漠的黑暗浓稠的像是摸得到。即使是夜视能力极佳的狼人,也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一动也不动的狼族孩子。 躺在阴暗中,被捆绑著,身上都是血跡。 一声高亢悲愤的狼嚎,一头狼人衝上前来,锐利的爪子像是十把长长的匕首,抓向麒麟。麒麟一矮身,铁棒瀟洒的一挥,格开锐利的爪子,使劲捅向狼人的脸,狼人举臂格挡,却发现那一棒如闪电般迴转,铁棒的下端灵活一击,正好敲在他膝盖上,让他重心不稳的跌落沙地。 完了。那狼人心裡一阵愤怒,继而迷惘。将他打败后,这残忍的杀手居然后退两步,并没有趁机给他致命一击。 但他的族人并没有看到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只看到他们族裡的医师被打倒在地。 虽然是受人尊敬的医师,但狼人天生的勇猛让他也是个受人尊敬的战士。他倒地后群情激愤,狼人们一涌而上,若不是蕙娘敏捷的将脑门嗡嗡响的明峰拖到一边去,他大概被踩扁了。 那群激愤的狼人没有对两手空空的蕙娘和明峰下手,通通涌向麒麟。麒麟的脸庞倒映著云破月清的银亮月光,有种酣战的迷醉感,手裡的铁棒灵活如银蛇,来往纵横的一一打倒扑上来的狼人。 她一人敌数十,却还神情轻鬆自在,连胆战心惊的明峰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麒麟,非常非常的美。 美得像是一头豹,非常危险的豹。 最后一头被打飞的银髮狼女,从沙地爬起来,对著月亮呼嚎,并且喃喃著奇特的语言。乾冷的空气被搅扰、凝聚、愤怒,夹杂著大量的沙尘。平地出现了小小的沙尘暴,并且渐渐扩大。 不妙。蕙娘心中响起警铃。她不知道这些狼人的路数,但也听说了魔族之间的「异常者」有多麼危险。若让沙尘暴累积到一定程度,很可能他们都无法在大自然的力量中全身而退。 她鼻间狞出怒纹,準备要变身的时候……一声苍老的大喝,搅散了满天沙尘。所有的狼人都停下手,连麒麟都往后一跳,站在蕙娘和明峰前面,带著满不在乎的微笑。 每次你这样笑,就是存心惹祸。明峰深深的感到悲伤。他為什麼要跟从这个专长就是惹祸的师父?為什麼?就算回红十字会清水塔都比跟这个师父安稳太多了。 排眾而来的,是个意外瘦小的老狼人。驼著背,乾缩的脸庞带著纵横的风霜。当然瘦小是相对於虎背熊腰的壮年狼人,他站在麒麟面前,麒麟还得仰著脸看。 他严厉的盯著麒麟片刻,却转头用听不懂的语言骂著狼人们。看起来,他地位应该很高,大概是长者或族长那类的。 狼人们气愤的回答,有的还用手背抹去泪。 重重的顿了顿杖,老狼人长叹一口气。他盯著麒麟一行人好一会儿,开口是有著浓重腔调的魔族语言:「圣魔,我们年年赋捐、岁岁纳贡,早已竭尽所有。来到我们领地残杀子弟,又是為了什麼?」 明峰在魔界学了几个月,魔族语言听说写都可应付了。听老狼人这麼讲,只顾著发愣,满头雾水。反而麒麟略一沉吟,笑咪咪的回答,「你可没纳税给我。别著急,我不是赖帐。因為我不是魔族,当然没收你们税金囉。」 明峰睁圆了眼睛。等等,这意思是……狼人不是魔族,而向魔族纳税金? 麒麟淡淡的几句话,却让在场的狼人轰动起来。他们瞪著麒麟一行人,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老狼人凝视著麒麟,又看看蕙娘、明峰。「……你们是哪族的?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很复杂,讲到明白可能要过一整个月瞑。」麒麟摊摊手,「但你说我残杀你们子弟,那可是天大的冤枉。」她走过去,拎起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小狼,「我顶多打了他一顿屁股,但你瞧瞧,这小小偷居然把我的长工和式神咬了一身伤!到底是谁残杀谁呀……」 「谁是你长工啊?!」明峰吼了起来。 「……小偷?」老狼人眼睛精光四射,勃然大怒,「你说这小狼崽子偷你东西?!」 「不信你可以去合一下牙印。」麒麟指了指吊在半空中的肉,「应该有他的、也有他兄弟或姊妹的。」 老狼人接过小狼,气得浑身发抖,「我人狼一族纪律严明,出了你这帮匪类?!」一扬手,就要把小狼摜在碎石堆上。 一起大人一起上前求情,银髮狼女拚命磕头,地上斑斑血跡,嘰哩咕嚕对著麒麟说话,看她不懂,赶紧用不流利的魔族语言恳求,「救孩子,求求你。他小,不懂。」 麒麟还没说话,明峰先不忍了,「老伯伯,小朋友贪嘴吃是有的,好好教导他就是了。他爸爸妈妈养他这麼大不容易,你这样一把摔死,他爸妈要伤心,他就算到死也不知道错了什麼。伯伯,你让小朋友道个歉,大家还是好朋友,好不好?」 「摔一下又不见得会死。」麒麟咕噥著。但明峰和蕙娘一起瞪她,她只好闷闷的改口,「没事儿,过去就算了。」 被鬆绑的小狼瑟缩著磕头赔罪,老狼人神情才稍缓。他力邀麒麟一行人到他们村裡作客。 麒麟兴趣缺缺的,她也打够了,过足了癮头。而且运动了这麼一会儿,她整个饿了起来。避免食物被偷走最好的方法就是吃到肚子裡,她正盘算著该磨著蕙娘做些什麼菜吃掉,省得又有谁来打她食物的主意。 「那倒不必。」她漫应著,「小事而已,老大爷,大家不打不相识。有空的时候来切磋切磋不错,我也省得无聊不是?作客什麼太麻烦了……」被魔王绑去这麼几个月,她听到「作客」两个字就犯头痛。 老狼人有些失望。他们世代居於荒漠,有严格的社会规范和荣誉,恩怨分明。这几个客人这麼大度的原谅他们的族人,却不能相对的招待他们,让这个重视荣誉的老族长有些难受了。 「最少来喝杯酒?」老族长提议,「喝杯酒不要多少时间,我们人狼族的蜜酒是很有名的。」 「酒?」麒麟轻轻的重复,她眼睛都直了。 「主子!」蕙娘试图唤醒她,「你不要一杯酒就……」 「嗯,对啊,一杯酒而已……老大爷,就只请一杯?你们酒的存量多不多?」麒麟的神情如在梦中。 老族长愣了一下,有些摸不著头绪。「酒?我们族的蜜酒是很多的。最近的存量似乎有三个洞窟的量吧?这几年丰收,都先喝新酒。许多百年前的老酒还没开过封呢。」 百年前的,人狼族祕传的蜜酒。 「我们还等什麼呢?」麒麟满脸堆笑,「麻烦大家帮我把肉收下来……相逢即是有缘,顺便开个宴会嘛!作客没个礼物成什麼体统?这些醃肉我也不是那麼爱吃,大家一起吃一起喝酒,如何?」 明峰颓下了肩膀,蕙娘绝望的看著天空。 「你為什麼永远学不乖呀!?」他们一起对著麒麟吼了起来。 麒麟只是把脸转向一边,装作没听到。 第八章 对著月亮唱歌 随著老族长前往他们的聚落,却没有想到,他们的聚落入口居然在山谷隐密的角落,并且溼滑的阶梯蜿蜒的朝下。 阶梯两旁有著发微光的苔蘚,这微弱的光源让黑暗不再那麼浓重。对於夜视力极佳的人狼族当然足够,麒麟和蕙娘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明峰却因此第一个抵达人狼聚落--用滑的当然比用走的快很多。 当他摔得七荤八素,从溼滑的阶梯乒哩乓啷的半摔半滑到阶梯底端,他觉得没摔断脖子真的是祖上积德。 晕头转向的爬起来,意外发现浓稠的黑暗褪去,朦朧的月光遍撒。有些莫名其妙的抬头,发现这个应该在深深地下的广大洞窟,在极高的地方有著打磨的像是镜子般的许多巨大水晶,将洞顶的光源反射导引,让这广大得几乎有一个小镇大小的洞窟广场充满柔和的光。潺潺的伏流温柔的响著,两旁长著奇特的菇类植物,搭著无数的帐篷,拥簇著一个极大的营火。 这裡就是人狼族的聚落,人口约五百人。在神族残军尚未入侵,荒漠还是丰沛草原时,人狼族有数百氏族,人口高达百万。这个洞窟原本是他们崇拜「大地母亲」的圣地,只有各氏族祭司和族长可以来此默祷,祈求猎物丰盛,族民平安。 现在却成了人狼一族最后的栖息地,仰赖大地母亲的仅存奶水,苟延残喘。 这些都是日后听族长在营火边讲述传说时了解到的。老族长年逾万岁,却没见过那古老、丰沛、富饶的年代。他还在襁褓中时,这片大地就因為氾滥并且恶用的强大法术战争,几乎丧失了所有的生命力。 所有的美好都由上一代的族长在火堆边讲述,并且伤感的了解到,那美好不会再回来。 *** 麒麟一行人走下阶梯,看著鼻青脸肿的明峰,默然无言。人狼一族重视客人,所以都强忍著没有笑出来。但孩子却忍俊不住,当然也被大人呵斥了。 「……没关係,我也觉得很好笑。」麒麟遮住了脸。 明峰难堪的、一跛一跛的跟在麒麟后面,脸孔涨红。族长為了解除他的尷尬,唤人取酒,并且鸣鼓敲锣,通知族民有客来访。 这是对最尊贵的客人才有的礼节,惊动了全族。除了在其他洞窟放牧和工作的族民不克前往,几乎还在村裡的人狼都出来迎接了。 这荒漠许久没有贵客,只有魔族会派税吏来收取贡献。而税吏在他们眼中是不值得欢迎的,反而会鸣鐘让女人和小孩躲避,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这真是百年来的大事,值得开宴会庆祝,何况客人馈赠了珍贵的肉品。 在人狼热情的歌舞中,老族长递给明峰一碗荡漾著金黄液体的酒。甜蜜而芳香,带著难以言喻的浓稠感,像是上好的伏特加冰在冷冻库,取出来时有种蜜样的流动。 他从来没见过这麼美丽的酒……粗糙黝黑的陶碗让这蜜酒更像是盛著极夏的阳光。 麒麟根本就不知道客气怎麼写,她一饮而尽,露出极度神醉的神情,「好酒!」 明峰倒是有些捨不得的饮了一口……唔,丝绒般的口感,温润柔滑的甜蜜……正想吞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人狼族民很豪爽的拿起斟酒给他们的大酒瓮,泼在营火上面当燃料,火舌晃的一声窜得老高。 他瞠目看著可以当燃料的蜜酒,含在嘴裡的那一口不知道该不该吞下去。蕙娘点了点他的背,递给他一条手帕,将他手裡那碗酒不动声色的倒到麒麟那儿去。 蕙娘真是体贴。明峰含著泪,将口裡的酒吐到手帕上。「……麒麟没问题吗?」他悄悄的问。 「应该……没问题吧。」蕙娘不太有把握,「我比较担心你。」 是的,人狼族的蜜酒,不但是主要的热量来源、欢聚时的逸品,还是珍贵的…… 燃料。 虽然他没吞下去,但是些微的、酒精浓度高达百分之百的妖族蜜酒,还是让他仰面倒下,幸好蕙娘接住他,才没让他头破血流。 他全身发烫,脸孔胀红得跟猪头一样。整个人像隻煮熟的龙虾。在昏迷之前,他看见麒麟若无其事的仰头灌著蜜酒,脸孔红润有光泽,精神百倍。 他的师父,果然不是人类。 「……地底下可以养蜜蜂吗?」他在半昏半醒中,喃喃著这个关键性的问题。 因為厨师的敏感,蕙娘心裡已经有底了。她转过头,看著远方。 「不是叫做『蜜酒』,就是用蜂蜜酿的……」 明峰醉了一天一夜才甦醒,爬起来手脚发软,脑门一阵阵胀痛。回眼看到大喝特喝,抱著酒罈不肯放的麒麟,他默默无言。 「……你不觉得有什麼不舒服吗?」明峰有气无力的问著。 麒麟瞪他一眼,「我又不是你。」 明峰无力的颓下肩膀。幸好我不像你,我还是普通正常的人类。 人狼族民很热情的招待他们,尽力摆出最好的食物来招待。很奇怪的是,他们身為肉食性的人狼,餐桌上倒有一半多是各式各样的菇类料理,还有一种奇怪味道、嚼起来有几分像是豆腐的肉。坦白说,不太可口,虽然蕙娘已经尽力而為了。 「我们几时走?」明峰悄悄的问麒麟。魔王一定到处在追捕他们,滞留越久越危险吧? 「等我喝够了再说。」麒麟抱著酒罈,颇有落地生根的气势。 ……只要有酒,杀头你也不怕,对吧? 因為麒麟的乐不思蜀,他们在人狼聚落待了不少日子,同时明峰也知道了「蜜酒」和「神祕的肉」的来源。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明峰的表情空白了好一会儿,双目含泪的张大嘴巴,半晌动弹不得。 排山倒海而来,是一隻巨大的「蛆」。 真的很大很大,大得像是可以塞满客厅的大小。这隻金黄色的、偶尔有触角伸出来的「蛆」,裹著看似极薄却很坚韧的皮,光滑的反射奇特的光泽,体液缓缓流动…… 「这是蜜虫。」带他参观的放牧人说,「大地母亲的恩赐。」 那些巨大的「蛆」似乎对明峰颇有好感,纷纷围拢过来,用头(假如你称昂起来的顶端為「头」的话)顶著明峰。 那冰凉、滑润的触感,让明峰整个人石化,只有寒毛和头髮一起全体立正。 「真难得,」放牧人笑著,「牠们喜欢你呢。蜜虫戒心很重,不太接近陌生人的。」 然后,他提了一个桶子,敲了敲蜜虫,蜜虫听话的从腹部底端伸出一个管子,分泌出金黄色的液体。 这,就是蜜酒的原始材料。 他勉强维持著基本礼貌,带著僵硬的笑容。回到聚落,他抓著蕙娘,「那个那个那个……那个蜜酒、那个肉……」 「蜜虫?」蕙娘正在挑战如何把蜜虫肉烹调得更美味,「我早就知道了。」 看明峰一脸作呕,她有点不高兴,「明峰,你这样很没有礼貌。你要知道他们根本没有什麼可以吃,只有啃食地衣苔蘚的蜜虫是他们主要食物来源。对他们来说,那是重要的牲口。如果你觉得噁心,可以不要吃。他们多了我们三张嘴,其实是很沉重的负担。」 明峰呆了一会儿,满脸羞惭的低下头。蕙娘说得对,他们这几个客人让食物短缺的人狼族更窘迫。然而蕙娘会煮饭、麒麟常跟著年轻人去打猎,而他,是唯一什麼都不会的人。 这样的閒人居然嫌主人的牲口不好看,食物令人作呕。 默默的,他也跟著女人或小孩去放牧、採蘑菇。人狼族没有閒人,每个人都為了生存努力。他很快就成為高明的放牧人,而原本让他觉得噁心的蜜虫,看久了也觉得颇可爱。 在这裡,他学会了妖族语言和人狼的方言。他原本就对文字很有一手,甚至,他还学会了一点古老的妖族文字,更了解了妖族的传统。 他们在人狼族居留了一整个夏天。因為族长知道他们目的地以后,建议他们留下来渡暑。 「你们运气好,月瞑才到荒漠。」老族长点了点头,「夏天阳日的荒漠可以轻易杀死任何人,包括最高强的圣魔。你们若要横渡荒漠,还是等秋凉啟程比较理想。」 人狼族称呼魔族為「圣魔」,异常者為「恶魔」。残存的妖族别无选择,必须要效忠某方才能生存下去。比起残忍、反覆不定的异常者,圣魔显得比较理智,除了蘑菇、蜜酒的税捐,其他并无所求,既不侵扰,相反的还在大河佈下防御,不让异常者渡河。 虽然不是為了妖族的安全,但人狼族依旧因此感激。 「但我们是圣魔王者要的逃犯。」麒麟耸耸肩。 族长并没有讶异的神情,反而点点头。「贵客,相处这段时间,我无法归类你们属於妖族或魔族,但认识了你们的诚实和英勇。大地母亲欢迎你们,我们亦张开双臂。圣魔并不在意我们这群低贱的妖族--以他们的眼光而言。我们离首都很近,但你知道的,即使最明智的圣魔,也会忽略身边烛台下的阴影。」 明峰还是很不安,「但我们对你们很危险。」他越来越喜欢这群纯朴的、不轻易动用妖力的人狼,想到可能替他们带来灾难,这让他非常忧心。 「孩子啊,」老族长很喜欢这个软心肠,勤勉学习的少年,「税吏要秋深才会来,在那之前,你还有很多学习的时间。」 「……我会的。」老族长的慈祥常让他想起爸爸和伯伯。 「唉,希望你们的酒够喝啊。」麒麟笑著,很豪爽的喝掉一大碗公的蜜酒。 聚集的人狼都笑了起来。 第八章-2 明峰发现,他对妖族有很大的误解。 或许在人间遇到的妖族,十个裡头有九个想抓他採补。老族长对这点非常震惊并且愤慨,大骂那些妖族让异常者污染,只想走捷径。 古老妖族崇拜敬畏大自然的力量,视「吞噬」这门為旁门左道。他们有许多高深的妖术,却不轻易动用。因為大地枯竭,每动用一点,就是衰弱大地母亲的生机。 族长对他解释,「我们当然可以匯聚荒漠所有的水气,造出涌泉,洗绿某个地方,这就是圣魔正在作的。但这是透支,透支未来的任何一点雨水。现在拿走多少水气,本来会下的雨就会延迟更多时间。我们无力阻止圣魔的作為,但不能让伤痕累累的母亲有更多负担。母亲已经竭尽所能,从乾枯的乳房挤出奶汁餵养我们,」他指著温柔的伏流,「人狼不能忘恩负义。我们只能请求,低下头颅,谦卑的请母亲聆听我们。」 明峰望著他,非常讶异的。族长从来没去过人间,但他的论点和某些萨满教或印第安巫教的论点有惊人的类似。 咒,到底是什麼?麒麟说,咒的本质乃是「心苗涌现字句」。但这些字句,到底是要给谁听呢? 「母亲。」他无意识的吐出这个词,自己都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 麒麟笑笑的,看著她发呆的小徒。当然啦,蜜酒的吸引力很大,这说不定是她喝过最够味的酒。(酒精浓度高达百分之百,浓稠到快要不成液体[奇/书\/网-整.理'-提=.供],当然「够味」) 但是她隐隐的觉得,她的小徒歷经爱情痛楚的洗礼,像是在蛋壳裡的小鸡,正在等孵化的那个契机。 世界的成毁啦、魔王天帝啦,对麒麟来说,都没有什麼兴趣。一切都有其天命,最终都会通向毁灭。不过不挣扎一下实在没有意思。 对啦,她就是要捣蛋。她就是要边喝酒边对无聊的命定捣蛋一下。 比方说,藏匿「真人」,比方说,让承受严厉沉重命运的徒儿,走向他想走的路。 不為什麼,只是她要捣蛋而已。 哪怕付出极昂贵的代价,哪怕她连「人类」的身分都无法维持,成為半人半慈兽的怪物。 但这才有趣嘛。 「蕙娘,我想吃黑森林蛋糕。」她喝著湃在伏流中,冰冰凉凉的蜜酒吵闹著。 「……主子,没有麵粉没有鸡蛋……」蕙娘长长的嘆口气,「什麼都没有,我怎麼变出来?」 「我不管,我不管!」冰凉甜蜜的蜜酒,当然要配甜蜜略带苦味的黑森林蛋糕啊!「我要吃黑森林蛋糕!」 蕙娘无奈的望著她,颓下肩膀。我真的太宠她了,她想著。「……我去想办法。」 若说他们这群旅人给人狼什麼影响……大概没有人比蕙娘的影响更大。这位天才厨娘在极度贫瘠的食材中,研发出无数惊人美妙的食谱,大大的改善了人狼的食物。 当中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是「黑森林蘑菇蛋糕」。这款用各种不同蘑菇磨成粉,用蜜糖(蜜酒的原始原料)和若干可食地衣做出来的蛋糕,是蕙娘最精心的杰作。 他们也记得那个额头上长著角,能够猎捕最危险、最庞大野兽的麒麟,和她满不在乎、喝著酒的笑容。 当然,他们也记得那个唯一可以骑上蜜虫,会说许多故事的少年。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夏末的那一天。那一天成為传奇,在火堆边成了新的传说,传诵过一年又一年。 这一天和往常的日子没有什麼不同。 即使是夏末,阳日的荒漠也足以杀人。男人们停止猎捕,在聚落整理猎具、製作陶器,协助女人和小孩酿蜜酒,帮忙放牧。 在人狼族裡,女人和小孩非常珍贵。在统治魔界的圣魔丧失生育能力的此时,妖族神祕的保持著生育能力。所有的女性都受到绝对的尊重和爱护,希望她们不要从事打猎这样危险的工作。 当然也有那种倔强的女人,保有旺盛的猎捕本能,一样也跟男人一起打猎。 没办法,男人会耸耸肩,不会拒绝这些女人。她们是大地母亲的女儿,可以孕育生命的战士,你只能让她们去,不然怎麼办?语气总是宠溺的。 或许是这样的娇宠,也或许是这样的宝爱,大部分的女人都会压抑本能,在聚落放牧、餵养小孩和侍奉老人。 人狼的看法很直观,也很单纯。他们平静的接受这三个异族的旅人,很自然的将蕙娘看成女人,明峰看成小孩,而麒麟,是战士。 你怎麼可能让一个天生的战士委屈在洞窟裡当牧人?她喝酒比谁都豪爽,打猎比谁都兇猛,追踪的技巧比谁都高超。狼人尊敬勇敢的战士,而麒麟值得这份珍贵的尊敬。 她总是带著满不在乎的笑容,跟著化成狼形的人狼奔驰过月瞑的荒漠。看起来娇弱的她,却拥有最坚韧的意志。即使奔驰百里之遥,她还是笑笑的,拉起弯弓,準确的将流星般的箭矢射入大河悬崖边的巨兽,在巨兽吃痛狂奔而来时,迎面痛击,铁棒倒映著月亮的银光。 跟她出猎,像是跟幸运女神出猎,既不空手,也不会出现死伤。人狼单纯的信赖她,直到她远离许久许久,还将她雕绘在猎具上,祈求相同的幸运。 这天,阳日将尽的这天。和以往的日子没有什麼不同。猎人们收拾猎具,正在聆听巫女的祝福。而巫女就是那位银髮狼女,她已经是三个小孩的妈妈了。人狼听说人间巫女通常不生育,无不嘖嘖称奇。 空有孕育的子宫却浪费著,人类这族真是意外的奢侈。这对面对乾枯大地、种族延续严酷的人狼妖族来说,著实不可思议。 巫女悦耳的吟唱迴响在洞窟中,带著一种单纯却动听的温柔。她在跟大地母亲祝祷,祈求出行平安,哀悼即将死去的猎物,因為那也是大地母亲的子孙之一。 祝福完毕,巫女在猎人身上撒上蜜酒。带头的猎人仰天发出狼嚎,整个聚落大大小小一起对著月亮豪壮的歌唱,以狼的悠远。 每次这个时候,明峰都会偷偷地红了眼眶。人类和眾生,似乎没有什麼不同。人狼打招呼的时候都喜欢张开双臂喊,「我的兄弟。」 的确,他在心裡轻轻的说。你们,都是我的兄弟。我异族的兄弟姊妹…… 他的怀抱突然剧烈的发热、发烫。若有似无的,在这豪壮、震耳欲聋的狼嚎声中,他听到细细的,死去罗纱的沙哑声音:「亲爱的,危险……」 低头看著怀抱。装著罗纱残服的布包意外的出现在他怀裡,发著暗暗的红光。打开一看,一只深红水晶耳环闪烁。 这……这是哪裡来的?他对罗纱的遗物非常熟悉,但从来没看过这只耳环。握著耳环……他被袭击了。 被恐怖的、充满血渍的影像袭击了。他看到满地的血,被支解的族长。婴儿插在矛上,在火堆中烘烤。人狼族的女人因為可以生育被咀咒…… 那个拿著大斧将罗纱劈成两半的雪白恶魔,正在这片血泊中,咬断某个孩子的咽喉,吸血。 他失神,耳环掉落在地上。几秒鐘的影像,让他全身被冷汗浸透,从心底彻底冷了起来。 不要,不要。他不要这种事情发生。 「麒麟,麒麟!」捡起耳环,他狂吼著叫住他的师父,「别去,不要去!他们要来了,要来了!」 他大吼大叫,泪流满面,全身抑止不住的颤抖,并且不断的呕吐。正要走出洞口的麒麟讶异的转头,她总是轻鬆微笑的脸庞变得凝重。「停!先不要走!」她奔过去。 「深呼吸,平静下来。」她寧静的声音让失神的明峰稍稍安定,「你看到什麼……污秽?」 对,就是污秽。贪婪的污秽。他无法忍受任何污秽,总是会引起剧烈的呕吐。 他心裡著急,却无法组织字句。看著掌心嫣红的耳环……他想到小时候,祖父没有什麼理由,帮他穿了一个耳孔,却没让他戴上什麼耳环。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祖父承认,「但将来有个耳环,你会戴上。」 他摸索著耳朵,发现这个耳孔一直都在,静静的在等著什麼。為什麼不是这一个?这是罗纱的耳环,她刚刚唤了我。没有可供转生的魂魄,但她唤了我。 明峰戴上了那只耳环。痛苦的呕吐终於停止,他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雪白的恶魔要来了。」他说,「在三个月亮重叠的时候,他们就来了。」 「在猎捕的月瞑之夜吗?」麒麟弯起带邪气的可爱笑容,「这真是很特别的猎物。」 希维俯瞰著山谷,雪白的脸孔浮出一丝残忍的冷笑。真没想到圣魔那些傢伙如此无能,居然让卑贱的妖族存活下来。 卑贱、低劣、无知的贱民。怎麼配拥有荒漠唯一的水源?最可厌的,这些贱民居然还存有生育能力。让他们繁衍起来还得了?恶苗要趁弱小的时候拔除,而这些女人的子宫该孕育高贵的魔族,不是给贱民使用的。 但这些贱民藏得很深。让他颇花费力气才用占卜确定的方位,破解了隐蔽的迷雾。 他在等。等待人狼的猎人们出猎。等这些愚蠢的贱民去和蜥蜴还是恐熊拚命的时候,他的精锐部队就会下去饱餐一顿……不过是些没有抵抗能力的女人、小孩,和老人。以逸待劳的等待疲倦的猎人,彻底将这些贱民抹煞,只留下可以生育的女人。 一切都很完美。 所以他耐性的等著,等三个月亮重叠。等人狼们化成狼形,踏著白沙奔驰而去。他弯起嘴角,兴奋的双眼通红。 「饗宴,开始了。」他轻轻说著,带著部下,张开蝙蝠似的翅膀,像是沙漠不祥的风,悄悄的降落在山谷。 循著溼滑的阶梯向下,他们抵达人狼的部落。但是只有大营火静静的燃烧,聚落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希维呆了片刻,「退,撤退!」他丰富的作战经验告诉他这样的寂静必定有诈。 「来得及麼?」冷冷的女声响起,带著一丝嘲讽,「若不是老族长坚持不可卑劣,你们在漫长的阶梯就该死一半的人了。」 麒麟笑笑著,和蕙娘堵在阶梯上。而人狼的精锐猎人们也从隐蔽的角落走出来。 希维大吃一惊。他的卜算是完美的,不应该出现这种失误!而且猎人们应该出猎了,他亲眼看到他们走的! 「你说这个?」麒麟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抓起了一把小石头,「这是『撒豆成兵』,你没学过吗?」她拋出手上的石头,落地变成了一大群的人狼猎人。 希维沉下了脸,凭空挥下一斧,这群石头变成的猎人又还原為石头。「雕虫小技。」 「很有几分本事。」麒麟鼓掌,「但是吸血鬼大爷,你被我的雕虫小技骗进了这裡。你们只有五十人,我们是你的好几倍。」麒麟摊摊手,「你们要束手就擒,还是打算全体被灭?两条路你选一条吧。」 希维沉著下来。情形的确比较棘手,但也只是比较而已。他露出獠牙狞笑,「两条路,我都不选。」他手臂猛然一长,挥爪抓向离他最近的猎人,饶是人狼的本能让他闪避,却只是避开断颈的厄运,咽喉喷出了大蓬的鲜血。 吸血族迷醉的舔著指端的血,「我要吃掉你们全部!」 麒麟的眼睛闇了闇,「……是吗?我怕你的胃可能娇弱了点。」猎人们看到族民被伤害,发出狼嚎衝了上来。 第八章-3 *** 人狼族聚落的地下洞窟非常广大、蜿蜒,错综复杂。老族长带著族裡的女人孩子、明峰撤退到最深的的放牧地。 当然,敌人并不多,老族长对猎人和麒麟的勇猛有信心。但重要的不是这隻狙击队,而是后面还有谁,是谁主使的。 异常者无法渡水,他们对大河有先天的恐惧在,这成了良好的屏障。虽然异常者一直没有放弃架桥的努力,但大河岸有圣魔正规军防守。而这些陌生的魔族是哪裡来的? 「圣魔想要抹煞我们?」老族长喃喃著,露出苦涩的微笑。臣服这麼长久的时光,最后的结果还是这样? 「我相信魔王不会这麼做。」一直非常沉默的明峰在暗处突然出了声音。 罗纱死后,他一直在思考,在想。他知道魔界不像表面那样统一而和平,暗杀罗纱的刺客也是魔族。完全是靠魔王专制的镇压才有表面的安定。 他认识魔王不久,但他从来不讨厌这个魔界至尊,反而非常尊敬。魔王不好杀,他也是為了种族的存续在努力,他并不想重蹈覆辙,抹煞任何其他种族。 但其他的魔族未必这麼想。 寂静中,他嗅到血腥味。不知道為什麼,他知道那是麒麟的血。骤然的痛苦让他抓紧了心臟,像是所有罗纱死后的哀伤如狂浪般袭来。他胸前崭新的伤痕裂开,却没有流出血。 狂信者发出尖锐的战呼,几乎要破体而出。 「我的兄弟,」银髮巫女关怀的看著满头大汗的明峰,「你还好吗?希望大地母亲与你同在。」 他抬起汗溼的眼睛,看这狼女温柔的眼睛。我的姊妹……母亲。 「回去。」他深深吸口气,「搞清楚谁是主人,给我回去!」他用无比的狂怒镇压了狂信者式神的骚动。 巫女愕然的看著他,明峰给她一个无力却安慰的微笑。 我……我真是个没用的人。明峰想著。我什麼都不会,连镇压兇恶式神都要使尽所有力量。但我不要,我不要我的兄弟,我的姊妹被我失去理智的式神杀死,我不要蕙娘和麒麟受到半点伤害。 罗纱,帮我。他无声的祈求著,「荼蘼。」 一股娇弱的香风,吹拂过这个幽暗的洞窟放牧地。明峰让这股温柔的风拥抱著,心苗涌现字句,却不是他认识的任何咒语。 「姬尔松耐尔,伊尔碧绿丝!」 相隔遥远的麒麟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露出美丽的笑容。她其实很累了。自从她过度使用慈兽的力量,变成半人半慈兽的怪物,让她人类的灵力更衰退,却也无法完全使用慈兽的力量。 除非我彻底放弃人类的身分,并且到天界经过洗礼,变成慈兽,才有办法改善这种衰弱。 但这太麻烦了。 现在的她完全靠完美的体术和一些漂亮的小把戏打斗。与体力和妖术都抵达巔峰的吸血魔相比,她说不定还不如坚韧的人狼猎人。 但我不是一个人。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姬尔松耐尔,伊尔碧绿丝!」 随著她难解的咒语,整个洞窟起了强大的共鸣。黝黑的伏流像是被虔诚的祈求感动,发出强烈、各种顏色的极光,这是大地记忆中,远古岁月曾经有过的光辉灿烂,所有美好的思念、欢笑,富饶与繁衍。 长了角的麒麟漂浮在半空中,和遥远黝暗中的明峰,和枯竭的大地,起了绝对光亮的共鸣。 希维的部下掩著脸哀号起来。他们都是罹患著「荼毒」的异常者,这种光亮和粲然对他们不啻是剧毒,在极光中,他们的皮肤渐渐剥落、成灰,消失无踪。 希维虽然受到创伤,但他却只是吐了几口珍贵的血,没有消失。 麒麟缓缓的降落,望著这个轻微受创的吸血魔。「我早就在怀疑了……」她有些困惑的微笑,「你怎麼从人间偷渡过来的?吸血族大人?」 希维露出雪白的獠牙,眼神带著忿恨和轻蔑,「等我灭了你们,我会在你的尸首上告诉你。」 麒麟的眼神轻轻飘忽开来,猎人的死亡数量可能不多,但多少都受到一些轻重伤。最糟糕的是,这最后的咒语也用了她仅存的力量。 但这才有趣,不是吗?反正若她倒下,还有蕙娘。 她正要开口,明峰的声音响了起来 「麒麟,他是我的。」她的小徒从黑暗中走出来,只有耳朵上的红水晶闪著微微的光。「让我来,麒麟,拜託。」 麒麟深深的看他几眼,悠閒的退后,不忘抄起没打破的一瓮蜜酒。 明峰无力的颓下肩膀。他这个师父,真是不像样…… 坦白说,他两条腿都在发抖。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他深深怀念红十字会的安稳。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有些人,你就算死也要保护。 「荼蘼……来吧。」他自言自语,「让我们解决这件事,让我们……打开这个结。」 希维瞇细了眼睛,充满戒备。 这个人类……这个身上有著可怕式神的人类。异常者的首领愿意和他合作,条件就是这个人类的血。 他原以為这是个简单的任务,像是他摧毁魔王引以為傲的琴姬一般。人类比妖族还低贱,弱小、短命,不过是吸血族的食物。虽然有些人类比较麻烦,不过也只是比较而已。 但这个人类,却在体内藏著恶灵。而那种驱使的方式……他居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和脑残的异常者不同,他知道躲避危险。所以当恶灵出现时,他本能的感觉到是天敌,悄悄的隐遁了。 祕术。灵光乍现,他想起来了。这是吸血族独有的祕术,在人间失传已久……但这裡不是人间。他知道如何反过来驯服,克制。 希维隐隐的露出冷笑。 明峰不知道他转的念头,只是有些忧鬱的走上前。他在红十字会有受过很基础的的体术训练,但真的很基础。他一直是个学者型的道士,他会禳灾祓禊,他懂得如何佈坛驱鬼。但是说真话,他不知道怎麼驱除异国的吸血族。 他和吸血族只遭遇过一次,那次麒麟差点就死了……完全靠狂信者式神渡过灾难。 现在他身体裡藏著那些险恶的式神,但他还不会控制,也不打算使用这股狂野兇残的力量。 他们不会分敌我。狭隘的,只想打倒不信主眾生。这不是他要的……如果杀生的罪孽无可避免,那他希望是在最低限度,并且不要伤害他所想要保护的人。 「听说琴姬被派去迷惑你?」希维冷笑,挑衅的。「你会喜欢独眼女人,兴趣很特别啊。」 明峰忧鬱的看著这隻强大的吸血魔,深吸几口气。「你不用激怒我我也就够生气了。你杀了罗纱。」但明峰的口吻很平静。 「我是杀了她怎麼样?」希维露出獠牙,「虽然我本来是要杀你!」他抡起巨斧,带著强大的风压和魔力劈了过来。 真奇怪,他的速度怎麼这麼慢?明峰的心裡讶异,最少从他的左眼看起来,吸血魔像是慢动作重播。他没花什麼力气,就轻鬆的避开。 他避开了吸血魔狂风暴雨似的攻击,从左眼。 為什麼?……这是罗纱的眼睛。罗纱依旧完好的美丽左眼。她……她藉这只奇妙的耳环,将她的眼睛借给我吗? 明峰的右眼流下眼泪,内心充满了一直压抑著的哀伤。这是他的初恋,美丽、光滑,一直到最后的悲痛,都是完美无瑕的。 这个傢伙、这个吸血魔,在我眼前斩杀了我心爱的花,现在又準备斩杀我的兄弟、姊妹,而他们也是别人的花树,别人挚爱的人。 「喔,欧络法恩,雷沙米塔,卡裡密力! 美哉花楸树,满树的白色花苞更衬托你的美丽, 我的花楸树,我看见你沐浴在金黄的阳光裡, 你的树皮光滑,树叶轻飘,声音柔软清冽; 金红色的皇冠是你头上的一切!」 我的罗纱,我的荼蘼,我心爱的花楸树啊!我因為你成為一个完整的人,你却因為我破碎。 希维想要嘲笑他,这种时候还唱什麼歌?但他惊恐的发现,他的巨斧沉重,头脑昏沉,血液像是沸腾起来,被无形而细密的束缚捆绑,失去行动能力。 这是……他从来没有听过,从来没有遭遇的咒歌。他知道语言有其力量,但不应该是这种平凡的语言…… 这只是人类的语言啊! 他狂吼著,整个人化為一团雾气,摆脱了束缚,像是一阵狂乱的颶风扑向明峰,急促尖锐的念著吸血族的祕术,试图逆转明峰的咒。 一定是的,他一定是用了恶灵的力量,不然他怎麼有办法束缚吸血贵族的我? 悲哀和愤怒停止了明峰的恐惧,他举起一隻手就阻止了希维的颶风化身。 「亡矣花楸树,你的秀髮乾枯灰败; 你的皇冠粉碎,声音如花凋谢。」 这个时候的明峰,因為悲哀的洗礼,突然无比清明冷静。 我……我并不是想復仇。復仇是无聊的行為,这个吸血魔死了,罗纱也不会活转过来。但是為了阻止更多不幸的罗纱產生,他必须死。 「喔,欧络法恩,雷沙米塔,卡裡密力!」 希维发出尖锐的惨叫,就像他无数牺牲者同样无助的、临终时的哀鸣。 好一会儿,明峰的左眼也流下眼泪,耳环黯淡。娇弱的香风逝去。 麒麟点了点他的背,将蜜酒递给他。「干得好啊,徒儿。」 他饮下芳香的蜜酒,却觉得口腔满是苦味。「……可以的话,我不想杀任何人。」 他低语著,眼泪完全不能停止下来,「我我我……罗纱,荼蘼……」 他这个胜利者,哭倒在麒麟的怀裡,痛苦的无法自抑。 第八章 (补遗) 补遗 他实在不该喝蜜酒的。 喝完那碗蜜酒,他根本不知道后来怎麼了,只记得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然后就人事不知,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梦。 模模糊糊的,他隐隐有些自豪。真厉害,没想到咒是这样自然而然的从心苗涌现,然后脱口而出。最重要的是,他的咒有庄重的风格,不像麒麟老是用漫画对白滥竽充数…… 罗纱,我会成為伟大的禁咒师,而不像麒麟只会乱来一通。 「……我就知道,他会成為伟大的禁咒师的。」半睡半醒中,他听到了麒麟感动的声音,「所谓青出於蓝胜於蓝,大约就是这样……」 為什麼麒麟的夸奖,总是让他有点不安? 「呃……」蕙娘顿了一下,「你只是很高兴他自然涌现的是小说对白吧……」 小说对白?明峰挣扎的睁开眼睛,小说对白?!怎麼可能?不,他不能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你怎麼这麼讲?」麒麟有点不高兴,「有本事的人,念卡通对白都是强而有力的咒啦!这可是托老的『魔戒』欸!是纯净的精灵和古老树人的咒歌欸!能够了解领会,进而诵唱出这麼强大的咒,这是很了不起的……在最可笑的漫画中都会隐藏著真理,何况是托老伟大的『魔戒』……」 「反正我不懂的,都是咒,对吧?」蕙娘很无奈。 「不会吧?!」明峰惨叫起来。他因為强烈酒精的缘故,整个脑袋像是被斧头劈过,宿醉的一塌糊涂。「我……我……从我心苗涌现的,為什麼是……是……」 「我说过你有天分的。」麒麟爱惜的拍拍他的头,「虽然笨了点,但会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我不要跟你一样。明峰强烈的惊恐起来,我不要跟你一样抱著漫画小说胡来啊! 「天哪……」明峰绝望的望著她,「我不该跟著你看『魔戒』……」 不,不对。我不该成為她的弟子,我不该跟从这个乱七八糟的师父。 对不起,罗纱,我当不成伟大的禁咒师了……搞笑禁咒师倒是有可能。 「……我现在知道什麼叫做千金难买早知道了。」他伏在枕上,嚶嚶啜泣,却不是因為宿醉。 蕙娘充满同情的拍了拍他。 第九章 归乡 来袭的吸血魔小队全体歼灭,明峰哭泣醉倒,麒麟将明峰交给蕙娘照顾,走向那个傲慢的吸血魔。 他已经粉碎成一堆灰烬,带著微温。在她年纪还小的时候,彼时尚未封天绝地,子麟还会来偷偷探望。除了教她一大堆不良嗜好外,还教了她如何「复写」思念。 走向理性的人类通常思念都比较浅,能得到的讯息自然也比较少。但这个执拗狂放的吸血魔却残存著鲜明得几乎摸得到的思念。 因此,麒麟知道,他叫做希维,从人间逆开了一条狭小的通道。吸血族被流放人间后都带股愤怒的思乡,毕竟人间不适合吸血族居住。他们甚至大胆到派希维当使节,準备和魔王的敌人,反覆无常的异常者合作。 麒麟漠然。真傻。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而吸血族一直怀念的故乡充满排斥魔族的疫病,此乡也非故乡。 吸血族对她深痛恶绝,视為仇寇;但麒麟却对吸血族没有特殊恶感。她也不过是个為了保护眷族,拿起铁棒挥舞的禁咒师。 她将多餘的影像过滤,只留下有用的讯息。然后握在手掌裡头,成為一个漆黑的阴影。 蕙娘接收上没有问题,她比较担心她那敏感的小徒。 但摊给他看时,这次他没有呕吐。他是成长了一点点。 错综复杂如迷宫,充满血腥的广大城市中心,在华丽而高贵的宫殿中,开了一条小小的通道,隐隐的发著黝暗的光。 「这可以到人间?」明峰有几分迷惑,「但封天绝地……」 「对啊。」麒麟耸耸肩,「所以人间几乎没有神魔管辖了。吸血族需要鸟你什麼封天绝地令?他们不用鸟吧?」 没错。明峰突然觉得冷汗涔涔。只要留居人间的眾生想要,可以随便打个洞,让脆弱的接壤更千创百孔。 「安啦,你以為跟钻油井一样简单?」麒麟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这可是耗日费时的大工程。从他的思念看来,经过无数失败,才打穿了可以让一人通过的管道,而且必须使用大量有才干的祕法师才可以维繫通道……这些都不是问题。」麒麟嘆口气。 向来笑嘻嘻的麒麟突然嘆气,让明峰吓得一跳,连宿醉的忘记了。「什、什麼问题?」这个问题……千万别出在他头上。他得很忍耐,才可以忍住夺门而逃的衝动。 「不要那麼害怕好不好?」麒麟瞪了他一眼,「最大的问题是,这个通道入口,在异常者的都市裡。」 「……你说什麼?!」明峰愣了半晌,吼了起来。 「而且在异常者的女王王座附近。」 「你说什麼?!」 「从他的思念看来,异常者都市大约有百万人口吧……」麒麟搔搔头,「好消息是,军队数量只有十来万。」 「你说什麼??!!」这算什麼好消息?这算哪一国的好消息啊~~ 三个人对十来万……这会不会太扯?这会不会太扯啊~ 「放心啦,」麒麟可爱的笑著,很豪迈的拍著明峰,「我已经想到对策了。」 ……每次看到她可爱却带邪气的笑容,明峰只会感到强烈的毛骨悚然。就算对象不是他,他也替那不幸的受害者感到无比同情。 人狼聚落正在举行葬礼。在这一役中死去了两个猎人,还有一个伤重不治。古老妖族和使用过度魔法的魔族不同,他们有可供凭弔的遗体,可以举行葬礼,让亲人极尽哀痛。 但说起来,损失已经很轻微了。而且老族长知道这隻狙击小队是独立的猎食,并没有其他大军,让他放心不少。 不过,麒麟却递给他一卷书信,请他差人送去首都,让他吓得跳起来。「……送去首都!!」老族长涨红了脸吼著,「若是圣魔来到这裡,他们会将你们抓走!你要我做这等背信忘义,有辱祖灵和母亲的事情!你……」 「族长,」麒麟正色,「这是很严重的事情。不能渡河的异常者居然有了暗桥,可以入侵荒漠了。荒漠之后呢?首都离这儿可是不太远。圣魔收你们税金,就该保护你们……最不济也该保护自己吧?」 「但是你们……」族长低头想了想,「你们马上就走!」 「我们会走,」麒麟拍拍老族长,「但不会拖累你们。放心吧……」 「你们从来不是拖累!」老族长吼了起来,年纪老迈的他,还有年轻人的火性。 「我知道。」麒麟软下心肠,紧紧拥抱老族长,「我们一起让圣魔团团转吧。」 收到麒麟的信,让魔王的神情变了变。 「……信主在你们部落?」他不敢置信的问著阶下的人狼。 猎人装束的信差谦卑的摊开双手,「圣魔大人,他们是我族贵客。」 该死!居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魔王暗暗的咬牙。他推测麒麟等人应该传送到冥界附近,几乎把周围百里翻了个天翻地覆,还屡次派军队去冥界裡头要人,和冥界诸王几乎翻脸,一无所获,这隻该死的麒麟种居然安安稳稳的在离他首都不到两百里的人狼聚落喝酒渡夏! 他差点把王座的扶手握断。现在差信差来又做什麼?他们不知道逃到哪去了! 气得几乎把信扯碎,展开书信,是麒麟龙飞凤舞、极其娟秀的字跡,而且是人类华文。 这隻麒麟种,连写信给魔界至尊的礼貌都不知道?写信给我最少要用魔界文字,并且加诸敬语,开头就是「嗨!杂毛鸟魔王,好久不见。」,这还有半点礼数可言? 但是往下读,越读越心惊。异常者居然与流放人间的吸血族勾结,甚至在异常者的都市开了通道。让这两者真的结了盟…… 更糟糕的是,畏惧大河的异常者居然有了暗桥,可以在他的领土内猎食!他安置在首都外的重病病患收容所,一个个静悄悄的毁灭,他原不以為意,以為是自然寿终。想来是…… 被猎食殆尽。 「恶魔袭击你们部落?」他放缓声音,询问著信差。 信差点点头,取出一个粗糙的琉璃瓶,「圣魔大人,这是异常者的残骸。」妖族不会被感染,但是魔族会。因此这个琉璃瓶谨慎的封了多层封印。 魔王走下他的王座,亲手接过那只琉璃瓶。这种灼热、疯狂的痕跡。 「荼毒」。 到底还有谁参与这场沉默的叛乱?有没有魔族贵族参与其中?他这才明白麒麟為什麼用魔族少有人了解的华文写信。 他怒极反笑。少年真人固然重要,麒麟你也别想跑。多你一个智囊,我还需要千军万马? 「来人,让信差先去驛馆休息。远道而来,辛苦了。」魔王点了点头,「李嘉,召集医疗团队和军队,这是紧急命令。」 魔王用最快的速度集结,信差随军将他们带往人狼聚落。 如他所料,麒麟一行人走了,但却是三刻鐘之前走的。他们这几个人类有种天生魅力,总会很快的软化魔族的心防,让人不由得喜欢他们,妖族应该也不例外。 医疗团队忙著清除「荼毒」的时候,魔王和蔼的询问妖族族长,他想,他应该不会得到想要的线索。 「这些贵客……刚走?」他注视著老族长满是风霜的脸孔,「他们提到要去哪裡吗?」 他和父亲不同,对妖族原住民有股敬意,虽然有些功利性。原本的首都不在此处,他迁都来此是為了就近监视蠢蠢欲动的异常者。但要在荒漠建起都市极其困难,束手无策之餘,有术者建议他佔领人狼聚落的伏流水源。 他亲自来此,却感到一股不可侵犯的原始力量。这伏流的根太深,深到他感到危险。老族长亲自接待他,询问他的问题,「或许你可以祈求大地母亲的谅解。力量不是一切,过度的力量反而耗竭一切。」 虽然荒谬可笑,但无法解释的,他照做了。当晚,首都的地基就涌出一道涌泉,让他可以立基。 他不明白,但他开始善待领土内残存的古老妖族。这种善待,的确让他的都市群坚固、不易颓圮。 魔族之间或许有异议、鄙视。但他只看结果。可能的话,他不会去伤害让他都市稳固的原住民。他承认力量以外的古老智慧也有其参考价值。 老族长和他初相遇时一样衰老,也一样充满粗糙却坚实的智慧,「圣魔大人,麒麟说,她要去异常者都市寻找归乡的道路。」 魔王的表情空白了几秒。这不可能吧……他逼麒麟阅读的「作客规范」裡头,有三册完全提到异常者的疾病和恐怖。他很想否认,但就他对麒麟那种胡作非為、异想天开、胆大包天的了解…… 「她去异常者的都市?!她带著少年真人去异常者的都市??!!」向来冷静自持的魔王失控怒吼,「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吗?!」 「圣魔大人,麒麟说,异常者都市人口逾百万,正规部队约十来万。」老族长垂下眼瞼。 她知道……她完全知道。她知道还带著少年真人往火坑跳! 「李嘉……通令驻守大河的军队。」他勉强压下熔浆般的怒气,「加强巡逻!并且调派各地军队,準备发动总攻击!」 老族长低著头,一直没有抬起脸。如果不这样,他会忍不住笑出来。这个胆大妄為的麒麟哪…… 第九章-2 *** 「我们為什麼非去异常者的都市不可?」在首都受了几个月的教育,明峰的额头爆出青筋,不要说眾多老师,连罗纱都警告他不可以去,「我们借道冥界不是比较安全吗?!」 「对啊,你知道我知道,连路边卖菜的阿桑都知道,借道冥界比较安全。」麒麟没好气的回嘴, 「我问你,那魔王知不知道?若不是你弹错一拍,我们现在应该在家裡吹冷气,需要在这裡吃沙子吗?现在?现在魔王的大军大概跟蚂蚁一样,等著我们上去自投罗网了。你知道魔王大军有多少人吗?!」她的声音越来越激愤,越来越大声, 「上百万啊,呆子!你要知道我们三人对十来万是不可能的任务,那我们对上百万算什麼任务?!」 「主子,小声点……」蕙娘哀求著,「我们在暗桥附近……而且是双方都要的通缉要犯。」 她这个时候也有点幽怨。為什麼她要跟从麒麟这个惹祸精呢……似乎当个野生殭尸厨娘幸福多了。 麒麟和明峰都闭了嘴,恶狠狠的瞪对方一眼。 「主子……」哀怨完的蕙娘打起精神,「你看到什麼暗桥了吗?我什麼也看不到……」 「遮蔽得很棒啊。」麒麟忘记她的怒气,津津有味的端详起一无所有的宽阔大河。「有个故事呢,是这麼说的,有个恶人却救了一隻蜘蛛,当恶人在地狱受苦的时候,蜘蛛垂下一根蜘蛛丝救他……」 明峰打断她, 「这个故事我们都知道。但蜘蛛丝和暗桥……」他把下半截的话吞进肚子裡,瞠目看著宛如汪洋的大河之上,有道极為微小的闪亮,一闪即逝。 「就像只有月夜才看得到星光,只有月瞑在非常巧合的情形下,才看得到这根蜘蛛丝。」麒麟讚嘆, 「很聪明,真的很聪明。」她拔下几根头髮,幻化成三条手帕,一一发给明峰和蕙娘。 「我想很快就会到达对岸了。」麒麟愉快的宣佈。 一条手帕,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蜘蛛丝?这样怎麼渡过完全看不到对岸的大河? 明峰还在发愣,麒麟已经将手帕的一端绑在明峰左手腕上,然后绕过在明峰头顶的蜘蛛丝,再把另一端绑在右手腕上。 「你……干嘛把我绑起来?等等,你要做什麼?你要做什麼!?啊啊啊啊~杀人啊啊啊啊~」 被麒麟一脚踹下去的明峰,尖叫著顺著细细的蜘蛛丝飞快的横渡看不到对岸的大河。 跟著他的麒麟,对背后的蕙娘说,「我就说很快会抵达对岸的。」 「……」 我,為什麼会想来跟从她呢?蕙娘深深的纳闷起来。 我要撞山了,我要撞在山壁上了!明峰看著越来越接近的、光滑的像是镜子一样的高耸山壁,尖叫到自己的喉咙阵阵疼痛。 叫是没有用的,他绝望的发现这个事实。对,我赶紧把手帕解开,掉到河裡还有一线生机……但麒麟却打了死结。完了…… 天啊,我就要撞成一团肉饼了!该死的麒麟~~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他猛然往上一提,鼻尖被看似光滑实则粗礪的山壁擦破,麒麟提著他的背心,跳上了山壁之上。 明峰张大了嘴,不断粗喘著。他受到过度惊吓,连鼻尖在滴血都没感觉。 「你……你你你……」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尖锐的吼出来,「我要、我要……等回家以后,我要……我要跟你断绝关係!」 对!没错!等回到人间,他一定要跟麒麟断绝一切关係,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跟她有任何瓜葛。 再跟她有瓜葛,他有多少命也不够赔啊! 麒麟直接无视他的暴跳,轻轻噫了一声,「你没事干嘛流鼻血?我穿太少吗?身材好也不是我愿意的。」 明峰气得血气上衝,倒真的喷出鼻血了。不过与麒麟的身材和布料多寡一点关係也没有,完全是对麒麟无处发洩的极度愤怒所致。 蕙娘默默的望著天空。他们发出的噪音,百里之外都听得见了……听说我们是要潜入险境?她颓下肩膀,拿起手帕擦拭明峰的鼻子,顺便让他停止尖叫。 「蕙娘,你看她啦!」明峰带著哭声,声音是小了点,「我再当她的徒弟,一定会把命玩掉的!呜呜呜……」 我懂,我懂,我真的懂。蕙娘默默掏出蓝色小花OK绷,贴在明峰擦破的鼻子上面。坦白说,蕙娘也有点想哭。 「主子,然后呢?」待了一会儿,这样惊人的噪音居然没有引来任何「关注」,他们也算是洪福齐天了吧……蕙娘带著绝望的冷静问著。 「然后?」麒麟搔搔头,「我有点忘了。让我喝几口酒恢復记忆。」她很开心的掏出酒瓶开始喝起来。 蕙娘的肩膀颓得更深了。 *** 从他们所在的山壁之上,可以俯瞰异常者的都市。像这样的都市,在大河之南有数千个,自称為「国王」或「女王」的异常者也有数百。但是提到异常者都市和异常者女王,每个人会想到的只有这个最接近河岸,人口达到百万的「圣后之城」,和独自一人產下整个都市的「圣后」女王。 俯瞰这个巨大的都市,这大约是他们见过最庞大、宏伟,却又极度丑陋的城市。 这个用黑曜石建立起来的都市,有著高耸入云的围墙,和张著狞恶巨口的恐怖大门。到处都冒著烟,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臭味,护城河发出咕嚕嚕的怪响,惨绿的浮著垃圾和尸体环绕整个都市。 尖叫、吶喊,悲鸣,即使距离这样遥远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明峰的胃整个打结,他原本对污秽就特别难以忍受,而这个城市像是从血腥裡捞出来的、浸润遍了所有想像得到和想像不到的恶毒。 他觉得脑门发胀,四肢发软。他打从心裡抗拒接近这个罪恶至极的城市。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念,非常想念都城。那个白纱染黄、安稳艷笑的魔性天女。她污秽,但她也圣洁;她丑陋,但她也绝丽;她有著最污浊的呼吸,但也有著最轻灵的风。 她是平衡,是一切对立的平衡。这种平衡让她完满。 粗喘了一下,他突然听到隐约的车声,和都城熟悉灼热的呼吸。明峰呆了一下。这灼热的呼吸居然平缓了他的痛苦。 「当你把城市放在心裡,她就会应你召唤。」麒麟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一句,「这是一种咒,名為『乡愁』的咒。束缚你的同时,也束缚你的城市。」 麒麟收起酒瓶,「来吧,让我们回应『乡愁』。」 「……等等,主子,我们怎麼进去?」蕙娘驀然惊醒。 点了点下巴,麒麟露出带著邪气的可爱微笑,「蕙娘,我们只能靠你了呢……」 蕙娘愣愣的看著麒麟,突然心臟一阵紧缩。她修行八百年,第一次感到这样寒澈心扉的恐惧。 「……是、是吗?」 到底当初我撞了什麼邪,会想要服侍她呢……? 圣后,异常者的女王。她居住在城市的最中心。那是她充满残酷美学的华美宫殿、她的窝巢、她的產房。 这个狡獪、黑暗、残忍而嗜杀的异常者女王,和她的同类有相同扭曲且病态的心理,但有一点她和满脑子杀戮的同胞不同。 她清醒,并且充满闇黑的智慧。即使是疯狂的清醒,她也学会了「克制」。 在前任魔王的追杀下,她悄悄的在边境的山壁上的洞穴潜伏、藏匿。悄悄的生下了无数的卵,用恶意一批批的缓慢孵化,成為她的子女、军队、奴隶。 她像是隻黄蜂蜂后,生下无数没有繁殖力的疯狂工蜂。她看过太多失败,所以她克制自己嗜杀血腥的天性,建立起基本的秩序。 秩序,对。这就是為什麼圣魔存活,而能够生育的异常者几乎被毁灭的主因。无节制、盲目的杀戮,只是让她的族民减少、衰弱。她疯狂而狡诈的智慧让她產下整个都市的人口,制定了基础而残酷的特务机关维持秩序。 但是嗜杀的本性需要满足,她鼓励子女们去猎捕大河之南残存的妖族、巨兽,甚至是其他都市的异常者。其他都市的异常者憎恨她,却也畏惧崇拜她。她有种恐怖的迷人,许多城市都将她视為神祇般崇拜。 因為她是这团混乱中,秩序的化身,知道自己的方向。而绝大部分的异常者是不知道的。 她简明的律条可以阴奉阳违,只要不被特务抓到,子女可以彻底违反。比方说,在暗巷為了满足本性,残杀任何一个同胞。只要不被抓到。 这让自相残杀的情形大大降低,但是谋杀变得更精细、更有计画性,也更符合圣后想要的情形。 没有人是安全的。在这个险恶的都市,他们不能在安全裡沉溺,要随时紧绷著,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 她严格的控制著人口的数量,不过多也不过少。死去多少子女,她就生下多少卵替补。但她不会,不会让城市人口毫无节制的蔓延。因為比起疯狂的杀戮,真正可以毁灭一个城市的,是无法阻止的飢荒。 她很聪明、很清醒,一种疯狂的清醒和机智。 这就是圣后。 这个被子女拥戴、敬畏的女王,却不相信任何子女。她让子女们守护她的城市,但她华贵的宫殿却不容他们踏进一步。 她只相信傀儡、死人。因為傀儡和死人没有自己的意志,只能机械性的依照她的咒缚,盲目的效忠。 应她的要求,她的子女猎杀了不少外观完美的尸体,成為她的僕人,為她运输食物,守卫宫殿,照顾不断產卵的女王。 当希维,这个吸血族的佼佼者、英勇的使节大胆的开啟通道,直抵女王王座时,圣后瞇细了眼睛,考虑过要不要让他成為一滩绞肉。生命本身就是危险的,她感到一丝丝兴奋。长年将自己关在宫殿之内,有些时候她会渴望、很渴望危险的滋味。 她停手,任由那个吸血族进入她的领域。希维通过通道之后,发现无数长枪抵著他,华美的宫殿充满尸臭。 女王比他想像中还要娇小,像个孩子似的,坐在雪白的王座上,一身简单的黑衣。皮肤泛著淡淡的樱花白,衬著著柔软的黑髮。 这样孩子似的女人,却有张让人看了停止呼吸的艳丽容顏。 她偏了头,微微笑。漆黑的瞳孔没有感情,却让希维有著剧烈疼痛的威势。他以為只有神或魔的贵族才有这种剧烈的神威或魔威。 用打量食物的神情,女王开口,稚嫩的童音,「所為何来?被放逐的贱民?」 希维跪下,却不是因為礼节。而是一种颤抖的、对死亡屈膝的恐惧。「陛下,我是吸血族的使节。」 竭尽所能的说明结盟将有的好处,这位尊贵的暗黑女王却不太感兴趣。 「你说的一切,我独力即可达成,无须与任何族群分享。」女王漾出一丝微笑,「除非,你将『未来之书』继世者的血液尽数带来给我,或许我会考虑将恩惠赐予贱民。」 以為自己必定会牺牲的希维,喜怒无常的暗黑女王却饶过他,毫无理由的将他安置在宫殿之中,让他自由进出。甚至允许他感染其他异常者,成為希维忠心的僕从。 他不懂,但女王绝丽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只是盯著他看,也没给他答案。 *** 第九章-3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走在前面的蕙娘有几分绝望。 「安啦,」麒麟低下头,「谁敢打扰女王的僕人和食物?明蜂,你别光顾著发抖,露出茫然的神情啊!女王的食物都是迷惑来的,这样才可以保持肉质甜美新鲜……」 麒麟不得不对死去的吸血魔感激不已。这个骄傲自大又狂妄的吸血族受过谨慎细心的情报收集训练。他在这都市的仔细观察,成了她最有力的武器。 「……万一被发现怎麼办?」明蜂赶紧垂下眼瞼,欲哭无泪。「蕙娘太漂亮了,跟路上那些烂骨头差太多了!我们也一点都不像是魔族或妖族啊!万一被发现……」 麒麟应该有什麼好办法吧?他涌起微弱的希望。 她轻轻的移开视线,「被发现再说吧。」 明蜂瞪著她,表情呆滞的张大嘴。再说?被发现还有机会让你说? 因為他陷入严重沮丧和震惊,当头颅滚到他脚边时,他没跳起来露出马脚。 「把头还给我!还给我!」没有头的孩子追著、骂著,他的玩伴嘻笑著把他的头当球踢,那个没头的孩子气了,抽出小刀刺入玩伴的心臟。 整个圣后之城,就像是个庞大的疯人院。到处都是尖叫、哀鸣,蹲在角落谈笑风生的青少年正在啃食活生生、尚在抽搐的魔族。这类的残酷在大街小巷每分每秒的发生。 再继续待在这个巨大的疯人院,连我都要疯了。明峰感到一阵阵的剧烈头疼。 蕙娘不敢回头,手裡还握著鍊著麒麟和明峰的铁鍊。这是她认识麒麟以来,最糟糕的餿主意。她不该答应麒麟冒这种险……她虽然是殭尸,但和那些不死族--女王的僕人相差甚远。再怎麼偽装也不太相似。 更不要说这两个绝顶美味的人类…… 从进城以来,她已经快被贪婪飢饿的眼光给吞噬了。虽然她知道,这些贪婪是针对麒麟和明峰的,但这只让她更紧张、忧心。 我不该听麒麟的。 当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紧绷起来。果然……还是被拆穿了。她悄悄的运劲,準备杀开一条生路,好让麒麟和明峰可以顺利逃走…… 「你是哪家的僕人啊,嘖嘖,真漂亮的紧。」一个嘻皮笑脸的青年说著,「打个商量,那两个好吃的食物给我,我拿一车奴隶跟你换好不好?别不理人嘛,不然也告诉我你主人是谁,我好去跟他商量……」那个青年住了口,张大嘴看著蕙娘。 这个外观极其美丽的不死族,额头绘著奇特繁复的花纹,还带著强烈警告的气息。 那、那那……那是圣后印记。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打圣后食物的意思!」他吓得跌倒在地,四肢并用的往后爬开,「我没有要骗你的食物!我我我……圣后原谅我!我不该触碰高贵的女官!原谅我原谅我~」那青年似乎发了歇斯底里。 蕙娘深深看了他几眼,僵硬的将头转回来,牵著麒麟和明峰继续前行。 「我就说吧,」麒麟洋洋得意的一挺,「我人体彩绘的工夫可是一等一的好,硃砂本可驱邪,拿来代替圣后的气息真是再好也不过了,看我的计画是多麼完美啊……」 蕙娘和明峰都在心裡默默的说著,「闭嘴。」 靠著这个简直是瞎搞的计谋,他们居然平安的抵达圣后宫殿。 他们居然平安的进入圣后宫殿。 这完全没有道理。蕙娘发起愣来。守卫宫殿的不死族只略略看了看蕙娘的额头,就转头让他们进去,让蕙娘摸不著头绪。 该说是误打误撞,还是机缘巧合……麒麟胆大妄為的用了硃砂偽造蕙娘额头的印记,的确混淆了感官明显有问题的不死族。这些不死族拥有不自然的强壮和死亡气息,是毫无畏惧不知怜悯的怪物、最勇猛的军队,只会盲目的效忠圣后。 或说,盲目的畏惧圣后。 但他们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笨。 他们会分辨异常者,会分辨魔族和妖族的入侵者,但他们从来没遇过人类。在他们少得可怜的感知和记忆中,这两个鲜嫩可口的食物,应该是两脚直立的「野兽」。 而蕙娘天生带著的殭尸气息虽然令人困惑,但她额头那令人刺痛、不舒服的感觉,解释了不死族的困惑,她应该是圣后亲手描绘,在身边服侍的女官,和他们这些用烙印大量製造的不死族不同。 等他们抵达希维生前的房间,不约而同的鬆口气,麒麟将下巴一抬,「我的计画是完美无缺的。」 就像蕙娘习惯随身携带著调味料,身為禁咒师的麒麟随身带著硃砂也不是什麼不寻常的事情。但她没想到这习惯成就了这桩魔界最伟大的偽造文书。她不是不自豪的。 满身大汗的明峰和蕙娘趴在床上或桌上,完全不想理她。 「……这只是该死的运气!你懂不懂?运气!这才不是你的狗屁计画有个鬼完美……我们可能透支了未来十年的运气!」 恢復过来的明峰怒吼,「妈啊,我们居然活著,还活著?天哪~」 「你懂什麼啊,」麒麟轻蔑的撇撇嘴,「『运气』也是才能之一欸!再周详的计画缺乏了『运气』,只有通向失败一途!」她自我激赏的摩挲下巴,「我真是天才,可以把『运气』纳入计画中成就完美的一环……」 「你……」明峰气得噎住,明知道她强词夺理胡说八道,但却找不出话来反驳。过度激动的结果,是他脆弱的鼻黏膜又崩溃了。 「你干嘛又流鼻血?」麒麟好奇的戳戳他,「你青春期这麼慢才发作?」 「蕙娘!」明峰摀著鼻子,「你看她啦!呜……」 蕙娘只能帮他止血,却想不出什麼话好安慰他。「……主子,然后呢?」 对,他们潜入宫殿,也找到安全的地方潜伏(目前看起来),并且骗过大部分的守卫。 然后呢?她光走进宫殿就后颈刺痛。殭尸的本能告诉她,这裡危险,非常非常危险。这个宫殿的主人拥有不逊於魔王的魔威。 要怎样走到她面前,不惊动她的遁入通道? 「执行A计画,开始等。」麒麟舒服的往床上一躺,掏出酒瓶,「鸟魔王应该知道我们要来这裡了,他会派军队来『处理』这个都市。」 「……你怎麼知道?」蕙娘讶异了。她跟从麒麟已久,知道卜算不是她的专长。 「猜的。」 「……」蕙娘和明峰一起瞪著她,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魔王没有派军队来呢?如果魔王派军队来我们被抓起来呢?如果……」明峰有点语无伦次。 「如果A计画失败,就执行B计画啊。」麒麟胸有成竹的说。 「我可不可以问B计画是什麼?」 「B计画……」麒麟灌了几口酒,「对啊,B计画是什麼呢?我现在开始想吧。」 一阵长长的沉默。 「蕙娘,你有没有笔?」明峰的声音绝望而冷静,「我想现在开始写遗书应该还来得及。」 「……」 该死的麒麟,天杀的麒麟种! 当魔王用最快的速度集结大军,使用準备已久的军舰渡河,在高耸山壁找到并且切断蛛丝暗桥时,他们同时也找到麒麟留下来的记号。 这隻天杀的、不知道畏惧為何物,把他耍得团团转的麒麟种! 他试著冷静下来,不禁有些困惑。跟她说话向来小心,没有透露过半点讯息。应该说,全魔界没有人知道他暗暗计画著突袭圣后之城。 整个计画都是分段而零碎的切割,交给属下去执行。甚至他还製造出一些假象,表达他对北方握有较庞大军队的异常者领主有较為强烈的敌意。 他还率军亲自平定边陲不是吗?虽然魔界贵族的勾结让他有些意外,但也在掌控之中。 只是巧合?只是极端的巧合?他强烈的怀疑这种想法。他严重怀疑麒麟根本就知道(不管她是怎麼知道)他暗地裡的计画,所以才大胆的投身到圣后之城。 是的,他对这个比起其他嚣张跋扈、满心杀戮的异常王者来说,显得特别小心谨慎,特立独行的圣后,有著非斩除不可的决心。 异常者没有秩序,没有社会规范,只有混乱和疯狂。这让他们危险却不足為患。惧怕大河的咒力让他们无法驾船渡河,而建造桥樑需要时间。一个反秩序的混乱团体会自我攻伐自我消灭。 但圣后却建立起秩序,独自生下一整个城市。 他和他的父亲致力於将魔界统一在相同的旗帜下,成果虽说不上完美,却也有初成。平定内忧,他才有餘力去解决外患。 而圣后就是那个足以倾覆的肿瘤。攻破圣后之城,消灭了圣后,秩序就会彻底崩溃,他可以各个击破混乱的异常者,说不定不完全需要动用武力。 但这很危险,非常危险。所以他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皇储,在他若战死的时候可以扛下身后的重担,并且避免贵族在他死后蠢蠢欲动。只要安排完皇储的事情,他就準备出其不意的出军解决这一切。 可恨的麒麟种! 他强忍住愤怒,不然可能会让沿岸山壁一起崩塌溃裂。 「等我剷平了圣后之城,」他喃喃的咒骂,「我一定要把你绑在马后,一路拖回首都!」 李嘉垂下眼瞼,省得让魔王发现他的笑意。 *** 贱民带了什麼回来?圣后的意识边缘被触动,她正在產卵,默默的忍受阵痛,但不妨碍她对宫殿的掌控。 她的意识穿过千墙万壁,想搞清楚希维带了什麼回来……但另一个更不舒服、更严厉的恶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圣魔的魔王。 她想咒骂、愤怒、撕碎……但更强烈的是……她想立刻逃走的恐惧。她被前任魔王几乎杀死,碎裂成一滩烂肉,花了非常长久的时间才痊癒。 她憎恨,但也极度畏惧魔王。 太快了。他应该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北方边陲不是吗?她还没有準备好……她產下的卵不够多,不足以抗拒魔王的大军。 我明明这样潜沉,这样的隐遁,只在精神上掌控异常者。时机还没有到……她用无比的耐心等著。她站起来,任由腿间的巨卵滑落。 「阻止他们。」她轻轻的、无声的说,「杀死所有看得到的敌人。」 她无声之声传入每个子女的耳中,让他们仅存的一点秩序崩溃殆尽,成為嗜血不畏死的野兽。 用全部的精神指挥著她的百万子女,倾巢而出的面对激烈无比的大战。 透过遥远的记号,麒麟看到血肉模糊的战场。当然也听到魔王之前的愤怒。 「我若让你抓回去,我的名字倒过来写。」她喃喃著,有些遗憾的晃晃所剩不多的蜜酒,「应该多带一些,只是我带不动。」 她伸了伸懒腰,「走吧。」 正在写遗书的明峰抬头,「……现在就要去送死?不能晚一点吗?」 对我有信心一点好不好?麒麟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魔王已经带大军来囉……不趁现在混水摸鱼,要等什麼时候啊?」 麒麟昂首走了出去,后面跟著两个颓丧的弟子和式神。 整个宫殿空空盪盪的。背水一战的圣后派出所有可用的兵力,包括她的所有僕人。 专注在遥远战场、精神紧绷的圣后,惊觉这三个「贱民」接近的时候,麒麟等人已经来到她的王座之前。 一疏神,战线崩溃了一角,她美丽的脸孔扭曲起来。杀了这三个贱民…… 「圣后,我不是来跟你打架。」麒麟摊开手掌,表示她没带武器,「你和圣魔都有权在这片土地生存下去,你们只是还没找到共存的方法。」 她紧张的脸孔略微放鬆,露出一丝疑惑。杀他们很容易……他们力量微小、生命脆弱。但生存这麼久的智慧告诉她,螻蚁亦有微智可师。 「但是现在你和魔王打什麼呢?」麒麟甜甜的诱哄,「魔王是个阿呆,只知道用武力征服,但圣后可是拥有生育宇宙的完美秩序创造者。男人哪……唉。」麒麟挥了挥手,表示不值得一顾,「跟那种只能提供精子的低等生物有什麼好计较?城市随时都可重建,孩子什麼时候都能生,到底还是圣后的命最尊贵重要,您说是吗?」 ……她的意思是,放弃城市、子女,离开这裡?让杀戮本能主宰的圣后渐渐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著。 我还活著,就还会有城市、子女。我若死了,什麼都不会有。 她的本能驱使她攻击到最后一刻,但累积的黑暗智慧告诉她,这只会通向死亡的虚无。 傲然的,她从王座上站起来,俯瞰著三个贱民。特别记住那个额上有著角的奇特少女。等她成就一切,或许会把这少女抓来当宠物,饶她不死。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全神贯注於战线时,中了麒麟奇特的言灵之术。麒麟耸耸肩,连统御魔界的至尊魔王都耍得动,她没理由耍不动圣后。 原本顽抗、组织严明的异常者大军,突然崩溃混乱,让魔王的军队不费吹灰之力的剷除,但魔王的心裡反而惊惧起来。 异常者会战斗到死的那一刻為止。只要诱发了杀戮的本能,他们不知畏惧、也不会后退。身為圣后意志、触角的异常者為何茫然恐慌? 攻入圣后宫殿,早已人去楼空。通往人间的狭窄通道发出黯淡的光,贴著一封信当作封闭的护符。 展开信一看…… 「嗨!杂毛鸟魔王。等晓媚生了小孩,我们会来吃红蛋。记得準备好『地海』的 第七部啊。你都有老婆了,不要太想我。这样的我真是罪孽啊…… 不过我提醒你……王后还是随军比较好。」 王后随军比较好?他脸孔刷的惨白。这该死的麒麟种是不是知道什麼?让皇储逃脱,没抓到圣后……他真的不能忍受任何坏消息了。 「天杀的麒麟!」一面撤军,一面气急败坏的大叫,「你就不要落在我手裡!」 麒麟伸了伸舌头。魔王大概以為首都叛变,然后气急败坏的跑回去。每个人都有一个弱点麼…… 在狭窄而紊乱的通道光流中,她抓著明峰和蕙娘飞行。 蕙娘八百年的修行发挥了作用,让她虽然有些晕车,但还可以忍受。只有明峰倒楣了……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绑在云霄飞车裡头连续坐了八个小时。 没想到……麒麟的餿主意没害死他们,但他却被这漫长而痛苦的返乡之路杀死了。 「……我希望可以火葬,葬礼简单就好……」他神智不清的喃喃著。 「不要那麼没用好不好?」麒麟不耐烦了,「就到了啊。」 等他们落地,明峰大大的喘了口气。他已经把所有可以吐的东西都吐完了,感到一阵阵空虚。但人间的气息让他昏晕的思绪渐渐清明起来。 「……这是吸血族开的通道。」 「对。」 等等。在魔界那端开在圣后的王座之前……那在人间这一端呢?总不可能开在梵諦冈大教堂吧? 他张大嘴,环顾四周,和同样呆滞的吸血族诸位祕法师面面相覷。 「……甄麒麟!」他抱著头,跟在麒麟背后乱窜,身后是无数雷光暗火法术和机关枪子弹在追逐。 「啊就……」麒麟一面逃亡,一面乾笑著,「啊就一时没有想到……人有错蹄马有乱手……」 「现在是说相声的时候吗?!」明峰发出绝望的尖叫,「救命啊~」 第十章 最爱的人和最重要的人 主人,主人!你為什麼不带我走,為什麼不呼唤我?我成了你的累赘,被你讨厌?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哭著从梦中醒来,晶莹的眼泪不断的从大眼睛滚下来。她已经习惯人身,但还是不太会变化蛇髮。惊惧的在黑暗中啜泣,压抑著哭声。 明熠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到英俊闪亮的泪水,一整个清醒。 「英俊?英俊!不要哭呀,我在这裡,一直都在这裡呀……」他温柔的哄著,让英俊趴在他胸口痛哭。 这麼久了,英俊还是会因為恶梦惊醒,然后不断啜泣。 唉……他还是无法代替表哥的位置吗? 一年前,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裡,全身又是血又是泥的英俊来找他。从来没有看过她这麼狼狈、这麼可怜、这麼的脆弱。 化身為少女的她,赤著脚,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她家。她受了很大的惊吓,压抑著啜泣的声音娇弱而破碎,「主、主人有没有在这裡?他、他有没有跟你连络?」 然后倒下来,发了好几天的高烧。 她全身佈满了数不清的伤痕,像是被许多尖锐的爪子抓过,有些地方还见骨。不能将她送医院……哪个医院会医妖怪啊?含著眼泪的明熠只能拿出冰箱的艾草水,用稀薄的一点记忆和知识救她。 不知道是艾草水的神效,还是明熠心疼的眼泪,英俊外表的伤痕渐渐痊癒,但内心的伤痕却痊癒不了。 他的表哥就像是人间蒸发,完全连络不到了。 英俊没有提发生什麼事情,他也没有问。这个娇弱的妖怪少女就住在他的居处,因為她夜夜恶梦,所以明熠跟她一起睡。 「……我会吓到你。」她茫然好一会儿,「不小心露出原形的话……」 「才不会。」明熠沉默了一会儿,含羞的说,「如果你认為我是要占你便宜,我、我……」 「你不会的。」她悽苦的笑出来。 「……我会欸。」明熠小小声的说, 「因為我、我真的想要跟你结婚。你就算露出原形也没关係……如果生出来的宝宝是颗蛋,我会帮你孵。」 英俊张大可爱的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含著泪光,她抱住明熠, 「你是我最爱的人,真的。」她哭著,虽然带著微笑,「但是……对不起,却不是我最重要的人。」 说不心痛是骗人的……但他撇开这种心痛,温柔的照顾英俊。 说不定有一天,他的比重会比较重,日子慢慢过去,说不定,他会变成英俊最重要的人。 但是随著时光过去,他悲伤的发现,英俊还是作著恶梦,还是会哭。而且绝对不在他面前露出原形。 望著她清澈无辜如小鹿的眼睛,明熠知道,她从来没有说谎。她爱我,非常非常爱我。但对她最重要的,还是她发誓要跟随一生的表哥。 但和她一起生活还是很幸福的。她温柔体贴,充满一种羞怯的风韵。她将家裡整理得井井有条,煮出可口的餐点,她的一举一动一顰一笑都让他心醉。 一年了呢。这样朝夕相处一年了,他还是跟当初见到她时有著相同的悸动。 「我们结婚好不好?」互相依偎的时候,明熠低语,害羞的掏出一枚戒指,「万一有了小朋友,也比较好报户口。」 话说完他真想打自己一顿。妈的,真有够拙的求婚啦! 英俊却只是张大眼睛,嘴巴成了一个可爱的O型。她点了点头,却又摇摇头。 「若、若是主人回来,我就得回去跟从他。」她小小声的说,「这对你不公平。」 「是很不公平啊!」明熠吼了起来,看到英俊被吓到,他勉强压低声音, 「但是……我还是想跟你结婚。我想清楚了,」他反覆思考了一年,终於决定了, 「表哥是你的老闆,你是他的贴身秘书,这没办法嘛,因為你很有职业道德。但我喜欢你啊,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啊!你不能陪我在我身边我会难过……但為了工作分隔两地的夫妻又不是没有……」 真的。他真的考虑很久很久。和妖怪的寿命比起来,人类跟蚂蚁没两样。和英俊结婚,她将来一定会守寡。想到她一个人要孤寂很久很久,他就觉得好痛苦。 但是没办法啦,就是喜欢,就是爱啊。他就爱这个有著无辜眼神的妖怪少女,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当你最爱的人,我就满足了。」 英俊的眼神茫然很久,默默收下那枚戒指。其实她心裡起了一点点动摇。 或许这样也好?或许主人回来,她也不会离开明熠?当一个人间的小妻子,平凡的渡过每个晨昏,这不也是很好的生活? 这样的幸福虽然平凡,却是她最想要的。 但是,当主人久违的呼唤响起,她无视婚礼的进行,在红毯的中间停住脚步。 「……主人在叫我。」她的一切决心、渴望,通通拋诸脑后,她準备变身,立刻飞到主人身边。 「我现在不能让你走!」明熠吼著,将她拉过红毯,在惊愕宾客的目光下,硬拉著她的手盖章在结婚证书上,狠狠地吻了她一下。 「现在,你可以去上班了。」明熠勇敢的笑笑,眼眶有些发热。「我永远会等你回家。」 化作一阵狂风,她匆匆拥抱了她最爱的人,转身飞向天际,应最重要的人的呼唤。 「英俊,快来!」就在他们被吸血族包围的瞬间,明峰下意识的大喊,完全忘记他失去召唤英俊的能力。 过了一会儿,什麼都没有。 天哪,他忘记他失去呼唤英俊的能力了!天要亡我吗……?看著越来越围拢、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愤怒的吸血族,他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呱!主人!」一头狞恶、兇猛而庞大的九头鸟从天而降,用蛇颈将明峰捲上宽阔的背,无视底下吸血族的怒骂、法术和子弹,气势万均的腾空而起。 麒麟笑咪咪的抓著她的右爪,蕙娘抓著她的左爪。 「英俊!我好想念你啊!」明峰抱著她哭了起来。 主人,并没有拋弃她。她也含著晶莹的泪水。「对不起,我来晚了。刚刚我在嫁人……」 明峰眼泪停住,「……什麼?」 「我刚嫁给明熠了。」 明峰深深的吸一口气,几乎张口喷出怒火,「他这小王八蛋,居然趁我不在拐走我心爱的小鸟儿!我宰了他!」 麒麟嘆了口气,把仅存的蜜酒灌进嘴裡。 (第四部完) 楔子 人间的李子酒 「所以,你刚行完婚礼就跑来?」麒麟懒懒的问,瞇著眼睛正在喝李子酒。 这是旅行之前不久蕙娘亲手酿的,经过了一年的光阴,让酒变得温柔醇厚。 「做什麼那麼著急呢?我们会有办法的……倒是你的洞房花烛夜怎麼办?就这麼浪费了?」 人间的李子酒比起蜜酒,显得浅薄、无味,完全没有那种惊人的美妙和芳香。但这是人间的李子、人间的水酿成的,含有人间喧闹粗陋的杂质,像是饮尽平凡的滋味。 新婚不久,恢復九头鸟原身的妖怪少女,羞赧的用双翅翅尖互碰,从头(九个脑袋……)到脚都羞红了,「那、那个洞房花烛夜……在我、我刚去明熠那儿就……就已经……」 麒麟点点头,继续喝她的酒。她有意无意的瞥了瞥英俊的肚子。她跟產卵的妖族不太熟,所以无法推断是不是「先有后婚」。 但是,因為长途疲劳的旅行而严重呆滞的明峰却瞬间清醒。 「……什麼?那该死的傢伙对你……」他跳起来破口大骂,「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无耻的败类、变态,色狼!居然敢玷污我心爱的小鸟儿!我宰了他~」……人家两情相悦,你这麼激动做啥?还有,姑获鸟成长到有性别了,体型比起以前大了一倍不止,足足有一人高了,蛇颈粗得跟蟒蛇一样。更不要说她应召唤变化的巨大飞行形态……起码有辆十轮卡车那麼大。 这样威猛、狞恶、庞大的「小鸟儿」……坦白讲,不多见了。 她这小徒父爱真的太充沛。 蕙娘和英俊试著安抚怒气几乎掀了屋顶的明峰,但是让他怒髮衝冠的「禽兽」,不知道靠了什麼魔力(或许是爱的召唤),居然摸到他们隐蔽的居所,颤巍巍的站在院子裡喊,「英俊?英俊!你在屋子裡吗?我好想你……」 轰的一声,明峰像是爆炸一样衝向门口。若不是他的伤口癒合得太好,他可能会把所有的狂信者通通放出来,秒杀他的禽兽表弟。 这个时候的他,只来得及抄起门外的竹扫把,像是被烈焰燃烧的大怒神,举起兵器要终结这个险恶的「禽兽」。 蕙娘和英俊尖叫著试图阻止他,但还是让明熠挨了几记竹帚。明熠一面抱头鼠窜,一面叫著,「我是英俊的丈夫!我拥有同居义务的权力!英俊虽然是表哥的式神,但也是我心爱的妻子呀!根据劳基法规定,你让她超时工作了!我要求週休两日……」 「休你的大头!好让你继续蹂躪我柔弱的小鸟儿?!」明峰抡起竹帚穷追猛打,「你这禽兽骗子坏蛋!我宰了你~」 麒麟抱著酿李子酒的酒瓮,支著颐,欣赏这场热闹的爱情伦理动作剧。 一切似乎没有什麼不同,和过往的日子完全一样。 但她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这种和平才是最不正常的。他们回到人间,东方天界的属地。她不是没想过,或者去他方天界属地躲个一阵子比较好……但她懒。她还是喜欢这裡,说不定是列姑射岛固有的远古乡愁所致。 但什麼事情都没发生。他们已经回来四天,静悄悄的,什麼都没发生。 没有预料中的天兵天将,没有大军包围,没有人拿拘捕令或手镣脚銬来,什麼都没有。 这让她觉得迷惑,很迷惑。 「老胡。」她唤了鬼车。 只有无尽的沉默回应她。 这更奇怪了。她试了试自己的灵力。没错,她衰退很多,说不定比当初死而復生的衰退还严重。但这是慈兽化的后遗症,也并没有衰退到唤不来鬼车。 「唉呀,一年而已。」她抱著酒瓮很遗憾,「我是不是错过什麼好戏?」 当然啦,在庭院打得热闹滚滚的伦理爱情动作剧也是很精彩啦……但只要英俊还是嫁人状态,这戏码应该会常常在她的家裡演出,说不定会看到腻。 「我八百年没骑过机车了,」麒麟喝完了酒,发著牢骚,「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怎麼骑啊……」 事实上,她除了发动的时候误转油门,把车库的门很乾脆的撞破以外,一路上倒还是平安的。只是高速公路多了一则都市传奇,据说有个穿著细肩带小可爱和短裤的妙龄少女,骑著五十CC的小绵羊,在高速公路创下时速三百三十公里的纪录。 这和辛亥隧道的尬车阿婆脚踏车的灵异故事,相同的在交警之间津津乐道著。 第五部 第一章 女人们的八卦 经过咖啡厅,大门深锁。 麒麟的眼中露出困惑,绕了几圈,确定没人,她默默的将机车骑走。 骑到都城那错综复杂的巷弄,她将五十CC小绵羊停下来。然后就……就爆炸了。 糟糕,不太妙。这是明峰买菜专用的摩托车,他还很蠢的取了个「疾风号」的名字,宝贝得不得了,三不五时就洗车上蜡。骑炸了他的车,回去不太好交代吧……? 思考了一秒鐘,她很乾脆的决定不去理他。回去再买一台新的呼咙过去好了,车还不都一样。 她灵便的跳起来,优美的后空翻三圈,落地时,她给自己十分。 但是这个爆掉的机车怎麼办呢?……巨大的声响和火光虽然在她的安定咒之下没有造成灾情,但是声音和火光是遮不住的,左右公寓出现了儿童哭嚎的声音,附近的店家都抓著灭火器跑出来了…… 考虑了一秒鐘,她决定装死。所以,她一面说著,「哎呀,吓死人,怎麼会这样……」一面往破旧公寓走进去。 还没按电铃,舒祈疲惫又无奈的脸孔已经出现在门后,「……你知道附近邻居已经打算联名把我赶出这个社区了吗?」「如果他们这麼过分……」麒麟向来很有义气的,「我就叫女鬼军团闹他们个六畜不安、鸡飞狗跳!」舒祈深深的看了她几眼,鬆了手,让她进门。 不用费口舌就可以突破门禁……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麒麟却有点怕了。 「呃……」她清了清嗓子,「舒祈,有些事情我想问问……」 啪的一声,舒祈扔过来一本宛如电话簿、龙飞凤舞直逼火星文字的原稿,「自己随便找台电脑吧。」麒麟颓丧的垂下了头。天哪,她都去魔界转一圈了,怎麼舒祈的规矩还是不改?「……我叫蕙娘来打。」 「老规矩,」舒祈专注的盯著萤幕,手底忙个不停,「我只回答蕙娘的问题,你要她问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望著这本火星文电话簿,麒麟觉得自己瞬间枯萎,连慈兽化都没这麼大的伤害。 「谁打不都一样?!」她叫了起来,「為什麼……」 「你不打也可以啊。」听舒祈这麼讲,麒麟涌起一丝希望,「得慕,送客了。」 ……这死女人。含著眼泪,强忍住不耐烦,麒麟垂头丧气的分辨火星文字,试图翻译成正常的繁体中文。 「什麼时代了,都快征服太阳系,还用手写稿……」她喃喃的发著牢骚。手写稿也就算了,字体这麼穷困潦倒,张牙舞爪! 若说大圣爷的血统在她身上完全体现了惹祸专精、天不怕地不怕、绝对暴力倾向等等的强大因子,「完全閒不下来」更是遗传得点滴不漏。 你要她翻江倒海,闹个天翻地覆,这很简单。但除了吃饭喝酒看漫画可以安静坐著,她连看个动画电影都手舞足蹈,很夸张的哈哈大笑捶椅捶桌。让她乖乖坐著好几个小时不动打字?杀了她比较快。 「打字明明是脊椎管得比较多,大脑一点都用不上。」打了十页,她深深哀伤起来,「為什麼每次我要问你问题,你都来这招?」「这样你才不会天天跑来问东问西啊,长角的小姐。」舒祈淡淡的回答。 摸了摸自己很萌的角儿,坐立不安的麒麟嘆了口很长很长的气,闷著头继续打字。 「你明明是裡世界的居民……都城的管理者。你若愿意的话,红十字会马上会捧大把的预算让你过得锦衣玉食,住到皇宫去都有可能!干嘛把自己住到垃圾堆,弄得像个拿葱的大婶,赚这点蝇头小利……」 「那是你们的以為。」舒祈眉眼不动,气定神閒的排版。「什麼裡世界、什麼管理者,是你们自己硬栽上来的,我只是个普通人,倒楣的被都城看上而已。我可从来没有过问这些非现实的事情,是你们硬要跑来跟我讲,要我帮忙……」她耸耸肩,「我这拿葱的大婶能帮你们什麼忙?我不懂。」 ……最好是拿葱的大婶啦!若路边随便一个拿葱的大婶都可以用电脑收纳鬼魂、自己拥有雷兽发电厂和数量庞大到难以计算的军队……那人间早就是三界之主,轮不到天界惹乱了啦。 瞪了她一眼,麒麟继续打字,有意无意的问,「怎麼幻影咖啡厅关著大门?狐影去哪了?这不寻常……」 「我怎麼会晓得?」舒祈却弯了弯嘴角,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详情我这凡人怎麼会知道?但我听说了一点风声和八卦。」 麒麟停下手,微微张著嘴。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该死的女人一定什麼都晓得! 第一章 - 2 「我听说……东方天界彻底封天了。」舒祈神情自若,「因為南天门整个垮了,九重天坍方了三重天,死伤惨重。狐影似乎被礼聘去修復垮得七零八落的天界……」 「你说什麼?!」麒麟失声叫了出来。 ……这叫做「一点风声和八卦」?你明明什麼都知道! 舒祈睇了她一眼,「这可不是偶然,而是绝对的必然。喂,别装死。嘴动手也要动啊!打字不是脊椎管得比较多?」 「……」 舒祈说,在他们啟程去魔界不久,南天门有妖兽阻拦原本要毁灭中部城市的天界大军。 这隻妖兽引起了绝大的混乱,天界大军死伤惨重。最后连王母都御驾亲征,却因為西方死亡天使(已卸任)的干涉,强行在王母之前救走了殆死的犯上妖兽。 这场混战从天上打到人间,更因為王母剧烈的神威,使得天界与人间的接壤產生了巨大的裂痕,而引起不可弥补的灾难。 「以前的裂痕呢,顶多在人间发作而已。」舒祈淡淡的说,「海啸啦、洪水啦、大地震啦,种种天灾人祸。但这次却只引起人间微小的变异,反而东方天界塌个一塌糊涂。不说被打烂的南天门,听说九重天裡头,一傢伙塌了三重天啦。天界已经很久没有天灾了──正确来说,这是人祸──死伤可就吓人囉。」她语气淡然,却掩不住幸灾乐祸的气味。 麒麟微微张著嘴,呆了半晌。「……妖兽?」她人面广大,消息不算不灵通。但她可不认识这样威力强大的妖族。天界号称「天毁地灭亦不坏,完全保固九九九」的南天门欸!谁可以独力打烂哪?! 「上邪君吗……?」若是他就有几分可能。為了甜点师傅,狐影匆匆关店门去為伙计辩护也不是什麼不合情理的事情。但上邪虽然暴躁蛮横,却也颇识时务,為什麼要这样……? 「若是上邪,那倒好办。虽然他是办得到的……但他好奉承,跟东方天界渊源也深,倒不至於如此……不是他。」舒祈瞥了她一眼,「你的手停下来了。」 麒麟狼狈的装忙,噼哩啪啦的打个不停,其实完全不知道在打啥,「那会是谁?若不是笨蛋明峰跟我去了魔界,我会以為他爆炸了。到底是……?」 舒祈沉吟了一会儿,「怎麼说好……这麼说吧,二十餘年前,预言中『毁世魔王』的降生时刻,同时有两个孩子出生了。我说的『同时』,就是分秒不差,真正的『同时』。根据八字这种奥妙的统计学,他们的命运也颇為雷同。同样一生皆有奇遇,同样与异族女性有著牵扯不尽的缘份。但即使同时出生的两个孩子,还是有分歧和差异,绝不可能有相同的命运。」 「当中一个是我的小徒。」哇……这才是真正的八卦嘛!水果日报的那串狗屁算啥? 「另一个,也是某个异族的小徒。」舒祈悠閒的喝了口茶,「你知道大妖殷曼吗?」 「……李君心!」麒麟跳了起来,「我听狐影说过!我早就想见见他们,但是时候总是不凑巧。我刚在都城收了明峰当徒弟,却听说他们双双归隐,不知所踪。等有他们消息的时候,我又出发去工作……从秦皇陵回来,明明就在附近的城市,却总是遇不上……」 「你们大概是永远遇不上了。」舒祈抿了抿嘴,「这就是缘份。你们是两道平行线,走著各自的轨跡,知道彼此,却无法交会……欸,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啥?你错了一个字,就得再帮我打上一本。你若想在我这儿住下来,我倒是挺乐意的。」 麒麟狼狈的将乱七八糟的部分删除重打。开玩笑,长痛不如短痛,舒祈家连米酒都没有,她又最厌酒气。住在这裡?杀了我吧。 看她勤奋工作,舒祈笑了出来。她私心还颇喜欢麒麟,这个不太像人的人类,和自己有种类似的气息。不过,她不会说出来。 「总之,东方天界垮成这样,王母难辞其咎。但你也知道王母个性……何况天帝病体沉重,天帝的不肖子又关在南狱发疯,现下是王母摄政了。她倒是铁腕,一口气关闭了所有通道,连各大都城的主要通道全关上,对人间办事处通通撤回,不愿归天的神族一概革去仙籍。还有更厉害的,」舒祈笑出声音,「她连他方天界的通道都关了。理由是,他方天界居心叵测,干预她处理人间属地。」 「……她有神经病啊?」麒麟终於骂出口,「我以為只有她儿子疯了。」 舒祈耸了耸肩,「反正她锁国了,而且锁得非常彻底。我猜,她不单是為了接壤崩塌锁国,还為了阻止凡人进入天界。」 「……怕天帝真的立我的不肖徒儿為皇储?」麒麟确定王母有精神疾病,没想到这种毛病可以逆遗传,从儿子传给老妈。 「这是主要原因之一。」舒祈嘆了口气,她承担了另一个倒楣的主要原因。「所以你该庆幸。因為王母发了歇斯底里,所以你们可以平安度日。更因為王母示范了神威弄垮天界,所以魔界至尊不会亲身来追捕,冥界也一锁了事。毕竟魔界首都坍塌或者是大河改道,冥界的围墙倒下,人魂跑个精光,都不是什麼值得高兴的事情,对吧?」 「……嘖。」麒麟很不满意。 「没赶上这场热闹很遗憾?」舒祈无奈的笑,「我倒是很高兴你没赶上这场热闹。你若赶上这场热闹,恐怕不是塌了南天门而已。你啊,喜爱危险的个性不改改,将来还不知道要闯多大的祸……居然从我这儿偷渡一个人类过去魔界!」 「半海妖。」麒麟纠正她。 「海妖血统比较浓重的人类。」舒祈瞪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魔王打了满篇脏话的信来骂我?」 「我猜你也写信给晓媚,顺便转寄了魔王的来信。」麒麟不干示弱的回敬回去。 看舒祈默不作声,麒麟没好气。啊勒,我随便猜猜,还真的欸……她為魔王默哀五秒鐘。 「没赶上这场热闹我是很遗憾,但你知道,我不会主动去找危险。」麒麟摊手,「我懒。」 「是啊,只是大门开开,欢迎危险走进来。」舒祈对她摇摇头,「麒麟,你是个人类。你若认同这身分,就不要跟裡世界牵扯太深。」 ……这种话,从都城管理者的口中说出来,怎麼听都没有说服力。 「我说过,我只是倒楣被选上。」舒祈泰然自若的排版,「神仙啦、妖啦魔啦,这些跟我没关係,其实我也不太关心。我真正关心的是我的生计,我仅有的几个朋友,而这些是现实、人间,真正的存在。我并不是自己喜欢,才跟这些超现实扯上关係。要我关心天帝的病情,我还比较愿意关心楼下便利商店老闆娘的手伤好了没有。我并不喜欢这些杂务,坦白说。」 「这是『嘴裡说不要,身体倒是挺诚实』的吗?我看你管得颇深入。」 舒祈倒没有生气,她只是淡淡的,「我从不管门外的事情。」 ……但只要走进你家门,你不都管到底? 「好吧,没赶上热闹就算了。」麒麟心不甘情不愿的,「那狐影选择回天囉?我还以為他死都不会回去呢。」 「这个嘛……」舒祈涌起神祕的微笑,「这是最后一个八卦。你想听到这个八卦,就把手裡的电话簿打完。」 「……你也知道这是电话簿啊!!」麒麟怒吼了起来。终於在酒虫啃噬下,麒麟火力全开的将整本打完。舒祈检视她打过的文件,「开头就有错字……」 麒麟跳了起来,忍痛将魔界至尊的羽毛塞给她。 「好吧,看在这份大礼的份上,」舒祈大方的原谅她,「就这样吧。得慕,送客了。」 ……不是这样吧?你还有一个八卦没有说啊!(或许在外人眼中,麒麟和舒祈是奇女子,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但是说到底,她们也是女人,女人就爱八卦,什麼种族的女人都一样) 「喂!你这样打发我?狐影的八卦勒?!」 「哦?哦哦哦,对,狐影。」舒祈有点遗憾,本来要骗这隻长角的麒麟帮她再打一本的,哪知道她现在想了起来。「详情我也不清楚啦,但是我听说……」 最好你不清楚!老来这一套…… 「本来狐影死都不回天界,但王母跟他交换了一个条件。只要他回天帮忙修復坍方的三重天,就保人间三十年平安。」 三十年?麒麟露出迷惑的眼神。嘖,不过去了魔界一年,她居然漏掉本世纪最大的热闹和八卦!「為什麼是三十年?」 「我怎麼会知道。」舒祈推了个乾净,「不过天帝好像就只能活这麼长了。还是西方天界的上帝為了弥补死亡天使的过失,送了圣水让天帝延寿十年。」 ……最好你什麼都不知道啦。你嘴裡说不知道,八卦倒是挺多的…… 「為什麼我被魔王拐去一年多呢?」麒麟很遗憾,「美酒和漫画真是害人不浅啊。」 舒祈瞪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总之,好好把握这三十年的好光阴。」舒祈淡淡的,「到时候我都不知道老成什麼样子,也不知道卸任了没……我知道你没差,但你多少替你小徒打算一下后路。三十年后,他的年纪说老不老,说小不小,王母準备够了,真要斩草除根,谁又有办法?」 「哪有什麼好打算的?」麒麟伸伸懒腰,「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转头四望,发现舒祈家有些不同。奇怪,怎麼退化成原子弹废墟?还看得到地板。之前不都是核弹废墟吗?而且原本是无隔间的公寓,现在居然有了隔间,但多少有整理过,不显得狭隘。 麒麟搔了搔头,「你终於想开了,使鬼灵帮你收房间?」 「并没有。」舒祈瞪她一眼,「什麼时代了,你认為我会弄个奴隶主子的派头出来?」 「……你转性了?」麒麟很难接受,「突然爱上收房间?」 「呃……」向来泰然自若的舒祈居然有几分尷尬,「这是房租。」 房租?麒麟更摸不著头绪,正待逼问的时候,大门突然开啟,一个年轻而有力的怒吼传了进来,「舒祈!我出门才整理过,你又弄得这麼乱!為什麼你日常生活这麼低能?為什麼?!……靠!你又吃泡麵!跟你说过三百次了,你不怕吃多了变成木乃伊啊~」 「食客话还那麼多!」舒祈少有的发怒起来,「司徒,你不高兴的话,哪边凉快哪边滚!以為我很喜欢接你这烫手山芋吗?」 那个叫做司徒的年轻人气势马上枯萎了,低著头咕咕噥噥著,一面提著两大袋子的菜往厨房去,对著停在他肩膀上的白文鸟囉唆个不停,「每次都拿这压我!我要有地方跑我还会留在这儿讨人嫌?你说是不是啊白姑?白姑,你干嘛不说话?你说舒祈是不是很欺负人?明明知道我没地方去还这样,真的很过分对不对……」 白文鸟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於发火了,口吐人言,「闭上你的嘴行不行?我是造了什麼孽让你收了……喂!青菜是这样洗的吗?你没看到有泥巴?你怎麼教不会啊!!」整屋子都是他们的声音,突然热闹的跟菜市场一样。 舒祈和麒麟默默相对。半晌,舒祈疲惫的揉揉眉间,「得慕。」 忍笑很久的少女管家张起结界,隔绝这对囉唆二人组的噪音。 「……这是你情人呢,还是你收了徒儿?」麒麟突然很热切,哇塞,今天真是八卦极了的一天! 「都不是。」舒祈冷然,「他的年纪好当我儿子了,你觉得有可能吗?你先别管他是谁,我是不得不收留他的。他来我这儿,是拜茅山派那个死很久的掌门人為师的。但他到底还是活人,醒著的时候必须有地方住,若不是欠了杨瑾人情,我何必这麼辛苦?如果你想问的问完了,就快快滚吧。我还有大堆工作要赶。」 掌门人?麒麟兴致整个来了,说起来,那掌门人和她有半师之缘。 「我也难得来,让我去拜会一下掌门人吧?」麒麟说著就要离魂。 「别想。」舒祈硬把她的魂魄按回去,「还不到你知道的时候……嫌你惹的麻烦不够多?好好想想将来怎麼抵挡王母的杀著要紧,三十年的準备还怕不够呢!」 麒麟还想问些什麼,舒祈冷著脸挥下了魔王的羽毛,硬把她颳出大门外。 「……喂!哪有这样的!」麒麟发怒了,「八卦还没说完啊!这个司徒到底是谁啊?!」 隔著门,舒祈叫著,「等你有心理準备打完二十本电话簿,再来跟我问他是谁吧!」 麒麟站在门口片刻,咬牙切齿的。不过想起二十本电话簿的苦刑……她只能乖乖摸著鼻子,直接闪人了。 八卦是很想听,但她也怕舒祈改变主意,真的让她打完那二十本电话簿。 *** 等她骑著五十CC小绵羊回去的时候,明峰气急败坏的追出来。「你把我的『疾风号』骑去哪?我要买菜都出不了门!一声不吭就跑掉……你是不是干啥坏事去了?!」……这口吻,还真是熟悉。為什麼这年头的食客气燄都这麼高呢? 搔了搔头,「……我出去走走。」 「你还把车库的门撞破!你知不知道车库的门要谁修?还不是我修!」 「你找个工人来修嘛。」她将车停好,摸进厨房找酒喝。 「……我们这种鬼地方,哪个工人敢来啊!」明峰吼了起来。 鬼地方?鬼地方都不鬼地方了……麒麟闷闷的灌了一大口莱姆酒,然后把耳朵塞起来。 明峰又跳又叫的数落半天,走到院子把麒麟乱停的机车牵进车库…… 「这不是我的『疾风号』!」明峰惊恐的喊起来,「我的『疾风号』有我佈下的平安咒!我的疾风号呢?!麒麟~」 「车不都一样?」麒麟赶紧提著剩下的莱姆酒衝上二楼,把房门锁起来。 「你到底把我的车怎麼了?!我可怜的『疾风号』……那是我的爱车呀!」 真囉唆欸。「骑炸了啦。现在的机车真偷工减料……」 「……甄麒麟!」 我為什麼会收这个婆婆妈妈的傢伙当徒弟呢?一面喝著莱姆酒,麒麟也纳闷起来。 第二章 穿著神明外衣的妖异 蕙娘正在晾著衣服。天空澄净,像是刚刚洗过一样,几片丝滑的云飞掠,这是南列姑射固有的春末晴朗午后,飘著白衣的蕙娘,漂荡的白色床单,让她有种既人世又出尘的美感。 麒麟满足的趴在窗台上,喝著冰凉凉的白酒,看蕙娘在晾衣服。伸了伸懒腰,这是个可爱的假日午后。在歷经无数辛苦和危险后,这样的静謐显得很珍贵、难得。 明峰去买菜,英俊让鼻青脸肿的明熠接回去了──偷偷娶人家心爱的小鸟儿总要付出点代价──原本热闹到要炸掉的家显得非常安静。她倒是很享受这种安静……即使是麒麟也需要偶尔安静的沉淀。 可惜这样的安静太短暂。 「甄麒麟!」惊恐的明峰大老远的就开始大叫,差点把机车骑上围墙。不顾满车的菜,他连滚带爬的朝著楼上的麒麟挥拳,「為什麼中兴新村在南投?!」 这不是废话?中兴新村一直在南投啊。「……你地理是不是念得很差?」麒麟懒懒的问。 「我地理比起歷史的确……」明峰警醒过来,「喂!我地理念得差不差有个鸟关係?重要的是、重要的是……」 他颤巍巍的指著门外,「现在我骑机车出去,找了两个鐘头找不到菜市场!外面怎麼不是台中市?!」 其实呢,中兴新村一直在南投,从来没有搬家。 「呃,现在这样才是正常的。」麒麟的目光飘向远方,「之前是因為我弄了阳冥交界才直通台中市。你知道的,东方天界锁国,冥界老大也不给方便了,这个通道怎麼维持……?」 「……你怎麼没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怎麼知道?!我找了两个鐘头,找了两个鐘头的菜市场!」明峰气得大跳大叫,瞥见麒麟手裡的酒,他呆了呆,「……你、你晚餐不是要吃白酒蛤蜊义大利麵?那你在喝什麼?你在喝什麼?!」 对喔,这是晚餐要用的酒。「家裡只剩下这个和米酒,我不要喝米酒。」 明峰瞪了她好一会儿,「那我就用米酒煮晚餐!」 「不要,那就不好吃了。」麒麟晃著还有半瓶的白酒,懒洋洋的说。 「那把白酒还我!」他跳上二楼阳台。 麒麟机灵的将窗户一关,隔窗嚷著,「也不要!你再去买就好了嘛!家裡也不多存点酒,老让我翻半天……」 「……现在要去菜市场要骑多久你知道吗?」明峰对她怒吼,「你喝?你还喝啊!我真怀疑你真的有肝吗?该不会早就溶解了吧?!」 他们隔著窗户角力起来,明峰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临兵斗阵皆陈列在前!」 一阵霹靂雷火闪光,明峰炸掉了麒麟的窗户,顺便炸了麒麟的酒瓶。 麒麟惊愕的看著手上的破酒瓶,勃然大怒,「你把我的酒给炸洒了!」 明峰自己也吓到,这、这是很平凡的九字切吧?為什麼威力这麼的……他还来不及想清楚,麒麟已经一把揪住他的胸口,「快去买酒来赔我!」 明峰也气了,「就是不,怎麼样?!你偷我做菜的酒还要我去买?你到底有没有点当师父的样子?」 麒麟推了他一把,明峰还了她一拳,两个人很热闹的在二楼打了起来,满室生尘。 晾完衣服的蕙娘默默的提起明峰买回来的两大包菜……事实上是一包菜和一包沉重的酒。 看著五、六瓶酒,蕙娘颓下肩膀。酒都买了,你跟她打什麼呢?小明峰? 将菜一一放进冰箱,蕙娘穿起围裙。她开始洗洗切切,準备做晚饭。二楼依旧打得热热闹闹,但是灰尘却不会掉下来。 蕙娘早就研发出可以接灰尘的结界,省得她的主子和明峰闹肚子。 本来殭尸不擅长结界这种复杂的防护,但是生命自会寻找出路,所谓百炼成钢,她现在什麼都不会说「我不会」了。 跟了麒麟到底算好还是算不好,她也没有答案。 齜牙咧嘴的照著镜子,明峰看著自己被打破的嘴角。 这女人下手不能轻一点吗?就这样一拳打过来,饶是闪得快,还是让她打中脸颊,不知道被她手上的戒指还是什麼鸟的割破了,瘀青之外还带一点伤痕。 超痛的。 但他并没有意识到,之前跟麒麟打架,他每战皆墨,好几次动弹不得的他都让麒麟坐在肚子上或背上,麒麟还很嚣张的喝酒取笑。 自从魔界归来,他和麒麟打了个平分秋色,往往是蕙娘软硬兼施(可能还不慎挨了几拳)才把他们劝开,当然他也不知道,他照著镜子擦药的时候,麒麟默默捧著打疼的手、含著眼泪喝酒止痛。 一来是麒麟因為慈兽化,人类的灵力大幅减弱,又不能完全使用慈兽的力量,整体战力下降许多;二来他在魔界经过磨练,不管是法力或修為都更上一层楼,在人狼族的艰苦生活也相当程度的锻鍊了他的体魄。 不管怎麼说,对於一个修道不到三十年的人类来讲,他已经大大的突破了许多人可望不可即的界限:跟禁咒师打成平手。 当然,没有人告诉过他,他对这种能力也一无所觉。 他觉得自己还是跟以前一样,若说多了点什麼……或许就是心裡多了点埋藏的伤口。非常疼,但含著苦涩的甜蜜。但他不会拿出一张苦脸给人看。这是他私自的祕密,私自的痛楚。他不愿意因為这个痊癒不了的伤口,让他重视的人也跟著难受。 所以,他也跟往常一样,追著麒麟恐吓她肝硬化的种种后果,费尽心机藏酒,和蕙娘一起下厨,閒暇的时候,他会就记忆所及,将魔界学到的一些法术和奥义抄录下来,準备送份影本给红十字会。 但有时候,像现在,望著镜子的时候。他会不经意的看到自己耳上小小的红水晶耳环。那麼小,像是一点血珠,没有坠子,就是一根耳针上的朱红,戴在自己的耳朵上。 男人戴著这个真是好笑……但他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取下来了。或许有一天,他会淡忘这份痛楚,但有些美好经过时间的酝酿,反而更美好,更甜蜜。 我的罗纱、我的荼蘼、我心爱的花萩树啊。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拜託,戴著耳环就够娘了,还哭?或许是幻觉……但他觉得罗纱随著他穿越那条痛苦的通道,一起回到人间了。他还记得罗纱临终时的幻梦,可不希望她的夫君是个爱哭又不可靠的傢伙。 找出罗纱的遗物,上面的血渍已经褪了色,不似当初的怵目惊心。 他说过,他要替罗纱找个衣冠塚。让她在幻梦裡的田园永眠。 很多事情他不明白,比方说,未来之书。麒麟解释过,他还是觉得很难了解。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错了……我很普通,不可能是什麼「继世者」。但麒麟不提这些,只是北上一趟回来以后(还骑炸了他的疾风号!),淡淡的告诉他,危机解除,最少三十年内没有人会来抓他。 其实,不管有没有人来抓他,他都决定了。 「蕙娘,」他背著行李下楼梯,「麒麟呢?」 蕙娘整在补麒麟牛仔短裤上的破洞,有些无奈的轻笑,「她睡了。你买回来的半打酒,她全灌完了。」 ……她以為她在灌蟋蟀? 「但我想跟她说……」 「麒麟说,你若要出门旅行,把通讯录带著。」蕙娘递给他一本小小的册子,「这裡头有些她朋友的电话和地址。遇到什麼过不去的难题,就去找他们吧。最后一页是我的手机……别不好意思,一家人有什麼不能开口的?」 明峰张著嘴,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但、但是你们怎麼知道……」 「时候到了不是吗?」蕙娘凝视著他,「有些伤痕不是盖著不去看,就不会发炎、腐烂。」 他呆了一呆,背著行李挨著蕙娘坐下,接过了通讯录。「……其实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会爱上罗纱。说不定只是琴声感动了我,而她的悲惨让我怜悯……但是蕙娘,爱情是什麼呢?我想到她就会心头发疼,她目光都可以拘束我的呼吸。只是坐在她身边弹琴,我就会、就会,就会觉得无比开心和喜悦…… 「爱到底是什麼呢?难道不是混合了狂喜、怜爱和同情?不是所有美好情感的集合吗?我也不懂為什麼会爱上她,但我也不愿意失去她……就算她不爱我也无妨,若她能好好活著……」 「现在我只能為她做最后一点事情,也就只能做这些。虽然安慰的是我,不是死去的她……但我还是想去做、要去做……」 我的罗纱、我的荼蘼、我心爱的花萩树啊。 他靠著蕙娘哭泣,蕙娘安慰的揽著他的肩膀。发现他耳上的红水晶微弱的闪烁,像是泪光般。 不过,蕙娘什麼也没说,只是淡然一笑。 「去吧。」蕙娘递手帕给他,「你不唤英俊前去?」 明峰寧定了一点儿,表情有点不自然。「我想自己去……哼,便宜那个混蛋了。让我发现英俊少了根羽毛,我就让他六马分尸!」 蕙娘无言了片刻。别说现在马儿是希罕的牲口,难得一见,何况还要拉到六匹马来。她也不想问第六匹马儿是要分那个部分。 目送明峰远去,发现她那个醉睡过去的主子,两眼炯炯有神的坐在客厅裡,按著遥控器。 「让他这样独自出门,妥当吗?」蕙娘不是不忧心的,「东方天界锁了个乾净,他方天界也差不多也撤光了。人间真正无政府状态了……你看明峰这麼一个人出远门……」 麒麟没好气的甩著手,「瞧见没?这该死的孽徒把我的手背打青了!你放心,遭殃的绝对不是他,是那些想吃他的妖异。哪个不长眼的想抓他,那叫做自找的遭瘟。老赖著我成什麼体统是不是?总要出门磨练磨练。」 「……你只是气他晚餐不肯做布丁吧?主子,你真的吃太多了……是,我知道你腰围一吋也没有多,但是你旧伤的皮薄了很多……真的会裂的。」 「裂了再说吧。」麒麟随口敷衍,「趁孽徒出门,蕙娘,我想吃焦糖布丁、巧克力慕斯、草莓塔……对了,还有明峰藏在他房间裡的那瓶香檳。」 「……」 从家门出来的时候,天空一弯淡淡的月。 春末的月夜,安静、而且冷冽。其实,他该睡醒再出发。但有种感觉,有种「非啟程不可」的感觉催促著他。 啟动买菜的小五十(前面还有菜篮),他知道长途旅行不该骑小绵羊,但他不知道自己的旅途是长还是短。甚至,他不知道罗纱临终幻梦的田园是不是在列姑射岛。 既然精神很好,好到觉得非立刻踏上旅途不可,他就暂时不去想这些问题。 道路无尽绵延,镀著月光,像是白银打造的大道。许多美好的情感、景致,在他脑海涌现。大路啊长呀长……他想起魔戒,想起比尔博的冒险,和他的健行歌。 「大路长呀长,从家门伸呀伸。  大路没走远,我得快跟上……」 他胡乱编著曲子哼著,心情越来越好。月夜有种魔力,让许多不可能化為可能。或许是幻觉吧……他似乎感到罗纱坐在后座,将脸贴在他背心,微笑著听他唱胡编的歌。 我们若生活在对的时间,我会带你出来兜风。罗纱……如果你不嫌我穷,就算你是特种行业的小姐,我也会喜欢你,而不会强迫你改变。就像笨蛋表弟爱著英俊,据说英俊偶尔会化作飞行形态带他出去閒逛。 就像这样,没什麼目的,只是閒逛。 「快脚跑啊跑,跑到岔路上,四通又八达,川流又不息。 到时会怎样?我怎会知道……」 他引吭高歌,唱著魔戒的健行歌,小绵羊用不快的速度在空无一人的產业道路疾行,但周围渐渐喧譁,愉悦的明峰却没有发现。 等他意犹未尽的停下声音,却听到歌声没有止息。 他张大眼睛,望望四周。一列长长的队伍跟随著他的机车,欢欣鼓舞的像是游行一般。 这是支怪异的、奇特的队伍。有一隻脚的鸟儿,也有八隻脚的青蛙(吧),奇形怪状,什麼都有。 他知道这是什麼……这是所谓的「精怪」,连妖族都不算。他们孕育於自然,但又安逝於自然。有的是草木所化,有的是天精地气所感,寿命不如妖族的长,虽然他们也使用妖族的语言,甚至有些会勉力修炼成為妖族。但大半都自然生成,也极力和其他眾生保持距离。 若是以前的他,遇到这种精怪,通常都是大叫一声,扔出火符然后逃之夭夭,即使知道这种小精小怪没什麼威胁性。而且在他大叫的瞬间,通常被吓得更厉害的是精怪。 但他已经不是以前眼界狭隘的明峰了。甚至觉得这群又蹦又跳,歌舞得极度忘形的精怪们很滑稽可爱。 嗯,会让他想起遥远魔界的人狼兄弟姊妹。 「大路长呀长,从家门伸呀伸。」他起了头,而且用人狼那边学来的妖族通用语,「大路没走远,我得快跟上……」 这支又蹦又跳的精怪队伍更高兴的如痴如醉,扯著嗓门应和: 「快脚跑啊跑,跑到岔路上,四通又八达,川流又不息。」 明峰接著唱,「到时会怎样?」 一阵嘿嘿嘿的笑声,他和精怪们齐声合唱,「我怎会知道?!」 欢呼声、嚣闹声,把平静的月夜炸起来。明峰把车停下来,看著这群宛如嘉年华会的精怪,「嗯,你们跟著我有什麼事情?」 精怪们静了下来,瞠目看著这个看得到他们的人类。 只是因為夜色太美,他们从山林裡出来,顺著银样道路载歌载舞。刚好听到那富有魔力的歌声……仗著人类看不到他们,他们一个接著一个,跟在疾驰的钢铁后面,一起唱著歌。 现在怎麼办?这样的人类当然不太平凡……虽然说封天绝地,那些囉唆的神明和趾高气昂的魔族不在人间活动,但有些坏人会绑他们当奴隶,永远失去自由……光想到就冷汗直冒。 他能唱这麼迷人(迷精怪吧?事实上明峰的歌声……嗯……)的歌,说不定是某种险恶的法术所致。 要不要逃跑?但背对著恐怖法师逃跑很危险啊…… 结果精怪们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默不作声的僵持著。 这个人类却笑了起来,和蔼的用妖族语言说,「别害怕。跟你们唱歌很开心喔。」他发动钢铁,像是要离去。 精怪们大大鬆了口气,但看他要往不祥的方向骑去……面面相覷,鼓起勇气拦住他的车。 「大人,那个方向不好。」精怪你推我挤,一隻老猫被挤出来,硬著头皮对明峰说,「那方向,有恐怖法师。不好。」 问了半天,明峰也听不懂他们的意思。只是精怪一起摇头,凝重的请他改道。 是有什麼不好?明峰思考了半晌。「我想找一处翠绿的田园,像这样。」他将思念传达给精怪们,「你们可知道哪裡有类似的田园?」 精怪们点点头,指著他正要去的方向。「但那边有恐怖法师。」 「哦,我想不会比吸血族恐怖。」明峰漫应著,「谢谢你们,有机会一起唱歌吧……」不知道精怪会不会去KTV呀?一起去唱歌一定很high。 精怪们默默目送人类的背影,很一致的感到哀伤。 第二章 - 3 天濛濛的亮了起来。但春末的清晨常常有雾,在牛奶似的雾中,出现了新嫩的绿。 他被触动了心灵,深深吸了一口乾净得几乎令人疼痛的空气。 是……是很像。很像罗纱临终幻梦的田园。说不定每个平凡度日的农家,都藏著罗纱的渴望。 他隔著一小段距离,迟迟不向前。他在等,等著眼睛裡打转的泪花乾涸,他才有勇气往前。 等心情略略平復,雾也开始散了。他发动小绵羊,朝著嫩绿骑去…… 的确,是很美丽的田园,或者说,曾经是美丽的田园。 他看到的嫩绿只剩下一点点田埂,和没有挖净的秧田。看残留的田埂和灌溉沟渠,应该曾经是个辽阔的稻田,或许还有农舍。因為他还看到一片颓圮的墙壁,底下有个半毁的灶。 他有些讶异。但他不知道他已经进入嘉义县内一个偏僻的小山谷。这山谷让大山温柔的环抱,却大约有十亩左右的良田可以耕种。过去的确是蓊鬱的稻田,但现在,在雾气散去的时候,赤裸裸的露出它的伤痕累累。 在这片原本翠绿的土地上,座落著簇新的庙宇。这大概是明峰见过最丑陋的建筑物,只有魔界的圣后之都可以相媲美。 方方正正的像是公寓一样,盖著不伦不类的水泥琉璃瓦,和更不知所云的水泥塑造龙雕栏杆,水泥塑造雕墙,盘著水泥死龙的龙柱。 他明白,他也知道,这种庙宇风格在这小岛很常见,甚至蔚為主流。就跟道释合一,菩萨和仙尊排排坐一样普及。但那些不怎麼好看、也不甚正统的寺庙,却有种虔诚的土味,一种亲切的粗陋和单纯。 这栋丑陋的庙宇规模大得多了。但他感受不到那种单纯,有种恐惧、阴沉,漂荡在呛人的檀香中。更妙的是,这庙宇朝著鬼门,连香炉、天门的摆设都属阴,一切安置都不对,乱七八糟的。 明峰生於道门世家,祖上严训,不许以此维生。他的爸爸和叔伯虽然是裡世界有名的道门大师,但各有营生。他祖父务农,爸爸开著毛笔店,雇著人看;叔伯有的是公务员,有的经营著小小的公司。 虽然也接当权送来的案子,却很客气冷淡的保持距离,婉拒所有的收买。不然要像崇家般显贵,又有何难?但家风如此,明峰耳濡目染,也对权势富贵一逕淡泊。虽然他在家的咒学得很差劲,但堪舆祓禊,这类基本功可一点都不马虎。 很糟糕。若是一点都不懂,胡乱摆置,那反而没什麼妨碍。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这庙宇弄成这部田地,恐怕比百年大墓还阴。 这真奇怪。 他在庙前停了好一会儿,一车车游览车载来大量的人群,沉默的旅客下车,但怀著不安、惶惑,甚至是迷惘的走进庙中。 撇开天界的掌控不说,「信仰」本身是种坚固而强悍的咒。信仰是对神明的信心,即使不是真的神明。但信徒怀著这种坚定信念,往往可以因為心裡浮现的神灵,熬过最凄惨的难关。 与其说人类需要信仰神明,不如说人类需要「信仰」这样的倚靠,只是解释成神明的庇祐。 但这些信徒却没有坚定信仰中的安然、无畏,反而有种不安的气瀰漫著,像是恐怖。 这真的很奇怪。 停好了机车,他背著行李走进庙宇。年轻的僧侣看见他,笑吟吟的前来招呼:「施主哪裡来?来解运,还是来问前途?」 「呃……」明峰搔了搔头,「我路过,顺便来看看。」 「欢迎欢迎,这一定是菩萨的保佑,让您离开迷津,走向光明大道。您先请坐,小僧為您看茶。」 年轻僧侣拿了张传单给他,说了声阿弥陀佛就先离开。 明峰坐下来,看著手裡的传单。 「【正财运动】 已经起跑了!……」 这张传单落落长写了一大堆,痛批有头有脸的宗教名人。责备他们是末法邪师,钱都不知道用到哪去,巴拉拉没完没了,顺便骂政府无能之类的。 最后却让明峰啼笑皆非,「庄圆师父呼吁『正财运动』!请勿再将钱财奉献於各『末法邪师』助其造业,自己亦造作恶业!让这世界因此恢復它原本的清静面貌!」 说来说去,就是希望香油钱别落到那些大师手上,都落到庄圆师父这儿就对了,这样才是「正财」! 难怪这个丑成这样的庙宇规模这麼大。 年轻僧侣满脸堆笑的端了茶来,明峰著实渴了,端起来……长期被妖异纠缠的他,还没沾唇就放下茶杯。 「抱歉,我忘记说,我不喝茶叶。」明峰笑了笑,将茶杯推远些。 僧侣脸孔变了变,还是满脸笑容,「是小僧没问清楚,我换杯开水。」 「不用忙,我不渴。」 僧侣有些狐疑的看看他,还是笑著问,「传单可看了没?说起来佛法精深,一张纸是说不尽的。这些末法邪师,真是万死难辞!不若师尊庄圆师父慈悲為怀,以天下為己任……财货乃是烦恼的根源……捨身外财,保万世福!施主姓名八字?小僧略通命理,為施主免费卜算,如何?」 明峰忍不住噗嗤一声。他去红十字会唸书,正统家学没学到什麼,倒是泡了好几年的大图书馆。有阵子还拿「邪教」写过论文。邪教往往根源於正统宗教,表面看并无异样,但行為如出一辙,甚至和异族掛鉤。 没想到千山万水的,回到家乡,行為运作居然没有大改,也算是奇妙的事情。 「得了,加味茶、洗脑,都免了。」明峰直接戳破他,「你们老大是谁?我只是好奇,见他一面就算了事。你不用我的姓名八字当引子,我也不会入你们的瓮。只是单纯觉得这地点不太吉祥而已,我跟你们老大提一提就算了,不会碍你们的财路。」 年轻僧侣勃然大怒,「你是哪家无耻报社派来的?我们可是登记有案的寺庙,你想乱写些什麼?师弟、师弟!又有无耻记者来了,快把他请走!」 衝进来几个大汉,满脸横肉。说是和尚,还不如说是黑道分子。「快走!没什麼好写的!」掳袖拶臂,颇有干架的架式。 比起人狼威势如何?明峰有点厌烦。「不然跟你们主持说吧,说我是红十字会的,看他怎麼说……」 「没什麼好说的!」横肉和尚吆喝著,「那几个女人是自杀,前世没烧好香才有这种劫!跟我们什麼关係?滚滚滚……」 唉啊……闹出人命了?明峰沉下了脸。正一触即发的时候…… 「师弟,别动他。」一个瘦瘦高高的僧侣走了出来,冷冷淡淡的瞧了眾人一眼,这些凶神恶煞似的和尚吓得立刻低头颤抖,「师父要见他。」 明峰摊了摊手,跟在那个瘦高僧侣后面,走进了后殿。 瘦高僧侣领他在禪房外等候,轻轻的叩了叩门。 过了一会儿,一个神情茫然的女人开了门,见了他们吃了一惊,闪闪躲躲的离开,但明峰的愤怒却越来越炽热。 骗财,或许只能说神棍假借神意,攻击人心的弱点,满足神棍的敛财贪婪,但钱财身外之物,再赚就有了;但骗色?他知道这些神棍是怎麼说的……若不这样度劫,家人就会遇到怎样的灾难什麼的,没有神通的就叫个不肖徵信社调查一下,雇几个人去对苦主家人施暴,让妇女心生畏惧,不得不从;有点神通的,又更装神弄鬼,结果还不是一样? 但这些女人内心的伤口几时会痊癒? 他觉得胸口的旧伤隐隐作痛,随著愤怒的炽热跳动著,狂信者几乎蠢蠢欲动。 给我退回去,搞清楚谁才是主子!他在内心怒吼,镇压住狂信者式神的狂燥。 「施主,」瘦高僧侣等了他一等,「师父等著跟您见面呢。」 明峰揩了揩额头的冷汗,踏进禪房。他才刚踏进去,大门立刻关了起来。一阵强烈呛鼻的檀香扑了上来。 简直令人无法呼吸。 穿著灰布直掛个老师父,坐在红木椅上,慈蔼的看著他,「施主,请坐。光临寒寺,真是蓬蓽生辉啊。」 明峰没有动,只是用著冷淡的眼光看著他。看著他嘴皮不断掀动,一开一闔,观外表,也真是鹤髮童顏,颇有世外高人的仙气。 可惜,这样皮囊,还是包不住那股贪婪的恶臭。 「封天绝地了,你拜什麼佛,敬什麼神明?你说什麼他们也听不到。」明峰看著室内纯金打造,两人高的菩萨,「还有,(奇书网|Www.Qisuu.Com)你死多久了?身為一个死人还贪色敛财,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老师父停下他催眠似的说法,浑浊却晶亮的老眼牢牢的盯著他。他发出夜梟似的笑,「……怎麼可能呢?你怎麼会发现的?我的气味掩盖得很好。」 明峰耸了耸肩,没有回答。他让妖异缠了大半辈子,对这种气息太熟悉了。不过,他真的很好奇,眼前这个穿著人皮的妖异,是怎麼解决统御权的问题? 妖异有个天生的弱点难以克服。这种根源於腐败人魂、败德妖魄的怪物,往往因為对生存的过度执著,而必须吞噬其他眾生。但被吞噬的残留意识又因為生存的执著而互相争夺领导权。往往在争完领导权之前,妖异会被自己困住,动弹不得。 等好不容易解决了统御权的问题,这隻获得自由的妖异又吞噬了更多眾生,但这些眾生当中能力较强的又会开始争夺领导权……因此无尽循环。 不吞噬,妖异会自然灭亡;吞噬,又可能造成自我封印。这就是妖异一直上不了檯面,成不了气候的主因。 但他眼前这个人皮妖异,却没有寻常妖异的那种混乱、心智失常的现象(主意识难以全面驾驭眾意识的后遗症),他很清醒而明显可以驾驭眾意识,虽然是邪恶的、贪婪的清醒。 要不就是有个修行极高的人魂或妖魄在主宰,那就有些棘手。 老师父对他贪婪的舔了舔嘴唇。多麼乾净、上等的採补对象!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血统这麼纯的人类。光闻到味道就快受不了了……但他是个谨慎的妖异。他能建立起这样庞大、隐密的宗教王国,并不完全是凭恃眾神归天的真空。 因為他聪明。只是有时候会出点儿差错……不过不要紧,那些几乎被他啃食殆尽的女人都「自杀」了……纵然怀疑又如何?那不过是无数巧合中的几桩罢了…… 他饿了,很饿很饿了。他想要吞噬这个乾净的人……从头到尾,连皮带骨头都啃个乾净。但他的谨慎阻止了他。这个人类没有被他迷惑,甚至一眼就看穿他的本来面目。 他和明峰对峙著,相对无言。原本浓重的檀香一点点的加深、加重。 等明峰惊觉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呼吸不到空气,只剩下窒息的檀香。糟糕,太大意了。他试著屏住气息,却只是让窒息感更深。 他眼前的老师父狞笑,嘴角咧到耳后。 或许放出狂信者?明峰犹豫的抓著胸口。但他明白现在的自己,还不能驾驭……或说他还不能驾驭自己的愤怒。外面的信徒都是无辜的…… 这种鄙恶的香气实在噁心,他多麼怀念、多麼怀念罗纱温柔的芳香。 心田裡字句涌现,他失神片刻。「我的罗纱,我的荼蘼,我心爱的花萩树。」喃喃的念著。 温柔的香风涌现,包围在他身上,排开鄙恶的气息。他的左眼突然能够看穿所有的虚偽,真正的看到了妖异的真面目。 他还有粗略的人形……不过也只徒具人形罢了。像是被剥掉皮、有些腐化的尸体。妖异发出尖锐欢呼的声音,他认為完全不动的明峰已经因為太多的毒香痲痹无法动弹,整个融化得跟蜡烛一样,便迅如疾电的扑过去想吞噬掉他。 没想到扑了个空。明峰抬起头,左眼闪烁如寒星。举起左手,像是孩子玩枪战般: 「你已经死了。」 但他不是攻击人皮妖异,而是将虚无的子弹打进黄金打造的神像。薄薄的黄金外壳龟裂,轰然而出的巨大妖异发出惊人的惨叫。那颗虚无的子弹打穿了他的额头,微光一闪,明峰的左眼却看清楚,是片碎玻璃似的碎片。 敏捷的一抓,当他切断妖异与碎片当中的丝连,庞大的妖异整个崩溃,无数意识和还没消化殆尽、失去理智而疯狂的眾生一涌而出,像是蝗虫一般。 明峰大吃一惊,等他看清楚这些被吞噬而没完全消化的眾生几乎都是精怪时,心裡隐隐作痛。 所以他们才说,这个方向有邪恶法师,只能消极的逃避这个方向。 握著火符的手紧了又鬆,鬆了又紧。杀他们,於心不忍;不杀他们,失去理智的疯狂精怪只会变成妖异。 他们听不听歌呢?他们也跟正常的精怪一样喜欢唱歌吗? 「大路长呀长,从家门伸呀伸……」明峰唱起歌来,两句简单的歌词,却镇压了失序的疯狂。 他哑然片刻。当麒麟的徒弟,不得不承认,这种看起来简直荒谬的小说对白,往往是最容易感动眾生的咒。 不知道托老知道他笔下比尔博的健行歌被拿来这样用,会不会笑到捶椅捶桌啊…… 「那远方路已尽,让别人来走吧!去踏上新旅程! 我的累累脚啊,要往那旅店走,好好的睡一觉……」 「好好睡一觉……是该好好睡一觉……」精怪们反反覆覆的唱这一句,身影渐渐变淡、消失,伴随著在风中飘荡的呜咽。 当妖异彻底崩溃消逝的时候,整个丑陋的寺庙突然响起愤怒的地鸣,楼柱动摇。失去被妖异控制的弟子和信徒迷惘的互相对望,然后惊叫著逃出这个即将崩垮的建筑。 当一阵天摇地动后,整作寺庙垮成废墟时,他们回顾过去,像是场漫长的恶梦。 明峰骑著机车,俯瞰乱成一团的弟子和信徒,看起来,好像没什麼伤亡。但芳香的风已经远去,他的左眼,又恢復正常了。 摊开手掌,那片染了血的碎琉璃闪著微光。他搔了搔头,将碎片放在皮夹裡。 吹著口哨,他哼哼唱唱的上了机车。或许过个几十年,这裡会恢復原貌,若那时他还找不到幻梦田园,或许会再回来吧。 「大路长呀长,从家门伸呀伸。  大路没走远,我得快跟上…… 快脚跑啊跑,跑到岔路上, 四通又八达,川流又不息。 到时会怎样?我怎会知道……」 因為他唱得很专心,所以不知道流离颠沛的游魂站在道边接受他的「供养」,也不知道眾生们藏在树梢、飞在空中,聆听他嘹亮的歌声。 当然他更不知道,他的后座有一抹白色的倩影,收敛著荡漾的香气,表情是那样的愉快。 这是个美丽的春末午后。 第三章 真实和偽造的疯狂(上) 明峰一直是个守规矩的人。自从他有了机车以后,第一件事情是先买本「交通规则」手册,仔细反覆的研读,直到几乎可以背诵為止。 虽然他早就领有国际驾照、轻型民航机驾照、游艇驾照……等等等等,说不定一辈子也用不到半次的大堆证明,但这完全不会让他忽视小小的机车交通规则。 所以,他被交警拦下来的时候,事实上是非常莫名和震惊的。 难道我疏忽了任何细节?他仔细回想,但看起来像是发呆的表情却让交警非常不高兴。 「欸,发什麼呆?驾照行照!」交警一把夺去他的驾照行照,狠狠地教训他, 「很屌是不是?很拉风是不是?三岁小孩都知道要戴安全帽,你这麼大的人不知道?」 明峰莫名其妙的摸了摸他脑袋上的安全帽,「警察先生,我有戴啊。」 「你当我瞎子?」交警可能刚吃过上司的排头,脸拉得老长, 「我知道你有戴……但你女朋友呢?你自己的命要紧,女朋友不戴安全帽不要紧?而且她还侧坐!什麼年代了……还要人教吗?!」 明峰转过头去,后座空无一人。「……警察先生,我不但没有女朋友,而且后座也没有人。」 交警瞪著他,又看了看后座,那个女孩让柔厚的长髮遮住了半张脸孔,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雪白的半个脸颊。 当我没看过鬼故事啊?!「先生,我年纪虽然不小了,灵异故事和鬼版可没少看。」他深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声量吼著,「你以為装装样子可以唬弄我省张罚单?!很抱歉,这个鬼故事我已经看过了……」 他朝那女孩的肩膀推去……那女孩漾起耐人寻味的微笑,然后在他面前化作一股香风,消失不见了。 他僵住,夏初清晨的阳光,却让他汗出如浆。 「警察先生?」明峰转头看著脸色惨白的交警,疑惑的看看这样宜人的阳光。这样的阳光能让人中暑吗?怎麼交警动也不动,好像要昏倒了。 「……快走。」交警僵硬的挥挥手。 明峰更摸不著头绪了,「呃,不要开罚单了吗?」 「叫你走还不快给我走!?」交警吼了起来,声音带著不稳的颤抖,用力将驾照行照塞给他,「再不走就开张三千八的让你缴五次!快给我滚!」 看错就看错,需要这样恼羞成怒吗?明峰嘀咕著,发动机车,噗噗的骑远了。 原本消失的女孩,不知道什麼时候又坐在后座,转过头来,笑笑的看著交警,还挥了挥手。 这超越了我的极限。交警想著,晃了两晃,软绵绵的晕倒在地。 从这时候起,这个產业道路,又多了个亲身体验的灵异故事。 离开那个兇巴巴的警察先生,他骑进蜿蜒的產业道路。 看了看地图,搔了搔头。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他看地图集都有种看天方夜谭的感觉──听起来满像那回事的,事实上完全是虚构。 他现在困在不知名的產业道路进退不得。理论上,他知道他已经到了嘉义县。但他到底在嘉义县的哪裡,却一点概念也没有。眼前无数岔路的產业道路跟迷宫没什麼两样……他怀疑这可能是政府為了脑力激盪规划出来的奇特结构。 而且这些產业道路,几乎都没有路标。 自弃的嘆了口气。反正他只是想要找梦幻田园而已……这一路上找来,他的确看过不少美丽的田园,但都跟罗纱的幻梦有段距离。 太完美是不行的……那田园应该有口井,有著朴素的黑瓦三合院。而不是这些美丽精緻、跟别墅没两样的豪华大农舍。 但他没有什麼不快的情绪。或者说,他怀著放长假的快乐,在无数產业道路前行,有些时候会迷路,在荒郊野外露宿都有可能。 偶尔、非常偶尔的时候,他还会嗅到荼蘼的香气。在这夏天已至,飘荡著季节外的美丽。 他什麼都没说,甚至连动心都未曾一动。太多的虚妄期待只会带来更多伤痕。 不过,在明显迷路,对著三叉路大伤脑筋的此时此刻,薄暮降临,而他还没找到可以下榻的地方,这股淡得几乎闻不出来的香气帮他做了选择。 「……左边是吧?但左边一直都不是好的道路啊……」他叨念著,却乖乖的往左边的岔路骑去。 淡淡的香风席捲,像是轻轻的笑声,冉冉没入暮色中。 骑过了大片大片的竹林,风中传来酸甜的芳香,不知道是桃花还是李花。端午前后,麒麟虽然不是妖怪(距离也非常接近了),总是懒懒的高卧不起。某年端午,她一个人干掉一大罈的雄黄酒,虽然没有打回原形,却足足病了三天。 (正常人喝掉一大罈雄黄酒不是病三天可以打发的吧?) 后来蕙娘為了避免这种「悲剧」,端午前就会忙著酿桃酒、李酒,省得断了酒粮的麒麟又喝了太多的雄黄酒生病。 「……不弄雄黄酒也没差吧?」那时的明峰傻了眼,老天,满地窖的酒瓮啊……「没听说过哪家妖怪还喝雄黄酒的。」 蕙娘很愤慨的抬头,「谁说我们麒麟是妖怪?这是传统!中国人麼,端午节是一定要喝雄黄酒掛艾草看划龙舟的,礼不可废,你没听过吗?」 看著蕙娘手臂上大片的「艾草疹」和「雄黄酒过敏」,明峰默默接过那串子艾草,认命的去掛门首,门前门后洒雄黄酒,免得蕙娘的过敏越来越严重。 今年他不在,不知道蕙娘办端午的时候,会不会又满身疹子? 他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很想「家」。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发现產业道路成了碎石子路,路的末端隐藏在长草中,路痕被掩没了。 他心裡暗暗喊糟,可能又是某个山村废了,这路没人走,全让草掩了。四周渐渐暗了下来,空气中带著潮溼的雨气。 露宿是没什麼,但似乎要下雨了。 「没路了。」明峰摊摊手,「只能趁下雨之前先回头……」但他胳臂感到几滴冰冷的沁凉。 找个地方躲雨吧?但这荒郊野外…… 像是回答他的问题,在长草间,隐隐的有灯光在晃动。他精神為之一振。 有灯火,就有人,有人就有屋顶。门檐下也比淋著雨好不是?他谨慎的骑著小绵羊,沿著难辨的路痕,朝著灯光骑去。 才刚看清楚是栋两层楼的破旧别墅,夏雨气势惊人的轰然而至。 他狼狈的连跑带跳,背著行李衝到门口。那栋破旧、却有著赛珞克风格的别墅,有个宽阔的门廊,刚好让他避雨。 这别墅的年纪搞不好比他爸爸还大。他抬头看著有些斑驳的石膏雕花。一般来说,老房子沉积了多年的人气、情绪、喜怒哀乐,容易同时「沉积」一些「异物」。若是以前的他,大约甘愿冒著骑进山沟的危险,避之唯恐不及。 我的确有些什麼改变了。明峰想著。或许他沉稳多了,也可能是,他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虽然不愿意干扰英俊的幸福,但若出了什麼他没办法解决的意外,他可以召唤自己忠实的式神。 而且,他并不再讨厌裡世界的居民。并不是每一个都想拿他下肚,只不过会主动前来寻他的,通常都是那些比较积极的异族罢了。 像是被磅礡的夏雨蒸腾出来的阴气,有些凝聚成透明的黑影,正在贪婪的舔舐他的影子。 麒麟说过,他们两个对於鬼魅、妖族来说,是非常甜美、滋补的食物。哪怕是虚无的影子也好。 但他跺了跺脚,吓跑那些不成气候的妖异。不是他小气,分点儿精气给他们,不过睡一觉就可以恢復。但他体内的狂信者式神,已经内化成他灵魂的阴暗面,也混在他的影子裡,对这些小妖异来说,是包著甜美糖衣的剧毒。 如果可以,他不愿意杀生,哪怕是带著恶意的妖异。并不是只有人类才有权生存在世界上……只不过身為人类的眷族,他不容许这样的罪恶发生。 这是麒麟观点。明峰没好气的想。他跟在麒麟身边,除了厨艺和动漫画的知识与日俱增,就是被这些似是而非,完全没有常识的观点潜移默化。 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退了一步,雨越下越大,已经喷溅进门廊了。他贴著门,还是半身溼。 不知道麒麟和蕙娘做些什麼呢?他心思不禁又转到这儿来。 「我没有邀请你,你不可以进来。」隔著门板,沙哑的声音响起,将他惊得动也不能动。 这样沙哑、粗礪的声音……和罗纱是多麼相像。 「我、我并没有要进来。」他的心跳快到快要跳出口腔,「罗纱?」他的声音非常非常低,压抑著痛苦和绝望,「是罗纱吗?」 门后的声音顿了顿,明峰转身盯著大门。这不可能……当然不可能。罗纱转生為魔族,没有可供轮迴的魂魄了。魔族或许失去肉体还能存活,但那是元神健康,没有伤到实质。罗纱中的毒不但侵蚀肉体,元神更受到残酷无法逆转的伤害。 至於明峰经歷的一切,麒麟说,那是罗纱顽固的「思念」。就像是刻画在CD裡头的影像声音,硬是保留了那份感动,触发了明峰的能力。 她不在了。剩下深深刻画在她遗物裡的「思念」。 「我不是罗纱。」门后的声音冷硬的回答,拖著脚步,像是要离开。 「等等,等等!」明峰吼了起来,他勉强冷静,「对不起……我不是要进去,但请你……请你,」他的声音哽咽住了,「跟我说几句话。喊一下我的名字……我、我叫宋明峰……」 沉默良久,门后的声音缓缓开口,「你太不谨慎。真名不可随意通报,你的师父怎麼教的?但是……」粗哑的声音长长的嘆息,「被灼烧的人的确难以谨慎。」 明峰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泪水逼回去。被灼烧?没错……他将一切都压在心底深处,不去思考。但他却被这道伤痕深深灼烧,好像都不会好。 「穷途末路,你何必来此?」粗哑的声音冷硬,却带著几乎察觉不到的怜悯和疲倦,「我邀请你进来。毕竟雨太大了。」 门打开了,明峰瞪著门后的那张脸,僵硬的不能移动。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一定会尖叫著边丢火符边逃跑吧? 那是半张鬼魅似的脸孔,纵横著恐怖、翻红的伤疤,像是蠕蠕而动的蚯蚓,佈满了整张右脸。 另外半张脸隐在头髮下,看不清楚,却从髮间透出炯亮的眸子,水青的、发著磷光的眸子。 她驼著背,带著隐约的奇特气味,拿著柺杖。眼神有几分嘲弄。[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若是害怕,你可以逃。」她拖著不太方便的脚,一拐一瘸的往裡面走。「二楼没人住,你自己找地方住下,别来烦我。」 啪搭一声,她进了房间,锁了门。 我并不害怕。明峰默默的进了屋子,虽然他知道门后不会是罗纱,但看到这个形魂残伤的女子,心裡迴盪的是悲哀、怜悯,而不是恐惧。 多麼巧合……和罗纱一样受过鉅创。巧合的香风,巧合的伤脸…… 等他找到二楼佈满灰尘的房间,胡乱打扫后躺在床上,在朦朧睡去的时候,他才想起那隐约奇特的气味是什麼。 和蕙娘很相似的气味。说气味实在不太正确,应该算是一种感觉,一种被死亡侵袭过的感觉……殭尸的气息。 他朦朦朧朧,毫无防备的睡著了。 她的心情很坏。 应该说,这段时间她的心情一直很坏,无论什麼时候。她气这个世界,气自己,气这透骨穿髓的疼痛,气这场不应该的雨,气莫名其妙的心软。 更气那个少年睁著一双伤痛又悲悯的澄澈眼睛,这样卤莽的走进她家裡,她困住自己的伤痛城堡。 但她没力气去想太多。莫名的头痛和颈痛控制住她,所有的旧伤都一起发作起来。好痛,好痛好痛……但比疼痛更糟糕的是,她所有痛苦的回忆将她灭顶,让她悲观、消沉,连动都不想动。 我不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她想。我该做些什麼好重开机……比方说,自杀。跳楼、上吊、自刎……什麼都好。只要可以结束这一切就可以了。 她紧紧抓著被子,脸孔因為极度的忍耐而扭曲。死亡不能结束什麼。她比谁都明白。尤其是她…… 说不定是更糟糕的开始。 哆嗦著取出安眠药,她用力嚥下去。藉重药物很不好,她明白。但她需要睡觉。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的……真的。 不知道是过重的药剂让她晕过去,还是因為过度的疲惫让她睡著;她在轰然嘈杂的梦中翻来覆去,又在严重迟滞的疲劳中醒来。 每一天,都是炼狱。 瞪著苍白的日光,她无声的对著自己说。 但她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躺了好一会儿,她吃力的起床。迟疑的打开门……发现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早餐,昨天那位不速之客在她的厨房忙碌不堪。 「早安。」这孩子满脸阳光般的灿笑,他叫明峰……对吧?「想吃稀饭呢?还是土司?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麼……所以中式西式我都做了。」 「……我家没有土司。」她更迷惘了。 明峰拉了椅子,服侍她坐下。「事实上,这是昨天下午我买的。再放下去也不行了……乾脆做法式土司啊。」 她狐疑的望著望这个孩子,却看不到什麼阴影和企图。也可能是他太高竿,掩饰得太好。不过,她没有拒绝,坐下来用早餐。 「我在寻找一片田园。说不定就在附近。」明峰小心翼翼的询问,「在我寻找的时候,能不能先借住在这裡?」 她望著明峰好一会儿,眼中的迷惘和呆滞更强烈。什麼话也没说,她吃完盘子裡的荷包蛋、法式土司、热狗和柳橙汁。 明峰泰然自若的吃完早餐,将桌子收一收,开始洗碗。他原本就不指望主人给他什麼回答。 「……随你。」她摸索著柺杖站起来,「我叫林殃。」 没说什麼话,她又回房间了。 *** 明峰在这裡待过了一个礼拜。附近他已经熟了,也知道每个礼拜一都会有人送一箱蔬果和鸡蛋过来,林殃若自己下厨,一切白水煮过了事。 相处了几天,林殃冷硬的态度软化不少,简短的告诉他,「我有病,没办法招呼任何人。希望你不要打扰我,我也不用你做饭。」 「你不吃我也是要吃的。」明峰撇清,「真的是刚好而已。」 林殃看他很久,眼神温和而悲哀,「我是个疯子。」 「真刚好,我也是。」明峰很轻鬆的回答,「只是我的疯落在正常值。」 很难得的,林殃漾起一丝微笑。 但这样明亮的愉快像是曇花一现。她很快就沉入低潮,但她一直安静而忍耐的待在自己房间。 一个礼拜后,殃比较愿意开口,「……我每年都要发作一次。再几个礼拜我就没事了……我并不想麻烦任何人。」 「不麻烦。」明峰很有耐性的笑。 他在红十字会正统道术没学到什麼,倒是在裡头当了很多年的书虫。在这种极度清閒中,他无聊到学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游艇和飞机都是这段时间学的,连医学院开课,他都会去旁听。 精神疾病中,有一小部分是因果病,他对这个很有兴趣,认真到医学院的院主任问他要不要拋弃道术,当个心灵医生。 当然他没这麼做,但他也比别人多懂一点点。这个坚忍而毁伤的女子,在鉅创之后,可能併发了忧鬱症。有的忧鬱症会有极其规律的週期性,而殃,可能在意识到自己要发病时,隐居在这鬼地方等待病情过去。 「今年,好一点。」殃含糊的回答,「但也有很糟糕的时候,我不希望被人看到那种样子。」 她的坚忍和罗纱的忍死重叠,让明峰不忍离去。 几个礼拜而已,明峰想著。与其说是悲悯,不如说是移情。她有著和罗纱相近的不幸……她有半张完好的脸,只是她自弃的隐藏在长髮下面。她形体损毁得比罗纱还剧烈,说不定曾经比罗纱还美丽。 越美的女人越爱惜自己的容貌,这种形体损毁对她们来说是可怕而无望的地狱。 当初他没有服侍过罗纱,现在服侍殃,只是补偿作用而已。 若不是因為意外,他应该会服侍到殃的週期过去。 这天,他到山下的菜市场买菜,突然有种强烈不祥的感觉袭击了他。 光天化日之下,妖异像是滚草团,在阳光晒不到的地方活蹦乱跳,宛如参与什麼嘉年华会。 这种反应……实在很不寻常。而这种不寻常,还真是熟悉啊…… 「……堂哥?」娇脆的嗓音又惊又喜,「我就知道你在附近!」 明峰的脸孔整个惨白,「小姐,你认错人了……」他抱著菜篮就往外衝。 「堂哥!」明琦朝著他后背猛然一抱,害他差点和充满鱼腥味的柏油地接吻,「不要这样嘛!好像我是瘟神……一整年都没有你的消息欸!人家好想你呀~」 「放手放手!」明峰尖叫起来。天哪,相近的血缘是否太暴力?阳光这麼大,还可以把阴气和妖异像是遇到磁石般的铁屑通通吸过来……若是别的情形下,他说不定会觉得很有趣,值得探讨…… 但发生在自己和堂妹身上,可就一点都不有趣了! 「别抱著我!你都这麼大了……」明峰全身寒毛直竖,虽说他不再讨厌裡世界的居民,但数量庞大到这种程度,是人都会恐惧吧?!「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他抱著微薄的希望,「你是又『看』到什麼?新鲜的尸体?我就跟你说过了,二伯只有你这个宝贝女儿……」 「哎唷,不是啦……」明琦迟疑了一下,决定不告诉堂哥,她在警察局「打工」,负责寻找「鮪鱼」,「我跟朋友来玩。」 「那很好。」明峰铁青著脸挥了挥手,「再见。」 「但我遇到怪事了。」明琦眼明手快的抱紧他的胳臂,除非明峰自愿断臂求生,不然大概跑不掉。 当然他办不到。「……我能不能不管?」 「当然……不能。」明琦笑靨如花。 瞪著他的堂妹,明峰泫然欲涕。比起妖魔鬼怪,他可爱的堂妹真的可怕太多了。 第四章 真实与虚偽的疯狂(下) 明琦说,她本来是跟同学回家过暑假的。 她的同学家境不错,父母亲只有两个女儿,疼爱的很。这几年赚了些钱,索性买了块地,盖起独栋的三层别墅,自地自建,端地豪华无比,连地下室闢建的娱乐室,都有著不输给钱柜的KTV设备、整套真牛皮沙发、贵到让人眼珠子掉下来的檜木茶几,屋顶还悬著转吧转吧七彩霓虹灯。 说有多华丽,就有多华丽。 原本她们一票同学四个,浩浩荡荡的来,没几天,跑得跟飞一样,只有明琦被苦苦哀求的同学硬留了下来。 明峰的心被吊得高高的,「……是有什麼问题?」 明琦搔了搔头,满脸苦恼,「这问题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同学的姊姊发了忧鬱症,自杀未遂。」 他的心安稳的回到胸腔,没好气的瞪著他那少根筋的堂妹。「……这种问题,找我有屁用?她要找的是精神科大夫,不是道士吧?!我说你呀,真的该听我一句……」 「哎唷,哎唷……」明琦愁得直啃汤匙,「不是这麼简单啦!若这麼简单,我还会这麼心烦麼?堂哥,拜託你来看看,我说不清楚,但我就是觉得不对啦……」 明峰瞪著她,颓下了肩膀。当初大伯公说过,他这表妹虽有异稟,但无须修炼,终生有贵人扶持。他当时不懂,现在模模糊糊有些懂了…… 但他不要当他妈的贵人啊!! 「你那会驱魔的牧师男友呢?!分手了吗?如果没分手叫他去办就是了。男朋友是做什麼用的?不就是拿来奴役、上刀山下油锅的吗?!」 明琦杏眼圆睁,莫名的生气起来,「对,我跟那个骗子分手了!那王八蛋~明明就是牧师,梵諦冈哼哼两声,他就跑去讨好卖乖了!现在跟一个什麼灵异少女的屁股后面转啊转的当保母!嘴裡说得好听,什麼拯救世界……分明就是移情别恋!我要他这王八蛋做什麼……」说著说著,气势颓了下来,突然放声大哭。 你干嘛说风就是雨……明峰慌得乱了手脚。这山间小镇,也才这麼一家泡沫红茶店,放暑假,自然挤得爆满。堂妹说哭就哭,还颇有孟姜女的气势…… 她不害羞,明峰却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在眾目睽睽、窃窃私语的庞大压力下,他拖著明琦直跑,扔了安全帽到她怀裡,赶紧发车啟动。 「够了够了,我前辈子是欠你多少钱?」明峰非常幽怨,「只要你别哭了,到哪我都去了,成不成?」 他自弃的扣紧安全帽。说起来,他身边围满了女人,而且几乎都是美女。但不分种族、不论死活,都只会给他不断的添加麻烦…… 这算不算是一种孽缘?我到底上辈子干了什麼坏事呀…… 闷闷的,照著明琦的指点,他们来到她同学的家。 「唔,」明峰狐疑的看了看这栋整齐漂亮的小别墅,「我先在外面看看好了。」 「好,我先去跟我同学说一声……」明琦如释重负,轻快活泼的跑进屋子裡,早就不知道把眼泪扔哪去了。 扁了扁眼,明峰沉重的嘆口气,开始端详这栋别墅。他拿著一个袖珍的指南针,绕著别墅走了一圈,眼底有著越来越深的迷惑。 这栋别墅的外观借重了地中海的风格,在南台湾的阳光下显现出活泼的风味。南北向,通风良好。除了外观的整齐美丽,设计师似乎拥有很良好的堪舆知识,收敛而巧妙的使用在这栋别墅上面。 甚至无可避免的鬼门,他都刻意让房子稍偏一点点,并用了简洁的庭园佈置破除这个死角。 这才是真正的吉屋!但这样「乾净」的吉屋却会有什麼怪事?太难以想像了。 他抱著胳臂沉思起来,直到明琦欢快的和她的同学一起过来迎接。 「堂哥,」她的同学亲切到有些卑微,「我早听说过您的事情了。我叫王玉如。」 那是个个头小小,有双灵活大眼睛的少女,很甜美。不过看惯美女的明峰只点了点头,「你好。」 「请进请进,」她热情的抱住明峰的左臂,明琦抱住他的右臂,「我爸妈等著见你呢……听到你要来,他们多高兴啊~」 等等,為什麼伯父伯母听到我来要很高兴?你们干嘛这样架著我?他有大祸临头的不妙预感,却身不由己的让两个少女半拖半拉的拽进屋裡。 更可怕的是,伯父伯母还真的伸出热情的双臂,简直是激情的欢迎他的到来。 难道是……事情不是普通的大条,才会有这种过激反应?他实在很想拔腿就跑……但也只能硬著头皮请安问好。 言不及意的客套几句,王爸爸热切万分的问,「宋大师,你看……是不是房子风水不好?」 房子还不好的话……这小岛大约有三分之二强的人口都住在鬼屋裡。 「这房子很好。」 王爸爸的眼神黯淡下来,很是失望。「……是吗?不是房子的问题?我以為搬家就会解决了……」 王妈妈已经在旁边啜泣起来。 能不能来个说人话的,跟他说明到底发生什麼事情? 坦白说,王家人实在不擅长叙述,争著跟他说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异象,明峰头昏脑胀了半天,才算是弄懂了来龙去脉。 王家除了玉如这个小女儿以外,还有个叫做心如的大女儿,芳龄二十八,相当漂亮,追求者也几乎踏穿了他们家的门槛。 漂亮女孩的情史也特别精彩,最后她和某个追求者交往,论及婚嫁,但那个男人在喜帖刚印好的时候,遇到了他的真命天女。这刺激对漂亮的心如小姐来说,实在是大得过分,她一辈子顺遂,最大的挫折不过是长了颗青春痘…… 刺激过度的情形下,她想不开,在自己房间割腕了。幸好王妈妈看她不太对劲,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抢救得宜,没有危及生命。最后医生诊断,心如小姐有轻微忧鬱症的倾向,需要吃药治疗。 这是很普通的情伤悲剧,几乎在大街小巷、这裡那裡不断的发生,本来也没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但对家人来说,那可不一样了。 爱女心切的王爸爸加紧监工,赶紧把新家整建佈置好,好让心如小姐换个环境,忘记伤痛的过去。 但王爸爸的苦心恐怕白费了。 搬到新家的心如小姐变本加厉的,行為怪诞起来。 最早產生的异常,是梦游。她会站在楼梯间一动也不动的、维持同样的动作很久很久,惊吓来往的家人。她变得任性、依赖,甚至有行為退化成幼儿的倾向。吓坏的王家爸妈赶紧送她去医院,但她在医生面前一切正常。 最糟糕的是,看过医生回到家中,她暴躁和任性会变得更严重、更夸张。变化一点一滴的累加,累加到完全异常的境界。 家人若有什麼事情不顺她的意,她会抓狂的大吵大闹。 「大吵大闹?」听到几乎瞌睡的明峰礼貌的问了问,掩饰他几乎睡死过去的事实。这种事情找他做什麼?他又不是精神科大夫。「她精神上有创伤,难免情绪不稳……」 「情绪不稳到爬到屋顶上?」明琦的声音带著深深的恐惧。 爬到屋顶上有什麼好惊讶的…… 她把手机递给明峰,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手机拍出来的照片当然不会清楚到哪去……尤其是拍照的人手似乎有些发抖。但他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华贵的水晶吊灯之上,屋顶之下有个人手脚并用的倒吊攀爬在天花板,像是一隻蜘蛛。 ……到这种地步,情绪的确非常不稳了。 「我要喝牛奶。」从二楼传来病懨懨的、有气无力的娇声呼唤,客厅裡的人全体紧绷起来,表情无一例外的有著担忧和恐惧。 「好好,」王妈妈站起来,「我马上去拿。」 明峰抬起头,端详站在二楼楼梯上的心如小姐。 当然,她很漂亮。玉如就已经很甜美了,她更像是添加了蜜糖似的,甜得化不开。只要是男人,见了她嘴巴都会合不拢,好一会儿才记得把嘴闭上,省得一脸蠢样。 这位甜丽的小姐,瞥见客厅有个俊俏的陌生男人,眼睛在他脸上溜了溜,垂下眼帘,给了他一个甜蜜又羞怯的微笑。 但他不是普通男人,他是宋明峰。和各式各样的美女生活在一起,他对外观的美丽早起了免疫作用。在他心目中最美的,是毁掉半张脸的罗纱。 明峰毫无知觉的望著她,心裡的谜团越来越大。 当心如发现明峰的目光没有该有的痴迷和爱恋,只有著无情的严肃时,她的脸沉了下来,心情开始恶劣。 当王妈妈讨好的递上牛奶时,她喝了一口,立刻吐出来,将玻璃杯摔在地上。「不是这个!」她勃然大怒,「我要喝冰凉凉的鲜奶,谁让你泡奶粉充数?我要喝牛奶,我要喝牛奶!」 「但、但是你昨天说要喝热的、用泡的牛奶……」王妈妈手足无措。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她又哭又叫,「我要喝牛奶!我要喝牛奶!我要喝……我——要——喝——牛——奶~」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尖锐,最后只剩下模糊难辨的尖叫。 王妈妈试著安抚她,她却开始用头撞墙,王爸爸赶紧跑上楼梯阻止她,她却一面尖叫,一面朝著王爸爸吐口水。 明琦衝上去抱住她,在她怀裡的心如不断尖叫、打滚,但是声音渐渐低下来,变成呜咽,「……我要喝牛奶。」 「好,玉如去拿了,乖……」明琦抱著她,轻轻摇晃著。接过玉如拿过来的冰牛奶,要餵心如喝,她却发脾气打翻了牛奶,气却慢慢平了。 王妈妈又哄又骗的将她送回房间睡觉,明琦无奈的苦笑,「所以,我几乎都不能离开。」 明峰点点头,若有所思的。 「堂哥,你有看出什麼端倪没有?」明琦满眼的企盼,「有没有什麼办法?」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我不敢说有什麼办法。我得先想想。」 告辞了眼泪汪汪的堂妹和王家,他骑著机车思考,回到林殃那儿。然后他才猛然想起,他忘记买菜。忘记买的话……家裡只剩下蔬果和米而已。 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林殃看见他,疏离的点点头,桌子上放了几盘的水煮青菜、水煮蛋,还有热腾腾的白米饭。 他挨著桌子坐下来吃饭,但殃却皱起眉。「你去哪染了这身味道?」 像是某种熟悉却厌恶的气息,让她的头整个痛起来。「我不喜欢这种虚偽。」 明峰有点尷尬的起身,打了盆水,放了几撮盐净脸,才回到餐桌。「……呃,她的疯狂是真实的。」 林殃少有的笑了起来,脸孔因此扭曲。她的眼底没有欢意,「我疯狂数十年,我比谁都明白疯狂的真相。那是虚偽的疯狂,而且几乎成妖。拜託,别随便的侮辱疯子。」她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吃饭。 明峰沉默了一会儿,「殃,我得去他们家几天,但我不太放心你。」 「你是白痴还是笨蛋?!」殃突然发火,「你是谁?你不过是个路过的旅人!不要把自己想得太伟大,像是世界随著你转!你没来之前我活得好好的,难不成你不在几天我就死了?这世界有谁不会离开?谁不是赤著来,光著走?谁又能為谁一辈子?!」 她恶狠狠的顿了几下柺杖,一跛一瘸的走回自己房间,大力的摔上门。 明峰的脸热辣辣的,好一会儿抬不起来。他默默的将餐桌收拾起来,并且洗好碗筷。 殃痛骂他这顿,仔细想想,说不定他懂了什麼。但也因為细想了,反而有著更深重的伤痛。 殃的话一直在明峰的心底縈绕。或许……氾滥的温柔是种无情的残酷。等殃习惯了他的服侍,他却不可能一直陪在殃的身边。 他突然好想,好想打电话给麒麟,问问她︰麒麟,我该怎麼办? 麒麟大概只会打个酒嗝,瞇著猫咪似的眼睛,懒洋洋的回答他,「你管那麼多?高兴怎麼办,那就怎麼办。」 偏偏他很难这样任著性子生活。 骑著小五十,怀著冰冷感的哀伤,他到了王家的别墅。明琦跑出来迎接他,偌大的别墅,却只有她和玉如。 「爸妈带姊姊去看医生了。」玉如嘆气,眼下的黑眼圈写满疲惫,「晚点才会回来。堂哥,你会住下吗?」她的声音充满期盼。 姊姊的病,几乎要拖垮全家人的意志力了。她将所有的希望,寄託在明琦口中那个「本领高强」的堂哥身上。 「呃,应该吧……」明峰有些无奈。他知道明琦的顽固无人出其右,就算是拿著两根铁丝踏遍附近的荒野,她都会设法把明峰挖出来。他二伯只有这个女儿,可不希望这个宝贝堂妹出了什麼状况。 虽然发生在王心如身上的状况也不见得比较简单。 对,这位心如小姐有轻度忧鬱症,但她并没有被妖怪、妖异、鬼魂之属附身。连明琦给他看的「灵异照片」,都没有任何被附身、心控的跡象。 这才是让人讨厌的。她没有被附身,却是从内在妖化,藉著「忧鬱症」这个漂亮的挡箭牌,恣肆的滋长、增生,如果不管她,歪斜病态的病灶真的会成妖,摧毁掉灵魂,最后落得在精神病院度过一辈子。 一般人不会弄到这样。到底是為什麼呢? 「我能不能去心如小姐的房间看看?」明峰问。 玉如点点头,领他进了心如的房间。 那是个非常美丽、优雅的房间。一套昂贵的贵妃榻摆在小客厅裡,价格比他三个月的津贴还高。书架上有许多书,大部分是美容保养,还有些时尚杂誌,化妆台上琳琅满目,比专柜还整齐。 明峰环顾了一会儿,发现床头柜有几本书摆著,翻得有些破烂了。 那是一整套的「地海传说」,作者是娥苏拉.勒瑰恩。在红十字会防灾小组时,他曾经去旁听「奇幻文学与咒语沿革之谬误与巧合」,当时老师选读的作品就有「地海传说」,但他第一次看到中译本。 「心如小姐的成绩怎麼样?」他翻了翻破旧的地海,随口问著。 「我姊姊毕业很久了呀……」玉如有点不知所措,「她在校成绩……还好吧,不过她是女孩子,我爸说不用太好。」 「但你也是女孩子,功课却很好。」明峰衝著她笑笑。 玉如脸孔涨红起来,心跳突然跳得很快。他的眼光明明很柔和,但就是让人心头蹦蹦跳,「我、我喜欢读书,这是个性,每个人个性不同麼……」 「她有其他的兴趣吗?」 玉如沉默下来,绞尽脑汁的想著,「呃,逛街算不算?」 又问了问,发现心如小姐不但功课不太好,没有什麼兴趣,毕业的时候当行政助理,五六年一晃眼过去,她还是行政助理。 或许她最快乐的时候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男朋友约会,享受青春的无忧无虑。但她二十八岁了,青春也快消耗殆尽。 在这种惶恐中,论及婚嫁的男友居然跑了,於是啪的一声,柔脆的心灵断裂,让歪斜的病灶趁虚而入。 但她还有梦啊。抚著破旧的地海传说,她还有梦想。或许,因為这微薄的梦想,她还有获救的希望吧。 明峰在这裡待了快十天。 王爸爸和王妈妈很欣慰的发现,心如的病情稳定许多。不管是什麼方法,最少这位年轻的宋大师的确让心如正常许多,王爸爸和王妈妈可以放心去公司。 明峰却很清楚,不是他做了什麼,而因為他是个年轻的男性,是心如可以转移注意力的目标。 原本他还懵懵懂懂,但耳环泛起微光,他的左眼突然「看穿」了心如的渴望和急切。 她需要被爱、被注意,证明她依旧有吸引力。她的病灶会发作得这麼恐怖诡异,是因為她要拖住家人的注意力和全部的爱,但她最渴望的,还是来自异性的爱慕和肯定。 很卑微可怜,但也很蛮横霸道的恳求。 大部分的时候,明峰都忍耐著微笑,试图用温和的方法让她恢復。她妖化的程度还不深,应该还有救。他和心如交谈,让她试著自立,陪她散步,虽然维持著让她不满的距离。果然,她乱发脾气和极度依赖的情形渐渐缓解,却将这种依赖转到明峰身上。 「……我已经有恋人了。」明峰终於在她试图抱住胳臂时,一面推开一面说,「你很可爱,总有一天会遇到正确的人,但那不会是我。」 心如的脸孔凝固在错愕,然后渐渐阴沉下来。「你只是嫌弃我是个疯子。」 「够了。」明峰忍不住直言,「你还要拿『疯狂』当多久的挡箭牌?你并没有疯,顶多只是精神上有些感冒。比起许多心灵破裂的人来说,你能吃能睡能自由走动,还有个完满的家当你的后盾。你只是抓著『疯狂』当作自怜他怜的藉口,赖在地上不肯长大而已。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真实的疯狂?」 你没见过殃。明峰想著。你从来不知道一个真正困於疯狂的人却竭尽全力维护自己仅存的尊严。你从来没有為自己战斗过,你只是任凭自己坠入深渊,还唯恐不够快。 「真实的疯狂?」心如的声音尖锐起来,声调发颤,「你真的想看看真实的疯狂?」 迅雷不及掩耳的,她飞快的抓了一下明峰的手臂。虽然明峰避得很快,但明显的不够快。 他的左臂瞬间鲜血淋漓。 「别想走。」心如四肢著地,像是隻猫科动物,声音阴惻惻的,「谁也别想走。」 「心如,你并没有疯。你的人生还很长。」明峰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不可能每件事情都如你的意,难道你不知道……」 「不要说教!我听得还不够多吗?」她尖锐的咆哮起来,「你不准走!顺从我,顺从我!」 明峰的火气勾上来,「凭什麼?!你是谁?凭什麼我必须顺从你?!」 心如的表情空白了一秒鐘,突然诡异的笑了。「如果你是我肉中肉,血中血,那就会永远顺从我了。」 她扑了上来,瞳孔已经竖直如爬虫类。凭著左眼的清明,明峰闪过她的攻击,却犹豫著要不要动手。 心如一击不中,瞥见衝进客厅的玉如和明琦,她急转弯,尖锐的指甲划向明琦。明峰一急,张口喊道,「滚~~」 让这句最强的一字咒(?)衝击,心如的指爪一偏,将真牛皮沙发抓得几乎断裂。 「愣著做什麼?快出去!」明峰吼著,抓张火符炸过去,心如尖叫著退后两步,谁知道这个一字咒实在太强(呃……),居然让屋顶的水晶灯整个掉下来,正好砸在明峰的身上。饶是逃得快,后腰还是挨了一下,好一会儿站不起来。 心如覷著这个机会,大猫似的灵活穿越满屋子狼藉,追著两个逃命的女孩到庭院。 明峰在心裡不断痛骂那个华而不实的烂水晶灯,扶著腰,一跛一拐的追出去。三个女孩子扭成一团,心如已经牢牢的掐住玉如的脖子,眼见玉如快没气了,明琦拚命掰著心如的手臂,却徒劳无功。 第四章 - 3 实在不愿意杀生……明峰脸孔变了变,但若杀了自己妹妹,心如从此就没救了。他正準备扛下这场罪孽…… 明琦却非常乾脆的,恶狠狠的咬了心如的手臂,几乎扯下一块肉来。 心如哀号著鬆了手,明琦眼明手快的拖著玉如跑开,明峰正好赶上。他一把反剪心如的双臂,一面觉得有点好笑。 还可以这样啊?他这个堂妹,真的很有动物潜能。 心如不断的尖叫咆哮,她的眼白翻了起来,甜美的表情荡然无存。这比什麼妖怪都让人惊心。 让异常纠缠了半辈子,明峰自认什麼怪物都见过。但即使魔界的异常者,也没有他手上挣扎的少女这麼可怕。 或者说,贪婪的执念比什麼妖怪魔族都恐怖太多。 在明琦熟练的急救下,玉如大大的喘了口气,清醒过来。她的喉咙火辣辣的痛,声音变得嘶哑,「……姊姊,為什麼……」她流下气馁的眼泪。 听到她的疑问,心如停止挣扎,她露出令人发冷的微笑,「……你一直恨我,对不对?因為爸妈都疼我,阿明本来是对你有意思的……偏偏他看到了我。你恨不得我去死,对不对?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你害的!」 玉如瞪著她的姊姊,好一会儿都不明白自己听到什麼。等她明白了,忍不住狂怒,「你说什麼?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这样想!」她气得口齿不清,未语泪先流,「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爸妈比较疼你又怎麼了?我没有抱怨过!阿明不过是个男人,再怎麼亲有手足亲吗?!」她乾噎,「我没忌妒你!我从来没有!你生病我也非常难过!你怎麼可以这样,你怎麼可以这样!?」 心如猛然一震,似乎开始抽筋,满身大汗的,「爸妈……爸妈可怜我什麼都不会,所以才比较疼我。你们不要我怎麼办?我什麼都不会……我只有漂亮一点而已。如果老了、不美了呢?我不能没有爸妈,我不能没有你……你们都不可以走,不可以走,都得留著陪我……陪——我~」 她尖锐的悲鸣,带著浓郁的哀戚,「你们都想逃吧?你们不可以、不可以拋弃我,不行、不可以~」 明峰发现快要抓不住她,她的力气因為自卑自怜,反而爆发得更剧烈。他更使劲一些,却听到她轻轻的咯咯两声,杂乱的长髮突然如无数尖锐的利刃,朝他的门面疾刺。 清明的左眼让他躲去这些攻击,却不得不放开她。她得到自由立刻往前扑向玉如,「哪,让我们在一起吧……等我吃了你,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若不是明琦拖著玉如的后领,很可能玉如已经遭了毒手。她尖锐的指爪陷入花圃的溼泥中,没入手肘。 吓出一身冷汗的明峰赶紧挡在他们面前,胡乱的拋了块碎砖给明琦,「画个圆圈住你们俩!」 「我没修炼过!」明琦抱著差点吓瘫的玉如大叫。 「你还需要修个屁!」差点被心如抓花脸的明峰架著她大叫,「画就对了!」 「……我画的不圆欸。」明琦画完那个「圈」,充满歉意的说。 明峰瞥了眼那个方不方、圆不圆的「圈」,心裡哀怨的嘆口气。大伯公,你害惨堂妹了。你说她不用修炼,但是她会去自找非修炼不可的麻烦。 这种圈是可以干嘛? 「你上辈子是不是姓金田一啊?」明峰哀号起来了。一个疏神,又让心如走脱,看她扑向那个方不方、圆不圆的圈…… 没想到这种不规不矩的「圈」,居然发挥了效果,把心如弹了出去,像是个无形的墙壁。 ……他的堂妹居然深藏不露,拥有野兽般的本能啊…… 不用顾忌两个无辜的女孩子,明峰鬆了口气。他再次用一字咒(别问是哪个字了)将心如弹开,整个心像是镜子一样明净。 「敕奉中天玄帝青五木郎令,眾邪如尘,神威似狱,霹靂雷霆随我行,却净!急急如律令!」 以前老是临阵就忘个精光的咒,现在却歷歷在目,记忆得清清楚楚。而且还是封天绝地,神魔不应的此时此刻。 但他知道会有效。这是驱除妖怪最强烈的咒,一直不愿意用,实在是妖化是心如的一部分,还是心灵深处的一部分。若是贸然驱除,她的心灵从此不再完整。 不过,比起让她像个不定时炸弹,危害家人性命来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背负杀孽比任何人想像都沉重多了。 像是平空打了个闷雷,心如发出一声惨叫,委靡在地。明峰看著一动也不动的她,觉得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终於结束了。他还是没有救到她……最少不是完整的她。她将失去某些记忆和情绪,不再激烈、火热。我这样做对吗?这样做真的应该吗? 但看著她杀人就对吗?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著所谓正确? 他抬臂揩去眼角的汗水(他坚持那是汗水),看到明琦拉著玉如,还躲在圈裡。 「不,不要出去。」明琦抓著玉如,「我不知道,但先不要出去……」 他知道,堂妹有著强烈的野兽本能。说不定她可以平安到现在不是有什麼贵人,而是她的本能实在太厉害。 我现在,背对著昏迷的心如。 强烈的香风突涌,挡去了大部分的伤害,但还是阻止不了心如锐利的指爪划破旧伤,苍白的伤口没有出血,只是滚著血珠。 他用力克制澎湃的愤怒,和狂信者抢夺意识的主导权。他回头望,心如贪婪的表情消失了,带著甜美的迷茫,孩子似的笑著,并且舔著指端的血。 事实上,除了她的脸孔,他已经看不到心如的身体了。完完全全笼罩在迷雾中,像是只剩下一张面具似的脸庞。 她成妖了。彻彻底底的,成妖了。明峰眨了眨眼睛,将汗水逼出去。他摀住右眼,让左眼看得更清楚一点。 这个普通的女孩,居然已经结出奇怪形状的内丹,成了一个妖怪。 明峰晃了晃发晕的头,硬把狂信者逼回去。「明琦,」他的声音很绝望,「你上辈子一定叫做金田一柯南。」 「啊?」看到发愣的明琦一怔。 不然你怎麼解释,為什麼遇到你会特别的倒楣啊?!你说说看,你说说看啊~ 我把事情给搞砸了。 明峰一面和成妖的心如相持,一面施展浑身解数。到这种地步,他也知道事态没有转圜餘地,但还是不想伤害心如。 他试图用心如的名字束缚她,却徒劳无功。额上不禁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糟糕,「王心如」居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但这种紧急的时候,又怎麼来得及去寻找她的真名? 明峰因為顾虑,打得绊手绊脚,但妖化的心如是没有顾忌的。争斗这麼久,明峰的力气也渐渐的衰颓下来。 或许他该呼唤英俊?突来的烦躁阻止了他几乎出口的呼唤。英俊已经是完全体了,下手不可能太留情。即使是妖化的心如,也还是王家心爱的女儿、亲爱的姊姊。 最后明峰一个脚步不稳,让心如打飞出去。他勉强翻了个跟斗卸去力道,却也让他随身带著小瓶子飞了出去。 瓶子裡头装著碎片,那是从妖怪神棍尸体裡拿出来的。 心如马上放弃了对明峰的攻击,扑向那个瓶子。在她拿到之前,明峰抢先一步拿了起来。她尖锐的叫起来,攻势更如狂风暴雨,让明峰几乎无法招架。 碎片?奇怪形状的内丹?普通人却可以成妖……这样的奇蹟為什麼会出现两次,而且是在相隔不太远的地方? 她还有梦……说不定还有救? 身体比转念还快,明峰在自己意识到之前,清晰有力的对著心如说:「惟寂静,出言语。」 心如像是被什麼东西束缚一样,空白的脸孔出现追忆而迷惘的神情。「惟黑暗,成光明。」 千言万咒,不如她熟悉的梦。地海传说的作者若知道她的《伊亚创世歌》居然拯救了一个几乎堕落成邪的女孩,不知道会不会感到安慰? 「惟死亡,得再生。」他紧紧的盯著心如。 「鹰扬虚空,灿兮明兮……」心如喃喃念著,迷雾似的身体,伸出虚幻的手。 她在等待,她的真名。 她的真名……明峰望著她的手,像是被冷洌的水流穿过心灵。他伸出自己的手,握住虚幻。 「恕。你的真名叫做恕。」 露出浅浅的笑,迷雾散去,她张开口像是想要说些什麼,只见一道闪烁的晶亮,从嘴裡飞了出来。明峰眼明手快的抓住那道闪亮,那是片微小却美丽的碎片,发出哀伤的气息。 这美丽的碎片会是引人入邪的罪魁祸首?我不相信。明峰疑惑著,将那片碎片同样放进极小的瓶子,和原本的那片碎片融合在一起。 心如还是站著。露出一种清澈的神情。迷雾渐渐褪去,她变為少女的模样。「我的真名。小时候觉得这名字真是难听,又哭又闹,后来爸爸带我去改名字……我怎麼……我怎麼忘了自己真名、忘了自己面目呢……我,就是我啊。」 她软软的躺在草地上,陷入许久不曾降临的甜美睡眠中。 *** 简直成了泥巴场的庭院和半毁的客厅让王爸爸和王妈妈獃住,但他们的大女儿居然好了起来,这点代价算得了什麼? 从某方面来说,心如的确「正常」了。她不再暴怒和依赖,但她忧鬱症依旧在,心灵还是非常孤寂。但她试著让自己能够从创伤中站起来,不再对最亲爱的人实施非常暴力的情绪勒索。 临别时,明峰和她一起散步。 「……我会变成什麼样子?」她眼神很脆弱,「我知道这并不是恶梦……我是不是很坏、很邪恶?我会不会再发?」 明峰望了她一会儿,「或许,或许你的忧鬱症只能得到缓解,而不能完全痊癒。但你知道吗?感冒也不能够完全痊癒的,我们永远都可能在身体虚弱时感冒。」 他笑了笑,「我认识一个比你严重许多的女士。她一直在為了这种疯狂而奋战。她说:『这世界有谁不会离开?谁不是赤著来,光著走?谁又能為谁一辈子?』」 心如悲感的垂下头,或许她的病灶就是想要否认这些:谁都会离开。 「但是,我会记得和我同行过的人,我会记得你。而你呢,也会记得我,然后会遇到更多人,会跟他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并肩同行。」 他灿烂的笑笑,这温柔的笑容一直留在心如的心裡,从来没有褪色,「对不对?」 「……但我什麼都不会。」她柔弱的、怯怯的说。 「你还有梦啊。」明峰安慰的拍拍她,「你不常作著『地海』的梦吗?你也可以有自己无尽的梦土翱翔啊。」 我可以吗?心如望著晴朗的天空。我可以在我的梦土裡飞翔吗? 「你呢?」心如微笑,「我总觉得你很不可思议。你想去哪裡呢?」 「这个嘛……」明峰朗笑,「我想成為禁咒师。」 *** 后来麼? 后来,在家养病的心如,开始动笔写小说,架构她的梦土,直到没有边境。她用自己的真名作為笔名,「恕」。 因為这个极度中性的名字,很多人不知道她是女性,沉浸在她的幻梦中飞翔。而她笔下的男主角总是极為相似,拥有温柔的笑容,和容易气急败坏的性子。 也因為她有过妖化的经歷,所以,她和裡世界,总是隔得不够远。 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五章 心魅 当他去车库牵小绵羊的时候,发现明琦已经大剌剌的坐在机车后座等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明峰瞪著她,她也瞪著明峰,一时相对无言。 「……王伯伯正在找你呢,」明峰好声好气的哄著她,「他等著载你去车站。」 「我跟伯伯说了,不用他送我。堂哥,我跟你去旅行。」她的语气很坚决。 ……在他青春期能力不稳定,引发恐怖的灵异事件时,堂妹年纪还小,但也没小到不知道发生什麼事情。血缘这种东西就是很霸道不讲理,相近的血缘就会呼唤异物。尤其他的体质特别,更把这种「召鬼」的能力增幅到数十倍不止。 「你到底知不知道『找死』怎麼写啊?!二伯可只有你这个宝贝女儿!」明峰忍不住吼她。 原以為明琦会跟他耍赖皮,哪知道她眼睛眨了眨,嘴一扁,就哭了起来。「你们怎麼都这样啦……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们不许,危险就不会找上门?我又不是都看不到,却连一点防身的本领都没有……」 你不要去找危险就谢天谢地了,什麼危险会自己找上来? 她一行哭,一行气凑,「指点我一下又会怎样?什麼时代了,你们还这麼重男轻女,就只有你能当道士,我当不成道姑,就在家当居士,成不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外面这麼危险,由著我一个人去磕磕碰碰,单凭运气,能凭到几时?就让我跟著去旅行,旁边偷学点也不成?谁能跟谁一辈子?我总是要长大、要独立的!」 原本想反驳,听她抽噎著说,「谁能跟谁一辈子」,戳了心,明峰低了头,倒有点犹豫不决。 说她不懂,她偏偏又有点天赋;说她懂麼,她又缺乏戒慎恐惧的心。 宋家这一族,女孩儿极少,她又是女孩子中最小的一个。论能力,她也算出类拔萃的,但大伯公一句话,倒让二伯鬆了口气。跟异类打交道,兇险异常,二伯母体弱,也就得了这个女孩儿,能够不沾家业,当然是再好也不过了。 她从小就让堂兄弟疼爱维护到大,就算遇到什麼也设法帮她挡过去,这没惯坏她的性子,却把她的胆子惯得大如天。 遇到多少兇险,也没见她真的害怕,让她这样迷迷糊糊的闯荡,这条娇脆的小命,搞不好还没来得及遇到贵人,就一命呜呼了。 想来想去,实在硬不起心肠。明峰沉重的嘆口气,「你要跟呢,就别指望有什麼好日子过。鬼怪啦、魔物啦,那是家常便饭。我又没什麼目的地,若是错过了村镇,就得跟著我露宿。机车常常一骑就是一整天,可不像电影一样浪漫,骑得腰痠背痛,屁股像是挨了板子……你若吃得起苦,那就跟来吧。」语气不是不无奈的。 明琦满脸的泪立刻收得乾乾净净,欢呼一声。她从小胆大,从来不畏惧鬼怪,奈何家人保护得宛如铜墙铁壁,一丝半点本领都不教给她,她早气闷极了。凭著天赋和瞎练的功夫,还是深感不足。这回明峰拋给她一角碎砖,却可以把成妖的王心如却在圈外,让她对这位修炼多年的堂哥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却没想到是自己天赋所致。 欢天喜地的戴著安全帽坐在后座,感到一丝微薄的香风从后座挪到堂哥的左肩。 「堂哥,你收了花妖当式神?」她不经意的问。 「没啊,」明峰有些沮丧的发动机车,「我的式神是隻姑获鸟。不过她才新婚不久,要她陪我出来旅行太过分了吧?」 ……式神也会嫁人啊?明琦傻了眼。「呃……她的夫君在哪座仙山修炼啊?」 「什麼修炼……」明峰咕噥著,「她嫁给明熠啦!三姑姑的小孩啊,从小一起长大,别说你不认识……」 明琦望著明峰的背,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个张著无辜猫咪眼睛,见人未语脸先红的五嫂子,跟明熠表哥住在一起大半年,煮得一手好菜的漂亮女生,居然是、居然是…… 居然是妖鸟姑获,还是明峰堂哥的式神?! 「明琦?明琦!喂,你害羞啥,抱著我的腰啊!」明峰喊了两声,发现他娇滴滴的堂妹动也不动。 拜託,从小一起长大,到国中还对著脸睡大通铺,现在连抱著腰都害羞?比起摔到马路上头破血流,还是别在这时候发这种神经吧。 他不耐烦的抓过堂妹的手,环著自己的腰,噗噗的骑走了小五十。 因為他一直没有回头,所以没有发现,明琦因為震惊过度,已经是石化状态了。 *** 「堂哥,你到底在寻找什麼?」 「我在寻找一片田园,一个临终幻梦中的田园。」 明琦得到这个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答案,却没有多说什麼。她天生灵慧,许多事情不言自明,虽然不完全明瞭明峰的意思,但她却听得出他的惆悵和伤痛,以及隐藏在轻描淡写之下的生离死别。 她乖乖的不发一言。坐在堂哥的后座,原本看不清楚的「裡世界」,因為「浓度」提高太多,所以在她眼中清晰得跟真实完全相同。 树木静默欢欣的吸收天精地华,发出灿烂的呼吸,无数微小精怪像是被吸引般,随著明峰哼唱的无名歌曲,在轮侧欢快奔驰,天空飞舞著丝似细薄的空气精灵,这世界这样美丽、诡异,却也这麼充满生命力。 以前和这样的「真实」总隔著浓雾,没办法看明白,现在却这样逼近眼前,她在战慄,却是狂喜的、激动的战慄。 「……堂哥,」她小心翼翼的问,「你……看得到那个吗?」她指著在他前方飞舞,模样像是个巨大凤蝶的花精,低垂而半透明的翅翼几乎遮蔽了前面的道路。 明峰稍微抬了抬眼,不太感兴趣的。「现在可以当作没看到了。你啊,最好也赶紧当作没看到吧。我们在『表』,他们是『裡』,本来就不该互相有所牵扯的。」 听到明琦不以為意的轻哼,明峰嘆了口气。「我知道很美丽,我也知道他们存在。但不是只有美丽存在,险恶和残酷也相同存在。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更可怕的是无知的纯真。他们不明白人类的躯体是脆弱的容器,因為人类靠『否认』就可以驱除『裡世界』的一切,但他们不知道,人类的脆弱和能力是相等的。」 他被妖怪纠缠了大半辈子,怀著恶意要来吃他的当然有,但更多的是好奇的接近、耍弄,却不知道这种游戏似的耍弄会害死他。因為这个人类难得的缺乏「否认」这种天生才能,让他们喜悦而好奇。 对,明峰认為这是一种缺陷,而不是天赋。这种缺陷让他走的路特别艰辛,他不希望家人也走相同的路。 「我又不是小孩。」明琦拉长了脸,「我当然知道有些是很危险的。我在警察局打工的时候……」她愕了一下,赶紧闭嘴,希望狂风刮去她的失言。 但显然的,她没有如愿。因為她的堂哥后背僵直,好一会儿爆出怒吼,「你说你在警察局干嘛?!打工?!打什麼工?!」 她满头是汗的低下头。老爸常笑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明峰堂哥说句话。也不是说明峰会兇她还是怎样,但你知道,一个关怀自己跟亲生兄长没两样、比她还深入裡世界的哥哥,他的一言一语对她来说都很重要。 明琦很仰慕这位传奇性的兄长,甚至在年纪还小时,对他怀过浪漫的情愫。直到长大知道他们血缘太近,不能结婚才哭著打灭这种青涩的感情。 「明琦!」他的声音小了些,却蕴含更深的暴风雨。 「啊就……就……」她咽了口口水,「上回呀,我要找你找不著,倒是找到两具新鲜的尸体……他们托梦托得很烦……」 「我叫你去警察局说明!」明峰突然觉得脑袋一晕,老天爷,我叫你去说明,你是说到哪去? 明琦静默了一会儿,慢吞吞的开口,「警察局的北北说,既然有这种天赋,问我要不要打工……堂哥,这是好事、积功德欸!我让很多人平安的回家……」好啦,是让很多死人可以平安回家。 「……宋明琦!」明峰气得机车蛇行,「跟你说过几百遍了,不要什麼都不懂跑去乱搞!万一遇到厉鬼怎麼办?遇到什麼恶毒大妖怎麼办?你用不用脑袋啊~就跟你说过,别去惹这些事情,你是懂个屁啊~」 「你教我我就懂了嘛!」明琦也生气了,「我就喜欢这套,怎麼样?我还打算等毕业去考警官班呢!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堂哥你怎麼不明白哪?那些人……好吧,那些死人,他们也是想要回家,想要告别,才会跟我起共鸣嘛!大家都这麼清高,只顾自己修行,屁啦!独善其身是可以修到哪裡去啦!我以為你会懂我的……没想到你也跟那些修到没人性的王八蛋一样!」 明峰简直快气死了。明琦说的这些,他都懂。事实上这些不是没有人做,不然每年红十字会和大小宗教教团教出来这些学生是干嘛的?一定有人做这些事情,不需要这个啥都不懂的小女孩下去瞎搅和。 但他被这个口齿伶俐的小女孩一堵,气得乾噎,隐隐觉得似乎又是一个麒麟。 他是命中带煞吗?老遇到类似的女人? 「你……」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明琦没来由的紧紧抱住他,像是一隻警惕的猫。 他已经骑到殃的家门口,破落的别墅孤零零的站在斜阳下,遍染血红。或许是这样的红光太逼真、太神似,他似乎闻到不存在的血腥味。 「附近,有很多食尸鬼。」明琦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一句。 食尸鬼,又称行尸。是死人受天精地华,復甦后,宛如野生动物的妖怪。他们不吃活人,畏惧生气。只在地底下挖开棺材,啖食裡面的死尸,藉此维生。 但是数量这麼多,气息这样浓重,却是很少有的事情。像是听到什麼无声的召唤,在此徘徊不去。 他停了车,四下张望。但没看到什麼。或许都潜藏在地底下,屏息迴避著他们这两个活人。 「……殃!」他恐惧的衝进别墅,更不祥的是,别墅的门失去防御,连物理性的锁都被破坏。 他的心臟猛然的缩紧了。 屋裡没有像他想像的凌乱。最少大厅没有。静静的、蒙著一层薄灰,像是有段时间没有人居住。 他觉得颇為害怕,从这间到那间的寻找殃的踪影。虽然他知道,殃的能力非常强,即使身心都承受剧烈病痛,但她的存在感强大而庄严(奇书网|Www.Qisuu.Com),只要她在屋裡,这栋破落别墅就成了铜墙铁壁似的城堡,无须任何形式的护城河。 但她的存在感消失了。明峰当然找不到她。 明琦张大眼睛,看著慌张跑上跑下的堂哥。她拿出手提袋的弯曲铁丝——在西方,被称為「探水棒」,主要是拿来寻找水源和金属。但到了她手上,找到的不是尸体、就是妖怪。 她直直的走进殃的房间,坐在空无一人的床铺上纳闷著。她的堂哥真是交游广阔,居然认识了个女性殭尸,而且看起来非常担心。 妖鸟姑获成了她的五嫂子,这还勉强可以接受。毕竟妖鸟还有热腾腾的血。但……殭尸?这要让她接受实在得花点时间。 明峰结束了他徒劳无功的追寻,走进殃的房间,望著明琦发愣。 「堂哥,」明琦小心翼翼的问,「这个殭尸是你女朋友?」 「不是……」他突然生气起来,「殃不是殭尸,你胡说什麼?」 「她是。」明琦斩钉截铁,「最少血缘上是,或者是个半殭尸……而且她习惯不太好,还把没吃乾净的『食物』埋得很浅。」 「胡说什麼……」他想否认,但却说不下去。他不愿意正视这个事实,虽然隐隐有感应。但他不愿相信。 的确,他把身心毁伤的殃和罗纱重叠,甚至积极的在附近寻找梦幻田园。若是真的找到了可以安葬罗纱的田园,每年清明来祭奠她的时候,他可以顺道来探望殃。知道殃就在罗纱长眠的附近,他心底会有种凄凉的安慰。 很蠢,他知道。但他绝对不相信殃会做这种事情。她不会啖食同类。 明琦看著堂哥脸色忽阴忽晴,虽然不明白他转的念头,但知道堂哥很维护这隻殭尸。 不过,她没办法装作毫不知情。 执著探水棒,她往屋外走去。明峰迟疑了一下,跟在她身后。她在满是黄土的荒废后院绕了几圈,走到一棵大树下。「……这裡。不,堂哥,你不要挖!这交给警察处理比较好!」 但她来不及阻止明峰,他已经用手指挖开鬆软的泥土,颤抖片刻以后,朝著旁边乾呕。 他不是因為惨不忍睹的的尸块而呕吐,而是他天生无法承受这等污秽。那样残忍的污秽……那无辜的人到被吞噬殆尽的那一刻,意识还是清醒的。惊惧的魂魄依旧在惨叫,将他每一分的痛苦无限延伸到死后的每分每秒。 「太可怜了……」明琦却没什麼不适的样子,细緻的脸庞充满温柔的悲悯。她双手合十,「别怕,不要怕……哪,你的痛苦已经停止了。不会痛了呀,乖乖喔……」她生来的母性安抚了痛苦不堪的幽魂,「记得你家在哪吗?不要紧,我们一起想……遇到这种事情,你一定很困惑,对吧?你很坚强喔,没有变成倀鬼……你会想起回家的路的。没关係的,来吧。」 她摊开一张黄色的、空白的符纸,哄著那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幽魂,「跟我来,我会送你回家。可能会花点时间,但我会送你回家。」 没有仪式、咒语,甚至没有诵经。她像是一个幼稚园老师,耐心的安抚小朋友,让那个尖叫不停的幽魂静下来,进入符纸成了一滩墨晕,含泪的沉眠。 头昏脑胀的明峰看著他的小堂妹,眼睛都直了。她却非常平静,像是这种事情再自然也不过了。 「……你若在中古世纪的西方,一定会被扛去烧掉。」他从来不知道堂妹有这种巫女似的天赋。 「什麼?」明琦茫然。她做这些事情都是出於怜悯,虽然身有力量,但她却没有学习过任何相关的知识。 这对她的天赋说不定反而好。因為无所知,所以无所惧。她依照本能,却走了最便捷、最正确的道路。 这瞬间,明峰有了一丝奇异的迷惘。有些东西在心裡,像是就要明白了什麼,但一时之间,他还抓不住。 此时,他不知道為什麼,想起麒麟,和她完全不像话的咒。不像话的麒麟,於裡世界无知的堂妹。為什麼让他有种亲切、甚至相似的感觉? 「堂哥,」收起符纸,她看著发愣的明峰,满脸关怀,「你还是不舒服吗?」她知道大部分的人都畏惧这些尸骨,但她不怕。这些可怜的孩子……他们只是恐惧,并无心伤人。因為知道这点,所以她不怕。 「我不是怕这些尸块……」明峰还有点头痛,「是恶行……」 「污秽的恶行。」明琦点点头,「他的伤口是……」 「我知道是什麼造成的。」明峰心浮气躁。 他住了几天,已然明白殃的血统裡有殭尸这一系。但人类的血缘原本就很复杂,拥有殭尸的血统不足為奇。但他和殃相处过,即使剔除和罗纱重叠引发的怜惜,他依旧敬重这位身在剧烈病痛依旧保持尊严的女性。 是,这个人是被殭尸所啖食。但不可能是殃。 一种更為不祥的感应让他发冷起来。殃是半妖。对於某些大妖来说,对人类动手会引发红十字会之类的机关干涉,但对半妖这种曖昧种族,红十字会通常睁隻眼闭隻眼。 若是另一隻纯种、拥有道行的殭尸对殃动手呢?在被殃逃脱的时候,转而啖食路人浅埋在她的庭院当作一种声明、一种宣告呢? 他不擅长追踪。 「明琦,」他担心得声音沙哑,舔了舔乾裂的唇,「你能追踪殃的气息吗?」 「可以。」明琦偏头想了想,「我想可以。你要去追捕她吗?」她有点担心,但不害怕。 「……我要去保护她。」 *** 明琦是个路痴。她最擅长的是嘴裡喊著「右转」,却拚命挥著左手。 「到底是左还右啊?」明峰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 「别听我说什麼!」明琦还在拚命挥左手,「看我的手就对了!」 对,她的路痴非常严重,但她的路痴却无损追踪的本能。执著探水棒只是一种习惯,她能够灵敏的感受,殃的气息在哪裡,明确无误的追踪而至。 「奇怪……好奇怪。」她很迷惘,「有两个『她』。」 明峰困惑了一会儿,「你是说,有两个殭尸?」 明琦安静下来,焦躁的啃指甲,「是……但也不是。我不知道。不过方向是相同的。」 越靠近追踪目标,她越焦躁。她在警局打工有段时间,从来没有遇过这种事情。类似的宛如一个人的气,却分為两股,一前一后的在他们前面。这让从来不害怕的她,非常害怕。 「……我们不要去好不好?」她虚弱的问。 明峰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若害怕,我送你去火车站搭车回家。」他们距离嘉义火车站很近了。 她默然无语。这种陌生的恐惧让她很不习惯,但也有种危险的刺激感。她很渴望见见那个奇怪的殭尸……若只有她一个人,她可能会跑掉。但她和堂哥在一起。 错过这个机会,她将来会扼腕懊悔不已。 「……她就在火车站。」她发起抖来,不知道是怕,还是兴奋。 明峰紧绷起来,将车骑到火车站附近,粗率的停在路旁,拉著明琦走向火车站。 不大的车站,人也不多。但无需明琦指引,连他都能感受到那种异样的气。那的确很类似殃的气息。 乾冷、虚无,横越过死亡的黯淡。 他抓住来人的手臂,而明琦紧紧抓住他。他几乎脱口而出的呼唤,却在嗓眼裡停滞。 他瞠目看著那人冷淡的粟色眼珠,灰白头髮。这是个外国男人,个子不高,清瘦严峻。看起来陌生却熟悉。 他见过这个人的。当初他管著禁书区,而这位灰白头髮的人,常来跟他登记借书。 啊。明峰恍然,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红十字会西方学院的法师师傅。虽然明峰是东方学院的学生,但也听闻过这位伟大师傅的事蹟。凯撒老师是当代西方巫术第一人。一般来说,法师要不就修习白魔法,不然就是黑魔法,他不但两种兼修,还是当中的翘楚,是个传奇人物。 「……日安,凯撒老师。」他鬆了手。 凯撒老师偏了头想了想,「哦,你是史密斯的学生,专管大图书馆的。日安,没想到会遇到你。」 如果是凯撒老师,那就很正常。他大大的鬆口气。「是,好久不见。老师怎麼会来这儿?」 「我在猎魔。」凯撒老师不欲多谈,「是任务。」 要动用到师傅出来猎魔,可见事态严重。而这种祕密任务是必须保密的。 寒暄了几句,凯撒老师点点头离去。 明峰觉得手臂有些疼痛,发现他的小堂妹紧张得几乎把指甲都掐进他的肉裡。「你要抓烂我的手啊?」 明峰哀叫著,「很痛欸!」 「……他、他是殭尸。」明琦整张脸变得惨白,嘴唇不断颤抖。 「不,他不是。」明峰一根根的把明琦的手指掰开,耐著性子说明,「是有那股子气氛没错,不过他不是。凯撒老师曾经因為病重过世,却在死亡半天后清醒,所有疾病不药而癒。他是个大法师,熟悉所有巫术和医疗,可说是当代巫者第一人。他用了秘术,让疾病随著死亡而去,再将自己从死亡中召唤回来。你会觉得他像殭尸,是因為他横越过死亡。」 明琦望了堂哥好一会儿,严肃的摇摇头。不过,她没再说什麼。「……另一股气息,在正南方。」她指著,意外的,这次居然没有错误。 她满心沉重的上了堂哥的机车,心裡压著甸甸的惶恐。虽然万里无云,天空晴朗的光辉灿烂。但她却感到暴风雨将至的阴森。 我们真能平安度过吗? 她咽了口口水,闭目缩在堂哥的背后。只有表哥左肩若有似无的淡薄花香让她感到一丝篤定的安慰。 *** 越追踪,明琦越焦躁。她发现自己的灵感像是故障了,她可以追踪,但有些迷雾挡在她前面。她本来对自己的天赋相当有自信,那种野性般的天赋从来没有背叛她。 但这一次,她被阻挠、错引、混乱。越想找到正确的方向,反而越昏乱。最后连心智都蒙上严重而疼痛的阴影,她的脑子发出轰然的噪音,几乎让她疯狂。 「明琦?」明峰发现了她的僵直,将车停在路边,「明琦?你不要跟我讲,连骑机车都会晕车呀!」 他用左手覆著明琦的额头,大吃一惊,「天!你在发高烧!」 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花香席捲,让她的脑子清楚许多。她结巴而吃力的说,「琴……音乐……想听、我想听……」 「你该送医院而不是……」 明琦瞥见这小小市镇居然有家乐器行,她更用力的指著,「琴、琴!」她焦躁而哀求,她不知道这样的清明可以维持多久,但本能告诉她,绝对而致命的危险只有这方法破解。 明峰惊诧,但他的左耳微微热起来,就在耳环的位置。 是有一些什麼。他不再说话,半扶半抱著明琦,走进那家乐器行。他环顾四周,「有古箏吗?」 「古箏?」店主吓了一大跳,「……有是有,不过那是教学用的……」这家店也兼营古箏教室。 「可以刷卡吗?不,没关係。或者先借我弹?几分鐘就好,我会付费。」他不等店主答应,直觉的走进古箏教室,让明琦虚弱的盘膝而坐。 他的琴弹得不太好,但还算有点基础。犹豫了一下,他弹起「十面埋伏」。 罗纱教他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这原是琵琶名曲。但他知道以后,也不觉得古琴弹奏有什麼不对。 他激烈的弹起「十面埋伏」。当初罗纱教他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相同的迷惘。罗纱自己也很困惑,她不知道為什麼要教明峰这样杀气十足的曲子,这和她的个性不合,也和明峰的个性不合。 但她说不出為什麼,执意将他教会。 这首干戈大起,震聋发瞶的战曲,在明峰手裡弹出许多错误。但他弹得这样气势万钧,谁会在意他的错误呢?他的琴声不但镇定了明琦的高烧,甚至将小镇附近的杂鬼邪灵逼得飞逃,数十年不敢回顾。 路人惊愕的驻足,感到一股无形而强烈的风刮过整个小镇,像是猛烈的山嵐,狂野的扫荡整个小镇的所有邪恶。 直到他狂暴的弹断一根弦,破除了「十面埋伏」。 他静默。整个镇都归於寂静。然后响起掌声,热烈而漫长的掌声。 这是祓禊。他居然用不纯熟的琴艺祓禊。 「堂哥。」明琦的高烧已退,她颊上滚著惊惧又激动的泪,「有人在我身上下了咒。不让我继续追踪。」 他愤怒又害怕。「你回家去。」他将麒麟给他的护身符塞给明琦,「你立刻回家去。」 「……我要看到最后。」她寧定了些,擦擦眼泪,「我不要夹著尾巴逃跑。」復转凄婉,「而且现在逃也太迟了。」 明峰静默下来,他明白堂妹的本能是对的。从她开始追踪起,就逃不了干係。 他想买下古箏,但宛如大梦初醒的店主严拒了他的钞票。他在明峰的演奏不久就录了音,他只央求让他保留,还帮他换了弦。 「这把古箏是便宜货。」他有点羞赧,「但你弹得实在太棒了。」 这不完全是我弹的。明峰很想告诉他。是有个天才而无名的琴姬,将她的「思念」寄託在我身上,所以才能有这样感人的琴声。 但他什麼也没说,只是喃喃的道谢,带著有些发软的明琦,继续追踪。 他不相信,他绝对不相信殃会这麼做。但明琦是在追踪她的形跡时才被下咒的。而他,很明白殃有这种能力。 这让明峰的心情更為沉重。 他们继续往南追踪,当明琦开始发烧,他们就停下来,没有任何法器的的明峰,只靠一把机器粗製滥造的古箏,排拒不断发作的咒。 原本生涩的指法,却越来越熟练。或许名琴不是必要的,或许是什麼乐器都无所谓。说不定什麼形式都不太重要。 明峰的心裡掠过模糊的概念。 他不再停下来,而是吹著口哨,哨音是「十面埋伏」。很奇特的,这样居然也能镇压明琦身上的恶咒,并且一点一滴的解除。 这让他们速度快了起来。只是,他们沿途不断的发现新的尸体,明琦不顾自己的虚弱,坚持的收魂。等收到了第六个无助的冤魂时,明峰的愤怒被点燃了。 他不得不同意麒麟的见解:这些都是他的眷族,同為人类的眷族。他不是救世主,但无法看到邪恶在眼皮底下无耻的张扬。因為这就是人类希冀繁衍下去的本能。 等追踪到的时候,明峰绝望的发现,殃正抱著尸骨不全的尸体,全身染著血。他不愿相信,不敢相信的看著她。 「你别插手。」冷酷而严峻的德语在他耳边响起,「她是我的。」 明峰转头看著凯撒老师,有些迷惑的。 「她就是我的祕密任务,难道你不明白吗?退下!」他举起法杖,「退下!不要干扰我!」 明峰静默片刻,「殃,你想说什麼吗?」 「滚远点。」她淡漠,被毁的右脸疤痕通红。「走开。」 「你认识这隻殭尸?」法师师傅脸孔的线条更严厉,「你可知她的恶行?」 殃笑了起来,却没有欢意。「好吧,是我干的。你快滚吧,我和这位伟大的法师有旧要叙。」 「邪恶,你这招来邪恶的恶毒巫女!」他的法杖放出无法逼视的光芒。这光芒笼罩在殃的四周,轰然的裂地成為咒文阵。殃痛苦的往后一仰,像是被捆绑一般,失去了声音。 明琦也拚命吸气,痛苦的抓著自己咽喉。她被紧缩、无形的刺穿声音,几乎无法呼吸。她又被抓住了,被恶毒的咒抓住了。 茫然的明峰瞥见她的痛苦,小声小声的吹著口哨,哼著「十面埋伏」的曲调。 这低低的声音在轰然沉闷的巨响裡,是这麼微弱,却也如此清晰。一方面解除了明琦的痛苦,一方面却也解除了殃的痛苦。 「外援,总是来自意想不到的地方啊,凯撒。」殃恶意的一笑,却只有半个笑容。「我记得你是德国人。那就用德语跟你问候吧。」 她张开嘴,发出撕裂天地、直穿云霄的歌声。 这是魔笛的一部分,夜女王的独唱曲。声韵之高,直抵高音F。她慷慨激昂的使用歌声如利剑,将困住她的光亮咒文阵如碎琉璃般震个粉碎。她满身是血,直起痀僂的背,用美丽得几近恐怖的歌声绞住大法师的声音,震落他手上的法杖。 大法师像是被雷惊呆的孩子,默然呆立。「……孩子,帮助我。」他的声音痛苦而无助,「别让她再去危害世人。」他向明峰伸手,枯瘦的手痛苦颤抖。 让我对付殃?明峰獃住。他不愿意,打从心底不愿意。但殃在他眼前行使如此邪恶。虽然她的声音这样美丽充满魔力,但她依旧以啖食人类维生。 「殃,你跟我来吧。」他恳求,「我知道有个殭尸成為禁咒师的式神,而且发誓不再食人。你也可以得救的……跟我来吧。」 殃没有停止。她以歌声编织咒网,无法停止。她专注的唱著,只是注视明峰,眼底有股嘲讽的笑意。 「她不会悔改!」凯撒痛苦不堪,「快!她缄默了我所有的咒!快杀了她!」 我不能杀她。我不愿意相信,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他依旧不愿相信。但他可以制止她。 用歌声编构咒网的她,没有防备。 他站起来,明琦却使尽全力,抓住他的衣袖。「不对。堂哥,不是那样。」她被禁咒折磨得筋疲力尽, 依旧勉强保持清明。「你要看、看清楚……敬畏蒙蔽你……」 她昏了过去。 明峰转眼,看到伟大的法师,却有著乌黑的指甲,宛如鸟爪。 跨越死亡,还是屈服於死亡? 明峰冉冉的升起一股惧意。 「老师,」他声音掩不住惊恐,「你的手?」 被缄默了所有身為「人」的咒,并且因為纯净乐音而痛苦不堪的凯撒,望著自己乌黑的指甲,一点一滴蔓延的枯槁。 「你瞎了吗?」他嘶声,德语特有的慷慨激昂让他的愤怒更张扬,「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女巫的瞒骗?卑劣的支那猪!」 明峰愕住。向来冷静严厉的法师师傅从来没有口出恶言过。「……老师,征服或屈服?」 几乎被解体——人类躯体——的凯撒,抬起充满浑浊血丝的眼睛,「有什麼差别?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在他们对答中,殃将庞大的咒网织构完整,粉碎了凯撒「人」的外壳。他已经不再腐烂,却乾枯得宛如髑髏。凯撒发出声声的惨叫,却不是因為疼痛,他从死亡中归来,早就失去了疼痛的感觉。 他忿恨、羞愧,乃是因為他的真相被人发现。 殃有气无力的咳了两声,扶著柺杖站起来,颤巍巍的拔出柺杖裡的刀,发出冰寒的光亮。 「你的飢饿掩藏得很好,一旦爆发却不可收拾。」她的眼神忧鬱,「我本来以為你只想吃我,哪知道你倒是一路吃个不停。」 「……是你害我的,都是你,都是你!」凯撒狂叫,捡起地上的法杖,「完全都是因為你的关係!」 殃淡漠的看著他,「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成為殭尸的法师不敢置信,「……你还装?你明明知道我是凯撒!」 「这名字是你告诉我的。但我一点记忆也没有。」 「你怎麼可能忘记我?怎麼可能?!」法师狂怒起来,「你会变成殭尸,是我害的!你不可能忘记我!在那个殭尸袭击我的时候,你和他奋战,是我袖手旁观,是我!是我偷袭你,好让殭尸杀掉你……是我、就是我!若不是你多事的哥哥来救你,你早该死了!」 「有这种事吗?」她依旧冷淡,「年纪大了,连早餐吃什麼都忘了,怎麼可能记得那麼远的事和人?」 「……你怎麼可以忘记我?」他的声音轻如耳语,没有眼瞼的眼睛渗出黄浊的泪,「你怎麼可以忘记我、忘记我?Dryad,林精?我这样爱你,没有止境的爱你……我也恨你,恨你永远的青春美丽。你早晚会丢下我而去,岁月会带走你!我寧可你死去,因為我死去,在最美的时候死去!我的林精……」 「我不是『Dryad』,」殃很厌倦,「是哪个笨蛋这样翻译给你听的?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不认识你。」 殭尸法师开始发抖,愤怒几乎焚尽所有理智。「……吞噬吧、毁灭吧,一切的一切……」 他发出无声的哀鸣,原本掩盖在理性之下的黑暗智识因為「人类」部分的毁灭失去了辖治。他碎裂大地,让无数冤鬼妖异蜂拥而出,天空诡异的迴转起深紫的云相呼应。 在宏伟黑暗大法下,眾生静默,无法言语。连明峰都被镇住,只能张目呆立。 只有殃轻轻的咳嗽著,握著晶亮的柺杖刀,发出冷冷的寒光。她不再驼背,微跛的姿态也消失。她敏捷的劈开冤鬼妖异形成的庞大屏障,刀尖直指法师的头颅。 像是把病痛、疯狂,和被迫扭曲的心灵完全放置一旁,她这样锐利、霜寒的像是刀锋。或许她就是刀锋,完整的刀锋。她用一种破碎又完整的优美袭击殭尸法师,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半疯狂、病痛的老妇。 她就是「咒」。她的声音、容顏、姿态,就是一道完整、完美无暇的咒。 无畏的投向当代殭尸法师最后也是最强大的咒文阵中,无谓生也无谓死的,像是一隻蜉蝣,投身到黑暗的海啸中,希冀可以平息海怒。 「不!不要!」明峰在惊诧中挣脱了束缚,他急急的念著,「宇宙天地赐我力量,降服群魔迎来曙光!吾之鬼手所封百鬼,尊我号令只在此刻!」 他伸出左手,觉得耳垂不断发烫,香风笼罩,传来阵阵若有似无的琴声。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变得白皙柔緻,安抚了无数冤鬼妖异的哀鸣,这股香风居然意外的镇服了殭尸法师赖以维生的黑暗,让他发出绝命的嚎叫,并在此刻让殃砍下了他的头颅。 殃呼出了一口气,软软的瘫了下来。若不是明峰伸手抱住她,她很可能会跌个头破血流。 她在笑,虽然只有半个脸会笑。但那是自豪的、骄傲的笑。在愁苦袭来之前,她笑了,虽然同时流下眼泪。 甦醒过来的堂妹爬过来抱著明峰的腰,哭得很惨。 结束了。终於。 明峰忍著泪,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这样伟大的法师居然屈服於死亡,将自己献给邪恶,这让他胆战心伤。但明琦好好的,殃也好好的,他该感到满足。 我的力量都是借来的。没有罗纱残存的思念,没有英俊的护卫,没有麒麟的照顾,他不可能平安到现在。他感谢这些心爱的人,同时随时愿意站在她们面前。 他也哭了。 正因為他的情绪这样激动,所以没有发现身后没有头颅的殭尸颤巍巍的爬起来,拿著法杖,一步步,无声的接近。 他快要死了。他的智识、他的技艺、他的法术都要一起消亡了。但他盲目而执著的,要将最后的力量引爆,要将他深爱同时痛恨的林精一起拖下地狱。 他一步步的走近。 明峰倏然抬起头。 等他惊觉的时候,為时已晚。他可以感到冰冷的黑暗笼罩,连一再庇佑他的香风都被迫缄默,如死亡般。 庞大、霜寒、邪恶的黑暗……像是死亡具体化降临於人世,森冷的触感掐紧了他的脖子,束缚了他的四肢。他只能伏下抱住两个女人,希望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死亡之怒。 因為除了这个动作,他根本动弹不得。 不能让她们死,不能。哪怕是要献出生命,他也必须保护她们。他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看著任何心爱的人死在眼前了。 闭上眼,他咬紧牙关。因為他说不出任何一个字,甚至连呼唤都被锁死。 在死亡之前,一切都是惊惧的缄默。 他将殞命於此了…… 「凯撒,够了。」温厚低沉的男声,镇压住那种霜寒的死之咒阵。「我并不想毁灭你。执著这麼久,你也该放手了吧。」 明峰眨了眨乾涩的眼睛,转头回望。无头的殭尸法师拿著法杖,双手大张,在双手间,一团名之為死亡的黑暗盘旋凝聚,隐隐的有著无数哭嚎的尖叫。 在他身边有个中年男子,却抱著殭尸法师的头,表情这样悲悯。 「林越,你懂什麼?!」那颗头颅吐出怨毒,「别想阻止我!你这卑贱的、人工合成的下流妖怪!」他引爆黑暗。 明峰将眼一闭,不想看见自己的末路。许久之后,却什麼动静也没有。 偷偷睁开眼睛,发现再也不见殭尸法师的身影。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窜出无数翠绿的藤蔓,将他裹实了,连同他的黑暗、他的死亡。 那名為林越的男子将头颅送给翠绿的藤蔓,让殭尸法师得回自己的头颅。但他被困住,被无数绿意困住。 「法师啦、巫师啦,老以為自己的力量很强大。不管服膺光明还是黑暗,都自以為这些力量只根源於光明黑暗或元素,却不听听大自然的声音。」林越喃喃的牢骚著,「你看不起我所代表的植物吧?但你忘记一件事情。所有的植物都根源於黑暗的大地,却伸手向光明。从来没有倒过头的植物,将头埋进大地,用身躯迎接光明。」 「不要……烦扰我……」殭尸法师在枝条间发出模糊的怒吼,「杀了你们,杀掉你们……通通去死,都死……」 但他的黑暗却被植物吸收了,像是吸入了二氧化碳一般。他也渐渐枯萎,因為黑暗是支撑他存在的力量。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林精……「Dryad!」 「我不是。」疲惫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殃轻轻的、淡漠的回答。「你走吧。我并不恨你,虽然也不打算宽恕你。因為我完全没有对你的记忆。对於一个陌生人,任何情感都不适宜。」 殭尸法师的挣扎消失了。他呆呆的,呆呆的望著殃。望著她完美的半张脸、破碎的半张脸。他迷惘起来,那个时候……在他们依旧相爱的时候,他為什麼会突然让邪恶抓住,坐视殃被撕裂呢? 对永恆青春的忌妒?对自己日渐年老的恐慌?还是只是单纯的、恐惧失去她的那一天? 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 也说不定,他希望殃会永远忘不了他,在她心底刻画最深的痕跡。 他為什麼要执著的从死亡中復生?不就是因為殃还活著? 但她忘了,她什麼都忘记了。 「我无须存在。」他放弃抵抗,任凭自己被翠绿吸收殆尽,「既然你忘了我,我存在的意义在哪裡呢……?」 这位伟大的法师,即使屈服死亡,成為巫妖,依旧是当代第一人的法师,就这样消散,灭亡的主因是心死。 心既然死了,心魅也因此消亡。 他消亡的时候,从翠绿枝枒中,飞出一抹晶莹剔透。明峰微感异样,不等他伸手,那片碎琉璃似的碎片已经飞到他身边,眷恋著他掛在脖子上的小水晶瓶不去。 明峰困惑的,打开小水晶瓶。那微小的光亮融入之前收到的碎片中,浑如一体。 林越狐疑的看著明峰的举动,但回头瞥瞥委靡的殃,决定先把这件事搁置一旁。 轻轻的嘆了口气,蹲下来看著殃,语气关怀,却带著一丝责备,「学妹,你不该躲开我。」 殃将脸别开,颊上出现了一丝晶亮。 第六章 在哀伤的夏夜 林越邀请明峰等人到他的临时住处。他目前在嘉义某所大学暂时居留,是栋小小屋舍,孤零零的站在翠绿的牧场边缘。 殃没说什麼,呆滞迟钝的温顺,而明琦滚著微烧,正在昏睡。林越熟练的安顿两个像是生病的女人,他知道这不是身体的疾病,但灵魂染上了黑暗,却比身体的伤害还严重。 他各在两个女人的房间裡放置静静沸腾的热水,将一些不知名的叶子、枝梗扔进去,房间因此漂浮著一种奇特、清新的香味。 「这样就行了吗?」明峰有点胆战心惊。 「行了。我们对灵魂所受的伤没有什麼办法。真正能够治癒伤痛的,只有我们自己,医生所為极其有限。」林越温和的说,「让她们好好睡一会儿。女人的灵魂比我们坚强多了,很快就会痊癒的。来,别打扰她们。」 他们一起到小小的客厅,互相打量著。 在明峰眼中,林越是个外表朴实的中年男子。他不年轻,但也不年老,年龄从二十五到五十二都有可能。岁月没有在他的脸庞刻下痕跡,却让他的眼神显得沉稳而沧桑。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若是百年大树有眼睛,应该就像这样。看过许多岁月,却不会动摇深扎大地的根本。 这个人很奇怪。明峰有些迷惑。他的气是人类,但却带著一种僵硬的、强加的妖气。那是植物系的妖怪才会有的妖气,他曾经被半花妖开玩笑的追杀过,他很清楚。但是…… 半花妖是和谐的。就跟一般的混血儿没什麼不同,他们拥有一些不同种族的特质,水乳交融。但眼前这个男子却不是这样,人类和妖气涇渭分明,像是强行缝合在一起。 这种痕跡让他心惊,也有些莫名的伤痛。 林越看著明峰,也有点迷糊。他自认见多识广,却没想到在这末世看到一个纯粹血统的人类。这是大自然的玩笑?想起广為流传的预言,他有些不安。 「我姓林,林越。」林越开口了,递给他一张名片,「谢谢你在我赶到前保护我的学妹。」 明峰狼狈的惊醒,发现自己不礼貌的盯著对方已经太久。「不、不。我什麼也不会……我不在场,殃也会自己解决的。」 「或许。」他无奈的笑了笑,放鬆了些。他对殃是善意的。能对殃保持善意,他才不在乎眼前的纯血人类有多奇怪。「但她可能……」他停了口,心裡一阵阵的疼痛,「我还是得谢谢你。」 明峰喃喃的说著客套话。林越。这张精巧的名片有著木质的触感,上面只有优美的篆体写著: 「夏夜 林越」 然后是一行电话号码。 单看「夏夜」,他可能没有感觉,单看「林越」,他也可能没有记忆。但这两个组合起来…… 蕙娘在他临行前,塞过一本通讯录,他几乎都翻过一遍了。蕙娘的字纤秀,还贴心的在每个通讯人后面写了简短的介绍。 「夏夜」!他怎麼可能忘记这个机构!即使在红十字会,这个奇特的学术机构也是相当有名的。每年红十字会会派几个学生到「夏夜」研习,因為「夏夜」这个拿政府经费做研究的学术机构,专门研究蛊毒和「裡世界」引发的疫病,在学术上有著崇高的地位。他到了红十字会才知道「夏夜」原来就在他的故乡。 而这个声名远播的「夏夜」负责人,姓林名越,被尊称為「大师傅」。更因為他早年在红十字会研修过,被视為红十字会的荣耀。 麒麟认识大师傅,让他大吃一惊。这可是传奇性的人物呢。 没想到他和传奇人物面对面坐著。 「……大师傅!」明峰兴奋得有点结结巴巴,「我、我出身红十字会,现在是麒麟的学生……」 林越也吃惊了。他是听说麒麟收了个奇特的弟子,却没想到这麼奇特。「哦,难怪……」他鬆了口气,真正的微笑起来,「麒麟行事没半点章法。」 明峰慎重的点头。身為她的学生,真的无法同意的更多了。 因為红十字会,因為麒麟,他们感到亲近许多,开始閒聊起来。 大师傅当了很多年的老师,遇到明峰这样乖巧的学生,越发和蔼,明峰跟从毫无章法的老师太久,遇到这种天生的教职人员,更是相见恨晚。 「当初你来夏夜就好了。」大师傅感慨,「我也不会被那些不成材的学生气得心臟病要爆发。不过你还这麼年轻,来夏夜真的太早。过个几年,你若从麒麟这儿毕业了,看要不要来夏夜进修。你在红十字会研修道术?据我所知,红十字会只有个符论老师,而且已经过世了。」 说到这个,明峰就有点气馁。「是。我在红十字会没有修习到多少道术,倒是管了大图书馆不少时候……」 至於跟麒麟学了些什麼,两个男人很聪明的迴避过去。总不能说厨艺和动漫画的知识与日俱增吧?大师傅是知道麒麟的。 大师傅望著明峰,轻笑一声。「你管图书馆那个部分?」 「我管整个东方部书籍区。史密斯老师搞不太懂这部分,反正我也没什麼课……我的『裡世界史』倒是念得很好。」 「很遗憾,夏夜也没有相关的研究。或者你想学习蛊毒?鬼学?植物学?只要有兴趣,你可以来夏夜看看,我们也有非常庞大的图书馆。或许你会从中找到你的志趣……」 他们讨论了一会儿,更了解夏夜的制度。明峰不禁羡慕起来,或许这是一种更适合的生活方式。安稳、平静,可以与丰富学识常伴左右。 跟从麒麟,他的生活一直动盪不安。或许他非常怀念著大图书馆的岁月,安静的阅读、学习,将一本本古册修復、归类。 或许不完全是夏夜的生活方式,经过交谈,他对大师傅也有种尊崇、孺慕的感觉。但也因為他尊敬大师傅,所以他感到非常不安。他见过、经歷过太多,关於长生的贪念、青春的渴望。 「大师傅,这些都很好。」他直率的望著这位和蔼的老师,「但夏夜的研究是為了长生不老吗?这我不太喜欢。」 大师傅饶有深意的看他,「长生不老不好吗?」 「很不好。」明峰回答,「麒麟是因為变故,才不得不长生不老。她很辛苦……真的。她说过,长生不老是种恶毒的咀咒。人类不要自找成為妖怪。」 原本以為顶撞了大师傅,没想到他笑了。「你说得没错。现在我知道麒麟為什麼要带你了……她可是极為贪懒,推掉多少有才能也有野心的弟子。」 他深思了一下,「你说你管过大图书馆,你对『七三一部队』有多少认识?」 明峰的表情一阵空白,努力压制剧烈的颤抖,却不太成功。他无法抵抗这种污秽的邪恶,当初他是抱著垃圾桶整理关於「七三一部队」的史料,那种宛如热病的痛苦,如今记忆犹新。 「……在中国大陆实行大规模细菌战的人体实验。」他咽著口水,勉强嚥下欲呕的感觉。 大师傅点了点头,短促的笑了笑,「是,大致上是这样,但不完全。除了『七三一部队』,还有其他的……还早於七三一部队。我想禁书区可能有记录。」 明峰呆呆的望著大师傅,记忆不太情愿的转动。是,他在禁书区整理过。那是残破的几页报告,有被火焚的痕跡。但那几页有著残存的、阴阳道的咒存在,花了不少人力物力净化,还是阴森如鬼魅,几近成妖。 「……那个部队,代号叫做『蛊』。」他脸孔苍白的回忆著。因為日文报告却用个艰深的汉字,所以他印象特别深。「这支部队负著祕密任务,潜伏在云南一带。但中间亡失太多页了,只有末页还很清楚……」 原本苍劲有力的日文却因為忿恨扭曲,「夏夜夺走了一切!」 当时他一面吐一面整理这些史料,以為是「夏雨」,或者说是研究成果都因為夏雨引发洪水之类的天灾才毁灭,因為「夏夜」是不可能夺走什麼。 「是我们拿走了他们所有的研究报告。」大师傅坦然,「我们就是『夏夜』。」 明峰惊呆了,好一会儿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生於和平,我希望你也死於和平。」大师傅的语气平和,带著一丝灰暗的沉静。「希望你这一生,都不知道战争的滋味。」 那一年,烽火连天。 那时的林越还是个普通的、医学系的学生。他已经快要毕业了,却爆发了这场战争。不愿意放弃学业,他跟随著学校迁徙,準备到陪都重庆。 同校师生约百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起踏上这条艰困而漫长的旅程。本来是怀抱著乐观的希望,却没想到这条旅程是不归路。 半路上,他们被突然出现的日军绑架。一百多名师生,面对不到十人的日军,却没有一个逃脱。因為领军的娇小日本军官,弯著血染似的嫣红嘴唇,说,「来。」 这个字镇住了他们,然后被带入地狱。 这个化名為「铃木大佐」的日本军官,其实是残存的阴阳师之一。他本姓「御小角」,出身有名的阴阳道世家。 和保守自制的本家不同,铃木大佐狂於「御鬼」,并且对云南蛊毒有著奇特的热切。一来是政府的委託,二来是他个人的野心,当七三一部队开拔之后,他带著另一支队伍往云南而去,準备用他的才能彰显於世。 日本定义中的「鬼」和中国惯用的「鬼」,实质上并不相同。日本的「鬼」比较接近妖兽、精怪,根源不一,有些是由人妖化而成。他精於役鬼,但这种「鬼」非常罕见,无法成為有效的战力。 长年研究之下,他认為,可以像病毒感染一样,让人类成「鬼」。但这样的「鬼」不听使唤,没有理智,但他发现云南蛊毒可以控制人的心智,即使成「鬼」也不会失去效果。 於是,默默的,他在云南隐蔽的山区,开始了他庞大而残酷的实验。这群只是偶然被拘捕的师生,就成了他的牺牲品。 自从被拘捕之后,他们就被拿走了名字。他们成了「原木」和标号的组成,不再是人类了。 这个庞大残酷的实验其实是种妄想。人类的血缘非常复杂,除非是有稀薄的「鬼」血统,不然无法被感染。他不明白这些,只是将碎割的「鬼」移植在实验体身上,并加以蛊毒。大部分的人都因此发狂,在痛苦不堪中死亡。少数成為「鬼」的实验体,也活没好久,就自体爆裂。 深受挫折的铃木大佐非常愤怒,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错误。他想,从日本带来的原株不能的话,那中国土產的「鬼」呢? 他猎捕了一隻树妖。 那隻树妖还很年轻,不到百岁,才刚刚结好内丹。光滑、圆润,生气蓬勃。他安静的住在深山裡头,将根深扎於大地,仰望日月星辰,无忧无虑。 铃木大佐却残酷的将他猎捕,然后将刚修為人形的他活生生的凌迟。将所有的碎片都植入还活著、奄奄一息的实验体中。為了谨慎,这次他没有同时加上控制心智的蛊毒。他对自己的禁咒非常自信。 成果虽然不令人满意,但也还可以。存活下来,还保留智力、理性,维持人形的完美实验体共有四个。 是人类,却也保留树妖的能力。他非常高兴,认為自己找到了成功的方法。 将来,他可以製造一支唯命是从,坚韧、强大的树妖军队。他将获得无上的声望,甚至可以满足自己日渐膨胀的野心。在他的幻想中,他已经因此君临天下。 為了让这完美的实验体够强壮,足以承受蛊毒,他只加强了禁咒。然而,这是谨慎的铃木大佐终生最重大的失误。 这四个人,很巧的都姓林。因為铃木大佐拿走了他们的名字,所以没有注意这个奇妙的巧合。这四个林姓后代,祖上可上溯到相同的祖先,一个美丽而强大的树妖。 他们身有稀薄的树妖血统,所以在这场残酷的实验中存活下来。得到不自然的强壮和法力,并且从禁咒中清醒过来,怀著师友被杀和树妖殞命的双重怨恨。 低声交谈、并且饮泣。在这之前,他们虽然同校,却很陌生,但在这之后,他们隐隐的知道了自己不幸的命运。被这样残酷操弄过后,他们不再是人类,也不是妖怪。他们成了异类,只有这四个人是至亲了。 他们互称学长学妹,怀著必死的决心,打开了禁咒。 第一次杀人,他们都很恐惧。但是这样邪恶、污秽,若不清除,一定会有更多人受害。两个学妹都边哭边杀害衝过来的日军,他和学长也咬牙,尽力忽略穿透人体的噁心感。 那一夜,他们屠尽了整个日军营地。只有竭力护卫文件想要逃走的文书官,他们实在下不了手。 他这样拚命,这样努力,就是想要护卫这些资料。这些资料起码有五六个木箱的量,直到现在,经歷如此血腥恐怖的一夜,他还不放弃他的职责。 茫然四顾,他们找不到始作俑者的铃木大佐。多杀这个文书官也没什麼用吧? 学长将文书官掷远,他又爬著回来抱住木箱。 「你怕不能交代?」学长沉鬱的笑,「你告诉铃木大佐,是我们拿去了。」 「你们是哪来的间谍?可恶的支那猪……」文书官断了腿,还不断的怒骂。 学长仰望星空。不管发生了多少残酷血腥,星星依旧欢笑的闪烁,在这淡漠的夏夜裡。 「我们是『夏夜』。」他在沙地上写著,让文书官看清楚那两个汉字,「等你见到铃木大佐,就这样告诉他。要他等著,我们会去跟他要回这笔血债。」 他们打昏了文书官,将所有的研究报告都取走,然后放火烧了这个残忍的实验营地。 「我们应该烧掉这些报告。」殃虚弱的说。 「不,」林越抹去颊上的泪,「这是我们同学、老师尸骨堆积起来的血泪。我们该研究这些,用以行善,才真的能够凭弔他们。」 学长和另一个学妹赞成,殃只是落泪,没有说话。 那一个夜晚,「夏夜」成立了。 「学长成立了『夏夜』。当时的政府接纳了我们,也接纳了我们的研究。或许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但我们也有我们的想法。」大师傅淡漠的说,「我们在云南成立了研究所。当时有许多流亡学生,在那种战争的时代……许多人家破人亡。我们召集这些一无所有、只餘学术热诚的学者,从事蛊毒之类的研究。渐渐有了规模,后来為了躲避战火,随著迁播来台。」 他望著火红灿烂的夕阳。夏夜,即将降临。 「学长和我都是学医的。一开始,我们一面研究,一面互相学习。另一个学妹是学哲学的,后来她就著资料整理,开始深探幽冥。而殃……她是学声乐的。」 大师傅苦笑,「在我们那个年代,学声乐的女生很稀少,若非有一定家底和财富……但她不是因為家世和富有。」 「她天生是个声乐家,若不是战争爆发,破碎了她的家庭,她应该在维也纳深造才对。她一直很惶恐、害怕。但我们没有注意到她的孤独……当时我和学长学妹都致力於『夏夜』,像是投入没天没夜的工作可以忘记自己已是异类。」 「殃那时在帮植物学的老师建立温室。后来到台湾她也如此。但她封闭自己,除了对植物歌唱,几乎不与其他人交谈。」 后来,红十字会跟他们接触,发现殃歌唱足以促使植物生长开花结果,跟她提及红十字会也有人拥有类似能力,并且开堂授课,她就执意去了红十字会。 后来听说胆怯、温柔的殃居然成了妖异猎人,并且固执追捕逃过战犯命运的铃木大佐,将他斩杀在御小角本家的大厅,大為惊讶。 但当时,学妹失踪,学长外出云游,夏夜只有他独撑。他花了一些时间安排,才去探望殃。 他终於知道殃為何滞留在红十字会不归,為何成為妖异猎人。她恋爱了。她和红十字会最出色的法师成了搭档和情侣,她陪著法师到处追猎,并用没有被妖力污染的纯净歌声编构完整而柔韧的咒网。 「恋爱真的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大师傅微笑,带著模糊的感伤,「原本失去笑容的她,变得这样美丽、温柔,总是微笑著。她是多麼美啊,她的声音和她的人……她是多麼美啊……」 那时她的恋人凯撒,喜欢叫她「Dryad」。这其实是个美国人的错误转译,他知道殃姓林,林是树木的意思,而她又是树妖体质的人类。那个美国人将殃介绍给凯撒时告诉他,殃是「Dryad」,林精。 大师傅去红十字会几个月,和凯撒处得很好。觉得这个年轻法师应该会让殃得到幸福,感到很安慰。「夏夜」不能没有他,他便和殃和凯撒告别,回到「夏夜」。 等他知道殃出了意外,已经遍寻不到她的踪影了。身受重伤的凯撒已有老态,口口声声说殃已经死了。 他不相信。 他们被强迫改造成妖怪,血脉有著神祕的连结。他知道殃出了大事,但还没有死亡。 他的预感是对的。云游的学长将毁了半张脸、残废、连声带都受损的殃带回来。她身心都受到巨创,而且感染严重的尸毒,连林越都束手无策。更糟糕的是,她不肯开口,盲哑如静默动物。大师傅见过太多心伤而死的人,他害怕这个温柔的学妹也将枯萎死去。 但她却顽强的、带著残毁的身心活了下来。在「夏夜」潜心研究医学五年,然后又不告而别。 「她什麼都不肯说。」夜幕已经降临,带著凄凉的森冷,「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了完整的原貌。」 他投目到窗外,心底有著说不出的懊悔。他仅有的亲人……可怜的学妹。他不该让她去红十字会,应该守著她,让她心底的创伤痊癒。而不是让她去歷经这些痛苦至极的磨难…… 到如今,必须使用妖力才能唱出之前的歌声。而这是她最痛恨的事情。 「……我什麼都不知道……」明峰颊上滚著泪,「我什麼也不知道,没经歷过战争……」 「我愿你一生都不要经歷这些。」大师傅苍凉的笑笑,「我愿你永远生於和平,并且用这样和平的性情思考。」 他们一起沉默了下来,只有夏夜裡的山嵐,吹响了一波波的树梢。 后来去探望殃,她默默的坐在床上,动也不动的凝望著窗外,眼神空洞,额头还包著纱布。 回眼看到明峰,她淡淡的笑了笑。那是种充满灰烬感的笑,魂魄带著残伤的笑。 但她在笑。 「殃,你真的忘记他了吗?」明峰低低的问。 她慢慢的收回眼光,望著虚空。「没有什麼事情是真的可以忘记,只能够设法想不起来。」 殃是记得的吧。在那一刻,明峰突然明白了什麼。但是明白了有什麼好处呢?他默默坐在殃的床头,一起看著窗外无尽的晴空。 *** 大师傅邀明琦一起散步,她虽然讶异,但还是跟著去了。 牧场外有片小树林,他们在林间散步,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落下无数明亮的光点。 大师傅果然是个天生的老师,他和蔼的对待这个小女生,静静的听著她们这一路的追寻。 「你封著魂魄的黄纸……给我看看好吗?」 明琦掏出那几张染著墨晕的黄纸给他看,有些羞赧的。「呃……我没受过什麼训练,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土法子……」 大师傅接过来,仔细端详。「相信我,任何受过严格训练的人,也没几个可以处理得比你更好。」 这是个有才华的小孩子。他纳罕了。这样好的资质,却这样被忽视,他实在没办法装著没看见。 「你想来『夏夜』吗?」他问。的确,对这小女生来说,来夏夜真的太早。但宋家原是茅山正宗,為什麼不教导她呢?如果他们要忽视她的才华,他就不能置之不理。「并不是要你留在『夏夜』裡当研究员,只是单纯来学习,当个练习生。等你学够了,我会消除你一部分的记忆,让你离开『夏夜』,你觉得怎麼样?」 明琦瞪著大师傅,感到非常激动。她知道自己是有力量的,但这种力量却老是被家人忽视打压,这位大师傅却这样肯定她的「力」,不因為她是女孩子有什麼改变。 这让她非常感动。 「大师傅……真的谢谢,谢谢。」她含著泪,微笑著握著大师傅的手。「我……我要跟堂哥学艺。」 「明峰?」大师傅有点糊涂,「他还没出师呢……虽然我们都知道……」 他踌躇了一会儿,谨慎的斟字酌句,「呃,他是麒麟的学生。我不是说麒麟不好……但是当麒麟的门徒,最好有点基础。若是基础没扎稳,光靠麒麟那套,呃……」 这个麒麟。大师傅有点气闷。要跟麒麟这样使咒,就需要有良好而严谨的道学基础。若是没这类的基础,就不能理解麒麟「反璞归真」的咒。 (其实都是胡来。大师傅在心裡批评著。) 「我知道。」明琦坦白,「当我听到堂哥用神眉的对白和巫妖法师对峙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大师傅愣了一下。「那你想去红十字会吗?我可以推荐你……」 「不,我也不想去。」明琦笑了起来,「我的确很想多懂一些……但我不想懂那麼多。我不像堂哥那麼喜欢读书,我比较喜欢到处跑。」 她仰望林间阳光,笑容甜得跟蜜一样。「我对『裡世界』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我并没打算到那麼深入的境界……那也不是我的领域。我比较想在人群裡生活,解决普通人没办法解决的事情……那是在修道人眼中的小事,却是普通人的大事。」 她温柔的看著封著魂魄的黄纸,「我比较想让这些人平安回家。」 好吧,这些鬼。但对她来说真的没有什麼差别。 「……那你想跟明峰学什麼呢?」大师傅笑了起来。 「我还不知道欸。」她笑得非常可爱,「不过跟堂哥旅行,应该非常有趣。」 有趣吗?或许这样活泼自在的心,才是修道的根本吧。 他怜爱的摸摸明琦的头,「那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大师傅弯下腰,摘下一片草叶。那草叶在他掌心融化,朦朧得像是一团绿雾,然后凝聚成一只碧绿的,纤细的玉环。 他破例送了一样「礼物」给外人。 「你不能没有一点东西防身。」大师傅递给她,「希望碧绿的力量能够看顾著你。」 这个纤细的玉环陪伴她一生。她在这趟旅行之后,没有考研究所,反而去考学士后警官班,后来又通过裡世界公务员考试,成了一个灵异女警官。 这个不佩枪的女警官,武器却是一条碧绿的鞭子,唯一的咒语是神眉的对白。 当然,这是很久以后的故事了。 (完) 禁咒师 《禁咒师》第六部 作者:SEBA蝴蝶 禁咒师 Ⅵ - 第一章 第一章 希望 曲曲折折、复杂得几乎像是迷宫般的巷弄,静静的咖啡厅藏在转角,飘出阵阵甜蜜的香味。 偶尔迷路时巧遇的咖啡厅,下次可能怎麼找都找不到。「幻影咖啡厅」的店名和它本身一样神祕,,果然店如其名。连美艳的老闆和魔性美的点心师傅,都是这股神祕中的一部份。 这家神祕的咖啡厅不知道為什麼,关门关了一阵子。让好不容易找到的客人愴然若失,但是又不知道什麼时候,悄悄的开了店门。 偶尔闯入的人类不知道,这原不是给人类进来的咖啡厅,而是都城眾生的集散地。不管天上人间,都已经起了巨变,幻影咖啡厅的关与开,都悄悄的透露了凝重的讯息。 但现在的人类,还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原本美艳的老闆不知去向,只有冷著脸孔的点心师傅站在柜台,非常不耐烦的问,「要点什麼?」 点心还是充满了魔性的惊人美味,但是咖啡就…很令人无言。但对著这样的美少年,人类只会痴迷的吞下去,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喝了些什麼。 「…我说啊,上邪,」柜台一个懒洋洋的美少女很不客气的把嘴裡的咖啡吐出来,「你跟狐影真是绝配,一个天残,一个地缺。他的点心杀人於无形,你的咖啡可以让人胃穿孔。」 上邪脸孔抽搐了两下,闷不吭声的拿出一大罐金十字胃肠药,往她的面前重重一顿。 「…这就是你的解决方式?你到底会不会煮咖啡?」美少女叫了起来。 「闭嘴,麒麟种!」上邪发怒起来,「你以為我喜欢喔?要不是那隻老狐狸逼我看店,谁想守这家他妈的鸟店!我可是曾被尊称為神的大妖魔~各界见到我,谁敢不恭恭敬敬喊我一声上邪大人?我居然还得来站这柜台卖笑?!真他妈的…」 「作点心你就没怨言?」麒麟瞪了他一眼。 「作点心怎麼同?点心和美食是艺术,泥浆水算哪一国的艺术?」他嫌恶的看著咖啡,「这是食材!拿来增添食物美味的食材!拿来喝?你怎麼不乾脆喝辣椒水?」 麒麟无言的搅了搅那杯比黄连还苦上十倍的咖啡,放弃的将杯子一推,「…你总有酒吧?」 「老闆说,咖啡厅不卖酒。」上邪顿了一大杯冰牛奶在她面前,「爱喝不喝随便你。」 这时候又不是狐狸精,是老闆来著了! 瞪著那杯冰牛奶,麒麟整个发闷。她掏出小扁酒瓶,倒到那杯冰牛奶裡头,没好气的喝下去。 幸好手工饼乾太美味,让她觉得开心了点,当然她又点了六个蛋糕,口味每个都不一样。上邪的手艺真是独步三界,她不禁油然起敬。 「欸,上邪,你家老闆到底去哪?」舒祈老来那一套,她实在吃不消,还不如来问问这隻圣魔,最少不用打字。 「回天界当建筑工人啦。」上邪拉长脸,「王母说,他不肯帮忙,他就不肯放过那隻飞头蛮和她徒弟。你知道狐影对谁都是烂好人,当然除了我。王母一威胁,他就乖乖回去做工了。」 「…那他不回来了?」 「谁知道啊?他只叫我把店看好,营收若少了要跟我算帐。」上邪很不耐烦,吼著来打工的女孩,「请你来是来当外场的,聊什麼天?!快把咖啡端过去啦!」 那女孩怯生生的走过来,「对、对不起…」穿著小碎花围裙的她,实在非常可爱,但这种可爱却有种奇怪的地方。 说她是人,她却有著浓重的妖气;说她是妖,她却完全像个人类。 「…哇,」麒麟睁大眼睛,「我第一次看到人类变成的妖怪啊。」 「舒祈那死女人介绍来的。」上邪抱怨,「这儿又不是动物园,什麼奇怪的玩意儿都塞过来…人妖也就算了,最少她还会扫地擦桌子。连中尸神和怪道士都塞来打工…成天吵吵闹闹的,烦死了…」 麒麟愣了一下,「人妖?」 「就她。」上邪抬了抬下巴,「太爱漂亮了,爱漂亮到成妖。嘖,人类这种生物实在奇怪,那层皮有什麼好计较的…结果当了妖怪自己也不知道,什麼也不会,就知道聊天照镜子…喂!端著空盘子在那儿照啥镜子!去洗碗盘啦!吼~狐影收留你干嘛啊真是的…」 看著逃进厨房的女孩,麒麟若有所思的看著上邪,看得他心裡发毛。虽然听说麒麟惹了大乱子,闹到失踪一年多,但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他也没心思去打听八卦。但看她额头有麒麟角,灵力又大幅消退,可见传闻不是谣言了。 所谓虎死威犹在,更何况麒麟又还没死。她毕竟还是禁咒师,当世禁咒第一人。怕到未必怕她,但被她盯上绝对不是什麼值得高兴的事情。 「…你干嘛?」上邪瞪著她,「别说我没吃人,吃了人也未必要跟你报备吧?」 「你紧张啥?」麒麟捻著小饼乾细细嚼著,她的食道尚未完全痊癒,吃东西还是有点疼,「上邪,我问你,你潜到列姑射的根柢做什麼?」 上邪脸孔马上涨红,他变化成人形原本就绝美,颊上的霞红更添姿色,连麒麟都有几分感动。「我、我睡不著去散步不行喔?你怎麼知道的?我才要问你没事跑去岛的根柢做什麼呢?」 「我是没去啦。」麒麟承认,「最少不是整个人去。修到我这种程度,通常不做没有意义的杂梦。但前天,我做梦了。」 她逼视著脸转到旁边的上邪,「我在岛的根柢,看到了你。」 上邪不答腔,有些烦躁的洗著杯子。「你还看到什麼?」 「没了,就看到你。」麒麟喝完那杯牛奶酒(?),「但我一直觉得很不安。不然我在家喝酒睡觉看漫画不好,千里迢迢跑来找你做啥?上邪,到底是怎麼了?」 「你自己不会去看喔。」上邪不太高兴,「总之没什麼,呿,做个梦也来烦我。告诉你,我可不是狐影那烂好人,什麼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能来烦我。喝完你的牛奶就滚吧。」 「喂,这是列姑射岛欸…好啦,列姑射的遗跡。好歹这裡曾是许多眾生发源之地,最初天柱安放的所在。就算『她』碎裂成环状的碎片,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上邪擦著手,心底也犹豫起来。他和当初恣意妄為的大妖魔不同了,现在他有牵绊,甚至越来越像个人类。以前遇到这种问题,顶多抓著翡翠往安全的地方居住就是了,但现在…他介意的人越来越多,没办法这麼做了。 再说,真的有安全的地方吗? 「列姑射的根柢…」他沉重的说,「成了『无』的巢穴。」 总是懒洋洋微笑的麒麟,惊愕的瞪大眼睛。 所谓的「无」,其实是「有」的影子。万物存在就是「有」,消亡时便是「无」。 这原本是和谐的定律,但在遥远得几乎谁也不復记忆的古神族战争中,列姑射之所以陆沉,天柱之所以断折,是因為古神族发动了一个极為庞大的禁忌,為了战争而不择手段的禁忌。 他们啟动了「无」,让「无」拥有意志。 只拥有「毁灭」这种意志的「无」,却逸脱古神族的控制,毁灭了天柱。虽然说古神族几乎消灭了所有的「无」,但「无」本身就是大道循环的一部份,既然「有」,就会「无」,是无法完全消灭的。但诸界遵守创世规则,保持平衡,「无」就不会繁殖发作。 但神族却破坏了这种平衡,将人间视為自己领土,造成各界的裂痕,而「无」因此增生繁衍,更让裂痕一发不可收拾。 扩大的裂痕同时也影响到地维,造成地维的脆弱与崩坏。被「无」寄生的地维更雪上加霜。 这原是神明的祕密,他们也致力於消灭「无」的存在。据说「无」拥有巨大阴影般的形状,森冷的气息连神明都难以抵御,居住在失去平衡的裂缝中,以一切存在為食。但真正看过他们的人并不多。 「连天柱遗跡都成了『无』的巢穴?」麒麟喃喃自语,「情况变得这麼糟糕了啊…」 「脑残天人留下这样脑残的烂摊子。」上邪咕噥著。 麒麟出了一会儿的神,笑出来。「上邪,你说你跟狐影不一样,我看你被狐影感染的满深的。」 「…你说啥鬼话啊?!」上邪勃然大怒,「谁跟那隻烂狐狸精一样?!」 他又叫又跳,麒麟只是打了个呵欠。这些人,标準的心口不一。老是牢骚抱怨,结果事情来临的时候,还不是一个个认命的去处理。 上邪应该是多次潜入岛的根柢,将「无」的巢穴设法封闭起来。毕竟这裡是地维一个重大的「结」,若被「无」啃光,影响的地為范围实在太大。他原本拥有天人皇家的血统,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但无之巢应该比想像中的还大,不然他的神通不会消退的这麼快。 「你还能够应付麼?」麒麟站起来。 「我谁?我圣魔上邪大人欸!你问我能不能够应付?」上邪暴跳,「你有那美国时间管我能不能应付,还不如对你的角伤脑筋。别人是人妖,好歹还是妖,你勒?弄得神不神,鬼不鬼,看你是要乾脆锯角重头修炼,还是乾脆去当慈兽算了。现在你能干嘛?」 「锯角我就死了啦。」麒麟对他毫不隐瞒,「我还活著是因為这对角,实话告诉你,我和崇对峙的时候,人类的部份已经完蛋大吉了,只靠麒麟血缘撑著。但我又不可能回天成慈兽…」她耸耸肩,「就这麼混著吧,反正我退休了…」 「退休个鸟。」上邪瞪著她,「你收那个祸根子当徒弟,就像狐影护著飞头蛮一样是找死。喂,不是只有东方天界有化育池。」 麒麟转头看他,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真奇怪,她和上邪并无深交,顶多是仗著子麟奶奶和上邪尚有些交情,所以才得这圣魔另眼相待。但才几年光阴,这位圣魔却改变得非常剧烈。 「我对转化成慈兽没有兴趣啦,我是人类。」麒麟挥了挥手,「就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哼。」上邪冷笑了一声,「之前那隻死狐狸精说,『麒麟万般皆好,可惜有个人类沙文主义的毛病。』现在我觉得他说得还真对咧。唯有人类位最高?眾生都是劣等生物喔?」 麒麟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嘴,「我才没有…」 「难不成你成了慈兽就不能继续护卫你的眷族?瞧你现在神不神鬼不鬼,还欠人保护哩,能够护著谁?我是不知道到底怎麼了,但翡翠是我老婆,岑毓是我小孩,他们可跟我种族不同,但為了他们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没啥,都我家眷嘛。我不会神裡神经要去当人,你為何要非坚持个人类身分不可?」 他越说越激动,用力拍柜台,上面的杯碗一起跳了快半尺,「麒麟种!状况已经很不妙了,我说不上是什麼不妙…我总觉得一切好像往一个我不能控制不能理解的方向进行,说不準在我眼前就会有最坏的结局。你不想著能多做些什麼,就顾著自怜自艾,现在可容你这样麼?!若你真的是禁咒师,若你真的还有关爱的人!」 麒麟望著他,张大了嘴。她知道上邪曾在各族依旧浑沌曖昧不清的时代被人类尊為神祇,在各界也有崇高的地位。原本她以為是因為那个半公开的身世之谜,不过是个能力卓越的大妖魔,却没想到他却这样犀利。 低头寻思,她居然无可反驳。 虽然什麼都不存了,但列姑射遗址还存在著一种威严。这是最不可能成為「无」之巢的地方,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或许上邪说得对,他们恐怕得面临一个最可怕的结局。 「我真的很不想当什麼慈兽啊…」麒麟喃喃的抱怨著,「多麻烦。不过既然你都诚心诚意的想告诉我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听听吧。」瞅著上邪,她又捻了块巧克力饼乾。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上邪气得差点把磨咖啡机举起来砸到麒麟的脑袋上,那个成妖的女孩惊呼著架住他,省得发生惨案。「你这麒麟种太不尊重!你谁不好像,偏偏像是猴头加上那隻老爱用角戳人的子麟啊?!遗传為什麼这麼恐怖~」 麒麟托著腮,嘆了一口气,閒閒的吃饼乾。「是啊,為什麼呢?遗传真是残酷…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来人啊!在我吃掉她之前,快把她赶出去!」 上邪待腻了东方,跑去西方人间属地游歷了一阵子。直到被梵諦冈抓起来关之前,他在西方人间属地待了几百年,结识了一群酒肉朋友。 西方人间属地势力最庞大的是吸血族,其他妖族当然被压制的很惨。奥林匹克势力式微,许多古神祇待不住,也在人间流荡。这些神妖跟到处吃人找架打的上邪不打不相识,拳头中出了友情,到处吃喝玩乐,也就这样听了不少传言,见识了不少人。 最奇特的是,他结识了一隻独角兽。 「独角兽?Unicorns?」麒麟有些困惑,「我知道他们后裔很少,几乎都集中在地中海。但这跟我有什麼关係…啊。」 的确,有人认為独角兽和麒麟系出同源,但并没有确实证据。东方的麒麟归顺天界,以圣兽之姿存在;而独角兽却一直孤傲不驯,连自己族人都相当疏离,更不要说外人。见多识广的麒麟,还没见过任何一隻活生生的独角兽。 「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最少那个娘炮…我是说那隻老爱照镜子的独角兽是这麼说的。他说他们在东方也有远亲,他还很好奇东方远亲的处女漂不漂亮。」 …拜託。 「有回他喝醉了,带我去他们的圣地。那是个非常美丽的池塘,就在森林裡头。据说每隔百年,他们年轻的族人都会在那儿求偶,我们去的时候刚好是春祭。现在的妖族麼…都化身為人了。他们必须要跳进池塘裡才能现出独角兽的模样。我偷偷取过池水…」 上邪一面画著地图,一面搔了搔头,「差点被那群独角兽戳了几百个透明窟窿。但血缘虽然不尽相同,他们的气的确和圣兽麒麟非常接近。」 「你认為那是化育池?」麒麟眨眨眼。 上邪不太自在的看旁边,「…不是认為,一定是的。我也有…」他支吾了一会儿,突然生起气来,「我说是就是,你怀疑我?!你居然怀疑我这样伟大的大妖魔!」 麒麟支著颐,「哦,我记得上古狻猊也跟麒麟同属灵兽不是吗…?算是亲戚呢。」 「闭嘴!谁跟你们有关係?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上邪又跳又叫。 正在热闹滚滚的时候,大门的铃鐺响起,「终於到家了!吼,材料店怎麼这麼远…一台摩托车就要载这麼多货很累欸,你说是不是啊白姑?天下的老闆真是没良心,叫他们送货来就好了嘛,还得我们自己去载。不用怕找不到啊,我司徒楨欸!写道符贴在他们车上,开到冥道都有可能!这小小幻境迷宫算什麼…你说对不对啊白姑?」司徒走进门,一面对他肩膀上的白文鸟嘀嘀咕咕。 「再囉唆我掐死你!」白文鸟终於忍不住了,「天啊我是做了什麼坏事得让你收了收了也就算了还要听你嘮嘮叨叨是不是男人啊你比女人还嘮叨能不能麻烦你闭嘴…」 上邪的怒吼声瞬间被压了下去,整个咖啡厅充满了这对聒噪二人组的声音,令人脑门嗡嗡响。 「…我受不了了。」上邪把抹布扔在吧台上,「该干嘛去干嘛,我去教训伙计…」 他将那对嘮叨二人组拖到厨房去,马上一阵子鸡猫子喊叫。 「…我要结帐。」麒麟没好气的敲著柜台,上邪完全没听到,正在惨电他的伙计。 那个成妖的女孩拿著托盘,紧张兮兮的笑,「老、老闆会忙很久…呃,呃…一百八加一百一是多少啊…」 「…两百九,谢谢。」麒麟掏出三百块,「不用找了。」 狐影真是烂好人。什麼样的喜憨儿都收容进来…但上邪的脾气向来不好,会先心臟病还是脑充血…? 她耸了耸肩,施施然的往门外去。 走出门外,她顿住。司徒楨?啊,他不是舒祈的食客吗?或许可以套出些什麼… 不过,她并没有走回去。一来是她的事情很紧急,二来她肚子裡的酒虫,也很紧急。 最坏也只是世界毁灭而已,没什麼。比起世界毁灭,安抚她的酒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 此贴被towine在2008-03-22 16:56重新编辑 ] [楼 主] Posted:2008-03-22 11:26| aimaoer 级别: 可爱天使 精华: 0 发帖: 34 威望: 5 点 小说币: 46 RN 贡献值: 0 点 注册时间:2008-02-17 -------------------------------------------------------------------------------- 禁咒师 Ⅵ - 第二章 闪耀 他们喘气不已。 小五十已经成了一堆碎片,面对著十几个兇残、手上刀剑匕首各式兵器,脸孔充满仇恨的普通人,明峰和明琦的确束手无策。 比起明琦,明峰可能还没用一些。明琦的父亲习武,為了独生女的安全,也让她学了些防身。虽然对战技巧不足,但她面对过不少比人类可怕许多的对手,这让她很快就进入状况…但明峰虽然受过的训练比她还多,面对异族可能很厉害,但面对这群仇家,他是没办法的。 沾上血腥的阴暗记忆还在他心裡盘桓不去,他不想再造下杀孽。这让他更绊手绊脚,但明琦没有这种顾忌。 他只能和明琦背靠背警戒著,而眾多敌人将他们包围了。 「你这兇手,纳命来!」為首的女子尖叫,「崇家灭门的血债,你别想逃得过…不该出生的魔王!今天我们就要替天行道了!」 「白痴。」明琦立刻反唇相讥,「宰了我们,你们就不是兇手喔?讲得那麼好听,什麼替天行道,你若真是正义的一方,麻烦你去报警。私刑好正义吗?」 那女子看起来很年轻,被明琦一堵,狼狈起来。明知道她强词夺理,但她从小教养严谨,连骂人都不会,支支吾吾的只能望著身边的中年人求助。 「小姐,邪魔外道跟他们说那麼多做什麼?」那中年人恭谨的回答,「邪魔惯於魅惑人心,不可中计。速速击杀方可慰诸长老、日曜大人在天之灵。」 那女子眼中涌出仇恨,「你、你这坏蛋,杀了我哥哥!」她抽出一把日本刀,「我非手刃你不可!」 明峰低头,「…这是我和你们的恩怨,请放过我堂妹。」他懊悔内疚已久,此刻只想引颈就戮。 「哦?你心爱的妹妹吗?」那女子冷笑一声,双手持刀,直取明琦。明峰听得刀响,大吃一惊,他抡起手裡的行李袋,将刀锋打得一偏,抢救过明琦。 「这是我和你们的恩怨!」他发怒起来,「為什麼要波及她?杀人的是我不是她!」 「因為我要你知道,失去心爱的人有多痛苦!」她吼叫,一击不中,她灵活回刀,像是毒蛇般直取明峰的双眼,明峰又挥行李袋一挡,却被刀锋砍破,裡面的东西都滚了出来。 连缠著小花OK绷的玉笛都滚了出来,他赶紧去接,但依旧摔碎了一半。捡起半截玉笛,他似乎听到无声的啜泣。 这有灵的玉笛,就这样完了。不復记忆的远古年代,富饶的列姑射…残存到现在的美妙事物,又这样少了一件。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旧伤隐隐作痛,狂信者兴奋得尖叫躁动,渴求血腥的救赎。 想要的话,他可以让在场的人死得一个都不剩。这很简单。但面对自己的内疚,却是永恆的阴影。 紧抓著胸口,他勉强自己冷静下来,「…搞清楚,谁才是主人。」 他阴鬱的望著拿著日本刀,却不断发抖的崇家小姐。刚刚有一瞬间,在场的十几个人都失去了行动能力,被恐惧控制得动弹不得。像是有股强烈的阴暗从明峰的身上蔓延出来,令每个人血液為之冻结。 从他们踏入花莲境内,崇家就锁定了这两个人。崇家的精锐部队几乎全灭,大楼裡的人死得差不多了,重伤者也没多活多少时间,大半都半疯了。崇家家长日曜,更连尸体都找不到,失踪的人不计其数。 更可怕的是,他们上达多少詔书奏章,大神重也不曾再回应过他们,之后就封天了。 花了许多时间,他们才终於从半疯的生还者口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跡,循线追查许久,才又找到失踪已久的仇人。他们原本畏惧这个人形恶魔,但等接触以后,却发现他很普通。 不知道是什麼缘故,他显得非常文弱。原本想求同归於尽的崇家,更有復仇的把握。但是现在,他们又想起,眼前这位文弱清秀的男人,一个人歼灭了整个崇家的精锐部队。 他们被这股强烈的恐惧定在原地,手裡的武器几乎握不住。 几秒鐘而已,却像是一世纪那麼长。 然后像是阴暗突然袭来,也突然的消失了。他们宛如经歷了一场睁著眼的恶梦,惊醒般看著眼前的敌人。他依旧文弱清秀,手裡很可笑的拿著断笛。 崇家小姐有些恼羞自己的失态,她迴转刀锋,怒吼著衝上前,没想到敌人空手也迎了上来,举起手裡短得不能再短的断笛。 原本以為,她会将敌人的脑袋劈开,却没想到却被空气挡住。 说是空气,还不如说是辉煌的雾气。断笛像是刀柄,延伸出隐约荡漾、蒙著金光的雾气,一把透明的、形体模糊的长剑。 交手了数招,她的怒气渐渐被胆怯压过去。 他不是茅山宋家的孩子吗?人生父母养,祖上并没有什麼显赫的血缘。而她,可是神明之后。為什麼她会这样害怕? 她不知道的是,明峰的镇定只有表面。他对於这把形体模糊的长剑同样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把奇特的剑。既不温暖也不冰冷,反而有木头似的触感。甚至没有开锋的感觉。无意中擦过崇家小姐的脸蛋,明峰心底一阵发冷,却发现她没有出血,只是脸蛋淡淡的出现类似冻伤的红印。 这让他安心下来。 这是把好兵器,灵活、强悍,而且最重要的是不会对人造成致命伤。 明峰寧定下来,一手握著剑,另一隻手结了个手印。这是人狼族的长老教他的战斗技巧,他虽然不是个武士,但记忆力绝佳。眼前这位崇家小姐年纪可能不大,但武艺精纯,他非得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可。担心的瞥了瞥明琦,发现她的小堂妹已经在地上画了个方不方圆不圆的圈子,信心十足的望著他。 倒没想到这小丫头这样乖觉。明峰浅浅的涌出一丝微笑。让他头痛又疼爱的妹妹啊…这样聪慧的女孩子,怎能為了自己的事情,拖累她在此丧失大好华年? 「等等。」他开口,「你们要一涌而上呢,还是要单挑?打架总有个规则吧?」 「跟你这种妖魔…」中年人不耐烦的开口,却被崇家小姐打断了,「二叔,他是我的。如果我要当崇家家长,就非先解决他不可。不然我不配这位置!」 被唤為二叔的中年人,是黎家的家长,歷代都侍奉崇家家长,是他崇家最忠实的守卫。崇日曜是崇家家长的名字与称号,崇远志不是长子,出生的时候另取他名。但远志的大哥早逝,远志才接下家长的担子。现在远志失踪,崇家只剩下这个小小姐可以继承。 这位年纪最幼的崇家继承人名唤崇粼。她很小的时候就受命去日本生活,拜在土御门门下修炼。当时觉得莫名其妙,让这麼小的女孩离家背井,疼爱崇粼的黎二很是不忍,但现在看起来,先代家长真是真知灼见。 也因此保下了最后一点血脉。虽然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著离开这裡。 黎二环顾这个空旷的山野,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崇粼摸了摸颊上微疼的伤口,却意外没有看到血跡。她有些恚怒,这妖魔手持奇异兵器,却对她这样托大,只是侮辱的打一棒子,连血都不见。 但她反而镇静下来。越托大的人越有空隙,说不定她还有胜算。她挑衅的用武士刀指著明峰,「就我和你。我若赢了,你乖乖交出项上人头,让我血祭,你若赢了,我就让你走。」 「让我们走。」明峰可没那麼好唬。 该死,不上当。崇粼怒色一掠即过。「好,让你们走…但是,只在刀上见真章,绝不使用法术,你可敢麼?」 原本以為还要激他几句,没想到明峰大大鬆了口气,「这样是最好的了。」 …这妖魔,真是彻底看不起我!看不起我这即将即位的崇家家长! 崇粼沉著脸,握紧双刀,斜举著。明峰反而将模糊的光剑指向地板,鬆了左手的手印。 两个人对峙著,都在等待对手鬆懈的那一刻。就在这个时候,明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让明峰分了心。崇粼察觉机不可失,抡刀如大车轮般猛攻,让明峰狼狈的左支右絀。 「…你说!你给我说!」明峰气急败坏的边打边叫,「事实上你是他们派来的吧?!」 明琦揉著鼻子,非常委屈。「啊就…就忍不住嘛…」 「我会被你害死!你到底是来帮我还是来害我的?打什麼喷嚏啊,笨蛋~」 「我怎麼知道堂哥这麼纤细…」 崇粼却越来越生气。虽然明峰招架得乱七八糟的,但总是在关键时刻滑溜的逃出她的致命杀招,而且,他居然还有閒情逸致在对战的时候跟他的妹妹拌嘴!! 「不要太瞧不起人了!」她怒吼,在明峰滚地躲去她的杀招时,她结起手印,一团纯青的火焰弹起,正中明峰的后背,将他烧得皮开肉绽。 「你犯规!堂哥!」明琦大叫,抓著外套奔向明峰,赶紧将他背上的火熄灭。「卑鄙,下流!」 崇粼愕了一下,她倒不是存心使诈,只是一时气昏了头,顺手就使了法术。但她自尊心高,从来没被侮辱过,被明琦这样讲,越发恼羞成怒。 「…站著看什麼?把她抓起来,掌她几个耳光!」她大叫,一把抓住倒地的明峰,「你输了!输了!」 只觉得一团森冷袭面而来,她毕竟临战经验丰富,下意识的偏了偏头,那道森冷的气像是刀锋般,在她颊上擦过,留下很深的伤痕。 重伤的明峰举起食指,逼开崇粼之后,他跳起来衝向被包围的明琦,大吼一声:「滚~~」 这一字咒将敌人逼开了好几尺,明琦恐惧的抓著他,「堂、堂哥,你没事吧?你的背…呜呜…」 明峰没有说话,瞪著明琦脖子上的血痕。刚刚那群人将刀架在她脖子上。 弄伤了她。弄伤了我心爱的小堂妹。差点杀了我的小堂妹啊!! 紧紧抓著胸口,他的脸色又青又白。他的愤怒快要爆炸开来,后背的疼痛变得很迟钝,只是一片火烫,跟他的愤怒一样炽热。 「…你们,最好要有觉悟!」他怒吼的声音让这山野的飞禽猛兽通通遁逃,四周变得无比寂静。 转过身来,他的左眼,整个都泛红了,发著强烈的火光。 他像是狼衝进羊群一般,狂乱的斩杀。右手挥著光剑,左手不断变换著各式各样的结印。 虽然愤怒像是浪潮般淹没了他,但他却没被愤怒主宰。所以狂信者只在他体内吶喊躁动,让他更加烦躁。但在这种狂躁的情形之下,他反而冷静下来,只学过一两次的战斗结印反而使得越精密,越确实。 人狼族的战斗并不喜欢使用法术,虚耗大地母亲的力量,对他们来说是种褻瀆。但就人狼的眼光来看,明峰实在是个柔弱的孩子。所以老族长破例教了他不少临敌的法术,重点不在创敌,多半是瘫痪、昏迷、行动迟缓,这是為了让明峰在遇到强敌时有机会逃脱。 但是此刻的明峰,却将这些结印用在让敌人逃不走的用途上。 他实在太气了,气这群不能讲理的仇家,气不听话的明琦,更气的,是犯下杀孽的自己。 既然手上的光剑无锋,他决心让这群傢伙吃顿粗饱,很久很久以后都还记得这份惨痛,他几乎将场上的每个人都打到卧地不起,奄奄一息,连崇粼都被他抓起来摔在树干上,昏了过去。 等他气喘不已的站定,地上已经躺满了爬不起来的人。 怒气冲冲的踩过一地的人,他抓著黎二的胸口,对著他的脸怒吼,「看清楚我的脸,看清楚!我长这个样子,看清楚了没有?!要报仇,就单独来找我!你再去摸我身边的任何人看看…只要有谁擦伤了,我非把你们杀个乾乾净净不可,听到没有?我办不到?你以為我办不到?!听清楚没有?」 黎二惊恐的看著他,被重击过的脑袋还昏昏沉沉。这个左眼发著火光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完全地狱的魔王。 「不、不明白。」他勉强开口,倔强的。「要麼你就现在杀光我们,不然灭族之恨不是杀掉你就够了!」 明峰脸孔一阵扭曲,举起拳头就想给他好看。 「请住手。」一个冷静的女声传过来,带著一点厌倦和无奈。「请看在大师傅的份上,饶了这些人吧。」 犹在狂怒中的明峰狐疑的转过头,他的脸孔残存著暴力的戾气。一位女子走了过来,却看不出她的年纪,从二十五到五十二都有可能。她很清秀,有种飘逸的美丽。但她模样太年轻,眼神却太沧桑。 从昏晕中醒转的崇粼睁开眼睛,全身上下无一不痛。转眼看到那女子,她呆了呆。虽然自幼离家,但「她」的模样一直没有变。「…三姑姑?水曜姑姑!我、我是崇粼!」乍见亲人,她忍不住放声大哭,「姑姑!哥哥…长老叔叔…死了,都死了!都被那隻妖魔杀死了!姑姑…」 水曜?明峰鬆了手,让黎二跌回地上。崇水曜?大师傅就是托付他,将碎片交给崇水曜。 他看了看一地受伤的人,看了看崇水曜,突然背上沁出冷汗,脸孔热辣辣的麻。 水曜没说什麼,只是走过去逐一审视伤势,用气简单治疗一下。原本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终於可以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姑姑,為崇家报仇!」崇粼拉著她衣袖痛哭,「三姑姑…」 「什麼年代了,报仇?」水曜摇了摇头,「若是崇家杀过的人,通通跑来寻仇,崇家死灭个三代也还不清。报仇?」 「姑姑?」崇粼愣住,「你说什麼?难、难道…爸爸一直没有选出新的『水曜』!虽然你有成仙的妄想,但爸爸还是认為总有一天你会清醒过来,回到崇家的!他一直认為你还是崇家人,难道爸爸只是一厢情愿?!」 「对。你老爸只是一厢情愿。」水曜淡漠的回答,「我从来没想过要回到崇家。我不想当权贵的杀手或巫覡,我也觉得沾著血腥的崇高很没意义。今天你若记得兄长被杀的痛苦,那你应该比较明白那些被崇家暗杀的家属心情。天赋和法术,不该是那样使用的。」 「我管他们去死,我管别人去死!」崇粼大叫,「我哥哥死了,死了!我就要他偿命!我就要报仇,我才不管别人…」 「那就去报仇。」水曜疲倦的坐在地上,「去吧。如果这是你的心愿。现在就去,只要你杀得了他,我不会阻止的。」她苦笑了一下,「但经过你的『努力』,他原本蒙尘的能力闪烁起来了,我想十个你也碰不到他一根寒毛。」 崇粼呆呆的看著水曜,「…姑姑,你不帮我?」 「我拒绝。」水曜忧鬱的看著她,「这是你的心愿,不是我的。我早就知道崇家会走到这一步…崇家绑架降霜女神,付出这样的代价还真的很轻。」她双眼无神的看著虚空,显得非常疲惫、悲伤。「你该感谢降霜女神。若不是她不念旧恶,崇家死伤会更大。你哥哥和失踪的人,虽然不在人世,但都还活著。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你不如把復仇的精力留著设法跟那些人取得联繫。封天绝地,他们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回来。」 这个消息让崇粼愣住了。她就这样站著,涌出泪水。「…哥哥,还活著?」 水曜却没有再理她,对著明峰和明琦招了招手。怒气褪去的明峰沮丧的掺起明琦,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上车吧。」她打开吉普车的车门,「你们需要休息。明琦小姐的伤也得上药。」 「…你知道我们会来?你知道我们的来歷?」明峰越发忐忑不安。 「是啊,為什麼我得知道呢?」水曜坐在驾驶座上,许久不动。「事实上,我倒是希望什麼都不知道。」 她发动了车子。 水曜所在的小镇虽然名义上在花莲县,但是距离台东县却很近。明峰坐在吉普车上,却越想越奇怪。 崇家的人应该不知道水曜隐居在这个小镇上,但水曜怎麼知道他们被追杀?不可能有人跟她通风报信…那她是怎麼知道的? 疑惑的看著水曜的背影,觉得她的背影居然这样哀伤而沉重。 吉普车穿越了小镇,明峰将疑惑拋到一边,眼睛越睁越大。 这是个很小的镇,镇的中心有个喷泉。那种漫不经心,包容一切的模糊温和,很明显是自然泉水精灵的风格。这镇太小、太单纯,没有发展出城市独有的魔性,却拥有自然的眷顾。 但这不是让他们惊讶的主因。他们在小镇被忽视的转角、巷弄、屋簷,发现了各式各样的风水石、稳簷兽,这明明是他们宋家特有的风水佈置。 这些风水石和泉水精灵漫不经心的眷顾交融成一气,温和的保护这个小镇。仔细看,这小镇的方位正当鬼门,容易招来妖异和动盪,但因為这样的保护,所以显得非常平和安静。 这样高明的手法,恐怕连明峰的爷爷都使不出来。这会是谁? 「…四房的伯公吗?」明峰猛然想起,大师傅抄给他的地址是花莲县玉里镇,而他们从来没去过伯公家。但伯公生前每隔几年会来他们家,说过他家靠近台东。 靠近台东,但可能是在这裡? 「有亲戚?」水曜听到了明峰的自言自语,「说起来…我有个弟子叫宋明玥,难道这麼巧?」她轻笑了一声,沉重消退了些。 她并不是什麼都知道的。明峰深思了起来。伯公的孙子(孙女?),是该叫她堂弟或堂妹吧?希望不要跟明琦一样乱来… 明琦倚著他的手臂睡著了。脖子上的血跡已经乾了,真是的,应该很痛,却睡得这样香甜。真是没神经… 他挪动了一下,让明琦好睡一点。 「太香了…」水曜将车窗打开,「真的太香了点。我没有恶意,请相信我。」 明峰愕然,猛然低下头,省得被人发现他眼眶发热。刚刚,他愤怒高涨到几乎控制不住时,是这股香气镇压住,让他没有被愤怒主宰。 我到底要让罗纱操心到什麼时候?生前到死后,即使魂魄不存,只剩下「念」,她还是没办法安心…要到什麼时候?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时候,吉普车停了下来。「我们到了。」 明峰推了推熟睡的明琦,她揉揉眼睛,和明峰一起看著这栋被翠绿包围著的娇小农舍。 很漂亮乾净的小农舍,屋前屋后种著花,傍著一个很小的菜园,棚裡的丝瓜垂著,底下是碧绿挺立的葱。不远处还有个小小的竹林,沙沙的飘叶声让寂静更绝对。 打开门,没有隔间的农舍看起来更空旷,朴素的床上掛著蚊帐,满架的书,很突兀的有台笔电静静的放在茶几上。一旁的大书桌,一个少女正在专注的画著符。 「明玥,我们有客人。」水曜淡淡的说,「你可认识?」 「我?」少女抬起头,满脸英气。「我怎麼可能会认识?」 但明峰瞪大眼睛。眼前这样英气逼人的少女,和伯公宛如同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但我似乎认识你。」明峰急忙搜索记忆,伯公的名字?糟糕,他只听过一次,「宋、宋清…宋清松!宋清松是我四房伯公!」 换明玥瞪大眼睛。「四房?对对对,爷爷说我们是四房…你是?你是清柏叔公的孙子?」 「不不,我是大房的。宋清庚是我爷爷!」明峰兴奋得脸孔发红,又有点害羞,「论辈份,你应该是我堂妹。呃…这个傻呼呼的女生,是你堂姊。她是我二伯的独生女…」 明琦张大嘴,只觉得整个混乱起来。「…堂哥,你真是越来越了不起了。不但跟天行者路克一样会挥光剑,还会背这麼复杂的族谱…」 「闭嘴!是你太没用了好不好?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麼用啊~」 [ 此贴被towine在2008-03-22 16:58重新编辑 ] [1 楼] Posted:2008-03-22 11:28| aimaoer 级别: 可爱天使 精华: 0 发帖: 34 威望: 5 点 小说币: 46 RN 贡献值: 0 点 注册时间:2008-02-17 -------------------------------------------------------------------------------- 禁咒师 Ⅵ - 第三章 未来的哀伤 水曜听著他们一群年轻人认亲,含笑著转去厨房泡茶,让他们自在点。 「你怎麼还搞不清楚?」明峰生气起来,「很简单嘛,我们是大房,算本家,伯公是四房的分家。清柏叔公?那当然不是爷爷的弟弟啊!那是伯公的弟弟…吼,清柏叔公就是明熠的爷爷啊!」 明琦和明玥望著他,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 「但、但是,明熠堂哥喊爷爷外公欸…」明琦从小就觉得奇怪,為什麼明熠喊爷爷外公,却不是表哥而是堂哥。 「因為明熠的妈妈是爷爷的姊姊的女儿,只是被爷爷收养了。」明峰耐性的解释,「明熠的妈妈又嫁给清柏叔公的儿子,后来生了明熠。照族谱来说,是同宗堂兄弟没错,但还是得叫爷爷外公…」 两个女孩张著嘴,眼前已经不是金星,出现了灿烂眩目的银河。 「懂了没有?」明峰不放心的追问。 「…不懂。」两个女孩很诚实的异口同声。听得懂就能成仙了,何况她们没打算成仙。 「怎麼这麼笨哪?」明峰暴跳起来,「这麼简单浅显易懂的亲属表还不懂?好,我再说一次…」 明琦惊恐的掩住耳朵,明玥喊著,「我去找急救箱!」然后快速逃逸。 「欸,你们两个很没用欸!」明峰气炸了,「以后遇到亲戚怎麼办?都不认识了啦~」 「知道你是囉唆的堂哥就行了啦~」明琦哀叫,「饶了我们吧~」 「年轻人真是热闹。」水曜笑著端出茶来。「这麼快就打成一片。」 打成一片…我是满想动手巴她们脑袋的。明峰闷闷的喝著茶。 明玥捧出急救箱,帮明琦的脖子上药。「…这个堂哥…脾气好像不太好?」她和亲戚都不太熟,不禁有些胆战心惊。 「那倒不是啦。」明琦齜牙咧嘴,不碰还不痛,上了药,简直要命,「嘶…轻点轻点…堂哥很疼我们的,以后你就知道了。他啊,就是那种『口嫌体正直』,比谁都疼,就爱装得不在意。你也学道啊?真好,有老师教。」 「堂姊,你没有喔?」明玥张大眼睛,「好可惜,我觉得你气很纯呢。叔公不教你吗…?」 她们俩个女孩聊了起来,明峰和水曜相对著。 「让她们小姐妹讲讲话,我叫你明峰可好?」水曜笑了笑,虽然带著忧愁,但是种美丽的忧愁,「你受伤了?」 明峰这才觉得后背有些疼痛。崇粼的火术虽然火候不足,毕竟是神道正统。衣物无损,却灼烧肌骨。他脱下衬衫,水曜暗暗的皱紧眉。整个后背都是烧伤,焦黑一片,令人胆战心惊。 这丫头,下手就是杀著。虽说天分不高,但哪个普通人捱得过呢?崇家的孽难道要造到完全灭绝才停止?但她却不想去翻阅那个结局。 难得这孩子能忍,居然行动如常…细看她又发愣。焦黑的外皮下,居然已经新生了肌肤,剥掉焦皮,竟然恢復如常。 这是…她深思起来。「…你懂疗癒?还是谁先帮你治过伤?」 「没啊。」明峰背对著她,看不到水曜的表情。「不严重吧?刚烧到的时候真的好痛…但明琦帮我灭过火,火灭了就不太痛了。」 明琦?她狐疑的瞥向那个女孩,看到她手腕上翠光一闪,不禁微笑起来。看起来,大师傅很喜欢这女孩啊… 试著将所有焦皮剥下,她挽了把毛巾帮他擦拭,「不碍事。不严重的。」 「是啊,我也觉得不严重。」他有些忧心的看著明琦,「我比较担心明琦的伤。」 「她有大师傅给的手环,不会严重到哪去。」水曜正色,「大师傅给过我电话,说你会来找我。」 「是。」他赶忙从胸口拉出项鍊,串著一个小小的水晶瓶子,裡头的碎片晶莹剔透,透著阳光,幻化著五彩繽纷。「这是大师傅要我带来的。」 这麼乾脆?水曜凝视著他,「你不想留著?或者吃下去?」 「留著?」明峰呆了呆,「我留著干嘛?这可以吃?怎麼看都是玻璃碎片啊…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不太好吧?」 水曜的惊讶一闪即逝。很有趣,真的…很有趣。人类或多或少都有神魔等眾生的血缘。对这些碎片无力抗拒。舒祈遵循都城的意志,她则有「淡漠」护身,而明玥有坚强的信念和正义感。她们是少有的、不受碎片诱惑的人类,第一次,她看到不被诱惑的男人。 他凭恃什麼?难道就凭恃… 「你是『继世者』吧。」她淡淡的说,像是在谈天气般平常。 但明峰却整个惊跳起来。她…她怎麼知道的?「我、我我我…我不是…」他狼狈的想否认。 「每隔一段时间…很长的时间…就会出现你这样的纯种人类。」水曜依旧淡漠,她弯了弯嘴角,话锋一转,「我的师傅,有严重的流浪癖。他没办法忍受在同个地方久待,也没办法和任何人深交。但他却收我為徒,将一切的本领都交给我。你知道為什麼吗?」 明峰摸不著头绪。為什麼突然跳到这裡来?他诚实的摇了摇头。 「因為他发现,我也被『未来之书』选上了。」她苦涩的笑了笑,「这实在不值得高兴。」 「…你可以阅读『未来之书』?!」明峰大吃一惊。「在哪裡?那本书在哪裡?」 「那是无法碰触的书,我没办法告诉你在哪。」水曜疲倦起来,「有人阅读的方法是水占,听说也有人凝视岩浆、沙盘,许多各式各样的媒介。我和师傅的方式特别一点…我们两个都是『预知梦』。」 「…无法控制阅读的部份吗?」明峰的声音微微颤抖。 「不能。」水曜沉默了片刻,「但我倒是希望,永远不要看到。」 这是很重的重担,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他们被强迫阅读这本繁复的未来,既不能别开头,也无从逃避。在梦中看到的未来,绝对不会更改。但他们看到的却是极少数的片段,毫无秩序可言。即使领悟了会发生在何地、何时,做再多的努力,还是无法改变已定的结局。 她的师傅立志成仙,已经活了超过人类寿算很多倍。但他就是遇到这个阻碍跨不过去--无法忍受既定的悲剧在熟悉的土地、熟悉的人身上无可迴避的发生。 师傅就这样自我放逐,而她,选择默默忍受。 所以,她预见了明峰和明琦的到来和身分,也预见了崇家的追杀。但她既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地点,只能经过繁复庞大的卜算,才找到他们。 但她并不知道弟子明玥是明峰的亲戚,因為未来之书没让她「看见」这部份。 不过,她预见过继世者的模样,强烈的像是未来之书巴不得想用刀刻在她的脑海中。 「以前还没这麼频繁。」水曜忧鬱的笑笑,「封天绝地后,更无寧日了。」 阅读著无法改变的结局,只能眼睁睁看著灾难降临。光用想的,明峰就觉得不寒而慄。「你很辛苦,真的。」 「还好。」她淡淡的回答,「所以我没办法待在崇家…只用那麼狭隘的眼光去看待世界。对这种无奈的天赋,我尚可忍受。但是…我却看到了…」她的神情脆弱起来,「末日。」 「末日?」 水曜疲惫的闭上眼睛,「别问我是何时,和是怎样的光景。我不想提。」 「…因為我不肯听从命运安排?」明峰低下头。 「不,不是。」水曜笑了,「你听从安排,也只是将末日往后延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看了这麼久,我勉强组织过,或许,末日就是个既定的结局。有生就有死。即使是神明也会死去,并不是永远不会消亡。未来之书有无限可能的情节,我看到的梦境延升到极远的过去…其实,在远古天柱折断的那一刻,这世界应该毁灭。但我不知道发生什麼事情,这世界存活下来…未来之书因此非常混乱。」 明峰听得一头雾水,水曜瞥了瞥他,安抚的拍他的手背。「没关係,当作我自言自语好了。」她望著窗外的碧绿,「我以為我是个没有感情的人,谁知道目睹末日之后,我才发现,我居然这样深爱这个污浊拥挤的人间。」 她疲惫的脸庞转成坚毅。「…总之,到时候会有办法的。我只希望你了解,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你熬过末日,若谁也都不在了,你们…你和宋家子孙,能够管护末日后的人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责任了。」她凝重的握著明峰的手。 虽然听不太懂,但明峰觉得恐惧,一种严肃的恐惧。像是比圣母峰还沉重的重担压在背上,再也喘不过气。 但就算谁也不在,总还有麒麟在吧?谁都可能会死,但麒麟不可能的。 麒麟会知道该怎麼做。 他暗暗鬆了口气,「我会尽力的。」 水曜的忧鬱褪去,露出一个坚强而美丽的笑容。「我知道你会的。没有结局,是不能更改的。」 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明峰才了解水曜的意思。而他,并没有辜负水曜的期望。 他们在小镇盘桓了几天,见识到明玥宛如鬼屋的家。 真不愧是茅山宋家,天赋异稟,连宋家子孙娶的老婆也一个比一个有胆识,能够在这种鬼屋处之泰然,谈笑风生,面不改色的生活下去。看得明峰和明琦嘖嘖称奇。 明玥也跟他们提及了碎片的由来。大师傅虽然略提过,但所知不如明玥的详尽。毕竟明玥和化人失败的飞头蛮同校过,失去大部分魂魄的飞头蛮还拜明玥為师,而飞头蛮的人类弟子,也是明玥的忘年之交。 「我听师傅说,飞头蛮殷曼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大妖。」明玥说,「我是看不出来啦…毕竟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只是个有些不可思议的小女孩…她化人失败得很彻底,连内丹都被抢走了。但师傅说,她修炼千年,境界却比许多好几倍修行的妖怪、甚至某些神明还深远。所以,她的魂魄碎片成了很好的催化剂…」 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上好的仙丹药引。」 明峰莫名的,起了一种严重的反感。他不认识飞头蛮,甚至这种种族他也鲜少听到。但任何种族的存在,都不该是其他种族猎杀的对象,而且理由不是為了生存,仅仅是追求强大的药引。 「我有接到君心哥哥的信喔。」明玥话锋一转,「这年头了,谁还寄信…大家都用e-mail了啦…君心哥哥真古板…」但她神情很愉悦,「他们正在收集魂魄碎片喔。希望小曼可以真的好起来…虽然她不太记得我了。」 望著明玥,明峰的神情温柔起来。他的妹妹们…都有股英气,都有著善良的好心肠。 「身為你们的哥哥,真的太好了。」他揽著明玥和明琦的肩膀,充满了说不出的感动。 「…堂哥,你也犯不著哭啊…」 *** 明玥的奶奶和爸妈很高兴看到明峰和明琦,很热情的邀他们住下。明玥相当喜欢这对哥哥姊姊,尤其是明琦。明玥一直渴望有个可以谈心的的姊姊,现在明琦来了,个性又特别相契,更是整天腻在一起,她们常常两个手牵手,跑去水曜家。 明峰也没有阻止。让明琦啥都不懂自己乱撞,还不如能学多少算多少。但是他看到明琦展示给他看的精美刺绣,不禁扁了眼。 「…你跟修仙者学这个?」他声音大起来。 「不对吗?」明琦皱紧眉,「你不觉得很美吗?这是艺术欸~」 …你高兴就好。 反正暑假也快结束了,不是吗?人生有多少自由自在的时光?与其花时间去烦恼未知的灾难,还不如让她高高兴兴学些她喜欢的东西。 「好啦好啦,很美啦。」明峰宠溺的揉乱她的头髮,「老爱这些五四三的。」 明琦笑了起来。这样一路的危险惊吓并没有在她心裡留下阴暗的痕跡,她依旧乐观开朗。即使她知道了末日的存在,还是打算开开心心过每一天。 后来明琦绣了一打又一打精緻的绣花手帕逼明峰用,很巧的是,也是蓝色小花。明峰每次收到她寄来的绣花手帕,都会哑口无言。 虽然会回信抱怨,但他还是珍惜的使用著,没有白费明琦辛勤的苦心。 *** 他们在小镇待了十天,就在明琦要回去?>册的前两天,睡梦中的明峰弹了起来。 客房裡的电话炸得飞跳,迷迷糊糊搞不清楚状况的明峰飞身过去接住往地板砸下的电话机。 愣愣的抱著电话,他晃了晃头。 「喂喂?」掉落的话筒传出麒麟的声音,「这样也醒不过来?是不是该再炸一发火符…?」 「别!别别别!」还没完全清醒的明峰抓著电话大叫,「这是我伯公家的电话!你不要随便乱炸,炸了我怎麼跟婶婶交代啊~」 「咦?醒了嘛。」麒麟不太高兴,「醒了不会出声喔?」 几点了?明峰看著漆黑的天色,和床头夜光萤幕的闹鐘,分秒不差,刚好三点半整。 「…半夜三点半!」明峰气得发抖,「谁有办法在这时间瞬间清醒?!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你可是炸了我的食道,差点把我给宰了。」麒麟冷冷的说。 明峰瞬间语塞,不禁冒出冷汗。完蛋,居然有这把柄在她手上,他将来还想有好日子过?应龙真是混帐东西,共个鸟鸣!?现在他该怎麼办哪~ 「啊就…就、就…我又不是故意的。」他狼狈的分辨,「我我我…好嘛,对不起…」 「说对不起就没事的话,这世界上还需要警察吗?」麒麟的声音更冷了,「你知不知道差点宰了我是小事,吃饭喝酒不方便才是大事吗?」 这下子,明峰的后背也沁出冷汗了。 「…炸都炸了,不然怎麼办?」明峰硬著头皮回答,「你也让龙女来好好『教训』我了…」想到差点让龙女的怒气秒杀,他就热泪盈眶。 「你说这什麼话?」麒麟似乎心情大大好转,「我是那种记恨的人麼?」 你是。明峰默默的在心裡说。当然,他没种这样对麒麟呛。 「我心爱的徒儿跟我求救,我掐指一算,这又的确是桃花劫…」 你的卜算向来很烂,这需要我提醒吗?当然,明峰也只敢腹诽,没胆子提醒麒麟。 「…我又伤得动弹不得,你也知道蕙娘忙著照顾我的『伤势』,」她特别在「伤势」两个字加重语气,「徒儿有难,我做师傅的也不好坐视是不是?刚好你又有个名正言顺、贵為神族的未婚妻,当然只能商请她去解救你的桃花劫…」 说得比唱还好听!明峰气得差点握碎电话。若不是大师傅来救他,现在他和明琦还在那家旅馆洗被单抵债啊~ 「明峰,你怎不说话?」麒麟心情越来越好,「為师是怎麼教你的?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你教我什麼?你到底教我什麼啊~「…那还真是谢谢你喔!」上辈子我造了什麼孽,这辈子得来当麒麟的学生啊?! 麒麟嘻嘻一笑,「不客气。你知道的,我从不记恨,而且施恩不望报。」 跟食物无关,你的确如此。但该死的,这件事情跟食物有关係,大大的有关係。 「不过,」麒麟语气很轻鬆,「我打算出国,欠个司机,你赶紧滚回来吧。」 …啊? 「你出国干嘛?!嫌你东方招惹的妖怪不够多,难道欺凌妖怪你也打算国际化?!」 「我哪有欺凌妖怪?」麒麟不悦了,「过招,那是过招!是那些妖怪太没用了…我都开门等他们来吃了,还这麼不堪一击…孤独求败的心情,谁人了解…」 够了! 「你到底出国要干嘛?」明峰有不太好的预感。 「听说西方也有化育池。」麒麟语气非常平常,像是在谈晚餐吃啥,「我想没当过真正的慈兽,当一次来试试看好了。」 「…转生成慈兽没有风险吧?」明峰抓紧话筒。 「我有慈兽血统,大约五五波吧。」麒麟耸耸肩,「没有子麟奶奶和眾麒麟族人护法,有五成是我天生异稟了。」 「…失败会怎样?」明峰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会死啊。」麒麟回答的很自然,却让明峰整个跳起来。 …这种事情是可以试的吗?! 「我马上回去!」他对著话筒大吼,「千万别自己跑掉,我马上回去!」 「…我没聋。」麒麟将话筒拿远点儿,「不用那麼大声我也听得见。你现在在哪?我解除很多阻碍才找到你。」 「我在玉里,我四房伯公家裡。」 「那麼,你将碎片交给崇水曜了吗?」麒麟问。 大概是大师傅跟麒麟提过了。水曜。她那张忧愁而沧桑的在他眼前徘徊不去。被本鬼魅似的书纠缠,望著她不想知道的末日。 「…麒麟,只要被选上,谁也不能抵抗未来之书吗?」他低下头,轻轻的问。 麒麟怔了一下,笑了出来。「如果是眾生,大概不能。但人类是可以的。」 明峰猛然抬起头,握著话筒的指尖发白,「…人类可以?為、為什麼?但是…」 「我都可以了,其他人没有理由不行。」麒麟淡淡的说,「我还身有浓重眾生血缘哩。徒儿,你只知道人类是脆弱异常的容器,却不知道裡头装著无比的力量。眾生有著坚韧的壳,但外壳如何,内在也如何,限於种族天赋,是没办法提升太多的。但人类不同。」 轻笑一声,「我不邀请你,你不可以进来。」 麒麟掛了电话。 所以,麒麟的卜算非常不準。她拒绝了未来之书。 明峰握著电话好一会儿,呆呆的坐到东方发白。 天一亮,他就坚持要回去,和明玥一家道别,婉拒明玥爸爸的好意,他跟明琦并肩步行,準备去火车站。 去火车站之前,他们特别弯去水曜的家一趟。 「…水曜,我们要走了。」明峰踌躇了一会儿,「麒麟说,人类可以抵抗未来之书。她说,『我不邀请你,你不可以进来。』。」 水曜的表情空白了一秒鐘。笑意缓缓的漾了起来。「原来还可以这样。请代我跟禁咒师道谢。我总算偶尔可以好好睡觉了。」 偶尔? 「我不会完全拒绝未来之书。」水曜平和的说,「这是我现在可以做的事情。一定有什麼规则可以违反,一定有什麼情报我们得知道。我已经决定了。」 她轻轻的抱了抱明琦,又抱了抱明峰。「一路平安。」 站在门口,她目送这对年轻孩子离去。 偶尔,我也可以休息一下。这样我可能可以撑久一点,知道得更多一些。她走回屋裡,打开笔电,登入帐密。 「舒祈,我想告诉你。」她对管理者坦白,「我看得到未来之书。」 舒祈好一会儿才回话,「你从来没有告诉我。」 水曜垂下眼帘,「我跟师傅都认為,不该干涉这世界的运行,所以当成我们师徒共有的祕密,不对任何人提。」 「為什麼告诉我?」 「…舒祈,我不能隐瞒了。」她闭上眼睛,「我看到了末日…也看到末日的你。」 「大概什麼时候?」舒祈淡淡的问。 「我不知道。」水曜烦躁起来,「但我看到身在末日的你,容貌和现在几乎没什麼改变。或许很快…」 「不会的。」舒祈弯了弯嘴角,「放心,不会的。」她考虑了一会儿,「我也告诉你我的祕密好了。」 舒祈的祕密? 「我从三十五岁开始,时间就凝固了。」舒祈平静的说,「三十五岁那年,健康检查的结果不太妙,我得了白血症。」 「…舒祈!」水曜叫出来。 「别慌。很初期的症状,我日常生活也没有什麼异常。」她笑了笑,「我不想化疗,但病情一直没有恶化。第二年,我实在觉得奇怪,再去检查,和前年的报告一模一样。听好,是所有的检查数据都一模一样。 「第三年、第四年…都相同。我甚至连指甲和头髮都不再生长,停滞住了。现在我都四十几岁了,但和三十五的模样完全没有改变。」 托著腮,舒祈轻嘆一声,「也不让我凝固在年轻貌美的少年时光,凝固在一个拿葱大婶的年纪做什麼?」 「…舒祈,你问过都城吗?」 「魔性天女只是笑。但我想,我可能明白了。哎啊,我一生都只想当个普通人…想到这个愿望这麼难以达成。」 她望著窗外。从舒祈的窗外望出去,只看得到阴沉的天空,杂乱的电线和电线桿,纷扰的市声縈绕,空气污浊。 「实在不是什麼赏心悦目的景色啊。」她自言自语,「没想到…我比我想像的更爱这个脏兮兮的世界。」望著虚空,她轻轻的问,「你也是吧?魔性天女?」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粗哑的笑声。也因此,她悄悄的弯了弯嘴角。 [ 此贴被towine在2008-03-30 21:52重新编辑 ] [2 楼] Posted:2008-03-22 11:31| aimaoer 级别: 可爱天使 精华: 0 发帖: 34 威望: 5 点 小说币: 46 RN 贡献值: 0 点 注册时间:2008-02-17 -------------------------------------------------------------------------------- 禁咒师 Ⅵ - 第四章 寻道 明峰再三叮嚀明琦要直接回家,别惹乱子,却被明琦白了一眼。 「我怎麼会惹乱?我是柔弱胆怯的美少女欸。」 明峰瞪了她大约五六秒,颓下肩膀。事实上,他这个堂妹更适合当麒麟的弟子,不过他绝对不会推荐给麒麟的。 开玩笑,一个麒麟就天翻地覆日月无光了,再加上明琦… 為了人间百亿人口和眾生的安危,他绝对不能干这种非常惊悚的事情。 「…反正你直接回家就对了。」 他非常担心,但实在没有空将她押回家。不过歷经了这麼多事情…他这个堂妹总该受到一点教训和警惕了吧? 事实证明,明峰完全把明琦想简单了。这位「柔弱胆怯的美少女」不但半路上下错站,还意外邂逅了重伤的九尾狐王狐玉郎,差点去当了九尾狐王的王妃,又险些把命给丢了。 但这些精彩的情节明峰一点儿都不知情。他若知情,非发心臟病不可。 毫不知情的明峰匆匆赶回中兴新村。虽说是暑末,南列姑射的阳光依旧泼辣的撒欢,照耀在麒麟屋前的草地上,显得这样灿烂。 广大的草地上,支著晒衣竿,蕙娘细心洗过晾上的白被单,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蓝得深沉的天空,几丝轻柔的云。白墙小楼,碧绿草地。 赶回家的明峰獃住。他住在这裡好几年,却从来没去细看过他和麒麟的家。这完全不像罗纱临终前的幻梦,但又完全是罗纱的梦幻田园。 就是这裡。就是…他和麒麟住了好些年的这个地方。没有井,没有三合院,却是他最想回来的地方。其实根本不用去寻找,只要是他的家,不就是罗纱的家吗? 没有井可以让西瓜浸凉…但是罗纱,二十一世纪了,我们有冰箱。我可能不会种田,但我们可以并肩种花。罗纱… 如果你还活著,我想在这裡娶你。种上几棵荼蘼,几棵花楸树。麒麟虽然是个不像样的师父,但她也会对你好。 如果你还活著,就会有秧儿和瓜儿。 但你不在了。 他没有马上进屋,反而在广大的草地上徘徊。最后,他在麒麟最喜欢爬的那棵大树树下站定。掏出那小小的布包,一直忠实的,从魔界跟回来的,罗纱的遗物。 含著眼泪,他轻轻念诵著,恳求大地母亲接纳他最爱的女性。像是回应他的哀伤,轻柔的地鸣之后,树根下开啟了一条裂缝,刚好让他放进罗纱的遗物。 但他却没有勇气让裂缝合拢。凝视著那个布包,他热泪如倾。 香风乍起,熟悉的芳馨环绕,像是模糊而透明的拥抱。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魂飞魄散的罗纱,隐约荡漾的在他眼前现形。她按了按自己完整的左眼,又按了按明峰的左眼。 失去魂魄,只餘思念的罗纱,指尖沁凉如夏夜。 「你…让人好不放心。」罗纱微笑,完整的左脸、鬼魅般的右脸,一起微笑起来,「也只能将仅存的眼力,送给你了…」 「…请你放心。」明峰颊上滑过一串串的泪珠,神情却轻鬆愉悦。明知道…这只是思念。但罗纱即使到这种地步,还是思念著、担心著。「我会用你的左眼…看尽世界。」 她微笑,闔目飞腾於空,化作一股香风,沁入树根之下。 明峰在树下站了很久,直到微风吹乾了他颊上的泪。 他的追寻终於找到终点,而他,也正式和这段早逝的恋情告别。 他在树下坐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情绪比较平静了,才走入屋裡。 明峰相信,麒麟和蕙娘一定早就知道他回家了,但她们是这样的聪慧(就算麒麟是酒鬼,也是个聪慧的酒鬼),知道他的伤痕得自己治疗。 可能,非常可能,麒麟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但她从来不说。 走进客厅,麒麟抱著酒瓶,正在看「火影忍者」的动画。薄醺的眼睛半开半闔,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没看到蕙娘,楼上传来忙碌的声音,想来蕙娘又急著在打包。 这是很平常的景色。他跟麒麟住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这个样子。但他没想到,他会这麼想念她们。 想念快喝出钻石肝的麒麟,想念忙个不停的蕙娘。或许罗纱的死别让他更不捨,不捨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愣著做啥?」麒麟醉眼惺忪的转头看他,「去厨房帮我把下酒菜端出来,我现在不方便。」 「…听说你炸的是食道不是腿。」温柔的情感宛如朝雾,一碰到麒麟就化成太阳穴的青筋。 「啊…我腿上有猫啊…」麒麟心不在焉的喝了口酒,「快点去。乾喝酒很没意思欸…」 「…你腿上哪来的猫啊?!」明峰吼她,「唬人你也有诚意一点!」 「被看穿了吗?」麒麟托著腮,「我好怀念以前的笨蛋徒儿。之前你只会暴跳,看不出来我唬你呀…」 「谁是笨蛋啊?!」明峰还真的暴跳如雷,「你不要想说这样就可以混过去!化育池到底是怎麼回事?!这种会死的事情是可以试试看吗?!还喝?你还喝?!你不要想说这样可以混过去…」 麒麟用指头堵住了耳朵。 这个举动让明峰的大脑瞬间当机,他暴吼一声,夺走了麒麟的酒瓶,麒麟大怒的将他踢飞,抢回她心爱的酒。捂著自己可能瘀青的屁股,明峰愣了几秒,扑上去跟麒麟拼命,这屋子开始久违的大战,真格是地动山摇。 在楼上收拾行李的蕙娘,有些无奈的望著天花板簌簌掉落的灰尘。这两个怎麼都养不大… 她放下手裡的工作,走下楼。麒麟骑在明峰身上,死命的挖明峰紧紧抱在怀裡的酒。 「…主子,冰箱有我刚买的薄酒莱。我买菜回来你睡著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麒麟欢呼一声,从明峰身上蹦起来,直奔厨房,靠著冰箱门就开始灌,一面津津有味的吃著乳酪。 鼻青脸肿的明峰摇摇晃晃的扶著沙发起身,「就算是薄酒莱你也别这样灌!有没有点女孩子的样子?怎麼看都是路倒的烂酒鬼!…等等,」他猛然醒悟,「喂!麒麟,你还没说你干嘛非变成慈兽不可啊!!」 麒麟含含糊糊的回答,「唔…(嚼嚼嚼),啊就…既然有这种设定,就什麼都玩看看啊,慈兽算隐藏人物欸!这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有的体验…」 …这是理由?这也好算是理由?! 「有一半的机会会翘辫子啊!我可不要替你披麻带孝!」 「还有一半机会不会嘛,人生自古谁无死…」麒麟伸出食指摇晃,「我跟各殿阎罗都有交情,说不定会放我归阳,若不能,好歹也可以混个官儿做做…」 「…冥界封闭了不是吗?」明峰额头的青筋几乎有蚯蚓粗,「连冥道都不通了,你还指望阎王给方便?」 「对喔。」麒麟开始伤脑筋,「那我去拜託舒祈…」 「甄麒麟!」明峰怒吼,「你给我正经点!」 「我向来是个严肃正经的人。」 「………」 麒麟死都不告诉他為什麼要去寻化育池,被他缠到烦了,麒麟高举双手:「我错了,宋大爷,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打电话给你,应该自己悄悄的出国去…」 「你敢?!」明峰对她挥舞拳头,「你敢自己偷跑,天涯海角我也去找你鞭尸!」 「这是损毁尸体,违反法律的欸。」麒麟喃喃的抱怨,「你是师傅还我是师傅?是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 明峰完全忽视她的抱怨,身為一个不像样师傅的弟子,就是这麼劳心劳神,他早就觉悟了。「到底是為什麼?你说!」 她是哪根筋不对,收了这样一个囉唆又杂念的徒儿呢?麒麟纳闷起来。这年头的食客和徒弟,真的一个比一个嚣张了。瞧瞧这审案子的口吻! 「啊就…我人类的部份已经完蛋。」她决心简化整个事实,「不变成慈兽,我可能活不久。」 你知道的,「活不久」是个非常曖昧的名词。从蜉蝣的角度来看,活不到一个鐘头叫做活不久;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再活也活不到一个月叫做活不久… 从慈兽的角度来看,活不到三百岁,就是夭折,活得不久了。 麒麟用的就是慈兽角度,但当然,她是不会告诉徒儿的。 果然明峰脸孔苍白起来,双唇颤抖。麒麟赶紧把头一低,省得被他看破拼命忍住狂笑的衝动。 「…情况这麼糟糕?」他连声音都不稳了。 「其实没有很糟糕。」麒麟声音古怪的说,听在明峰耳裡,像是在压抑啜泣。 「你為什麼不早说?!」明峰大声起来,「还跟我卢卢卢卢什麼卢?!蕙娘,我们马上去收行李,机票订了吗?几时出发?这不能耽搁了啊!」 蕙娘忍不住开口,「其实…」她实在不忍心看明峰这傻孩子让主子耍得团团转。 麒麟在她手臂上捻了一把,「别说,蕙娘。白让明峰担心做什麼?」她神情怪异的微笑,「我累了,先回房休息去。」 「快去休息。」明峰误会的更深,「你有病啊?干嘛故做开朗?还有五成的希望不是吗?去去去,晚餐你想吃什麼?我去弄!」 已经走上楼梯的麒麟没有回头,「…霉乾扣肉可以吗?我想在…在…在出国前吃一次客家菜。」 明峰瞪著麒麟的背影,和应龙起共鸣的感觉又袭上心头,简直让他无法呼吸。麒麟…麒麟不会死的,他不会让麒麟死掉的! 「好。」他别过头,「快去休息。」 他不知道的是,麒麟憋到房间,锁好门,坐在床上开始放声大笑。如果他知道被麒麟唬了,非衝去试图将她大卸八块不可。 飞往地中海的旅途很漫长。 虽然漫长,但没有明峰原本担心的灾难。他对搭乘飞机一直都很排斥,要不是状况紧急,他实在很想建议搭船前往比较安全。 想想看,他搭几次长途飞机,都有大大小小的灾难。去红十字会上学,弄到飞机迫降,和麒麟出差,和金毛犼大战。这次不知道会遇到什麼状况…他实在忐忑不安。 尤其是一上飞机,原本坐在窗边的明峰就乾扁的和蕙娘换座位。因為小小的窗户挤满了将脸压在玻璃上的眾生,大半都是精怪。要驱赶他们,他们没恶意,单纯对明峰好奇(说不定还有点小小的崇拜):不赶他们,将脸压扁在玻璃上的精怪又有几分恐怖,更有几分爆笑。 只好请蕙娘坐在窗边镇压,麒麟坐他们中间,明峰坐在走道旁。 但没想到,这样也不得安寧。 他们搭经济舱,但得到头等舱的待遇。两个貌似双胞胎的姊妹花空姐,巧笑倩兮的嘘寒问暖,服务的无微不至,还衝著明峰拼命笑,交头接耳的兴奋低语。 「…你问。」 「不要啦,你问…」 推来推去好一会儿,双胞胎空姐之一走了过来,声音兴奋得发抖,「呃…请问,宋明峰先生,您认识…英俊吗?」 明峰吃了一惊,抬头看著这位俏丽的空姐。又陌生又熟悉的气,光滑柔顺的黑髮偶尔会不太安分的蠕动一下。 「你们…?」明峰訥訥的,「你们是…英俊的族…我是说,你们是英俊的亲戚?」 「对对对,我们都是她的族姐!」两个空姐热情无比的过来和他握手,非常激动的大晃,「英俊真是好福气,跟了少年真人当式神!她打电话回家,我们都替她好高兴呢!她从小就呆,又很排斥变化人形,连性别都还没有。这年头要在人间讨生活,不变成人怎行呢?没想到她不但会变了,性别有了,还嫁人生子了!妖力一整个提升许多…」 这对空姐嘰哩呱啦的,嘴巴就没停过。声音清脆好听极了,怎麼看都是一对佳人,半点破绽也没有。谁想像得到,这样清丽娇柔的空姐,居然是一对妖鸟姑获呢? 不过…也对啦。身為空航守护妖,再也没有比空姐这样的职业掩护更好的了。连明峰都没认出她们的身分,寻常的驱魔师更抓不到头绪。 不知道麒麟看出来没有? 「美丽的小姐们,」麒麟笑笑的举举酒杯,「再来杯香檳如何?」 「禁咒师都开口了,我们敢不依麼?」空姐之一笑著,「要多少有多少,只是…少年真人能不能帮我们签个名?」 …签名?! 「那有什麼问题?」麒麟很大方,「要签多少有多少,就怕你们纸张不够。」 她们俩立刻奔去取了签名板,殷殷的看著明峰。 「為、為什麼要签名?」他整个窘起来,「為什麼我要罚写名字?」 「明峰大人,你在我们族裡可是很有名的!」她们俩个交握双手,「继世者欸!传说中的继世者…我们的族妹居然是继世者的式神欸!」 「继世者好帅喔!」 「而且这样体贴温柔的照顾自己的式神…您还允许她结婚生子欸!」 「我们好羡慕啊~」 「就像主人和女僕的关係…好浪慢~」 …你们在说什麼,我怎麼都听不懂? 明峰脸孔抽搐了两下,默默的罚写了自己名字。他只希望赶紧结束这种尷尬。这对姊妹花非常健谈,最初的羞赧过去,明峰很快的和她们打成一片,解除不少旅途的枯燥。 「好奇怪呢。」当中的姑获姊姊说,「為什麼我会很想吃明峰大人?」 明峰把嘴裡的果汁都喷了出来。他慌张的擦拭著腿上的果汁,「…啊?!」 姑获妹妹歪著头端详明峰,「唔,我也有点想…」她下意识的舔舔唇,很性感,但让明峰整个毛起来,「明峰大人祖上有蛇的血缘吗?还是龙?」 吭?「这我不太清楚…但从没听说过。」这对姊妹花好奇的在他身上嗅来嗅去,让明峰的头髮都快全体站立了。 味道?蛇或龙的味道? 「应龙是龙的一种没错吧?」明峰搔搔脑袋,「应龙逼我吞下一颗珠子,说那是如意宝珠。但他被关了好久了…关到神裡神经,他的话也不能全部相信就是了。」 「…如意宝珠?」这对姊妹花惊呼,「那可是…」 明峰还没回答,脑袋已经被麒麟巴了一下。 他转头,麒麟笼罩著黑暗,眼中燃烧著怒火,「这麼大的事情,你没告诉我?!我非代替月亮惩罚你不可!」 「…师傅,现在是白天,哪来的月亮?」 麒麟才不管这些,揪著明峰的胸口怒吼,蕙娘為了不引起骚动,张起隔绝声音的结界,看得这对妖鸟姊妹花目瞪口呆。 果然是禁咒师身边引以為傲的殭尸式神。须知殭尸原本不长於结界这类防御性法术,没想到禁咒师的殭尸式神不但精於结界,还精通到可以仅隔绝声音。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蕙娘无奈的瞥了她们一眼,一面拉著麒麟劝著,「是了,主子,我知道你很生气…好不好鬆鬆手?明峰的脸已经跟猪肝没两样了…」 麒麟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鬆手,「你给我说!為什麼这麼大的事情不告诉我?」 明峰呛咳了好几声,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你不是摔我电话?我怎麼告诉你?」 「你不会再打吗?」麒麟发著怒,「你若早点告诉我,如意宝珠还能取出来…」 「反正也没食物中毒的现象,不用管它吧?」明峰有些不耐。想想他身体裡藏了一堆不安分的恶灵式神,都活得好好的了。一个小珠子算啥? 「既然你这麼看得开,」麒麟的神情转凝重,「那先恭喜你长生不老了。」 …啥?! 「你说什麼?!」明峰跳了起来,「什麼长生不老?你开玩笑对吧?不过是颗玻璃珠…」 「是啊,不过是颗如意宝珠。」麒麟不怒反笑,慢腾腾的抿了口酒,「不过应龙死到骨头都成灰了,只剩下魂魄居然还存活,甚至法力都还在,你想过是為什麼?就是他的如意宝珠没毁,直到他将宝珠给你吃了,这才真的死得成。现在你成了如意宝珠的新主人…恭喜你拥有龙一般的寿命和永远的青春啊。」 明峰的脸孔整个苍白了。这泼泥鰍!临死还摆他一道!他可不想自找的当妖怪! 「…师傅,请你帮我拿出来。」他双目含泪。 「现在知道是师傅了?」麒麟冷冷的说,她阴晴不定的低头想想,又把了明峰的脉,向来神气的她,颓下了双肩。 「太迟了。」她凝重的宣告,「已经和你的心臟融在一起。」 这比医生宣告癌症还让明峰震惊。他整个人像是被雷打到,张著嘴,还不死心的挣扎,「…能不能开刀?」他不要长生不老!大家都老去、死去,留他一个孤鬼儿做什麼?! 「可以啊。」麒麟閒閒的回答。 明蜂涌起了一丝希望,他就知道麒麟会有办法的。 「摘除心臟就好了。」 …对麒麟抱著希望,根本是自找的绝望。 「没有其他安全点的办法吗?!」 「谁让你不告诉我?!」 他们俩个在狭小的座位打了起来,蕙娘只能默默的加强结界,加上一层幻术掩饰。 「…蕙娘大人,您真的好厉害喔。」妖鸟姊妹花眼中涌出了崇拜。「我们都三百多岁了,还没见过像您这麼有本事的殭尸呢~」 蕙娘无言了片刻,「…生命自会寻找出路。」 看著她们俩满头问号,蕙娘虚脱的嘆口气。 *** 明峰没好气的去洗手间。 麒麟的力气又大了许多,这次他被打青了一隻眼睛。看著单边熊猫眼,他弄溼了手帕,试图冷敷一下。 照著镜子,他实在看不出来自己有什麼异样。就那麼颗玻璃珠,真的会长生不老?烦恼了一会儿,他决定不去想了。应龙都死多久了,就算是如意宝珠,也总有保存期限吧?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就发愁,实在太蠢。 按著右眼走出洗手间,让两个忧愁到有鬼火的妖鸟姊妹花吓得贴墙。 「…你、你们…怎麼了?」 「不要紧吗?明峰君?」她们两个脸上有著一模一样的担心,「刚看你受到很大的打击…又被禁咒师痛扁…但我们不知道该不该插手…」两个妖怪少女低头,绞扭著手指。「长生不老也不是那麼不好…如、如果你觉得很寂寞,我们家乡欢迎你来,随便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们有假就会回去陪你…」 明峰睁大眼睛,看著这对善良的姊妹花。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渐渐的稳了下来。 她们啊,果然是英俊的族姐。拥有著相同无辜的大眼睛,和善良温暖的心。 「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没事的。」他温柔的说。虽然她们变化為人形,但隐藏在浓密长髮下,却有著相同的、无力垂下的蛇颈。应该是修行的关係,不再滴下毒血,也能够偽装起来,不让人看到。 但,也跟英俊一样,很痛很痛吧?终生不会癒合的伤口。 「我不知道為什麼,这样就可以治好。」他掏出蓝色小花ok绷,小心的贴在她们藏起来的蛇颈上,「但你们又没做错什麼,祖上的罪孽关你们什麼事情?希望你们痊癒,但愿你们姑获一族,再也不受这种痛楚。」 从出生就该缠绵到死亡的痛楚,消失了。在他温柔的呵护下,消失了。她们突然了解了英俊的心情,她们也甘愿,情愿為这个悲悯照料她们的短命人类献出自己的生命和一切。 明峰和姊妹花不知道,他的温柔不但治癒了英俊和姊妹花,也相同的影响了远在故乡的眾姑获鸟。他们的咀咒来自一个败德代天帝,而身為继世者却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明峰,却赦免了他们。 这让姑获一族甘愿為他献出生命。 此是后话。 *** 他们抵达希腊的时候,姊妹花空姐跟他们道别。 「明峰君,我叫做『翱』,这是我妹妹『翔』。」当中的姊姊对他说,送给他一片宛如翡翠的鸟羽 「英俊在孵卵诸多不便,只要你持羽呼唤,天涯海角,我们都会设法赶到。」 他再三推辞,还是拗不过姊妹花的热情和坚决。摸了摸她们的头髮,明峰跟著麒麟下了飞机。 将翠羽收起来,麒麟冷眼片刻,「你可不要真的持羽呼唤。」 「我才不会乱麻烦人家…等等,」他毛了起来,「為什麼?有什麼不对?」 「姑获一族听说有种很特别的法术,叫做『魂行千里』。消耗自己的生命瞬间飞抵某地。这种法术算是大绝,多行个几次就準备好收尸了…毕竟她们不是你的式神,要帮你就只能这样。」 明峰张大嘴,转身想衝上飞机,却被麒麟拖著走。「人家姑娘的心意,你干嘛糟蹋?只是告诉你后遗症,能不唤最好…你这人的桃花怎麼老是开在最古怪的地方?」 …我也不想好吗? 等待通关,明峰越想越不通,「我记得英俊是吸食人的生气的。」 「是呀,」麒麟不以為意,「姑获一族遭罚之后就只能吸食人气。」 「但她们却会想吃蛇或龙…?」这不是很奇怪? 「天敌咩。啊,你不知道妖鸟姑获和佛土八部眾的迦楼罗鸟是亲戚吗?虽然是远亲,但的确出於同源。」她施施然的往前走去。 …你说啥?你说…姑获鸟和日食千龙,尊贵高傲的迦楼罗金翅鸟一族是远亲?! 「我觉得,」明峰头昏脑胀的说,「自从我当了你的弟子以后,似乎跟现实距离越来越远了…」 「这就是人生。」麒麟打开小扁瓶子,灌了口酒。 [ 此贴被towine在2008-03-22 17:06重新编辑 ] [3 楼] Posted:2008-03-22 11:32| aimaoer 级别: 可爱天使 精华: 0 发帖: 34 威望: 5 点 小说币: 46 RN 贡献值: 0 点 注册时间:2008-02-17 -------------------------------------------------------------------------------- 禁咒师 Ⅵ - 第五章 迷途 「然后呢?」明峰扛著沉重的行李,跟在麒麟身后费力的走著。计程车司机不知道听不懂麒麟的口音还是故意,将他们扔在距离旅馆还有两公里的荒郊野外。 「什麼然后?」麒麟心不在焉,「当然是先到旅馆住下,找个餐馆开始吃饭喝酒…」 「…除了吃饭喝酒,你就没关心过别的吗?!」明峰一整个火起来,「你的希腊语也讲得很烂!你跟司机鸡同鸭讲什麼啊?!他不但敲竹槓,而且还把我们扔在这个荒郊野外,连辆车都不见…」 「不然你来跟他讲?」麒麟略抬了抬眼皮。 明峰顿时语塞。他的天赋在阅读,标準的能读能听能写不能言。听完全听得懂,但开口就是一片空白,和他临阵忘记咒语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觉得你不知道算是天才还是笨蛋,」麒麟端详了他一会儿,「说不定你有某种学习障碍。你要不要看医生?我认识几个很不错的精神科大夫…」 「…闭嘴。」 麒麟找了路边的树荫坐下,从行李掏出酒,「坦白说,我不想跟他卢下去,是因為他的水箱快爆炸了,大约熬不到两公里吧。」 明峰睁大眼睛瞪著她,决定不去问她為什麼。麒麟如果说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出来,最好还是相信她,然后不要去问理由比较好。 越问就越脱离现实了。 「你怎麼不跟他讲?」他决定问比较安全的话题。 「专敲观光客竹槓的司机是该受点教训。反正步行也不远…大约五公里就有电话可以借了。」 「…他应该有手机吧?」 麒麟嘿嘿笑了两声,「没电了。」 …他决定,以后他开车,绝对不要让麒麟坐在助手座。这实在是比爆裂物还危险的乘客。 「到底还多远?」他扛行李快累死了。 「应该快到了…我炸了火符。」麒麟悠閒的继续喝冰啤酒。当然,也最好不要问她啤酒為什麼冰到冒水珠。 果然远远的,一辆小小的金龟车用疯狂的速度驶来,发出尖锐的煞车声停在他们面前。驾驶马上蹦出来打躬作揖,连连道歉,恭恭敬敬的请他们上车,还自动自发的将大堆的行李塞进小得跟鞋盒一样的行李厢。 塞得进去这件事情就不去讨论了…但这位先生的身上為什麼洋溢著海洋风味? 麒麟略略抬了眼皮,看著呆在一旁的明峰,「没见过西洋的龙王?」 这位俊俏的像是希腊塑像的美少年不大好意思的点头,抱怨著,「麒麟,你老爱洩我的底。」 「我可没说你特爱拖女人下海吃掉。我十来年没经过,你又吃了多少女人?」 「不不不,亲爱的,自从让您『教诲』之后,我再也没吃过人了…」美少年缩了缩脖子,声音发颤,「真的,你要相信我…莉莉丝也可以為我作证!」 麒麟冷笑著,坐进了助手座。 这个时候,明峰突然非常同情这个会吃人的西洋龙王。 正确来说,这是栋漂亮的别墅型民宿。充满地中海风味,色调以蓝白為主,非常美丽。 但这家民宿却掛起休息的牌子,西洋龙王老闆為了接待麒麟,客人赶了个精光,小心翼翼的服侍这位超资深美少女。 不知道当年麒麟是怎样严重「教诲」他的。 看看这满桌热腾腾的道地希腊菜,大块羊排、大盘沙拉,还有让人目瞪口呆的龙虾,甚至还有个巨大的披萨。 当然,绝对少不了的红葡萄酒发著宝石般的光芒,在餐桌上闪烁。 麒麟毫不客气的坐下来据案大嚼,明峰和蕙娘却没什麼胃口。尤其是明峰。他和堂妹旅行了一个暑假,虽说明琦不是那种减肥的人,吃得比一般女孩都多,但他总觉得她食量小。结果回到麒麟身边,又看到她恐怖的食量,一整个脸孔惨白,完全无法习惯。 看她吃饭,就会觉得撑死,谁还吃得下。 「麒麟亲爱的,」西洋龙王满脸堆笑,「餐点还合你胃口吗?」 「不错不错,」麒麟心满意足的灌红葡萄酒,「再来份烤羊羔。」 「主子,」蕙娘知道徒劳无功,还是尽责的劝,「你真的不能够吃太多,你的伤口…」 「什麼伤口?早好了啦。」麒麟忙著剥龙虾,「伤口好得慢是因為营养不良。我正在补充营养让伤口不再裂开。」你见鬼。明峰和蕙娘在心裡默默的异口同声。 西洋龙王已经把烤羊羔抬出来了,麒麟幸福的嘆息,继续埋首苦干。瞥见他一脸畏惧,麒麟懒懒的说, 「我说赛特斯,我已经不在红十字会当差了,你不用这麼怕我好吗?」 唤為赛特斯的西洋龙王愣了一下,随之苦笑,「如果我又吃了女人…」 「我还是会揍你。」麒麟回答的理所当然,「这次我很难掌握力道了。」 赛特斯低下头,耳朵都垂了下来。连明峰都觉得他可怜极了。 「…最少你可以劝莉莉丝不要每年都来我家院子挖得到处都是洞。」赛特斯带著哭声,「我可都改过了!现在我不会把女人拖下海吃掉,然后把尸骨埋在后院了啦!她每次都来乱挖我的院子…我苦心种植的玫瑰啊~」 「看在这顿饭的份上,」麒麟敷衍著,「我会叫她挖院子的时候别挖到玫瑰。」 「满园子都是玫瑰,怎麼样可以别挖到?」 「叫她土遁往上挖麼。」 「…这算什麼好办法?我的玫瑰、我心爱的玫瑰啊~」 试图用饮食贿赂麒麟,本身就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明峰默默的想。 等麒麟终於吃饱,赛特斯几乎要累倒,她呼出一口气,啜了口红葡萄酒。「我也不是那麼难商量啦…我可以叫莉莉丝以后都不来打扰你。只是你别让我发现…」 「我不敢!我不敢!我绝对不敢!」他露出满脸期待。 「只要你帮我破解这张地图。」麒麟笑笑的拿出一张纸,「据说这是爱琴海海域的某个地方。」 赛特斯满怀希望的接过,脸瞬间垮了下来。他是西洋龙王一族,又主掌爱琴海,再怎麼简略的地图都可以破译,只要有丝毫特徵就成。 但这张地图…真的太考验他了。 「…这是地图?」他完全不敢相信,「麒麟亲爱的,别玩我,这完全是幼稚园涂鸦。」 「你这麼认為?」麒麟抬抬眼,「好吧,我就这样告诉上邪好了…说赛特斯批评他的地图像幼稚园涂鸦。」 赛特斯张著嘴,像是吃了一公斤的黄连,「…你乾脆告诉我,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独角兽的圣地『春之泉』。」 「…你还是让莉莉丝来蹂躪我的玫瑰吧。」 麒麟没答腔,只是冷眼望过来,赛特斯打了个寒颤,低头迴避她的眼神,「麒麟亲爱的,你这不是為难我?那些长角的傢伙根本就不甩我…他们连这儿的天神都没放在眼底…我?我不过是小小一方龙王,我敢去探听他们的聚居地?你饶了我吧,我不想被戳上几百个透明窟窿啊~」 她还是沉默,只是把不知道从哪儿抽出来的铁棒往桌子上重重一摆,杯碗瓢盆都一起跳了半尺。 「…我反对暴力。」赛特斯泪眼汪汪,「使用暴力不是淑女的行為。」 「赛特斯,赛特斯…」麒麟摇摇头,「你又没吃人,我是那种殴打无辜的人麼?那些独角兽想戳你透明窟窿,还得先问过我的棒子。」她的笑容和蔼可亲又迷人,但看在赛特斯的眼底就有种恐怖的感觉, 「赛特斯亲爱的,我想你信得过我,会带我去春之泉吧?」 「…说我不知道在哪,你会不会相信我?」赛特斯几乎啜泣起来。 「当然…不相信。」麒麟温柔的望著他。 赛特斯哀怨了一会儿,「…就算我告诉你在哪,你也进不去。哎唷,麒麟亲爱的,你表情不要这麼可怕…他们这群蹄子,防卫心超重的。若不是有他们的族人带著,别想越雷池一步。」 他挣扎了一会儿。两边都难惹,他也都惹不起,怎麼办好?他想起一个人,涌起了一丝希望。赶紧把麒麟打发出去要紧,成与不成,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你去趟米兰吧,麒麟。」他赶紧把烫手的「地图」塞回到麒麟手底,翻箱倒柜找出一张名片。「你若能说服那个人,他说不定会带你去。他喜欢心地纯净、乾净漂亮的处女。你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麒麟狐疑的看看手上的名片,「…服装设计师?」 「请你叫他大师。」赛特斯纠正麒麟,「他在米兰那种地方也是颇有名气的。」 麒麟发起牢骚,「独角兽跑去当什麼服装设计师…他们是不穿衣服的。」 「时代在进步,亲爱的。」赛特斯好脾气的哄她,「以前我也没生过火,更不要提煮海鲜了。」 「说得也是。」 *** 米兰,名牌服饰群的故乡。 这个义大利最引以為傲的服装首都,像是颗璀璨的钻石在境内闪闪发光。蒙特拿破仑大道更是各国佳丽名媛必来朝圣的圣地,珠光宝气,华服丽行。 但麒麟一抵达米兰,连想都没想过要去看衣服,目不斜视的往那位独角兽服装设计师的办公室投刺拜帖,当然也毫无意外的吃了软钉子和闭门羹。 「我就知道赛特斯靠不住,别说打通关节,恐怕连提都没提一句…」麒麟一点被挫败的样子都没有,意定神閒,「幸好我安排了B计画。」 明蜂涌起不祥的预感,「…我能不能知道B计画是什麼?」 你该不会还在想吧? 「这个嘛…」麒麟刻意迴避这个话题,「以后你就知道了。走吧,搭了这麼久的飞机,我饿了…」 「饿?你还饿?!」明峰大起声音,「飞机上你吃了三份飞机餐…」 「难吃。」麒麟沉下脸,「连酒都是便宜货。便宜不是错,但难喝就是他的错。航空公司的採买人员是拿多少回扣啊?拿回扣没关係,最少也不要弄出猪食吧?」 …你还吃那麼多? 「而且吃饭的时候,我心情比较好。」她教训著明峰,「你还有多少没说的事情,等等一併告诉我,省得又有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一怒之下,棒子打重了…现在冥界又关闭,要找你的魂魄回来不容易。」 明峰一脸囧样,只好默默的随她去吃饭。 只见麒麟熟门熟路的找了家餐馆,吧台后面烟视媚行的老闆娘登时鸡飞狗跳,钻到柜台底下。 敲了敲吧台,麒麟坐了下来,「丽莎,吃饭我会付钱的。你何必看到我就钻到下面去?都三五十年的往事了…」 「禁禁禁禁…」结巴了半天,老闆娘也说不出个完整句子,索性一哭了事,「我什麼也没做啊…」 麒麟听她放声大哭,有些头疼的按住太阳穴。有时候她性子急了点,力道难以克制。少女时代她的脾气又比较差,住在约克郡的时候,就近「处理」了不少欧陆的妖魔鬼怪,连维纳斯都挨过她的耳光。 瞧瞧,现在大伙儿都当她瘟神了。 「丽莎,」她将语气摆在「极度温和」的刻度,「我真的只是来吃个饭,给我安排个僻静的角落?」 满脸泪痕和灰尘的老闆娘丽莎颤巍巍的从吧台下爬出来,狐疑的盯著麒麟片刻,「禁禁禁禁…」她又开始结巴。不行,心理的创伤太深,她实在没勇气喊出麒麟的称号和名字,「这、这儿请…这些年我真的安分守己,什麼事情也没做呀~」 她的眼泪在脏兮兮的脸孔上面冲出两道白痕,看起来又好笑又可怜。 老闆娘将他们请到一间包厢,然后飞快的逃跑,将他们交给领班去处理。 「…你到底做了什麼?」明峰颓下双肩。 「就、就没什麼…」麒麟含糊的应著,死盯著菜单。「她是一隻『梅杜莎』。」 正式的称呼,这族唤為「蛇髮女妖」,很特别的几乎没有男性。但因為梅杜莎的名头太大,许多人直接用梅杜莎称呼他们。 他在红十字会的大图书馆看过关於梅杜莎的报告,但这族和各妖相彷彿,多半都化身人形,以移民的姿态力求与人类和平相处。 「然后?」 麒麟将眼神飘忽开来,「呃…他们这族的女人忌妒心比较强。当时丽莎嫁的老公有外遇,丽莎宰了那王八蛋,又把外遇对象变成石像,扔在地下室…刚好是我来处理这件事情的。解除石像这种事情,只有梅杜莎办得到…她又不肯说。」 「那犯得著把她满头蛇髮拔个精光麼?」蕙娘很不以為然,「主子,你也忒暴躁了。」 明峰的脸孔抽搐了起来。 「…年轻的时候,谁的脾气会好呢?」麒麟咕噥著,「这几年我可是改很多了…」 你见鬼!明峰和蕙娘的心裡默默的抗议。不过他们很聪明的没说出口。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趁我现在心情好。」麒麟叉起一叉子的沙拉,「可别漏了什麼要紧事。漏了的话…虽说我现在脾气改得多了,我若生气起来,我就会想报仇…」 「行了,我也看过台湾霹靂火。」但明峰却真的发寒了一下,按住了自己的头髮。 「我、我在台东和花莲交界的附近,遭逢了崇家的人。」 「有吃亏吗?」 「没。不算吃什麼亏吧…」他迟疑了一下,从行李裡找出一包玉笛碎片,当中有半截完整,但另外半截已经粉碎了。 他捡起半截玉笛,「…这成了我的兵器,让我和明琦可以全身而退。」 麒麟危险的瞇细眼睛,「通通说给我听。」 听明峰说明了来龙去脉,麒麟拈起那截断笛看了又看。 她将笛子放回去。「唔,很特别,真的很特别…啊,主餐来了!等吃过饭我再跟你说…」她埋首於食物中,非常非常认真的,这顿饭吃了快两个鐘头,等麒麟呻吟著趴在桌子上时,蕙娘熟练的掏出胃肠药,去厨房找热水泡茶了。 「…你到底能不能修啊?」忍了两个鐘头,明峰真的忍不住了,「我觉得这不是普通的笛子。她给我的感觉和列姑射之壶很像很像。虽然我尽量把碎片都找齐了,不知道有没有缺…」 他难过的低下头。这样美好、充满灵性的乐器就在他手上毁了,让他懊丧好一阵子。若连麒麟都修不好…该怎麼办呢? 「修我是不能修啦。」麒麟往后一靠,抱著胳臂,颇感兴趣的。「你说,断笛处涌出模糊辉煌的雾气,像是光剑一样?」 明峰点了点头。 「那修她干嘛?修好了搞不好不能当兵器喔。」麒麟很热切的对他眨眼,「就这样好了,瞧瞧要去哪找这麼棒的上古佳兵?跟七大武器之首的折凳有异曲同工之妙啊~连警察都告不了你!」 明峰望著她发了一会儿的呆,「…你在说什麼啊?这样漂亮的笛子被我弄坏了,我不去想办法修復,还逼她卖命?喂,你有没有良心啊?这是拿来吹奏好听的音乐,不是让我拿去胡打海摔的啊!…」 他暴跳了一会儿,麒麟支著颐,噗嗤一声。 「行了,吼那麼大声做啥?我又没聋。我不能修,但你可以。」 「…我?」明峰指著自己鼻尖。 麒麟点了点头。「也只有你这烂好人能了。这把笛子若我没猜错,和列姑射之壶的确出於同源,是当初列姑射岛岛主的手泽。我也是偶尔听过他的传说…这把笛子应该就是『唤微』。 「『微』,有微小的意思,但也有『精微』、『幽微』的涵意。当初岛主用这把笛子和三界之内的眾生沟通…我倒没想到这笛子居然躲过岁月和战火。你若想修復,只要拿起残笛『呼唤』就可以了。」 明峰半信半疑的拿起残笛,不知道该怎麼『呼唤』。在她破碎之前,还是自由自在的时候,不知道会发出什麼声音啊… 他将残笛凑在嘴边,吹出了一个音。 单纯、清亮,甜美的声音,诱使他吹奏下去。在他陶醉在音乐中时,桌子上的碎片像是受到召唤,纷纷重组到残笛之中,在他吹奏完无名的乐曲后,碎片都重新融进短笛中,连远在列姑射岛的细微残片都回归而来。 明峰瞪著手底完整无缺的短笛,一个完美的奇蹟。 「唤微的眼光很特别啊,」麒麟打了个呵欠,「居然会看上你这书呆。」 「谁是书呆啊?!」明峰怒吼。 「就说你这书呆的桃花都开在特别的地方了。」麒麟涌上个酒嗝。 「…我不想听。」 [ 此贴被towine在2008-03-22 17:08重新编辑 ] [4 楼] Posted:2008-03-22 11:35| aimaoer 级别: 可爱天使 精华: 0 发帖: 34 威望: 5 点 小说币: 46 RN 贡献值: 0 点 注册时间:2008-02-17 -------------------------------------------------------------------------------- 禁咒师 Ⅵ - 第六章 流光 麒麟无所事事的在米兰待了一个礼拜。她除了跑去梅杜莎的餐馆白吃白喝(她要付帐,满脸眼泪鼻涕的梅杜莎跪著求她吃饱快走,帐完全不要她算),就是在米兰到处观光。 大家都知道,米兰是时尚之都,事实上,米兰是个古城,眾多古蹟林立,不是只有蒙特拿破仑大道。达文西最著名的作品之一,「最后的晚餐」,就在圣玛丽亚感恩教堂。 米兰曾是文艺復兴的重镇之一,达文西曾在这儿工作过。他诸多笔记和素描收藏在米兰的Ambrosiana 图书馆。这间大图书馆收藏书籍甚鉅,明峰得倚靠非常大的自制力才有办法离开这儿,但总是要麒麟三催四请,最后抽出铁棒才能将他「请」出大门。 「说你是书呆,真是一点都不亏!」麒麟薄怒著。 「…现在觉得当个图书馆员其实还满不赖的。」明峰有些沮丧。 「现在有这种觉悟也太迟了。」麒麟冷冰冰的说。 晚上他们又去听歌剧,过一种精神上过分奢华的生活。明峰当然很开心,尤其是当晚的歌剧是由Diana Damrau主演夜女王的「魔笛」。 当她演唱「噢,这不困难,我亲爱的孩子!」这段时,明峰想到林殃也曾用妖力唱过。但他却让Diana Damrau感动得几乎落泪。 这是人间的声音,人间最极致的华彩女高音。是没有妖力没有魔法,完完全全,属於人类的完美。这也是殃最想达到的境界。 当他听著这样激烈高昂,却又清亮甜美得几近残酷的美妙歌声时,他觉得这世界真的有须多美好需要捍卫、保护。他一直在想水曜接近空灵的预言…以及「末日」。 我不会让末日降临。他默默的想著。是谁规定末日一定要在这个时刻降临呢?难道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他瞥见身旁沉醉的麒麟和蕙娘。為了保护她们这样幸福的时刻,就算是逆天,他也会去做的。 你看她们的神情是多麼美丽。 「…天天吃饭喝酒听歌剧。」明峰看著摆在眼前热腾腾的烤小羊排,他的脸孔垮了下来,「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堕落?」 「堕落也有其快感存在。」麒麟漫应著,「人就是该為华美的事物堕落。」 …你是这样教学生的?你是哪国的师傅啊?! 「…化育池呢?!独角兽呢?!你不是快要死了,还有心情喝酒吃饭逛古蹟!!」明峰真的快要受不了了,「你的B计画呢?」 麒麟放下刀叉,眼神飘到旁边,「…还在想。」 我就知道! 蕙娘赶紧架住明峰。虽然说梅杜莎不会要他们赔,但这些餐具是很贵的。人家让他们白吃白喝就够倒楣了,还砸人家的店,实在太不厚道。 「行了,麒麟身体不好,想不到那儿是有的…」她劝著明峰。 「她壮得跟头牛一样!她的食量有三头牛那麼多…不对,牛是吃素的,说她食量像牛还侮辱了牛呢!」 「声音小些吧,我的爷…」蕙娘费尽力气才架住要扑上去的明峰,「这是别人的餐馆,不是咱们家随便你砸…主子,别逗他了行不?你总有什麼打算吧?」 麒麟一脸没趣,「看他这麼跳正有意思,蕙娘你老爱拦我…」 「主子!」「麒麟!」愤怒的式神和愤怒的弟子一起吼起来。 掏了掏耳朵,麒麟掏出她万恶的火符,又把红十字会的电话炸得飞跳。「喂,别装死。」麒麟抱著胳臂,「部长,接电话。还是你希望全体主机一起当机?」 「我接,我接!」远在红十字会总部的部长痛哭流涕的接起电话,「亲爱的麒麟,你不能打正常的电话过来吗?」 「国际电话很贵。」 部长哑口无言片刻,「…有什麼事情?」 「是这样的,」麒麟笑嘻嘻,「听说下个礼拜,有个叫『肯特』的服装设计师会参加一场米兰富豪举办的宴会。」 「肯特?」部长偏头想了想,「这名字好熟…那隻尤尼肯?!」 「你知道的嘛。」麒麟语气非常轻快,「好,我要宴会的请帖。这点小事,难不倒神通广大的红十字会吧?」 「…麒麟,我们惹不起那群蹄子。」部长的额头开始冒汗。 「我退休了,不是红十字会的人员喔。」她神情愉快的宣佈,「所以你只要帮我弄到请帖就好,带累不到你们。你会的,对吧?」 「对喔,你退休了…」部长拉长声音,「还失踪了一年多。那為什麼我要…」 「因為我成群结党,一批学生都在為红十字会卖命。」 部长握著电话,突然很想哭。他是造了什麼孽,必须和麒麟共事呢?「…知道了。」他有气无力的掛上电话。 麒麟得意洋洋的转头看著明峰和蕙娘,「你们瞧,我说我会有办法的。」 …你是有办法,但却是恶霸的办法。你到底是禁咒师还是地痞流氓啊?明峰和蕙娘双双颓下肩膀,脸孔一阵阵羞愧的麻辣。 不过靠了麒麟的恶霸办法,他们的确华装丽服的混到豪宴裡头去,也终於见到了那个叫做「肯特」的独角兽服装设计师。 他静静的站在角落,金黄色的及腰长髮束成一束,衬著黑色的西装,让他的白皙绝色像是雪照般。 浓密的黑眉在他晶莹剔透的脸孔划下异常惹眼的线条,粼粼如冰湖的瞳孔是那样冷漠孤绝,让他和谈笑的华服宾客显得涇渭分明。 他就像传说中的独角兽,静默的、以人形,在繁华中将自己隔绝开来。 「唔,真的是亲戚。」麒麟咕噥著,「只是需要这麼屌嘛?」 「女孩子家说什麼屌不屌的?」明峰的脸孔红起来,「把你胸口拉上去点。」 麒麟嘆口气,看看其他穿到几乎露点的名媛,又低头看看自己规矩的低胸洋装。「我算很保守的欸。」 明峰不跟她争,一把夺下蕙娘手裡的长纱巾,往麒麟的脖子上打结。 「…你想弒师也找个僻静的角落!」麒麟挣扎的的争取空气,「得了得了,我自己来好吗?我自己来!」 年纪这麼轻,跟个小老头儿似的保守。我收这囉唆顽固的弟子做什麼? 她将纱巾结成一朵美丽的花,笔直的往肯特的方向走。 「…你要去哪?」明峰目瞪口呆。 「单刀直入最快。」麒麟头也不回,「谁耐烦跟你们在后面囉囉唆唆…」 她走到肯特的面前。她个子已经算是高了,但还得抬头看肯特。 「嗨,」她很大方的打招呼,「我是东方麒麟族的麒麟,你应该就是独角兽一族的肯特吧?」 肯特瞪著她,居然不知道该怎麼办才好。 这麼多年来,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光洁纯净的处女,还是远亲麒麟族的处女。但她却这样直接走到她面前,说破肯特的祕密。 他们这族向来厌恶繁华,行事低调,更是严守身世。若之前有人这麼白目,他早就隐身逃离,改换姓氏。只要独角兽想要,任是谁也找不到。 肯特算是独角一族的异数了。比起冷漠疏离的同族,他更爱繁华热闹,也是唯一会到处交朋友的独角兽。许多人或移民知道他的身分,但為了保持和他的友谊,却不会去说破他。 这陌生的远亲却打破他的规则。 但他的目光离不开这位纯净的美好处女。这是他们这族的弱点,而他的弱点特别严重。 「…我可以不承认吗?美丽的小姐?」他执起麒麟的手,有礼的一吻。 「别否认就可以了。」麒麟笑笑,「这是我的弟子宋明峰,我的式神蕙娘。」 另一个美好的处女。肯特涌起一股晕陶陶的美妙感。还是个非常中国的美女呢…种族就不要去计较她了。他执起蕙娘的手,蕙娘却飞快的抽走,还在背后擦了擦。 东方羞涩的美女,和远亲大方的美女。他觉得他简直要幸福的飞起来了。 至於明峰,在他眼底自动虚线化,忽视的非常彻底。 「美好的小姐们,有什麼事情我可以效劳的吗?」他的冰霜立刻融解,当他微笑的时候,像是春天具体的在他身上展现风华。 「有啊。」麒麟打蛇随棍上,「请带我们去春之泉。」 他的微笑凝固在脸孔上,马上转黑。「…你们怎麼知道…」 「我猜,你也认识上邪吧?」麒麟笑得纯真无邪。 「…那个混帐东西!」肯特的风度跑得一丝也不见,开始骂起各国脏话。很不巧的是,麒麟和明峰大半都听得懂。 原来帅哥也是会骂脏话的。 等他骂到开始词穷重复,才停下来灌了口酒,也让麒麟等深刻了解他对上邪的严重不满。 「…上邪大人到底做了什麼?」蕙娘忍不住问了。虽然她是足不出户的千金殭尸小姐,但是对於上邪这个圣魔有一种类似偶像的崇拜。听这隻娘娘腔的独角兽骂娘骂半天,其实她不太高兴。 「他做了什麼?」肯特跳起来,「你们还好意思问他做了什麼?他明知道我酒量不佳,还把我灌醉,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要我应允带他去春之泉!一来我心急著要去赴约,二来我烂醉到没有理智了,居然答应他带他去见识。这傢伙去了也不安分,居然试图饮用我们宝贵的春泉!若不是我护著,他死一百次也不够…这傢伙害我被长老责罚,差点儿就遭了放逐!他妈的…若不是他变成女性是那样美好的处女,我天涯海角也非追去宰了他不可…」 麒麟点了点头。所谓「不打自招」,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她对俊男美女的智商,有了脑损伤的评价。 我?我是特例。像我这样聪明智慧、伶俐机巧的绝世美女,因為太稀有了,才会引得许多男人伤心。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 她温柔的笑著,将肯特让到一旁的沙发,示意蕙娘去拿酒,「说起来,上邪君也太不应该了。只是上邪君变化成女性,总不可能还是处女…再说肯特大人看不穿他的性别麼?」 肯特看著她温柔如水的面容,眩目了一下,蕙娘递到她手裡的酒,一仰首就乾了。你知道的,面对这样过分的美丽,很容易让人口渴。 「我们独角兽,对处女的定义和人类不太相同。人类总认為女子未经人事就是处女了,这简直是大错特错。真正的处女跟经不经人事根本没瓜葛,最重要的是,能够一直保持光洁纯真的心,一种少女般娇嫩的气质。对於这样的女子…我们是没办法抗拒的。人类又不懂我们的标準,看我们只接近处女,就说我们有处女癖,根本不是那回事。只是他们符合我们标準的女子,多半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罢了… 「而你,可以迷惑最冷硬心肠的独角兽,麒麟小姐。」 他含情脉脉的望过来,麒麟笑笑,又递给他一杯酒。「就算上邪君变化成女子也可以?」 「他条件符合啊。」肯特苦著脸,「我没办法用人类的语言跟你说明,但他的确是我们眼中的『处子』。他没当场暴毙,就是因為他的模样让我族不忍下手。你说说,他这样对吗?我这样满腔热情的对待他,他却一走了之…还把我害得这麼惨!多少年了,我族的女性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因為我将外人引去褻瀆了神圣的春之泉…」 「哎呀,好可怜喔…」麒麟哄著他,又帮他添满酒杯,「来来,我和蕙娘陪你喝酒消愁…上邪这样太不对了。」 瞪著麒麟,明峰整个闷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麒麟打什麼鬼主意,她现在不做著和上邪相同的事情吗?谁知道当初那个色咪咪的肯特是為啥带化為女性的上邪去春之泉… 别告诉他去盖棉被纯聊天,他今年可不是八岁,还相信这种鬼话。 没一会儿,不知道是肯特的酒量太差,还是色不迷人人人自醉,肯特开始动手动脚,俊逸的脸孔含著春意,和麒麟揽著肩,开始诉起衷肠来了。 「…麒麟,我觉得他活该。」趁肯特去洗手间的时候,明峰没好气的说,「但你欺骗一隻有点智障的小动物,我总觉得有些可怜。」 「安啦,不算欺骗不是?我们是远亲啊,他们的春之泉,我也是有分的。」麒麟漫应著。 「这样会不会太恶霸?他已经被上邪摆了一道了…」 「多我这道,说不定他会学聪明点。」麒麟笑嘻嘻的喝著香檳。「放心,交给我就对了。」 交给你,那隻独角兽就毁了。 明峰的耿直让他看不下去,但是关係到麒麟的性命…她那句「活不久」让他常常半夜吓醒。 他决定走到阳台去吹风,硬著心肠装作没看到。 这实在很违背他的原则啊…明峰深深的嘆了口气。 所谓歷史,就是人类受过的教训记录。但歷史总是重复上演,因為人类老是记不住教训。这也适用於眾生,尤其是这样风姿绝丽的独角兽。 肯特喝醉的模样非常的美,脸孔沁出淡淡的桃红,眸光流转,艳丽不可方物。明峰一整个纳闷,像这样清丽绝伦的生物,為什麼会去迷恋其他漂亮的人(不管什麼种族)。 他真的要看美人儿,不会拿个镜子照一照就好?还老是被美色迷得头昏眼花,一次次的被耍。看起来他的眼光很差劲,老是爱上一些居心叵测的傢伙。 这不知道算是一种才能还是灾难。 总之,他让麒麟灌得烂醉,而且在她花言巧语下,答应要带他们去春之泉。 「但是亲爱的,你不会跟上邪一样试图饮用我们宝贵的泉水吧?」肯特还残留著最后一丝理智。 「我发誓,」麒麟慎重的举起手,「我绝对不会去喝泉水的。」 …这不是废话?她当然不会喝…她是要整个泡在裡面。明峰更闷了,摸了摸口袋裡的短笛。天知道他的能力时灵时不灵,泡在春之泉的麒麟据说等於重新出生,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蕙娘又柔弱(?),他要保护她们两个,不知道能不能够… 怀著忐忑的心,他们随著肯特,进入了他的家。他的卧室有面非常大的镜子,会让人想起哈利波特裡头的那一面意若思镜。 「好了,亲爱的。」他亲热的抱著麒麟的肩膀,「只要我们跨入镜子…就可以抵达春之泉了…」 「但我不能搁下蕙娘和明峰。」麒麟说。 「蕙娘小姐当然…你握著她的手就行了。」但他完全忽视了明峰的存在。 於是,在独角兽的引领之下,他们走入镜子,来到了祕境「春之泉」。 握著麒麟的手,明峰闭著眼睛,手心都是汗。等他感到自己触到柔软的草地时,他几乎昏了过去。 那是一种强烈的、充满纯氧感的森林气息。对於呼吸惯了污浊的人类来说,这样的纯净实在太刺激了。过了十来秒,他才适应过来,晕眩的感觉这才慢慢消退。 张开眼睛,触目都是深深浅浅的碧绿。他像是来到了传说中的精灵之乡,一切都是活生生的,每片树叶、每滴露珠,都拥有著充沛的生命力。 他不敢太用力呼吸,因為空气乾净到让人疼痛。因為…这片天恩丰沛的森林裡,有种美到不可思议的生物在漫步。 美得几乎有朦朧感,的确,有些形似人间的马。但也只是若干形似。这完美的生物让他呆在当地,动也不敢动,生怕会惊吓到这样美丽、矫健、如梦似幻的灵兽。 他们為什麼要爱恋人类粗陋的处女?他们这样纤细完美,再美的女子在他们面前都显得粗糙。他们居然会為了所谓的「处子」如痴似狂。 「…太美了。」明峰只能挤出这三个字。他深深為了辞汇不足而苦恼起来。 这个时候,烂醉的肯特才瞧了他一眼,充满自豪,「我族是三界之内最完美的生物。」 明峰不得不同意他。「…你不该变化成人类。」这太糟蹋了。 肯特睁著醉眼,呆呆的看著林间漫步的同伴。「…你不懂。太完美的美丽,才是有残缺的。真正的美丽,是残破中得到的完整。我族的美已经到了顶点,无可追求…这令人难以忍受。」 …我才难以忍受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观点。明峰默默的想。 但麒麟居然跟著出了一会儿的神,笑了出来。「肯特,你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美的鑑赏者。」 肯特漾出一个甜蜜的笑,但让明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所以我迷恋你,亲爱的。」 麒麟温柔的看著他,「但是肯特,我不安好心眼,故意骗你带我来春之泉的。」 「我知道。」肯特将麒麟抱个满怀,「若不能变成灵兽,你会死吧?我不愿意见你消失。」 麒麟先是睁大眼睛,又缓缓的闭上。她也抱住肯特。「我欠你一笔。」 「我已经得到报偿。」肯特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只要你活著。我族不会杀害自己族人。顶多长老骂我一顿,把我放逐个几百年而已。你知道吗?当初我好奇东方远亲的处女长什麼样子,上邪变身给我看…和你有几分相像。」 「…大概是我曾曾曾曾…曾祖母子麟吧。」麒麟温和的笑,「她和我是有点像的。」 「说不定那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他们双手交握,尽在不言中。 但发闷的明峰忍不住,「…我说,我们站在这儿看你们谈情说爱合适吗?你们族人的角為什麼变得好长?…他们衝过来了!」 蕙娘敏捷的舞空起来,抓著明峰的后领。不然他可能被四隻独角兽的长角戳出四个透明窟窿。 「糟了,我们被发现了!」肯特这时候似乎酒醒了一点点。 …你们站在那儿演文艺片的时候,一点掩蔽都没有,难道独角兽都盲聋哑三重苦,通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闻而不群起而攻? 「你的大脑是怎麼长的啊~」明峰哀叫了起来。 独角兽似乎有自己无言的沟通方式,只是一瞬间,数十隻独角兽围拢过来,气势汹汹的顶著极长的角。 像是长枪一般,闪烁著锋利的光芒,肯特的脸孔变得雪白,他将麒麟的手拉到自己脖子上,大喊大叫,「不!不要过来!这些人说,你们若过来的话,就要杀死我了!你们要眼睁睁看著族人遇害吗?」 麒麟先是一怔,拼命忍住笑,作势掐住肯特的脖子。「…叫你们长老或族长出来,我有话说。」 围成大圈的独角兽竟然停滞了下来,但也没有散开。他们美丽的眼睛宛如红宝石般璀璨,但也散发出一种霜寒的杀气。 没一会儿,一位身穿白袍的长者排眾而来。外貌上自然是飘逸俊美的,但他有种无形的威严,沉重的简直与神威比肩。蕙娘悄悄的落地,身体一软,饶是明峰动作快,不然可能跌到地上。 能将蕙娘衝击到这种地步,麒麟凝重起来。灵兽皆有的驱邪,随著修行越高,能力越强。寻常灵兽蕙娘并不看在眼底,她是八百年道行的大殭尸,但她畏惧子麟,也畏惧这位独角兽长者。 不过,他為什麼不变化回真身?在春之泉,他们已经无须掩饰身分,可以自由自在的回復独角兽的模样,倘佯在他们的圣地。 微风吹起长者的长髮,赫然发现他的脸颊上有刺青,那是一行花体文字,就刺在他的右眼瞼下。 麒麟一阵阵头皮发麻,心裡暗暗喊糟。 灵兽有个不成文的传统,若自觉有罪、遭受惩罚流放,会纹面代表悔过,并维持人形,受罚不可恢復真身。 既然独角兽会请这位灵威浓重的长者出来,可见不是罪人。但他依旧纹面人身,应该是自我惩罚,会弄到长老或族长自我惩罚,独角兽族裡应该出了大事。 「人类,」那长者开口了,语气冰冷,即使声音低沉悦耳,还是让人不寒而慄,「已经杀了我的女儿还不够,还欺骗我族逆子麼?」 「…我不完全是人类。我是…」麒麟赶紧撇清,但长者愤怒的打断她的话。 「住口,混血的杂种!哪个人类不是混血?!你们这些可鄙、低下、无耻到极点的下流野兽!」长者情绪非常激昂,灵威更盛,震得蕙娘眼底滚泪,全身颤抖,明峰赶紧挡在她前面,握紧她的手,才让她的脸恢復若干血色。 「杀人的不过是一个,这样扩大演绎不觉得太狭隘?」麒麟也气了,「作為一族族长的胸襟却只有绿豆大?看起来独角兽真的没前途了。」 肯特张大嘴,瞪著胆识极佳但不识时务的麒麟。他费尽苦心演了这场好戏,结果麒麟跟他唱反调! 「人类!这就是无礼的代价!」长者怒吼,凭空打了个震耳欲聋的雷,电流灼热的奔腾向麒麟。 麒麟赏了肯特一个喉轮落,托著他的下巴,狠狠地将他摔进独角兽群中,双眼晶光灿烂,她昂首发出一声激越的龙吟,那震撼人心的声音居然驱散了雷火。 「你对抗的不是麒麟,而是麒麟族的一切!」麒麟指了长者的鼻子,「我,甄麒麟,并不仅仅是人类而已。我是东方麒麟族的子嗣,生来就有麒麟角!」 「麒麟族又怎样?」长者冷笑,「衝著东方神族摇尾巴当宠物,自甘堕落的灵兽!你若以為我会念在古老的亲族关係,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不过…」他转眼看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肯特,「看在你一念之慈,居然免我族子雷霆之灾,我就听听你说什麼吧。」 这老头…好令人讨厌。麒麟极度不耐烦,但看看虚弱的蕙娘和张惶的明峰,硬把气忍下来。 「…请让我进春之泉。」说是说得很客气,还特地加了个「请」,但语气之骄傲嚣张,连明峰都黑了脸。 「不能。」长者回答的很乾脆,「将肯特带走,关他个一百年,看能不能改掉愚蠢的毛病。这些东西…」他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让他们受尽折磨而死!这就是褻瀆圣地的代价!」 他飘然而去,麒麟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但独角兽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角尖锋利的光芒不祥的闪烁。 「…现在怎麼办?你说啊!」明峰紧张到有些抓狂了。 「那只好执行C计画了。」麒麟冷静的看著越来越小的包围圈。 「…你该不会说你还在想吧?」明峰很想乾脆掐死她。 「错了,」麒麟气定神閒,「我连想都还没开始想。」 「…………」 现在站到独角兽那边还来得及吗?他比较想宰了麒麟。 独角兽在他们五尺之前围成紧密的大圈,然后停滞不前。明峰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觉得像是被猫戏耍的老鼠,困在锋利角芒的牢笼裡,还被这些独角兽的杀手这样戏弄。 他不知道的是,独角兽并不是残酷好杀的种族。他们普遍喜爱音乐、艺术,对美有著无比的崇敬。或许是极度孤傲,甚至可以说是孤僻的种族,临敌时的勇气却连神族都会胆寒。根据不可靠的传言,远古时西方神族试图收服独角兽,当中一隻叫做「尤尼肯」的独角兽带头抵抗,最后他的长角串杀了七个天神,自己也跟著同归於尽。 但他的灵能和激烈的勇气震惊了整个天界,眾神放弃收服独角兽的打算,并且一直给予同於神族的尊重。 他们拥有烈火般的勇气,但他们并不好杀,尤其不想杀眼前这三个美好的「处子」。 这尘世,人类总是太早就被污染。要看到这样心灵纯净美好的处子,真的非常稀有。 但授命於族长,他们也不得不执行。但要怎麼彻底执行,又是个重大难题了。 族长要他们让这些美好的褻瀆者「受尽折磨而死」,要怎麼办到呢?杀他们很容易,助跑,衝锋,这些褻瀆者可能连反抗都不及,就死了。但这不算是「受尽折磨而死」吧? 他们是爱好音乐和艺术的独角兽,不是残酷的邪魔。这让他们很為难。 「先抓起来好了?」他们当中一个低语,「不然怎麼执行『受尽折磨』?」 「也对…」 一隻独角兽腾空而起,往看起来最虚弱的蕙娘衝锋,明峰大惊,拔出口袋裡的短笛,辉煌的雾气乍涌,像是一道模糊的光剑,隔挡开了独角兽的攻势。 明峰和独角兽都是一怔。 「决定就是你了,明峰!」麒麟跳了起来,很有气势的指过来,「妙蛙种子,藤鞭!」 「我不是他妈的妙蛙种子!」明峰大叫,「什麼是藤鞭啊?!」 但他手底的短笛像是感应到指令,从笔挺的剑身柔化成鞭状的光,隔挡开了独角兽凌厉的攻势,鞭尾还在眼角扫了一下,逼他后退。 「我就说还有C计画嘛。」麒麟叉腰大笑,「上吧,飞叶快刀!」 「飞叶快刀又是什麼啊~~」明峰惨叫著,但原本柔化成鞭的光化成片片飞鏢,从来没见过这种武器的独角兽躲得左支右絀,还是挨了几下,立刻瘀青了。 「皮卡丘,电光一闪!」麒麟举手。 「谁是皮卡丘?」明峰已经不是生气可以形容,但他不由自主的举起短笛,强大的电流砸在独角兽的身上,让他晕厥过去。 …现在是什麼情况?不要说明峰矇了,连独角兽群都一起傻掉。 这个男性的褻瀆者居然这样轻易的打倒他们族裡的勇士!不能让他们逃走!顾不得彻底执行,他们一起衝上前。 「莎奈朵,催眠术,瞬间移动!」麒麟举起手。 莎奈朵?那是啥?明峰气急败坏。妙蛙种子、皮卡丘,他还跟麒麟一起看过动画。莎奈朵?这三小? 「这集我没看过!」他大吼,闭上眼睛,不敢看自己的末日… 睁开眼缝,他看到独角兽居然集体打起瞌睡,还在发呆的时候,他们眼前风景快速的模糊,电光雷火间,已经瞬移出包围圈。 「我看过。」蕙娘淡淡的说,拉著明峰跟在麒麟背后逃生。 …… 「麒麟!你有点常识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这样脱离现实了~」 [ 此贴被towine在2008-03-22 17:09重新编辑 ] [5 楼] Posted:2008-03-22 11:39| aimaoer 级别: 可爱天使 精华: 0 发帖: 34 威望: 5 点 小说币: 46 RN 贡献值: 0 点 注册时间:2008-02-17 -------------------------------------------------------------------------------- 禁咒师 Ⅵ - 第七章 转生 这不知道是明峰第一千零几次懊悔不该当麒麟的学生。问题是,每次懊悔,每次上当,一点进步也没有。 她的A计画从来都不可靠,B计画是标準的「现在开始想」。更糟糕的是,她的C计画居然是…「还没开始想」。 到底跟这样的师傅有什麼前途,你告诉我? 跑到心臟快跳出来的时候,明峰只有无尽的懺悔与懊恼。人家独角兽有四条腿,麒麟有慈兽血统,跑得也不慢,还有閒情逸致往后面丢符咒阻碍独角兽的追捕;蕙娘是殭尸,不会累,还可以帮著放结界;唯一可怜的是他这个号称「长生不老」但依旧是血肉之躯的软弱人类。 他是造了什麼孽呀?! 「麒、麒麟!」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自己会一命呜呼,「你往那边跑、跑…呼…是要跑去哪?」 「去春之泉啊,还要问?」她气定神閒,看起来再跑个一昼夜也是热身运动而已,「嘖,独角兽的幻阵搞不好比麒麟族还强…明明就闻得到泉水的味道,怎麼就走不到呢?」 明峰才觉得一整个莫名其妙,他们干嘛老兜著圈子?明明右转就可以通往泉边,麒麟就是要往左边跑,虽说地球是圆的,理论上都会抵达,但要刻意这样绕地球一週来证明,未免不切实际。 「这裡啦!」他已经觉得肺要爆炸了,「你眼睛出什麼毛病?连路都不会看?」 麒麟倒是讶异了一下。独角兽的幻阵的确高明,就算她灵力最巔峰的时候搞不好都还看不穿,她这说强不强,说弱不弱,身体远比脑袋聪明的笨蛋弟子,居然一傢伙就找到路了。 一拐弯,跟著连滚带爬的明峰衝下山坡,果然,广大的春之泉就在眼前。 发一声喊,紧追不捨的独角兽群起衝锋,立刻破除了蕙娘一路留下来的结界,但结界破裂也延迟了他们几秒鐘,这一点时间已经让他们衝到泉畔了。等他们愤怒而至时,蕙娘再次佈下的结界又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说是春之泉,事实上却是个极為广大的湖泊。在人间隐居的独角兽,小心翼翼的保留了这个岛屿和泉水。 据独角兽的传说,当初天柱断裂,列姑射岛崩毁陆沉,失去故乡的灵兽一族也有了歧见。怨恨神族的灵兽往西,愿意和神族重整世界的灵兽留了下来。对同族的分裂与臣服忿恨,往西的灵兽纷纷折角立誓,绝对不再回到东方,再也不见罪魁祸首的东方诸神。 这就是独角兽的起源。 怀著痛苦和悲伤的独角兽来到西方的爱琴海一带。眷念旧土的独角兽带来了列姑射岛的泥土和灵泉水。他们用最强大的幻阵保护了最像家乡的一个岛屿,在岛的根柢埋下列姑射的土,将灵泉水倒入这岛屿的湖泊中,成了新的「春之泉」。 他们成了孤傲的一族,拒绝任何眾生染指玷污他们仅有的家乡。 但他们强大的幻阵却有一个极大的弱点。他们怨恨神族,和原本是神族的魔族,以及臣服神族的妖类,所以幻阵完全针对这些眾生。而人类在他们眼中太卑微,血统又混杂太多眾生,幻阵同样也对这些混血人类有效。 不过,他们忽略了,这世界还有极其稀有的「纯种人类」。 明峰因為这个疏忽,引导麒麟来到春之泉。 麒麟看到春之泉,神情变得恍惚而甜蜜。她拥有强烈的麒麟血统,相当程度的被灵泉吸引。论起源,不管是麒麟一族宝贵的化育池,还是独角兽极度珍视的春之泉,都来自已经毁灭的列姑射原岛上的灵泉。 「徒儿,你可顶得住?」后面的独角兽已经快要攻破蕙娘的结界,她只能勉强支撑。 「顶不住也得顶住!」明峰脾气很坏的吼,「快去吧你,什麼时候了,还耍嘴皮子!」他拔出短笛,冒出旺盛辉煌的光雾,像是一把巨剑。 麒麟咧嘴一笑,她衝往泉畔…只见一匹巨大无比的独角兽从泉水中涌现。她瞠目了几秒鐘,才意识到她看到稀有的、眾生的亡灵。 那隻巨大无比,连蹄子都比麒麟高的独角兽英灵望著麒麟,火红的瞳孔却有丝笑意。「倒没想到,我死去这麼久,居然还可以看到东方远亲的子嗣。」 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并不是用「听」的,而是在心底、脑际,嗡然而巨大的迴响。 攻破结界的独角兽群不再动作,纷纷朝著巨大英灵屈膝。 「…尤尼肯。」麒麟深深吸了口气。她几乎是本能的知道,这就是无畏天界神威,為了族群自由刺杀天神的独角兽。他的威名成了独角兽的种族名。 「是,我是。」他睥睨著麒麟,「远亲的人类女儿,你来这做什麼?」 「我来成為真正的麒麟。」她满不在乎的回答。 他发出雄浑的笑声,蕙娘呻吟一声,倒在草地上,蜷缩成一团。她透支了太多力量,又让驱邪的独角兽英灵衝击,比遭遇独角兽族长还吃力,她毫无办法的呈现假死现象,避免内丹毁灭。 「蕙娘!」明峰大叫,他抱起毫无生气的蕙娘,眼眶愤怒的发红,「你杀了蕙娘!」挥著手裡的巨剑,他激动的奔上去… 麒麟却伸出脚绊倒了他,让他跌了个狗啃泥。 「你那麼激动做啥?」麒麟冷冷的,「蕙娘没事的。大人说话,你小孩子插什麼嘴?」 吃了一嘴沙子的明峰狼狈的爬起来,摀著流血的鼻子。他得很忍耐才能克制弒师的衝动。 尤尼肯冷淡的睇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弯起,「你这人类小徒不错,你也很不错。」 「比不上您老人家。」麒麟敷衍的恭维一声,「老大,就借洗个澡,又不是什麼大事。怎麼每隻独角兽都能洗,就我不能?顶多我付浴资,如何?」 「哼。小姑娘好大口气。」尤尼肯冷笑,「你有一半人类血缘,入了春之泉,有一半的机会是会死的。另一半的机会虽然不会死,也不见得能化身為灵兽。若听我的劝,你不妨照这样子活下去,也有一两百年好活,虽然短命点,也是人类的寿限。何苦刻意来找死、甚至自找成怪物?」 明峰听到发愣,不禁大怒,「…麒麟你居然骗我!你…」 「小孩子有耳无嘴啦!哪边凉快哪边站!」麒麟兇他,汹涌的气势居然让明峰闭了嘴。 「尤老大,」麒麟转头心平气和,「这些你我都明白,但我非下这泉不可。」 「為什麼?」尤尼肯偏著头。 「尤老大,」麒麟笑笑,「您过世已久,尘世原本无须留恋,為何保存了所有灵力,以亡者的身分存在?这对灵兽来说,不但痛苦,也是种耻辱。」 尤尼肯瞇细了眼睛,「我有我的理由。」 「尤老大,我的理由和你相当。你看到或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万一有那一天,我不能用这样什麼都不是的身分去处理。我想你会明白的。」 巨大的独角兽英灵凝视著麒麟,许久许久。他突然一笑,「没想到远亲出了这样有胆识的姑娘。我不阻你,但也不帮你。是福是祸…就交给命运吧。」 「…麒麟不要!」听得一头雾水的明峰终於想明白了,紧张的大叫著衝上去。 但麒麟已经优美的一纵,跳进了春之泉深邃的宝蓝之中。 「…麒麟,麒麟!」明峰狂喊著,也要跟著跳下去,「麒麟!」 尤尼肯振蹄,引起强烈的地鸣,连春之泉都掀起宛如海啸的波涛,屈膝的独角兽纷纷翻倒。明峰让他震得往后跌,好不容易才稳住脚,心裡涌起又恐惧又无力的感受。 但这巨大的独角兽英灵却扬了扬眼,真正的正眼看待这卑微的人类。 「…哼。」他冷笑一声,「凭你一个凡人,也想进入我春之泉?方纔听了这麼多,难道你理解力如此低落?连有一半麒麟血统的远亲女儿都未必能如愿生还,你一个脆弱容器的人类,春之泉只会是你腐蚀一切的毒药!」 「我懂,我懂啊…」但是看著宝蓝深邃的广大泉水,明峰的心整个揪紧起来。他常被麒麟整得哭笑不得,暴跳如雷,他也常自觉命苦,跟到这样不成材不像样的师傅。 但…她是麒麟啊!是他的亲人,他的师傅,这世界上勉强可以算是「同族」的孤寂旅伴。就是因為她那不在乎、懒洋洋又宽容的笑容,他才觉得就算天塌下来也是小事一桩。 不然发生了这麼多、这麼多遗憾又痛苦的事情,他连真正的亲人都不能够相聚的孤独中,只有麒麟和蕙娘,出嫁的英俊,是可以相依又不会带来灾害的亲人…没有她们,他早就让蚀骨的孤寂侵蚀腐败了。 「她是麒麟啊,你不明白,她是世界上唯一的麒麟。她才不会死!就算变成怪物,也一起当怪物啊!麒麟,你不是说我留级了?我还没毕业,你不能拋下我走掉啊!麒麟!」他声嘶力竭的对著春之泉喊,充满惊惧无泪的忧伤。 尤尼肯动容了。这凡人少年充满一种强烈的感染力,连他这样一个镇守春之泉的冷情亡者都动容了。当他用「心」去看那个孩子,瞇细了艳红的眼睛。 「你是继世者。」他冷静的说。 「我不是他妈的继世者!」明峰狂怒起来,「麒麟说过,我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用不著跟他妈的剧本走!我就是、我就是我!我是宋明峰,不是什麼继世者!」 他这样的无礼,却让尤尼肯真正的微笑起来。 「人类毁灭多次,多次出现『弥赛亚』。」尤尼肯平静的说,「这些『弥赛亚』都是未来之书预言的『继世者』,他们几乎都让天界收服,仅有的例外在魔界。真人,你的决定与眾不同。不过身為一个只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亡者,未等你盖棺论定,我是不会给予肯定的评价的。」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评价,也不需要你给我任何东西。」明峰乖戾的说,「我只想下去打捞麒麟。这麼久没有浮上来,她说不定溺水了…」 「她不会溺水。」尤尼肯睥睨著他,「我想,你心裡也明白。转生宛如重新孕育出生。我要提醒你,灵兽的胎儿期长短不一,短的不过一两年,长的话…终其一生,你也不能与她重逢。」 「我的一生,可能比你想像的长。」明峰深吸一口气,「我等。我等她!」 尤尼肯垂眼望著这蜉蝣似的短命种族。他们的情感总是太炽热,像是彻底燃烧生命般。但他却发现很喜欢这种炽热。 因為,他也是这样激烈燃烧、完全不像灵兽的战士。 「哼,随你便。」他踏浪而去,转头对明峰说,「若她成了怪物,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会将她扔出春之泉;若她死了,看在你炽热的勇气上,我会将她的尸骨赏给你。」 他傲然的扬首振蹄,「尤尼肯从不撒谎。」消失了他巨大的身影。 明峰软软的瘫坐下来。他面对魔王都没有这样巨大的压迫感。别的独角兽若是霜雪捏塑,尤尼肯就是用纯白净火凝聚而成。形态或许相类似,但本质上却宛如云泥。 这个高傲、暴躁、拥有极高自尊心和钢铁意志的独角兽英灵,有种崇高而严厉的信念和坚强心智,让他和玩弄权谋的魔王不同。魔王有顾虑、思绪縝密,这让他凡事都留餘地,但这种智慧削弱了他的魔威。 而这个将一切杂质都烧个精光,只剩下火烫执著的英灵,像是不可逼视的太阳,让人產生超乎理智的敬畏。 尤尼肯从不撒谎。他完全没有怀疑的信赖这句话。的确,进入春之泉,即使他吞了如意宝珠,但保护的也只是肉体长生不老,他的灵魂能否完整,没有半点把握。 他坐了好一会儿,设法把蕙娘救醒。蕙娘甦醒以后,比他想像的镇静。 「麒麟进泉水了麼?」这是她醒来的第一句话。 说不出话来的明峰,只能点点头。 蕙娘望著天空,慢慢坐直起来。「…你去吧,明峰。麒麟说过,她这一去,说不定不是十年八年可以了结。看你是要回红十字会,还是要回家去…」她温柔的苦笑,「当初我就劝她,让你先回红十字会,我悄悄陪她来就是了。你若知道了,一定会在这儿乾等。但她说,你若没看到结局,怕是会翻天覆地的找起来,万一被拐去神魔两界,她死也不甘心…」 「麒麟不会死。」明峰急急的打断她,「我等。」 蕙娘的表情渐渐悽苦。「…傻孩子。」 「蕙娘也很傻啊。」明峰低下头,「我们都傻。」 他们在泉畔结庐,等下去。不知道尤尼肯给族人什麼指示,他们没有再来刺杀,连肯特都放了出来,专门来替他们送粮食,照料明峰和蕙娘。 「…你回米兰吧。」明峰对他非常过意不去,「我们害苦了你。」 肯特耸耸肩,「反正我也待得太久了。虽然勉强变出几条皱纹,但已经有人怀疑我的青春太永恆。休息一阵子也好,刚好改换模样再出发。」 他愴然的望著春之泉,「…她的机会不大。」 「我还没看到她变成怪物,尤尼肯也没将她的尸骨赏给我。」明峰低声,「我等。」 一天天,一月月,明峰在泉畔等下去。蕙娘恢復常态,这天惠的森林裡,充满各式各样的水果、坚果,可食的野菜和蘑菇。她将草庐搭建得更牢靠,甚至挖了个地窖。她取蜂蜜作糖,製作各式各样的果酱,醃製蔬菜,晒乾蘑菇。 身為一个独角兽眼中的异类邪魔的殭尸,她显得淡然而从容。但不管她的种族,她的确是独角兽眼中的「处子」。虽然族长厌恶这两个异族,但其他的独角兽对她好奇,渐渐的,也被她完美的厨艺征服。 美食到了极致,就是一种艺术。而独角兽对艺术是没有抵抗力的。 他们渐渐的熟悉了惠娘,接纳了惠娘。而明峰,这个凡人。他每天坐在不可接近的泉畔,全神贯注的注视著泉水,那种坚持,也感动了独角兽们。 在非求偶期,原本独角兽很少长期留在春之泉。这次聚集,是因為族长的女儿去世,他们齐聚参与丧礼。失去家乡的独角兽也遭遇了神族的困境,除了列姑射岛,他们也受到人间神祕的排斥,渐渐的凋零。年长者过世,而新生儿数百年来只有寥寥几个。 看似充满天惠的家乡,却笼罩著沉沉的暮气。许多独角兽开始在人群中孤独的生活,不想也不忍面对。 但这两个看似杂质的异族,却用不同的方式打动他们迟暮而哀愁的心。他们开始喜欢回来,徜徉在森林裡。他们喜欢到泉畔,吃蕙娘的好菜,听明峰说他的所见所闻。 一个个好听的故事。 这种改变是怎麼发生的,他们并不清楚。即使是这样哀伤的明峰,但靠近他,就可以感到泉涌的生气。他们尊敬的称呼明峰是「弥赛伊亚」,意思是「带来光亮的人类」。 靠近他,就感到眾生与人类没什麼不同的奇妙感。一直与世隔绝,执著孤独的独角兽,终於意识到,自己也是这世界的一份子。 他们常常一起坐望著渐渐西沉的落日,耐心的等待著。 和明峰一起等待著。 *** 她一直作著相同而重复的梦。 广大到一望无际的房间裡,陈列了密密麻麻、高耸不见顶端的架子,隔成一小格一小格,只有魔术方块大小。 她只能躺著,感到自己被分割,分割下来的部份,被放置在每个细小的格子裡。 不会痛,但有割裂感。她很想起身,但只能凝视著这个缓慢而漫长的过程。这种无能為力的感觉,像是极钝的刀在灵魂上磨。不算痛的痛楚到达顶点,偶尔她会难以忍受的昏过去。 有时候,她会知道放错格子,默默的想,「放错了。」但放错格子也必须从架上收回,重组进她无法动弹的身体,然后再次分割,放置到对的格子裡。 她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似乎很长,又好像很短。她不断的重复著这个梦,在极短暂的清醒时,凝视著遥远水面、宛如大理花的冰冷阳光。 然后她又陷入重复的梦境。不断的分割、放置、重组,循环不已。 她无法动弹。也是这在样无能為力的状态下,未来之书再次造访她,这次麒麟无法转头、无法拒绝。因為她连心智都还在重组中,所以只能被迫望著「未来之书」。 哼。真会挑时候。她模模糊糊的想。不过看看又怎样?你以為我是谁?我可是麒麟。 她看了。但和其他被挑中的人不同,她略过许多人名和关键字,想看清楚未来之书的架构。 越看,她越感到困惑。她渐渐明白,為什麼有人会看不懂,只能臆测。 这部漫长的书籍,组成有些类似程式语言,充满了「if」、「then」这样的语法。只是完全用文字所组成。不是中文或歷史长流中人类或眾生的任何一种语言,但就像出生前就学习过,任何人都能没有困难的阅读,但能够理解多少,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本树状结构,无数歧途却殊途同归的发展、结局,繁复而巨大的剧本。 剧本?麒麟瞇细眼睛,恍然大悟。啊…完全像是「mud」。 MUD是「多人地下城堡」 ( Multi-User Dungeon )、「多人世界」 (Multi-UserDimension) 或「多人对话」 ( Multiple-User Dialogue)的简称,指的是一个存在於网路、多人参与、使用者可扩张的虚拟实境,其界面是以文字為主(Reid,1995)。这一种游戏在70年代末期及80年代初期风靡了美国中学、大专院校的学生。它让使用者透过网路连线,彼此藉著游戏本身对於战争、魔法使用的相关文字描述来进行游戏。 这是最早的网路游戏,发跡1979年,由Richard bartle和Rog trub shaw写的MUDI,运行於vax/xms主机上。 对,未来之书像是mud的剧本,只是更复杂、让过程充满可能性,连斩钉截铁结局都还隐藏著隐藏结局。 在分割和重组的梦中,她阅读著未来之书。她研究著奇特的结构,看到天柱折断的必然结局。但因為这样奇特、能够自行发展的架构,所以当世界没有因此崩毁时,又衍生了情节,再次导向毁灭。 悄悄的,她弯了嘴角。 很有趣。因為mud的创造者和管理者通常也称為「大神」。这是种神祕的巧合。虽然粗陋而简略,但mud的原理居然是极度简略的「未来之书」剧本。 无言的,「未来之书」似乎在「凝视」她。在重组的麒麟面前,摆下一个包覆甜蜜糖衣的毒药似的「建议」。 唯有怪物可以歼灭怪物,唯有「无」可以吞噬「无」。 麒麟沉默许久,弯了嘴角。闭上眼睛,她继续作著分割和重组的梦。直到她能够真正的、站起来。 这天,和其他的日子没有什麼不同。 明峰连线到红十字会阅读最新的研究报告,天濛濛的亮了起来。在这样健康的环境下,他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七点就睡,四点起床,可以说是他这生中最规律的生活。 肯特一直尽量让他们生活舒适,但在春之泉使用任何现代化的电器都是种怪异的事情,况且蕙娘完全不需要。明峰只要求了一部笔电和网路。他需要多些新知,即使麒麟不在身边,他也没有放弃过学习。 (至於笔电无须充电和没有现代文明的春之泉岛何以可以使用网路,这些别深究比较好。為了不让自己產生晕眩感,明峰很聪明的不去问。) 伸了伸懒腰,明峰慢慢的走出大门。万籟俱静,太阳缓缓的从地平线涌出无数金光。 他们的屋子向西,所以太阳从屋后升起,他望著日出的美景,又转眼向著点点层层的春之泉。 然而,波涛汹涌,泉水翻腾。明峰脸孔乍白。 这段等待的时间内,尤尼肯只出现过两次。而他出现的时候,都只肯给他一个麒麟未死的答案,详情一概不提。而广大深幽的春之泉,只有尤尼肯现身才会有动静。 这次会是什麼答案?是成為怪物的麒麟,还是殞逝的尸骨? 他奔向泉畔,涨满无法忍受的痛苦。长久等待,无数交错失望与希望的漫长岁月。 「尤…」他张口呼唤,声音却哽在咽喉。 一匹苍青色、鬃髮飘扬在晨风中的「骏马」,踏浪飞驰。额上一对纠结如龙的角,纤细俊美更胜独角兽,张口低吟,嗡然的和薄雾的大气迴响。 「她」踏上岸边,几乎有三个人高,傲然的望著明峰。但那眼睛…那促狭的、懒洋洋又娇媚的眼神,一点点也没改变。 「…麒麟?」明峰低低的,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弯了嘴角,身形模糊雾化,又重新聚拢。他的师傅,那个嗜酒如命、爱好美食的永恆少女,出现在他面前,微微抬头的看著他。 「啊,你的头髮怎麼这麼长?」麒麟插著腰,「跟著肯特学喔?你没听过东施效顰吗?」 「…你这混蛋!」明峰涨红了脸,激动的抓著她的肩膀,「五年!你一去就是五年!见面只会问我头髮為什麼这麼长!?见面就只会笑我…你这混蛋!」他大叫,眼泪不断的滚下来。 「…你真的很爱哭欸。」 「你给我闭嘴!哇~」明峰乾脆嚎啕起来。 「…徒儿,你要抓著我哭,我没意见。但我的衣服忘在湖底了…」麒麟搔了搔脸颊。 「你有哪裡我没看过?」明峰恶狠狠的将洗得发白的衬衫脱下来,摔在她的头上,「你开肠破肚的时候是我在上药的,绷带是我换的!你这…你这…你这混帐师傅…哇~」 哎。麒麟闷闷的把衬衫穿起来。她个子娇小,明峰的衬衫都快到膝盖了。 这年头啊,当师傅的怎麼这麼苦命,徒弟的气燄怎麼这麼高啊… [ 此贴被towine在2008-03-22 17:10重新编辑 ] [6 楼] Posted:2008-03-22 11:41| aimaoer 级别: 可爱天使 精华: 0 发帖: 34 威望: 5 点 小说币: 46 RN 贡献值: 0 点 注册时间:2008-02-17 -------------------------------------------------------------------------------- 禁咒师 Ⅵ - 第八章 代价 蕙娘看到麒麟,比想像中还镇静。「回来了吗?主子?」语气很平静,像是和麒麟分别了五分鐘,不是五年。 「蕙娘,我饿了。」麒麟皱著脸,「原来过了五年啊…难怪我觉得馋得不得了。还有酒,酒呢?我要酒啊~」 「我早就準备好了。」蕙娘淡淡的说,「核桃酒如何?我自己酿的。」 麒麟像是饿虎扑羊,抓起那小罈核桃酒猛灌,非常痛快的哈气,「爽!最难过的不是转化,是我可怜的酒虫。足足饿了五年哪…」她据案大嚼,含含糊糊的夸奖,「太棒了,蕙娘真是天下第一…」 「慢慢吃,还很多。」蕙娘轻声说著,「我一直都在準备,準备著这一天。」 「你吃慢一点好吗?谁跟你抢?」麒麟吃得狠了,呛咳起来,明峰跳过去拍她的背,「你找死啊?堂堂禁咒师死於噎死,这传出去能听吗?你吃慢点行不行?…喝水啦!谁让你喝酒顺气的?你就不怕急性酒精中毒?这裡离人间的医院可是很远的!」 嘴裡不断的抱怨,明峰却乖乖的站在麒麟身边,服侍她进食。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麒麟归来只是一场梦,像是之前无数清晨惊醒后,了无痕跡的梦境。那总是让他痛哭失声。 麒麟远比他想像的重要许多。虽然是这样一个烂酒鬼,这样一个不戏耍他日子过不去的混帐师傅。但是没有麒麟,就是不行。 他一直服侍她吃完满桌早餐,这才确定这是真实,而非幻梦。 「甜点呢?」麒麟用汤匙敲著盘子,「甜点甜点甜点~还有我的酒~酒杯空了空了空了~」 「知道啦!你有点女孩子的样子行不行?」吼完她以后,明峰觉得很疲倦。真是莫名其妙,他做啥一直在等这个烂酒鬼… 转进厨房,他正要唤蕙娘,却听到蕙娘压抑著,发出类似啜泣的笑声。 表面镇静的蕙娘,交抱著双臂,紧紧的抵在墙上,脸上阑珊著蜿蜒汹涌的泪,却在笑。压抑著狂笑。一声声,喘不过气似的,啜泣般的狂笑。 他躲了出去,站在幽暗的甬道,眼眶涨痛溼热。 或许蕙娘的心情,他最明白。因為他也是这样。 *** 麒麟转生成功的消息,很快的就传遍了春之泉,蔓延到散居各地的独角兽们。他们好奇的涌回故乡,看到那位懒洋洋、纯净美好的远亲处子。 她多半维持著人形,偶尔兴起才会变回真身,那苍青色的身影引起许多独角兽的爱慕。连愤怒的族长都缓和许多,跟麒麟狠狠地吵过几次,打过一架,居然成了莫逆之交。 但更让人讶异的是,她和尤尼肯奇特的友情。 她短暂居留在春之泉的期间,每天清晨都会化為真身,踏浪去寻尤尼肯。 「…哼。」尤尼肯睥睨著相形之下非常娇小的苍青慈兽,「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你,不完全。」 「对啊,我不完全是慈兽。」麒麟泰然自若,「反正以前的我,人不人鬼不鬼,现在只是慈兽都不慈兽了。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尤尼肯低头看她,「…你并不知道你付出多麼重大的代价,将来你必定会后悔的。」 麒麟飞快的反击,「那麼尤尼肯,你后悔了吗?」 这位高傲的英灵瞬间变色,用著火红炽热的眼睛灼灼的望著她。或许可以让其他眾生、甚至天神都胆寒,却吓不住这隻苍青色的慈兽。 「哼哼。」他缓和下来,「有时候。毕竟我当初祈求力量时,实在太年轻,年轻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啊,那我也有时候懊悔一下好了。」麒麟无畏的回答,「想要得到些什麼,总要付出些什麼。」 这让尤尼肯困惑起来。「…我不懂。你真的了解你付出什麼吗?我当时太年轻,以為没有选择。你呢?我并不认為你对什麼抱持著执著。」 麒麟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尤尼肯以為她不明白,「我付出的代价是,我成了『无』的眷族。我不会消亡,因為我本身已经消亡。即使这世界毁灭殆尽,我亦与虚无同在,存在著意识的…永远不能解脱的无期徒刑。你懂这是多惨烈的代价吗?」 「我知道啊。」麒麟的语气很轻鬆,「没有终点,也无从出发的旅程,对吗?」 「你也付出相同的代价吗?」 麒麟笑而不答。 「為什麼?」 「这个啊…為什麼呢?」麒麟仰头思考了一会儿,「我就是想捣蛋一下啊。我就是,讨厌这种结局。创世者或许身分高贵,若生在现代,搞不好是天才程式设计师…但他写作的功力实在太烂。这种鸟结局谁能接受啊?」 她露出一个促狭,带著可爱邪气的笑容,「这世界这样宝贵,哪是那种五百块一本的剧本可以糟蹋的?我不好好捣蛋一下怎麼行哪?」 尤尼肯盯著她不放,「你会懊悔的。」 「怕啥?」她朝尤尼肯摇了摇满头苍青的鬃髮,「我真的很懊悔的时候,还可以跑来跟你哭。我想,会跟你一样,『有时候』。」 她轻鬆哼著歌,踏浪而去。 尤尼肯注视著她的背影,然后缓缓沉没入泉心。哼哼,这高傲的小妮子。他噙著笑,闭目卧在幽深的泉底,远远传来独角兽隐约縹緲的歌声。 你不了解,『有时候』往往会让这些活生生的歌声打灭。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有预感,麒麟懊恼到跟他哭诉的时刻,永远不会来临。 这样一个奇特的小妮子。 *** 尤尼肯是最初西来的独角兽之一,他知道的事情,远比麒麟想像的还多。 她天天造访,与尤尼肯的密谈,从来不让明峰和蕙娘知道。但她偶尔兴起,也会聊聊一些八卦。 (你知道的,任何女人都喜好八卦,哪怕是转化為慈兽的麒麟也不例外) 甚至后来她连线到舒祈那儿,跟她讲了这个她觉得很有趣的事情。 现任天帝慈明坚忍,在他治下,不但平息了上任天帝的战火,也和水火不容的魔界达成和议,与各方天界修睦,政绩璀璨。相传这位原名「双华」的天帝,原是一方神域的小小神王,后来前任天帝禪让,他才继任的。 msn的视窗空白了好一会儿,舒祈慢吞吞的回答,「连我都知道,那八卦在哪裡?」 「嘿嘿,」麒麟边笑边打字,「我听说王母抱怨过天帝有著人类般的软弱心肠。」 「这也不是新闻。」 「八卦就在这裡。天帝不是有著人类般软弱心肠,而是,天帝有著人类的软弱心肠。」 空白了很久很久,舒祈才传来一句,「什麼?!」 「对,天帝是『弥赛亚』。跟明峰一样,是纯种人类,预言中的『继世者』。他选择了服从天命,也成了现任天帝。」 「…的确是我不想知道的大八卦。」舒祈顿了一下,「你怎麼会知道的?」 「我结识了独角兽的某个老大,现任天帝还是人类的时候,神族刚玩坏了列姑射岛,就是天帝平息了岛主的愤怒。当时那个老大亲眼目睹…直到独角兽和麒麟分家西行的时候,那位双华先生已经转化為神族,禪让的日期都定好了。」 「…列姑射岛岛主?」舒祈讶异了,「这位身分神祕的岛主没有人知道,包括我在内。而且天帝凭什麼平息她的愤怒?」 「因為,她是最偏袒人类的古圣神之一。舒祈,别装了,你会不知道悲伤夫人?」 舒祈在电脑那端变色了。 先於一切神魔、眾生,浑沌初分时,古圣神就存在了。即使是神佛,也不了解古圣神的一切。有人说,他们是最初有识的精神体,乃是无知无识的太初所萌化,但也只是推测,不知道事实如何。 古圣神不入神魔领域,别有所栖,通常都安静的与天地同眠。只有一个古圣神与眾不同,她不但栖息在人界,还酷爱人类。但是因為她的能力太过强大,会破坏天地平衡,所以她也只是观看著,并且将人类的悲哀拿走。 这也是為什麼人类的悲哀再巨大,通常都可以经由时间的洗涤渐渐淡忘。神魔都敬重她,也不敢太伤害她的子民,虽然神魔都諂媚似的上了许多封号给她,她却只自称悲伤夫人。 她是绝对中立的存在。只有人类毁灭的时候才会起身。也因為她的偏袒,人类若灭绝了,神魔也别想存在……因為她誓言过,人类灭绝,眾生都得陪葬。 这些,经由档案夹的各路幽魂告诉过她,但她不知道悲伤夫人居然是列姑射岛岛主,更不知道天帝居然是个纯血人类的「弥赛亚」、「继世者」。 许多谜团也因此解开了。 身為『继世者』的纯血人类双华,默默的接受命运,什麼一方神域小小神王,大约也是前任天帝為了减轻阻力编的鬼话。转化為神族的双华看不出任何破绽,接受禪让成為天帝,甚至成為「天柱」的父亲,因此耗费了大半的元神。 他漫长的一生都在设法呼唤和平,延续这世界本已毁灭的命运。耗尽一切,默默忍耐。 「…转化并不是一个很稳定的过程。」良久,舒祈才回了这一句。 「的确。」麒麟回答,「所以天帝的寿命,比许多天人都短很多。而且他…」静了一会儿,「燃烧殆尽。」 舒祈又沉默了很久。「麒麟,我的时间停滞很多年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知道你还不告诉我?」在萤幕那端,舒祈笑起来,「也罢。我想你也知道,天帝没有多少时候好活了吧?」 「是啊。」麒麟喃喃著,「二十五年吧。顶多二十五年。」 「我得停滞到那时候吗?」舒祈发著牢骚,「这多不正常。我的存款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时啊。」 她离线了。 麒麟抱著胳臂,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没想。 拿起笔电旁边的葡萄酒,她大大的灌了一口。宛如猫咪般,满足的瞇细了眼睛。 「我要走了。」某个清晨,她化身為慈兽,跟尤尼肯说。 他睁著宝石红的眼睛,静静的看著麒麟,身量缩小,只比她略高一些。「这个时候,我就觉得特别懊悔了。」 麒麟微偏著头,「我应该很快就会成為你的同伴。」 尤尼肯摇摇头。「我寧愿一直懊悔,而你可以在风中翱翔飞驰,永远无拘无束。」 「…我一生没爱过任何人,不了解恋爱是怎麼回事。」麒麟垂下眼帘,「但现在似乎有一点点明白。」 「哼。」尤尼肯傲然一笑,「黄毛丫头,你还有很多要学的。」 麒麟接受了尤尼肯印在她额上冰冷的吻。这个瞬间,她百感交集。 「我说不定错过一些美好的事物。」麒麟柔声。 「但你也得到更多。」尤尼肯光洁的雪白鬃髮无风自飘,「飞翔吧,小姑娘。随你的心意,载歌载舞的走向末日吧。到那时,呼唤我。」 麒麟洒脱的一笑,走了。 她带著明峰和蕙娘,重抵人世。如凡人般搭乘飞机,忍耐著长途飞行,回到污浊嚣闹的家乡。 失踪这麼久的时光,他们的亲友几乎都已经绝望了。红十字会慌乱成一团,她的学生们徒劳无功的和独角兽交涉,却没有丝毫进展。但她却悄悄的回到家裡,像是什麼事情都没有发生。 来探望的阿旭和莉莉丝,却感到极度微妙的不同。原本灵气宛如日薄西山的麒麟,一转旺盛得几乎可以触摸,比她早年最盛时还充沛。甚至他们那个懒洋洋的师傅,透出一股强烈的灵威,若非她收敛严谨,恐怕谁也没办法靠近。 连明峰和蕙娘都感染了这股出尘的气质。或许是耳濡目染的居住在独角兽的领地,百般薰陶的结果。 站在客厅,他们訥訥的不知道怎麼开口。 半醉的麒麟抱紧酒瓶,「喂,你们来干嘛?又来偷喝我的酒?去去去!我教你们这些学生干嘛啊真是的…不知道孝敬师傅就算了,三不五时跑来偷酒喝!太閒不会去当义工?又跑来干嘛?」 那股强烈的违和感消失,他们熟悉的师傅又回来了。 「亲爱的!」「麒麟!」他们抱著麒麟的腿,一人一边的哭起来。 「哭什麼哭?我还没死!」麒麟怒骂,「哭也是没酒喝的!蕙娘,别煮他们的份!那锅罗宋汤都是我的!」 明峰瞥了瞥起码五公升容量的大汤锅。麒麟,你是说真的吗?你打算一餐就把那锅汤干掉? 「我的份给他们吃。」他脸孔惨白的捧著胃,「我不想再看你吃东西了。」 麒麟不会撑死,但他因為视觉的刺激,可怜的胃不堪负荷。这说不定是他胖不起来的主因。 表面上看起来,麒麟和以往没有什麼两样。 依旧好酒贪杯,依旧狂爱著美食,抱著漫画不放。表面上。 但她居然去红十字会申请復职,带著蕙娘和明峰满世界跑。值勤之认真,让明峰几乎认不出她来。 「…转化是不是转坏了你的脑子?」明峰觉得有些胆寒。他绝对不相信不过是五年的转化,就可以转断麒麟的懒筋。 「少囉唆。」麒麟眼皮都没抬,专注的看著资料。「给你的那一份报告你是看了没有?临行不多做点準备,小心到时候欲哭无泪。」 …她一定生病了。 「蕙娘,」他脸孔苍白的摸进厨房,「你看要不要送麒麟去医院掛急诊?」 「应该…不用吧?」她其实也很担心,「主子,歇一歇吧?太久没努力工作,你…你真的没问题吗?」 麒麟白了她的式神和弟子一眼。「什麼话嘛,我一直是个勤奋认真的人好不好?」 你才不是。蕙娘和明峰在内心默默的回答。但他们谁也不敢说出口。 但麒麟似乎真的转性了,不管红十字会给她多小多无聊的案子,就算要她从台中飞到南极,她也欣然接受,而且亲力亲為,从来不想要叫明峰自己去就算交差了 她异常的辛勤,成了眾生的话题。连守著幻影咖啡厅的上邪都听说了。 这天,趁著明峰去探望英俊和她的小女儿,麒麟懒洋洋的踏入幻影咖啡厅。距离上邪劝她去寻西方化育池,已经过了六个年头。 瞥见她,上邪内心一凛。她成功了。但是怎样惨烈的成功。 「…你搞什麼?」上邪发怒起来,「我叫你去转化為慈兽,你弄成这个样子回来!你没有完全变成慈兽!」 「对啊。」麒麟满不在乎的说,「化育的时候,我动了点小小的手脚。」 「不该祈求的力量就不当去祈求!」上邪把抹布摔在柜台上,「你这副德行,我怎麼跟子麟交代?!」 「子麟奶奶不会知道。」 「但我知道!」上邪整个火起来,「你知不知道没有终点是怎麼回事?比天地高寿是好事吗?你这白痴!你还是会死,但是死掉以后你的魂魄会化為『无』,但是意识永远清明!你懂不懂这是多麼漫长的寂寞啊?等你抵御不住这种孤寂,你就会被『无』吞噬,成為巨大的『无』的一部份!你到底懂不懂你付出什麼啊?!」 「我懂啦,不用那麼大声。」麒麟塞住耳朵,「上邪君,你怎麼养成这种婆婆妈妈的个性?我记得你以前很乾脆的。」 上邪气得发怔,「…在子麟烦死我之前,我先宰了你!你这混帐小鬼~」他扑过去,被惊呼的员工牢牢架住。 「…唯一不会被毁灭的,唯有『毁灭』本身。」麒麟懒洋洋的托著腮,「好啦,干嘛这麼激动?万一那天真的来临,总要有人去填那个坑对吧?总不能看我的小徒去填吧?」 她笑瞇了可爱的眼睛,一种满不在乎的轻鬆。「哎啊,我最近老想到舒祈讲的话。我比我想像的还喜欢这个脏兮兮的世界啊。」 上邪瞪著她,然后别过头。「…喝什麼?」语气非常兇。 「蟠桃酒来个三罈。」 「咖啡厅不卖酒!」他兇狠的顿下一大杯热牛奶。「小孩子喝什麼酒?!」 我都上百岁了,谁跟你小孩子…但麒麟乖乖的喝著热牛奶。跟一个活了好几千岁的大妖魔争辩年龄问题,未免太蠢。 「欸,」她懒懒的问,「有没有狐影的消息?」 「你错过他了。」上邪有些烦躁的洗著杯子,「他上个月拿了年假回来了几天。没碰到你,他很失望。」 「他交代什麼没有?」 上邪扔了个玉简给她,「回家慢慢看去吧。」 都什麼年代了,狐影还用这种老古董…麒麟咕噥著,带著玉简回去。 这是天界通用的书信媒介,曾经传到东方道家,但已经接近失传了。这种玉简需要用心眼内观,未必是文字,甚至可以插入影像、图片,能力越高强的可以做到越拟真,但一封普通书信没什麼人会去搞个艺术品就是了。 若拿人间的创作物来比拟,网站勉强接近。赶时髦的天人甚至会在玉简裡头使用超连结的概念。不过大部分的天人都拿来当普通书信传递,内容当然也不那麼花俏。尚未封天时,偶尔她会接到子麟奶奶或大圣爷的玉简,对这种书信媒介并不陌生。 她开始阅读玉简。 越看,她越不耐烦。狐影长篇大论的抱怨天界的伙食不好,咖啡难喝,还有他手下的神官有多笨。还附上一大堆很难看的涂鸦加强说明… 简单说,就是废话大集合。 谁关心你的神官会不会佈结界、弥裂痕?他们连「初步结界入门」、「第一次癒合就上手」都没看过关我什麼事情?他们又不是我的学生。 麒麟真想一扔了事,但忍耐过无数废话以后,她「卡」住了。麒麟被挡在一个奇妙的结界之外,让她的神识像是撞在一堵墙上。 啊勒…狐影用废话当障碍,试著向她传递一些什麼吗? 深深吸口气,她离魂,进入玉简。 在无数废话的尽头,是道黝黑的门。真是没有创意的加密锁。 「你到底想跟我说啥啊?故弄玄虚的。」麒麟忍不住对著门说,「你知不知道,我一秒鐘几百万上下,很忙的。」 黝黑的门传出冷冰冰的声音,「来者何人?」 「麒麟啊,不然会是谁?」她没好气。 「答案错误,请输入正确关键字。」 麒麟瞪著门,开始考虑直接炸穿可能比较快。「狐影!我没那美国时间跟你玩猜谜游戏!」 「答案错误,请输入正确关键字。」 …狐影,你这混蛋。 「我是子麟的子嗣。」 「答案错误,请输入正确关键字。」 「…我是大圣爷的子嗣。」 「答案错误,请输入正确关键字。」 …我一定要炸穿这道该死的门。麒麟想。但狐影会弄出这玩意儿,可能真的有非常重要的情报留给她。 她认真的想出几十种答案,结果都是「答案错误」。 抱著胳臂,她认真想起来。和狐影到底是怎麼认识的? 彼时,她年纪还很轻,刚收了蕙娘不久。当时的咖啡厅在列姑射旧址还是时髦玩意儿。她因為任务,路过了幻影咖啡厅。 她见到狐影的时候,狐影对她说什麼? 「啊,你就是子麟的丫头吧。」狐影招呼她,「跟子麟差不多,看起来就是一副祸头子的模样。」 …………… 「…祸头子。」麒麟乾扁的对著门说。 「答案正确,获准入内。」黝黑的门消失了。 …妈的。 「狐影你这混帐!」麒麟怒吼出来。 「叫我?」门的后面,皙白美艳的狐影閒閒的应了一句。 麒麟傻眼了。 [ 此贴被towine在2008-03-22 17:11重新编辑 ] [7 楼] Posted:2008-03-22 11:42| aimaoer 级别: 可爱天使 精华: 0 发帖: 34 威望: 5 点 小说币: 46 RN 贡献值: 0 点 注册时间:2008-02-17 -------------------------------------------------------------------------------- 禁咒师 Ⅵ - 第九章 第九章 真实 瞪著狐影好一会儿,麒麟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 「…你逃兵喔?」 封天封得这麼彻底,传讯是绝对不可能的。难道狐影受不了那票脑残神官,偷跑下凡躲起来了? 狐影睇了她一眼。「如果你打开这道门,证明你熬过了转化的危险和痛苦,回到人间来了。说真话,我恨不得痛打上邪一顿…给你这什麼鸟建议。虽然他的确拥有野兽般的直觉,也实在刻不容缓了…」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麒麟打断他,「為什麼你在这裡?你真的逃兵了?」 「在狐影输入的资料当中,我找不到『逃兵』的相对应答案。」她眼前的「狐影」心平气和的回答。 …那你是谁? 「久候你不归,而我的假期有限。所以我製作了这个…」他指了指自己,「我把想告诉你的话和你可能会问的回答凝聚在一起,作成这个bot,或者你要说是个机器人,我也不会反对。」 「…狐影,我好像在哪部电影看过这个创意。」 「你不要问我是哪部电影,我也忘了。」狐影的幻影很快的回答。 …你还真了解我,连我会问这个都知道。 「总之,不是得到这个情报,我不会火速拿假回人间。我没把这事告诉舒祈。她的力量来自都城,离开都城就什麼都不是。她若离开这个城市,恐怕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我想了很久,上邪太衝动,九娘只有结界能看,殷曼和君心…哎,饶他们过几年平静日子吧。够力的大妖没几个,留在人间的诸神又被王母一贬了事…」 狐影的幻影嘆了口气,「想来想去,就你还是个人才。」 「…现在人才是脑残的代名词。」麒麟瞪了他一眼。 「这个解释狐影没有输入,没有相对答案对应。」 狐影一定是故意的。留下这个该死的bot好替她的怒气加温。「掐头去尾说重点!」 「没有相对答案对应。」 麒麟气得发怔,但為了避免脑溢血的危险,她忍住气,「…继续。」 狐影的幻影接著说下去,「因為异变太盛,我觉得太不对劲。而且看得到未来之书的天人越来越多,东方天界除了天帝病危外,又多了一重末日恐慌。我查遍所有能找的资料,发现天柱折前后天界也有类似的恐慌蔓延。」 「越想越觉得未来之书著实诡异。这书从何而来,是谁编著?是谁的意志让这部书出现在眾生之前?你知道的,天帝的身体真的不行了,寿算恐怕就这二三十年。」 「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这算是故老的祕密,只是在这种恐慌时刻,也慢慢传开来。据说天帝是继世者,纯血人类转化来的。世界依旧运行不坠,就是因為『继世者』的加持。但他眼前就要殞亡,他的皇储又是个疯子…」 「现在天界开始有了明争暗斗的分裂。一派拥护王母和帝嚳,另一派力主要开啟封天令,迎接你的小徒為帝。坦白讲,这两条路都不好。帝嚳是个变态的神经病,他老妈是个偏执的神经病;但各界裂痕真的大到无法开啟封天的地步,我修理到现在,已经不只一次想说老子不干了。总之,比你想像的还坏三倍以上,『无』快吃光了根柢…罢了,不说这个。」 狐影皱紧眉,「我想来想去,简直只能坐困愁城。但隐居已久的女媧娘娘居然遣人来找我。我想你知道的吧?女媧娘娘是王母玄的亲姊姊。据说她和悲伤夫人渊源极深…她也同样是个极為爱护人类的神族。但她个性谦和忍让,為了避免王母忌惮,已经隐居多年,不问世事。我想你明白我有多讶异,虽然我族世代都选派女官服侍女媧娘娘,但直接召唤,是旷古未有的事情。」 狐影怀著惊讶忐忑的心情,与女媧的密使同去晋见。 女媧娘娘是个身量很高,面容如玉温润,带点不散轻愁的绝艷女子。她的面貌和王母非常相像,气质上却截然不同。她拥有决心和意志力,不然不会亲手斩杀巨怪,鍊石补天。但她却有种坚忍和谦和的慈悲,这让她甘心隐居,尽力隐匿她曾有的光荣。 「狐君,劳你远来。」她止住了狐影的大礼,「若非事态紧迫,我也不敢多做打扰。」她示意女官,呈上一只苍羽。「这是天帝当初赠予我的苍羽令。持此令者,诸天仙神皆不可扰。你拿了这苍羽,快快下凡去吧。倾覆在即,天界也不能免,你若下凡,说不定还有一丝生机。」 「…小仙不懂。」狐影不敢伸手去接。他当然知道苍羽令!这是歷代天帝流传下来的免死金牌,面对善妒多疑的王母,更是女媧娘娘的护身符。今天居然要赠与他? 女媧忧愁的咬著下唇,踌躇片刻。「也罢,是该跟你说明。天帝殞命日,黄昏将临时。天帝若过世…不管天柱存不存,末日都会降临。」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微微颤抖,声音很轻很轻。 「…我和玄所作的一切…难道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在王母玄还是少女巫神独守天柱的时候,女媧是看守碧泉的神祇,负责传达悲伤夫人的旨意,和对著悲伤夫人歌唱。 现在看守碧泉的刑仙螭瑶,彼时还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小龙。 悲伤夫人很喜欢对人类抱著极度温情的女媧,女媧也是夫人唯一愿意交谈的天人。 因為这样,女媧比任何天人、眾生都知道许多真实。 「未来之书,是创世者留下来的,极度恶意的玩笑。」女媧的声音低沉疲倦。「他用一种极度精密,甚至可以自我生长的脚本,写出了最后的结局。悲伤夫人没有一天不為了这件事情哭泣,因為她也无法违抗创世者的剧本…当天柱折断的时候,我恳求夫人发发慈悲…」 她低下头,雪白的颊上滚下泪。「她付出自己的眼睛换取更改结局的权力。」 狐影大惊,脸孔惨白起来。 「所以我可以炼石弥补裂痕,玄可以產下天柱。都是因為、因為悲伤夫人付出极度惨痛的代价。她也说,这只是暂时的。创世者安排的脚本裡,会不断的出现『继世者』。但他们也只能延缓毁灭,不能终止。再怎麼挣扎,末日一定会来临。」 「…為什麼创世者一定要毁灭这一切?」 女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夫人也不知道。理论上来说,毁灭之后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成住坏空,原不可免。但…创世者的脚本只通向虚无,什麼都没有了。」 第一次,狐影感到什麼叫做绝对的绝望。 「…那我还能做什麼?」他愣愣的问,「就算我下凡,我能做什麼?」他小小一只狐仙,怎麼违抗创世者的意志? 女媧擦乾眼泪,眼中出现钢铁似的坚定。「因為创世者的恶意。因為他算定没人有办法破解未来之书的迷宫,所以并没有写死结局。 「世界由天柱和地维来导正所有『力』的流向。天柱折、绝地维,力流一但混乱,就会自我攻伐毁灭,这就是创世者的设定条件。当初天柱因為天人的愚昧而折断时,没有立刻毁灭,是因為地维绝需要时间。而我修復了裂痕,也就是将地维重新界定,玄嫁与继世者,產下天柱。条件没有满足,所以延缓了既定的结局。 「但现在…天帝就快要…」她嚥下呜咽,「而天柱化身恐怕也维持不了好久。各界的裂痕日趋扩大,我想你修补的时候就明白吧?裂痕影响地维,终究会割绝断裂。 「就算天柱折断,若地维犹存,或许可以找到新的方法,让世界延续下去。你是我仅知的医天手…」 狐影烦躁的打断她,「我不是女媧娘娘,我无能為力!為什麼您不再次的…」 女媧忧鬱的笑了笑。「逆天而行,一定要付出代价的。」她捋起长长的衣袖,右腕光滑,她的右手掌整个没有了。「不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现在,你愿意接下苍羽令吗?」 *** 「所以我来了。」狐影耸耸肩,「但只是暂时。现在容不得我说不干。各界息息相关,天界整个塌掉,人间和魔界也跟著完蛋。本来超慌张的,后来就镇静下来。最坏也不过大家都完蛋,都到谷底了,还怕啥?但我不能够同时修补天界裂痕又兼顾人间裂痕,定地维的重责大任,只好交给你了。」 他深深嘆口气,「虽然你真的很不靠谱。」 「可靠。什麼靠谱,那是什麼石器时代的用词…」麒麟抱怨。 「没有相对答案对应。」 「够了!」麒麟整个发火了。 麒麟和狐影的幻影谈了很久,终於在拆了那个bot之前,把大概搞清楚了。 「…比我厉害的人很多。」麒麟沉默下来。 「但你是禁咒师。」 麒麟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她的确是禁咒师,但范围并没有广到可以弥补一切。「好吧,我知道了,混帐狐影。扔给我这麼大的题目,多麻烦。」她静了一会儿,试图问了个问题。 「你不考虑抓我小徒吗?」 她已经有心理準备会听到什麼「没有相对答案对应。」,但狐影的幻象只是眨了眨眼睛,「将天地的重量放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太沉重,也太不可靠了。当然这最快…毕竟设定裡的继世者能够用『人生』来延续世界的命运。 「但,若毁灭是宿命,那反抗宿命就是逆天了。同样是逆天,我寧愿赌一个比较渺茫但能够继承的未来,不去寄望不知何时会再出生的继世者。」 麒麟抱著胳臂,笑出声音。直到魂魄归位,她还是笑个不停。 难怪狐影的人缘这麼好,或许是这股永远抱著希望的勇气吧。 *** 所谓地维,宛如一张隐形的大网,包覆著世界。地维规矩严整,和人类惯用的经纬很巧合的类似。或者也可以用血管来形容,越细密的地方就像是微血管,拥有自动修復的功能,但重要的大交会就跟动静脉相同,万一有状况,就会严重影响力的流向。 若是断裂太甚,整个网状结构都会崩溃,力流混乱互相攻伐,世界也跟著殞亡。 但这世界,多麼广大。她一个人巡逻,可来得及? 在狐影玉简之前,麒麟会回红十字会復职,就是為了能够得到第一手消息,掌握所有的异变。但她没想到异变的范围这麼广大,居然包涵了整个地维。 但她很快的就将烦恼扔到一边。烦恼又不能让事情变好,那烦恼来作什麼?又不是明天就完蛋了。 哼。反正最坏也只是这样,我偏要捣蛋一下。 没多久,麒麟带著明峰和蕙娘,开始了长达二十几年的旅程。 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禁咒师何以突然喜爱旅游。而她播下的希望之种,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人明白她的苦心。 不过,那都是很遥远的未来了。 临行前,麒麟去跟舒祈告别。 「我不要知道。」舒祈眼睛底下有著淡淡的黑眼圈。「没别的人可以告诵了吗?你也来,水曜也来,什麼阿猫阿狗都来交代后事,我还要不要生活?」 「我帮你申请老人年金。」麒麟拍胸脯保证。 「…我还不到那个年纪!」舒祈忍了忍,「你们告诉我这些也没用,我什麼都办不到。」 「得慕会记下来。」麒麟耸耸肩,「谁知道哪天会用到这些资料。谁也不知道那天是哪一天。」 「…这些对我的生活有什麼帮助?」舒祈喃喃抱怨,「你乾脆告诉红十字会。那麼大一个跨国组织,难道什麼办法也没有?总比告诉我这大婶好。」 「你当我没说麼?」麒麟摊手,「他们还在慢腾腾的排议程,不知道要开几千次会才要去调查真实性,再开几千次会决定执行单位,然后再开个几千次会决定怎麼办…得了,我们自己办快些。」 「要快,关键在你小徒身上。」舒祈支著颐。 「嘿。」麒麟贼贼的笑起来,「难道就不在你的食客身上?」 舒祈变色了。她保护司徒长达六年之久,这个嘮叨到让她赶出大门去幻影咖啡厅打工的年轻人,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已经不是可以漠然处理的对象了。 「我罩的人你也敢碰?」她冷下脸。 「彼此彼此。」麒麟回敬她,「你我都明白,他们的命运由自己处理。你别干涉我小徒,我不干涉你食客,如何?」 舒祈面容渐缓。「…他在研究一个玉简。」 「如果是破译玉简,我可以帮上一点忙。」她扔了片光碟给舒祈,「这是我年轻的时候整理的神汉辞典,还有一些我对咒的心得。虽然说当时还困在一个形式上,不过对入门者算是不错的。」 她们彼此凝视,面容各异,但却觉得非常相像。 舒祈收下光碟,「…这些孩子也不会知道我们用了什麼心。」 「谁让我们罩的都是笨蛋呢?」麒麟垂下眼帘微笑,「将来是他们的时代。」 她瀟洒的挥挥手,踏出舒祈家的大门,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 旅程的第一站,是冰天雪地的北极。 「…我们為什麼要来这儿灌西北风?」出生在亚热带的明峰实在吃不消,穿著厚重得举步维艰的衣物,摇摇摆摆的在狂风中挣扎。 「你走路像隻企鹅。」麒麟瞥了他一眼。 「…我和你不同!我是人类,正常人类!这种冰天雪地还穿著细肩带牛仔短裤才不正常吧?」他对著麒麟挥拳。 「才不是。」麒麟灌了口酒,「那是因為你不懂得用酒驱寒。」 「…我才不要变成你这样的烂酒鬼!」 麒麟懒懒得打了个呵欠,把明峰气得飞跳。 「主子,别逗他了。」蕙娘无奈的劝著,「我们这样千辛万苦的来这儿做什麼?」 这些日子,蕙娘总有种沉重的感觉。虽然麒麟一切如常,但她转生之后,却老出现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常常独自出门,不知道忙些什麼。 她总觉得,麒麟虽然人还在这裡,像是随时準备著远行。 远行到她去不了的地方。 麒麟站在风雪中,凝视著地面。「明峰,你仔细看著。这是為师的教给你最大的咒文阵。我们现在正在地维的最顶端,之后我会带你巡逻所有地维的脉络,安抚癒合龟裂的地维。现在这是我的工作,未来就是你的工作了。」 她突然这样正经,让明峰感到一阵恐惧。「…我去巡逻地维,你呢?你要做啥?」 「我?」她眼神失焦,却只有一瞬间。「我当然是在家吃饭喝酒看漫画啊。不然这麼辛苦教会你干嘛?教这麼笨的学生很辛苦欸。你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笨得这麼完全。」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啥是人才啊!!」 麒麟嘿嘿的笑,面容一肃。她在虚空抓了一把极光,在掌心缓缓滚动,当光亮到无可逼视时,她释放了光源,像是蓝色火焰般在雪地灼烧出巨大的咒文阵,写著创世文字,发出微弱而悦耳的乐音。 取出铁棒,幻化為无弦之弓,开始诵唱她的咒文。 「爱…勇气…希望!」她娇脆的嗓子拖慢了音,飞快的转了一圈,「在爱与勇气以及希望的名义之下!魔法公主,神圣诞生!」 「美、丽、圣、洁、弓箭~~!」 无弦之弓飞射出光芒,像是极光般光灿闪耀。像是和光芒共鸣,银白的雪地震动,发出心跳似的啟动声。原本蛰伏在极深地下的「虚」发出尖锐的叫声,纷纷逃离了地维。 因為各界裂痕奄奄一息的地维,经过这个广大的咒文啟动仪式,立下了最初的基础。 没有任何人类、眾生可以做到。远古的时候,也只有女媧这麼做过。经过这麼长久的时间,付出极為沉重代价的麒麟,成為定地维的第二人。 没有人发现,也不会有人了解。当然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位转生的慈兽子嗣做了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明峰倒是涨红了脸。「…為什麼巡逻地维必须念小红帽恰恰的台词?」 呃…「咒就是心苗涌现字句。」麒麟轻咳了一声,「反正你照念就对了。」 「我不懂的都是咒?」他青筋浮现。 「知道就好。」 「………」 这时候的明峰,还不知道这个咒文阵的意义。若他知道世界的命运托付给卡通对白,他非当场昏倒不可。 禁咒师 Ⅵ - 第十章 第十章 飞翔 他们身处在一个广大而黑暗的虚空洞穴之中。只有麒麟身上带著淡淡的法术光,破开浓重的黑暗。 「法拉辛,别躲啦。」她淡淡的说,「太旺盛的好奇心真的害死你了。现在我倒后悔告诉红十字会关於『无』的事情了。结果就是出现你这样好奇过剩、企图心又太强的死灵法师。」 黑暗的尽头传出一声低沉的笑,像是可以冻僵人的骨髓。「禁咒师,你又能拿我怎麼样?我现在掌握了『无』和妖异的力量!既然我驯服了『无』,我即将成為救世主!这世界将对我伏首称臣!我是…我将是…我将是永恆而绝对的存在!连神也必须对我臣服!」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黑暗更寒冷,更阴沉,让听到的人都两腿发软的跪下来。 正确的说法是,让正常人类两腿发软。很可惜的是,他面对的这三个「人」,一个是殭尸,一个是彻底无感的纯血人类,一隻是不怎麼仁慈的慈兽。 「我是不能怎麼样啦。」麒麟掏了掏耳朵,「我对处理白痴向来不太擅长。」 一声暴吼,黑暗中发起不祥的绿光,环绕著黑暗符文的巫妖法师尖啸著,扑向麒麟。她眼神一黯,将身形压低,衝了过去,避开了巫妖的闇法,手中的铁棒无情的击打了巫妖的腹部。 拿掉疼痛感的巫妖,却因為这记重击產生极度的恐惧。已经屈服於黑暗、屈服於「无」的意志,他以為已经取得最强大且绝对的力量,他不再感到疼痛,理论上也不该感觉恐惧。 但他害怕。像是这个泛著淡淡白光的禁咒师,笼罩著比他还深沉的黑暗。 像是要将他吞噬般。 这让巫妖脸孔扭曲,他尖锐的吟咒呼唤隐藏在黑暗中无数的妖异和「无」的眷族。 「…哼。」麒麟涌起一丝冷笑,眼睛瞇细。扬起手裡的铁棒,开始无情斩杀。她像是优雅的狂风,衝进宛如海啸无止无尽的妖异堆中,酣然的挥舞著手底的铁棒。 既没有畏惧,也没有仁慈。她无情的打碎妖异的形体,毁灭无的躯壳,手起棒落,一次又一次的辗压碎灭又重新拢合的妖异和无。她是这样狂、这样狠,像是绞肉机似的绞碎眼前的一切,妖异和无的重生渐渐赶不上她的兇狂,最后成了黑暗裡堆积如山的衰败粉尘。 巫妖獃住了。 他还没成為巫妖之前,早就知道禁咒师的威名。但近几年来,她一直很沉寂,听说早成了一个颓废酒鬼。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纯粹暴力的驱邪。 没有持咒、没有法阵,只凭一把一人高、不起眼的铁棒,和恐怖的破坏力,就让妖异和无碎裂到无法重生。 这是不可能的。 禁咒师将他逼到墙角,脸孔笼罩著无情的黑暗。「…你也是!你也是…」 「我早被吞噬殆尽。」麒麟冷冷的说,斩杀了他的意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明峰目瞪口呆的看著走过来的麒麟。她粉嫩的颊上溅著几滴血珠,看起来格外诡丽和残酷。 他从来没见过麒麟这种样子。巡逻地维的旅程非常艰辛,常常得歼灭许多许多的无。难道这种无情的残杀毁灭了麒麟? 「麒麟!」他挡在蕙娘前面,「麒麟!你没事吧?我是听说过『斩杀怪物,小心自己也成了怪物』,但我一直以為是奇幻小说的台词啊!求求你快清醒过来…我不想弒师…」 他嚥了口口水。其实更可能的是,他和蕙娘被失去理智的麒麟宰了。他一直疑惑,麒麟的转化可能出了什麼差错,有种微妙的违和感让麒麟似乎有什麼不一样。 但他还真的不知道会是这麼糟糕的状况。 麒麟依旧面无表情的望著他。好一会儿,她的眼神困惑了一下,恍然大悟。 然后从耳朵裡头掏出耳塞型耳机,「我还觉得奇怪,怎麼你嘴巴一开一合,说话就说话,不出声音做啥…」 明峰张大嘴巴,瞪著麒麟,又瞪著她手上的耳机。「…你在这麼危险的状况底下听什麼随身听!?」 「增加工作效率嘛。」麒麟的表情很无辜,「就跟跳有氧舞蹈需要一点节奏的意思是一样的。」 明峰一把抢去她的耳机,气得口齿不清,「你你你…」 「听听看嘛,」麒麟搔搔头,很热心的推荐,「消除压力很不错。」 到底什麼音乐可以消除麒麟的压力?明峰狐疑的将耳机塞进耳朵裡…三秒鐘后马上拔出来,摀著耳朵,蹲在地上,眼眶含泪。 「…你听重金属需要开到音量的最上限吗?」 「你懂什麼?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保持心静,这也是一种修行欸。」 「……我不要跟你修这种行。」 「你该不会一开始就塞著耳机吧?」明峰又叫又跳,「我们在地维裡头!这裡已经成了无的巢穴!更不要提一个自甘堕落的巫妖法师…你有没有自觉?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自觉?你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啊~」 「怎麼可能一开始就戴耳机?我这麼爱好和平的人,当然会先谈判看看。」麒麟不太高兴,「实在是他太白痴了,所以我才把耳机戴起来增加工作情绪的。」 …所以说,你不是在掏耳朵,而是在塞耳机囉? 「拜託你认真一点!」 「我一直都很认真好吗?」麒麟瞪他一眼。 你很认真…明峰一阵阵发晕。他很想把麒麟抓起来摇一摇,看能不能摇晃出零点零一毫克,名之為「认真」的成份。 他怒火中烧,蕙娘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噤声。 「…蕙娘,你看她啦!你都不说说她!」 「由她去吧。」蕙娘将头一低,「谁知道她还能任性到几时呢…?」 他的火气熄灭,被另一种惶恐的萧索佔据了。虽然表面上看来,麒麟一切如常,食量一点改变也没有。虽说是慈兽,但她不禁荤腥。 「吃素就慈悲?嘖嘖…」麒麟这麼说,「植物的命比较贱?这是一种动物沙文主义喔。」 (「沙文主义」不是这样给你用的。) 但不管她外表看起来多麼正常,她的确有种奇特的气氛,显得冷漠、无法碰触。鼓起勇气跟她讲,她只懒洋洋的抬起眼皮: 「你想碰触我?对著师傅有遐想不太合适吧?虽然我这样聪明智慧又美丽大方,堪称男性杀手,但我没想杀你欸。」 「…谁要让你杀?!不对…遐想你的大头啦!你看我眼睛像是瞎了吗?!」明峰用最大的声量吼著。 等他被麒麟戏弄完了,才发现完全被模糊焦点。 但今天,她说,「我早被啃噬殆尽。」 被什麼啃噬?她转化為慈兽真的成功吗? 「麒麟,我一定要问清楚。」他紧握双拳,「你别想把我呼咙过去。你那句话是什麼意思?『我早被啃噬殆尽』?是被什麼啃噬?你的转化真的没有问题吗?」 麒麟睁开半醉的朦朧眼睛,「还能是什麼?就是咒啊。」 「…就说你别想呼咙我了!」明峰暴吼起来。 「嘖。」麒麟托著腮,「你没看过地海古墓?这是阿儿哈的台词。她身為累世无名者的女祭司,是黑暗的女儿。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是最强的咒啊。跟我学这麼久,什麼时候你让脑袋跟身体一样聪明啊?」 「…求求你改掉这种恶习!不要再把性命交给漫画动画、小说电动了!天哪~你这是哪国的禁咒师啊~我跟你这种师傅到底有什麼前途…」他沉痛的控诉半天,回头一看… 麒麟抱著酒瓶睡著了。 …我到底是中了什麼邪,会想留在这烂酒鬼身边呢?他越来越不懂了。 *** 跟著麒麟巡逻了一年整,麒麟就将明峰派去自行解决比较简单的细小地维。 「老抱著我大腿成什麼样子?你几时要毕业?」麒麟无情的将他踹出大门,「反正英俊回来帮你了,别跟我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问题你解决不了。」然后把他的背包和资料扔出来。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下站要去巴黎,就怕我拦著你喝酒!喝喝喝喝死你!」明峰捶著门大骂,「蕙娘你不要太惯著她,她这种喝法,不要说慈兽的肝,就算是上帝的肝也喝穿出几个大洞了!麒麟,你听到没有?!去巴黎不要泡在酒桶裡…我不想将来拿你的尸体当酒母!」 骂到他自己脑神经几乎断裂,才在英俊的苦劝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搭车。 「…英俊你来可以吗?」气一过去,他心头涌起羞愧。英俊执意放下家庭来跟从他,他对堂弟和小姪女过意不去。「其实我一个人也…」 「我是你的式神呀。」英俊低下头。她嫁给人类多年,已经习惯了人形。「主人放我这麼多年的假,已经太满足了。」她声音小小的,可爱的脸蛋愴然若失,「…还是主人不需要我了?」说著说著,就滴下眼泪。 「不不不,你永远是我心爱的小鸟儿!」他眼眶火速红了起来,「只是明熠、臣雪…他们怎麼办呢?」 发了一会儿的呆,英俊温柔的笑笑。「臣雪上小学了,明熠也都按时上下班。他们自己会照顾自己…明熠说,我是职业妇女,我也这麼认為的。这个育儿假…已经太长。」 这样是不对的。英俊想著。她既然发誓成為明峰的式神,就该不离不弃直到主人寿命终了。她另外成家生子,是主人的仁慈,而不该是常态。 嫁给明熠,她很幸福,生下臣雪,她很幸福。但这种极度幸福的家庭生活,却有种失落,越来越扩大。 她想念主人,渴望主人的召唤。但明峰却因為爱惜、不忍,总是自己去面对许多危险,总是缄默著不愿意召唤。 会有一个人,总会有一个人,你会崇慕他,希望跟随他到天涯海角。这非关爱情…就像崇慕君王的将军,愿意為知己而死。他在内心的地位特别的重要,连自己的生命都可拋弃。 而我,是继世者的式神。即使天毁地灭也该保护他到最后。 一路上,明峰一直很沉默。等上了飞机,他才开口。 「我若遣你去很远的地方,你也会马上抵达吗?」 「只要是主人的命令,我就可以抵达。」虽然觉得奇怪,英俊还是回答了。 「若是我召唤你,不管在什麼地方,你都能来吗?」 「只要是主人的命令,我马上就会出现。」 明峰大大的鬆了口气,露出笑容。「那好。以后你每天的工作时间就是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每週六日公休。臣雪是我第一个姪女…」明峰耸耸肩,「我不希望下次我去探望她,她会因為我抢走妈妈,拿扫把将我扫出大门。」 英俊愕然的看著他,「可、可是…从来没听过这种…」 「哎呀,你不懂的都是咒啦。」明峰赶紧拿麒麟那套来搪塞,「我这样安排自有深意,你不是说过要听我的话?乖乖照办就对了。」 她眨了眨眼睛,却眨不去眼底的雾气。英俊抱著明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哭了起来。他轻轻嘆口气,揽著英俊的肩膀。 *** 远在法国幽暗的地穴中,几乎被侵蚀完全的根柢,脆弱得像是沙滩上的沙堡。 这根地维几乎完蛋。若不是抢救得快,很可能就在她们眼前断裂。原本塞得满满的「无」,消亡的只剩下一丝丝残渣,几乎都被吞噬了。 「明峰自己去没有问题吗?」蕙娘疲倦的坐下来。这是场硬战,连她这八百年道行的殭尸都感到不应该有的疲惫。 「安啦,有完全体的英俊在身边。再说,他聪明的身体会保住自己的命。」在角落的麒麟发出懒洋洋的笑声。 蕙娘垂下眼帘,不忍心看。 麒麟恢復真正的真身,却不是慈兽本相。她成了一抹苍青色的虚影,四只蹄没入大地,正在吸收挣扎逃亡的「无」。然后将「无」消化之后,从额头的两只角纺出巩固地维的「线」。 这就是麒麟付出代价的结果。 她现在介於「有」和「无」之间。她是慈兽,同时也是「无」的眷族。唯有怪物可以歼灭怪物,也唯有「无」可以吞噬「无」。 换句话说,她是活著的、眾生的「亡灵」。和尤尼肯相同。尤尼肯的肉体太早消逝,不然他也会跟麒麟一样,跨在有和无,生与死的界线之中。 也如同尤尼肯,因為麒麟的意志极度坚强,所以没有让无侵袭感染了疯狂毁灭执念。 但,可以坚持多久呢? 「尤尼肯坚持了好几千年,我想我应该也没有问题。」麒麟淡淡的。 「…你让明峰自己去,是不想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吧?」 麒麟没有回答,抬头望著双角纺出去的无数丝线,将断裂的地维修补起来,导正开始紊乱的力流。 这是不怀好意的未来之书给她的建议。而她,接受了。 与其去扭曲明峰的意志,献祭他的人生,还不如试试看这条路。创世者创造了纯血人类当作虚无的希望,嘲弄这个必定倾覆的世界,她偏不要如创世者所愿。 「我啊,就是不肯服输。」她没有正面回答蕙娘的问题。「我就是要保住地维,怎麼样?不爽咬我啊,未来之书。」 你可以给我恶意的建议,我也可以让恶质的建议达到最佳化。 我就是,不要服输。 「蕙娘,若我真的输了,你想去什麼地方,就可以去什麼地方。」麒麟的声音很平静,「现在要离去也可以。让你面对这样的我,的确太残忍。」 「麒麟你说这些,我不爱听。」蕙娘抹了抹脸上的泪,望著扭曲荡漾,宛如幽魂马似的麒麟。 「嘿。蕙娘,你也是不服输的人啊。」麒麟笑了笑。 [ 此贴被towine在2008-03-22 17:11重新编辑 ] [8 楼] Posted:2008-03-22 11:43| aimaoer 级别: 可爱天使 精华: 0 发帖: 34 威望: 5 点 小说币: 46 RN 贡献值: 0 点 注册时间:2008-02-17 -------------------------------------------------------------------------------- 禁咒师 Ⅵ - 后记 麒麟和明峰一起俯瞰荒漠上的营地。 他们在戈壁沙漠的某处,寸草不生的荒凉中,孤零零的营地一片死寂。 距离麒麟寻求转化已经过了十年。原本无人相信的「无」,渐渐猖獗起来,逼得红十字会和各国政府不得不重视。 红十字会惊觉麒麟所言不虚,忙著亡羊补牢;但属於国家的政府却未必有这样的远见。 他们比较感兴趣的是「无」的可塑性和极强的能源。在能源逐渐枯竭的人间,科学家发现,远比核能安全、乾净的「无」蕴藏著无比巨大的能量。千变万化的「无」可以经过转换,就可以代替不稳定的核能,还不用另行改建发电厂。 「无」被称為「拟物质」。不是物质,但可以拟态成任何物质,甚至生物。许多政府开始祕密的研究「无」,或从红十字会、夏夜挖角高强法师与研究员。 在极大的利益之下,红十字会声嘶力竭的警告各国政府视若无睹,更糟的是关係日渐恶化。但嚐了一些甜头之后,恶果也渐渐显现。 就像现在。戈壁沙漠的「无」离地表很近,成了研究和採样的最佳地点。但六天前,这个营地就对外断了通讯,该国政府担心珍贵的研究成果被剽窃或其他意外,派遣了一旅军队过去。 然后在惊恐的求救之后,又音讯全无。这营地共吞噬了四旅的军人,却还搞不清楚发生什麼事情。 这种时候,实在顾不得面子,政府放下身段,低声下气的向红十字会求救。这个任务,落在麒麟头上。 「我对应付白痴真的不擅长。」麒麟喃喃的抱怨。「想利用『无』?他们怎麼不考虑用人类的『贪婪』发电?保证能量强大,在人类灭亡之后大约还可以维持个几百年。」 明峰没理他的抱怨,左眼发出光灿的红。「…麒麟,有人…还是说有东西在活动。」 麒麟停下抱怨,凝听著。「…『无』也会进化。很糟糕,非常糟糕。我就说人类的执念才是最危险的咒…」 她走回吉普车,乒乒乓乓翻了半天,等她走回来,明峰的眼睛都直了。「…你干嘛搞得跟萝拉一样?」 背了一身重武的麒麟若无其事,「这最符合等一下要发生的事情。欸,你玩过『恶灵古堡』没有?」 「…什麼?」明峰以為他听错了。 「不重要…保住你自己的命。」麒麟心不在焉的回答,将耳机塞进耳朵,「Ready Steady Go.」 「…你说啥?」明峰瞪著他越来越不了解的酒鬼师傅。 她扛起巨大的火箭砲,华丽的炸进那个营地。然后足不点地的飞驰,一面用嘴咬掉手榴弹的插梢,一面丢出手榴弹,左手还不断的开枪。 原本沉寂的营地像是炸翻的马蜂窝,滚烫的沙地冒出无数腐头烂脑的殭尸,前仆后继,发出尖锐的嚎叫,扑向麒麟。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明峰瞬间赶到,挥起玉笛,辉煌的雾气宛如巨剑,在腐烂的殭尸中杀出一条血路,「你不能谨慎一点?你一定要这麼华丽的开场?天哪~」 他吼了半天,瞥见麒麟耳朵上塞著的耳机,一股悲愤上涌。 我干嘛当她这麼多年的学生啊?! 所有的怒气的发挥到敌人身上,他的光剑越发凌厉,断臂残肢满天飞舞。 麒麟对他笑了笑,充满可爱的邪气。她不晓得动了什麼手脚,巨大的火箭砲居然冒出熊熊的火光,怒吼著奔向数不清的殭尸。 在狂燃的净火中,殭尸纷纷哀号,扭曲挣扎,最后静止不动。 …為什麼会有这麼多殭尸? 「你早就知道吗?為什麼…」 「猜的。」麒麟淡然的说,「这些笨蛋在研究『无』转化為『病毒』的可能性。」 望著狼藉恐怖的光景,明峰登时语塞,强烈的无力感涌上来。 為什麼…要做这种愚蠢的事情?為什麼贪婪和野心从来不肯止息? 「所以不让蕙娘来啊。」麒麟把火箭砲扛在肩上,「好了,收工。」 当晚,他们在一个即将乾枯的绿洲扎营。明峰瞪大眼睛,却怎麼也睡不著。这几年奔波,他知道的事实让他越来越充满无力感。他们的努力,真的有用吗? 我坚持著自己的想法,真的是对的吗? 还在火堆边小酌的麒麟,瞥见他走近营火,「干嘛?累过头睡不著?明天还要开很久的车欸…我可不要开车。」 「我开啦!」明峰没好气的回她,静了半晌。「…麒麟,我错了吗?」 「什麼啦,不知道。」她喝著粗劣的酒,柔白的脸孔有著不羈的倔强。「谁知道什麼错不错的…我只遵从我心啦。你的心呢?你想走上什麼道路?」 「…我想成為禁咒师。」明峰犹豫了一会儿,坚定的回答。 睇了他一眼,笑了。「那不就结了?喂,把你的琴拿过来,弹一首广陵散给我听听吧。」 怎麼会突然跳到这边来?所以说,双子座的人就是诡异,什麼宇宙电波乱跳一通,思维乱七八糟。 但他依旧听话的拿出古箏,调了调弦,开始弹奏。 这几年,麒麟跟他或分或合,风尘僕僕的巩固地维、诛杀「无」和「无」的眷族。麒麟渐渐的不那麼爱看动漫画,反而喜欢听他弹琴。 「听你弹这麼多年,结果错误还是一大堆。」麒麟向来很挑剔。 「……」其实你不是喜欢听我弹琴,是喜欢弹完以后吐我槽吧? 「你真的是天才琴姬的关门弟子吗?你真糟蹋了罗纱的名声。」 「麻烦你闭嘴好不好?」 (第六部完) 禁咒师VII(完结篇) 内容介绍 「如果我们始终盼望不到弥赛亚,我们就自己创造祂!」 吸血族為了找寻末日的出路, 开始进行大规模的纯血人类培育计画, 这些被当作畜產豢养的纯血复製人,能够改变末日的结果? 「红十字会」出现了卧底? 积极扩散势力的吸血族,一步步地渗透了人类社会, 竟然连红十字会也难逃其害? 他的卧底身份被发现, 对麒麟、明峰师徒是危机还是转机呢? 「我们的未来不需要任何剧本,尤其是路边500块一本的烂剧本」 為了阻止命定的结局,猎杀《未来之书》的行动开始, 但是《未来之书》的本质究竟是什麼? 禁咒师的醒悟似乎太早,也似乎太晚了。 天柱已折,地维未定, 要尽力保存这个世界,究竟要献上什麼样的祭品? 是天界?是人间?还是魔界? 原来,我比我想像的, 还喜欢这个脏兮兮的世界啊! 楔子 It’s my life. “This ain’t a song for the broken-hearted.No silent prayer for the faith-departed…” (这不是一首给伤心人的歌,没有失去信仰者的献祷) 麒麟轻轻哼着歌,这是邦乔飞合唱团的“It’s my life.” 这是二零零三年的广告冠军金曲,时至今日,已经成了老歌。但对她来说,依旧像是刚听到一样新鲜感动。 “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I just want to live while I’m alive…” (我不希望长生不老,我只想趁活着的时候认真地生活) 但我已经超越长生不死的境界了。麒麟自嘲着。美丽的眸子却只是闪了闪,充满戏谑。 又如何? 我就是我,我就是要认真过每一天,我就是要活在当下的那一刻。 It’s my life. 她拖着铁棒,冲过重重叠叠的僵尸,所过之处都是滔滔血海。灵活的飞跃翻转,跳上四层楼高的控制中心。 “冷静,冷静!”厚重玻璃墙后面的实验室主管大叫,“她没办法打破玻璃的!这可是最高科技的防护玻璃,连原子弹都无法打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瞠目看着举起铁棒的麒麟。 她很美。即使脸上沾着污血,即使她眼底有着嘲笑的杀气。她依旧轻松而美丽。将铁棒高举过头,猛力挥下。 这面厚实、坚固,来自太空总署的尖端科技结晶,号称原子弹也打不穿的玻璃墙,应声而碎。不但如此,她挥下铁棒的疾厉风压将碎片像是子弹一样射入昂贵的研究器材,引发剧烈的爆炸。 以为自己会成为蜂窝的实验室主管,摸摸自己的身体,没想到毫发无伤。像是玻璃碎片长了眼睛,回避了他。 “我不喜欢杀生。”站在护栏上的麒麟冷冷的说,“尤其不喜欢杀人。你解释一下,”她挪了挪下巴,“庀旅娴慕┦窃趺椿厥拢课壹堑谜夤淼胤绞俏奁谕叫碳嘤甘背闪私┦牧队俊? 主管喉结剧烈的上下,他结结巴巴的回答,“你、你……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实验!这是非常伟大的实验!”主管激动起来,“你懂屁!你毁了我们多年的苦心!这将是人类揭开长生不死面纱的好机会啊!等我们研发出疫苗,可以控制‘病毒零’,人类将不会老化也不会死!你这种无聊的人道主义者懂屁啊~我们可是A国总统直属的尖端医疗团队……” “我管你是什么!”麒麟睥睨着,“我管你是世界强国还是什么鸟,我管你科学重不重要。我只知道要保护自己的眷族。”她斜眼看着眼前猥琐的男人,“而你,我可不承认是眷族。会将人类圈养起来感染僵尸,基本上就不算是人了。” 麒麟冷笑两声,她原本温暖的脸孔笼罩着寒霜,显得遥远而无情。“真正什么都不懂的,是你。” 她展颜,又恢复阳光般的和煦。“因为这违反了联合国签订的‘禁止零条约’,根据两年前签订的条约,红十字会有权销毁病毒株,所以请各位快速逃离此处,感谢合作。” 背转过身,“如果你们能够平安逃离僵尸利齿的话。我记得你们刻意将他们饿很久……” 麒麟没有回头,舞空从天花板的大洞而去。对底下的惨呼听若不闻。 就说了,她对应付白痴很不擅长 这些人凭仗着“科学”,就好像是已经拿到盾牌,利用一些肮脏手段弄来一些容易感染病毒的实验者,然后用最美丽的话语,包装丑恶的罪行。 她不愿弄脏自己的手,就让他们自己咽下自己的苦果吧。 以净火,燃尽这些罪恶。她凝视着庞大的监狱陷入火海,直到烧尽一切。 “尤老大,”她喃喃着,“有时候我也会后悔啊。有时候。” 但她还是微笑着,掏出小扁酒瓶。带着淘气的微笑。 第一章 地之竭 深深呼出一口气,明峰疲倦的抹抹脸,将古筝放进琴袋里。这比冲进去厮杀累多了。 但是,他倦了。即使只是魔物的生命,也让他觉得不忍。不应该是这样的。走到这种地步根本没有意义。 “英俊,我们回家吧!”唤着他忠实的式神,他迟疑了一下,“……去麒麟那儿。” 已经很久没回中兴新村了。只剩下麒麟在的地方是个定锚,在她身边才是家。 距离他们从魔界返回,已经二十个年头过去了。 英俊和明熠的小女儿已经上了大学,堂兄弟姐妹都步入中年。他的父亲和伯叔,已经是退休的年纪。每个人都安然的随着岁月渐渐老去,只有他,依旧和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 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他会突然惆怅起来。总有一天,他会被留下,而所有的人都会走向终点…… 或许不是所有人。他看着狞猛却有着温柔眼神的巨大姑獲鸟,还有远方等待他的蕙娘和麒麟…… 他不会是一个人的。 “我们快回去吧。”他微笑,“麒麟一定饿了。谁知道饿疯了她会作出啥事……” 英俊展开巨大的羽翼,疾驰如风般,划过亮洁的天空。 胸口压着一本漫画,茶几上东倒西歪几只空酒瓶。伟大的禁咒师张着嘴,很没有形象地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这么多年,这个不成材的师傅一点改变也没有。 厨房传来阵阵香气,应该是蕙娘在煮犯。明峰无声的叹口气,拾起掉在地上的毛毯盖在麒麟身上,开始收拾桌子。 麒麟的睫毛动了动,睁开薄醺的眼睛,拿出耳机。“现在收拾有啥用?等等我还要喝的。你不如等我喝完一起收拾。” “……你还喝啊?!”明峰忍不住对她吼,“你知不知道等待回收的酒瓶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了?!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肝指数破万的慈兽,你到底有没有自觉啊?!” 麒麟掏了掏耳朵,将震耳欲聋的耳机塞回去。 忍了又忍,明峰还是暴吼着扑上去,抢过她的耳机。大怒的麒麟推了他一把,抢回来……然后数十年如一日的战争又开打了。 英俊默默地走入厨房,帮着盖桌罩,削马铃薯,和蕙娘一起做饭。 无力的瞥了眼打得满室生尘、并引起轻微地震的那两个人,蕙娘盖住眼睛,“怎么都养不大呢……” 化身为蛇发少女的英俊温柔笑笑,“有时候人类的心智跟年级会成反比啦。” “老天,真是愚蠢的生物,越活越回去……” 直到开饭,麒麟才把鼻青脸肿的明峰一扔,欢呼着扑上饭桌。 “你是不是真的想宰了我?”捣着脸颊,明峰痛嘶出声,“为什么净打我的脸?!” “我是为你好。”麒麟仰头先灌了一碗罗宋汤,“打成猪头看能不能少惹一些奇怪的桃花。” “我哪有?我哪有?!”明峰跳起来,“我最正直不亏妹、我榜样唉!我哪里有惹什么桃花?你乱讲!” “你大老婆写e-mail给我,说你跟应龙族公主同行,连照片都有了,你看看你看看……” 应龙族公主?哪来什么应龙族公主?明峰困惑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转瞬间又大怒,“是哪个瞎子乱嚼舌根?我宰了他!那明明是应龙族的少主,什么公主?男女都不分的吗?!” 麒麟一叉子通心粉停在空中,愣愣的看着他。“……我以为只有音无让你心动。徒儿,你要出柜了吗?” “……出你妈啦!” 蕙娘和英俊很有默契的各端了几盘菜起来,省得他们滚在餐桌上打架时,毁了他们辛苦做菜的成果。 人类为什么活得越老,心智反而越小了呢?这真是个永恒的谜团。 等他们打过瘾,麒麟甩着手,明峰青了一只眼睛。 确定他们都打够了,蕙娘和英俊才把手里的菜放下,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么多年,早该习惯了。 “我没把妹也没亏弟。”明峰尽力冷静,“我只是刚好找到了应龙族的少主。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忘记应龙所托……”他火气还是又上来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少主是男性好不好?就算他长得好看些又怎样?他还是男的!而且,我不是拜托你帮我推掉龙女的婚事吗?什么大老婆小老婆的……” “呃……”麒麟转头,“本来是要推掉的。” ……本来? “但我不知道伏羲族那么擅长酿酒。”她摇晃着杯底的玉酿。 ……几坛子酒你就把徒弟卖了?! “麒麟你这混帐东西……” 要不要再练练拳头呢?麒麟仔细而快速的考虑了一下。理论上,她吃饭的时候不动手,但难得可以打得这么畅快……食物和痛快,让她认真的烦恼了起来。 终究还是食物战胜了。当然,还有龙女献贡的玉酿。她火速转移明峰的注意力,“怎么?你终于找到应龙的后裔?没有灭绝吗?” 这招还真是该死的有效,明峰完全忘记被卖掉的事情,“我访查许久,才终于找到了两个。原本应龙遗族就不多,又受了‘契约’的诅咒,老人不断死去,又少有婴儿出生,几乎凋零殆尽了。” “其中一个折角自我放逐,终生在寻找一个人魂。另一个就是少主。他在人间出生,意外的让他能够适应而生存下来……他有孩子出生了。” 孩子?应龙的孩子?麒麟张大眼睛。这倒是非常不寻常。神族和魔族都日渐凋零,无法正常的生育后代。原为天神的应龙族居然能在人间繁衍?在这天衰地竭的此时此刻? 明峰叹口气。他寻找应龙族已经有好一段时光,老应龙临死前的托付他一直没有忘记。且不论他吞了如意宝珠,他既然已经应允,就会尽力而为。 巡逻地维之余,他还会尽力追查,吞了如意宝珠后,他起了缓慢的变化,在春之泉熏陶五年,让这种变化更明显,已经可以感应到龙类的踪迹。但龙族繁复,千变万化,他找来找去都是徒劳无功,却在维也纳意外听到龙吟,正是老应龙听到的声音。 等他找去,才发现是个已经折角立誓弃族的应龙族,名唤龙玦。虽然龙玦一场冷淡,“我已折角而去,不再是应龙族人,不过,当世应该还有我族少主。或许你该去寻他。我对繁衍种族,已经感到非常厌恶。” 他凝视远方,目光虚无。“为了种族繁衍,付出太惨痛的代价了。” “应龙繁不繁衍,其实我不是很关心。”明峰承认,“又不是繁殖场,还强迫人生育。但老应龙要求我看顾子孙,若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他露出讥诮的笑,瞥了瞥明峰,却又正色。“……你身有应龙宝珠?” 明峰有些尴尬,“老应龙趁我不注意塞到我嘴里……原本以为是玻璃珠的。” 龙玦仔细看了他几眼,“你身有宝珠,当可号令天下鳞虫。” “……我号召天下鳞虫干吗?”明峰惊讶极了。 “财富、女人、权势。”龙玦回答,“你不要?” “我要那些东西做什么?”明峰一整个莫名其妙,“红十字会付给我的薪水够用,我很忙的,没空跟那些东西有瓜葛。” 龙玦凝视了他很久很久。 “一个人类鳞虫之长,似乎也不是太坏。”龙玦喃喃自语着。 “啥?”什么鳞虫之长?他几时成了爬虫类的老大? “没什么。”龙玦恢复冷漠,“既然你有心寻访,说不定会有结果。我族在我离开后,发生了大瘟疫,几乎死绝,之后渐渐老死,仅余稀薄血脉在人类后代中。” 他沉默片刻,像是在强忍着极大的痛苦。 “最后一个老友在病故之前找到我,托我去寻找失踪的族弟。他源出于应龙族长,是我族最后的少主。但他外出云游从此不知所踪……纵我折角,但能力依旧还有五六成,耗费上千年的光阴,我依旧找不到他。” 苦涩的笑了笑,“或许你可以。” 明峰答应了他。 应龙少主最后的踪迹出现在河南一带,他也就去了河南。 说到这里,明峰沉重的叹口气。 麒麟心知有异,“没找到?” “找是找到了。”明峰低下头,“但我……麒麟,人类真的很奇怪。我真的不懂,真的……为什么可以这么若无其事的做出这种事。” 在黄土高原,有个丰饶的富村。因为有个不会干涸的水源, 所以这个村庄非常富庶。在荒芜的大地上像是个绿洲。 但这个村庄非常封闭,排斥外人。明峰会刻意到这个偏远的村子,是因为听说了这个村子有个灵验的“应龙祠”。 大约是这个祠名让他心底一动。虽然他感应不到任何鳞虫的踪影,但他还是强烈的想去看一看。 因为是外人,所以他没办法进应龙祠,连围墙都不可以靠近。但他注意到,这村庄的水源源头,似乎就在应龙祠里。 注视着清澈的河流,他觉得伤脑筋。但就在这时候,他的左眼似乎模模糊糊看到什么……遮住右眼,他从左眼望出去。 他看到了虚弱殆死的应龙少主,和一旁哭泣的人类女孩。那女孩明显怀孕了。 在他试图进入应龙祠的同时,应龙祠差点全毁——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龙玦和他都找不到失踪的少主龙环。 人类为了保住水源,欺骗了温和对待他们的龙环,掏出他的内丹藏在塑像立,并用锁龙链锁住塑像,且将失去内丹的龙环拘禁在地下伏流的深幽洞穴。 每百年,他们献祭一个新娘给龙环,定期供应食物和礼物。就这样,将龙环拘禁了千年。 这千年的拘禁,严重损坏龙环的健康。除非他在结界内生出另一只应龙,不然没办法破坏禁制。毕竟禁制是加诸在他的内丹上面,等于用他的力量禁锢自己。 但这年献祭的新娘,意外的生出了纯种应龙。 “事实上是未足月的应龙。”明峰闷闷的,“可怜的孩子……那村的主祭发现了新娘怀孕,想要杀害新娘……结果这孩子未足月就出生抵抗。要不是我发现得早,这一家子搞不好死了个干干净净,我怎么对得起老应龙的托付?” “那女孩不是他们当地人,说起来和我们有些渊源。她原是列姑射的大学生,还是臣雪的学姐呢。去大陆旅游,结果被绑票献祭……” “我知道。”麒麟打断他,掏出一本小说给他。那本小说封面赫然写着《应龙祠》。“几乎都吻合……最后他们都到列姑射岛安家立户,对吧?” 明峰匆匆翻阅,眼睛越瞪越大。除了人名不对以外,几乎吻合度百分之百。 “……这是怎么回事?”他失声叫了起来。 “这是个发疯的小说家写的。”麒麟端起玉酿,“很有趣,末世将临,奇人异士辈出。这大概是继司马迁之后第二个‘史家笔’。” “史家什么?!”明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史家笔。可以在虚空中阅读到他人的故事。但这没什么好高兴的,因为阅读他人人生是种逆天,逆天就要付出代价。” 明峰复杂的看看麒麟,又看看手底的书,作者叫做“姚夜书”。 奇人异士辈出,乃是因为末世将临。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沉重。 变异越来越多,纯血应龙的出生不过是当中的一个例子。 这几年,他暗暗心惊。人类强势基因压制着的众生血缘,似乎有越来越抬头的趋势。红十字会这几年疲于奔命,除了要对付“无”,对付人类愚蠢的野心,还有突然发作暴走的人类半妖。 各种冲突暴动,人类的恐慌,觉醒半妖的恐慌…… 麒麟说,这是因为天柱歪斜,力流失衡的缘故。但天柱不就是帝嚳吗?他暴虐的灭绝应龙一族,听说还发了疯,但他活得好好的。 “他啊,他算是天柱的具象化。但不是只有他就能构成天柱。”麒麟漫应着,“哪又那么简单?” 但他要再问下去,麒麟就不肯说了。 她只顾着喝酒,然后在沙发上沉沉睡去。明峰气闷的瞪她一会儿,坐在地毯上,仔细阅读《应龙祠》,身边还堆着一堆姚夜书写的小说。 越看他越头昏,因为他无法分辨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幻的。若不是他亲身经历,他不会肯定《应龙祠》是真实记录,但其他的小说他就无从分辨。 这还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天赋。 或许有一天,他会寻找那位小说家吧?不过麒麟又说他发疯了。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应答啊…… “怎么大家的神经都这么纤细,”他喃喃的抱怨着,“天柱也疯,小说家也疯,赶流行么?” 噗嗤的一声,英俊笑了出来。即使有个上大学的女儿,英俊依旧拥有着羞怯笑容,还是那个纯情少女。 为了保护这样的笑容,明峰就会觉得他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短暂的相聚之后,麒麟和明峰又要各奔天涯。 毕竟地维范围真的太大,麒麟在厉害,能够巡视的范围也有限,只得放手一些灾害范围比较狭小的部分给明峰处理。 但麒麟却叫住了明峰,一脸坏坏的笑,“我亲爱的徒儿,听说你送应龙一家子回列姑射岛,还干了番大事业。” 明峰脸孔立刻飞红,“什、什么大事业,我我我,我不知道。” “听说旧列姑射的现任政府很了不起啊,也顺应潮流动‘无’的歪脑筋。” 明峰含糊的应,“……人嘛,总是会一时糊涂的,现在没有了……” 将脸转向旁边,英俊拼命忍住笑。 “好啦,小英俊,你来告诉我,你家主人是怎么兵不血刃的进去国家设立的实验室,还把人家重金弄到的实验株弄死光光?” “别!别说!”明峰整个慌张了。 “……主人他啊……”英俊大笑起来,“他坐下来弹琴。” 交涉到最后,双方都动气了。明峰知道他们在搞啥鬼,非常火大,官方认为他仗着红十字会的背景干涉国家主权。双方说话都不太好听了。 若是麒麟的个性,就干脆的打进去。但明峰不愿意动手。 他深呼吸了一下,取出古筝,“我们都太激动了。让我弹奏一曲,让大家冷静一下,如何?” 负责谈判的官员有的骂有的讥笑,但明峰没管他们,调了调弦,径自开始弹奏。 他谈了二十年的琴,终于把广陵散学会了。身为天才琴姬的关门弟子,这二十年的努力和磨练,让他的琴隐含着某种魔力。他原本就聪明身体笨脑袋,这琴音更让他的聪明的身体发挥到极致,一下子就迷住了刚刚破口大骂的官员…… 趁着着悠扬琴声,他让灵魂出窍,默不作声的潜入实验室,破坏了禁锢着的“无”。 兵不血刃,他告辞而去。官方暴跳如雷,却抓不到任何把柄。 “你果然学到我的三成功力。”麒麟欣慰地拍着他肩膀,“为师真是欣慰啊!” “……闭嘴!我才不要跟你一样!跟你一样我就毁了啦!” 互相叫骂了很久,明峰才意犹未尽的背起行囊,再度启程。似乎没有经过这种洗礼,他就会缺乏动力,前往如乱麻般的无尽任务。 麒麟懒懒得靠在门上,望着明峰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她才淡淡地说,“人也走得远了,史密斯,你还要藏到几时?” 那个管着大图书馆,博学多闻的通识老师一脸尴尬的笑,阳光在他黄金似的头发上闪烁。 “我还以为我躲得很好呢!”他讪讪的从树丛中走出来,皙白的脸孔上还画着几道迷彩,帽子上绑着树枝。 蕙娘忍不住笑了出来,但麒麟没有笑,反而狐疑的眯细眼睛。 她认识史密斯已经许久许久,这个管着大图书馆的学者老师,在红十字会像是个永恒的存在。传说史密斯是十八世纪的炼金术士,因为实验失误才长生不老…… 但麒麟没有相信过。 不过史密斯一直是个温和正直的人,甚至还带点搞笑的幽默感。若说偌大的红十字会她最喜欢谁,大约就是这个总是笑嘻嘻的金发老师。 她也知道,史密斯很疼爱明峰。但他鬼鬼崇崇的蹲在那儿,很明显就是有什么讯息不想给明峰知道。 转思着许多可能性,她温和的笑笑,“史密斯,别捣鬼。想说啥就直接讲,我知道你歌剧唱得好,但我不要听你现在给我耍花腔。” 史密斯的笑容冻结,脸孔有种奇异的哀戚。他拿下了帽子,神情有点徬徨。蕙娘也不是第一天跟他相处,藉口准备茶点。就转入厨房了。 麒麟暂居的地方正是她的旧居。领着史密斯,她在阳光室坐下,史密斯苦笑着捡了阴影处的座椅。 “......你的眷族惹了什么麻烦?”麒麟支着头,淡淡的问。 他虽然极度压抑了自己的惊跳,但脸孔却忍不住微微抽搐,泄漏了他的恐慌。 麒麟微皱着眉。她不是意慈心软的人,不是那种杀生后辗转难眠,后悔终生的弱女子,她几乎确定史密斯应该是吸血族的后裔,最少有浓厚的混血,而麒麟杀过最多的就是吸血族。 这个徒有野心却日渐凋零的种族,顽强的渗透了许多政府和机构,红十字会当然也不例外。她不相信会长不知道,但吸血族是非常优秀的干员和老师,在可能的范围内,他们希望可以相安无事。 她会血洗底特律也是想要干脆的警告吸血族:“记住你们移民的身份,给予原住民当有的尊重。” 并且将吸血族的怨恨拉到自己身上,别涉及红十字会。 史密斯......在当中是怎样的角色呢? “......别用这种怀疑的眼光看着我,麒麟。”史密斯垂下眼帘,“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你还是个孩子我就认识你,直到现在。我喜欢你们,我喜欢红十字会每个人,我......我就是非常喜欢人类,这个复杂的、单纯的、拥有无限可能性的人类......别这样看我,麒麟,我很痛苦。” 他将脸埋在掌心。 是纯血吸血族吧?” “这怎么讲?”史密斯苦笑,“该怎么说好?我出生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是吸血族......我父母都是正常的人类。” 吸血族被放逐到人间之后,血脉凋零,再也无法生育子女这件事情,让吸血族陷入极度恐慌中。 他们做了许多努力。研究医学、魔法、甚至盲目的掳取人类,想生下正常的孩子,或是试图将普通人类变成吸血族。 人类的基因太强大,生下来的都是普通人类;医学和魔法无法让他们正常怀孕。但他们仿造了天魔两界的转化,却得到一部分的成功;他们将自己类似病毒的遗传基因注入人类体内,大部分都发狂而死,一小部分成了僵尸,很稀少的人,成了他们的新族民。 但吸血族后来才发现,之前脱逃的人类后裔,在漫长的传承中,偶尔会因为基因的巧合,生出纯血吸血族。 “我一直不知道,请相信我。”史密斯低低的说,“我不喜欢日照,但还是可以忍受;偶尔我会有吸血的冲动,但我以为是性癖异常。我可以对面十字架,我也喜欢大蒜.....” “那是人类转化的吸血鬼,才会有的恐惧。”麒麟轻轻叹口气。 “我一直都像是个人类,也相信自己是人类。”史密斯安静了片刻,“我甚至以为是实验出问题才活这么久。” 他一直是个乐观的人。即使这样的变故也没打倒他,他还是兴味盎然的活着,一直和自己最喜欢的书籍为伴。作为一个渴求知识的炼金术士,能够一直活着,年轻有活力的学习这世界的新发现、新知识,难道不是最棒的事情吗? 怀着宽容温暖的眼光看待着身边的人,他对人类这样极度的邪恶和极度圣洁感到着迷,所以南丁格尔邀他一起创会的时候,他不但出钱出力,还常跟她并肩出生入死。 之后红十字会的渐渐转型,开始处理里世界的事物,“靠行”的组织越来越多,他一肩挑起大图书馆的建立,确保知识的保存和传承。 这个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 “后来他们来找我,‘触发’了我的能力。”史密斯苦笑,“我‘觉醒’了,麒麟。我真感谢这是二十一世纪,血浆取得的管道是那样的多.....” 他抱住头,“但愿我从来没有觉醒过。” 麒麟默然,“......这是在我血洗底特律之前,还是之后。” “就在你血洗底特律的那个礼拜天。”史密斯的声音带着呜咽。 啊,麒麟无声的叹口气。 因为斗不过她,所以他们试图找寻麒麟的弱点,最后发现红十字会深居简出的图书馆老师。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她刚收明峰时被吸血族袭击,但她不相信是史密斯泄漏的情报。若是史密斯有心致她于死地,她连明峰的脸都见不到,更不要说收他为徒。 她又不能躺在坟墓里收徒弟。 但史密斯知道她被袭的消息,一定非常恐惧吧?若他的秘密走漏,一定会列为最高嫌疑犯,他的身份,他的世界,将完全崩溃了。 “你是谁有什么关系?你还是我的朋友。”麒麟走过去,温爱的拍拍他的头,“老好史密斯,你干嘛?早该跟我讲啊。是部长找你麻烦吗?看我去炸了他办公室!” 史密斯被她逗笑了,松了口气,“......不是,我已经告诉他了......部长耸耸肩说,‘是吗?’然后 就没追究。你是我第二个告诉的人。” 他抬头,麒麟灿烂的笑,比阳光还耀眼。 或许,就因为麒麟能够这样不在乎的笑,他才会觉得得到某种救赎吧。 “麒麟,小心吸血族。你是他们头号公敌。”史密斯低声说,“他们的寿命长到你不能想像......能力也如此,你遭逢的吸血族都是年轻冲动的家伙,还大半都是人类转化的吸血族,那不过是他们的免洗筷部队。” 麒麟点点头。 “我刚刚告诉你的故事,已经包含了我要讲的话。”史密斯困扰了一会儿,“......不行,我没办法提及。” 史密斯拼命点头,“他们给我看,试图说服我......但我不行,我办不到,我不认同......” “愿基督明白我。”他突然用犹太话说了这句。 他很焦急,焦灼的注视麒麟,他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若麒麟也不懂呢?吸血族的医学和科学远远超过他想像,甚至超过红十字会的调查,他们现在甚至已经研发出操控人类潜意识的方法,若说知识就是力量,吸血族说不定已经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其实我也一直很矛盾,摇摆不定吧?”史密斯对着自己苦笑,吸血族并没有威胁恐吓,而是怀柔的劝诱,当他因为人类的极度排外和邪恶感到疲倦时,有时候,真的,有时候他会觉得由吸血族统治世界也不太坏。 最少他接触的吸血族都是以一种被害、低调、坚忍而理智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即使他一直拒绝提供任何情报,对应他的窗口人员从来没有露出不耐的表情,但现在......但他看到吸血族所谓“拯救世界”的做法,他震惊而狂怒,受困于言咒,他无法告诉任何人,但或许麒麟可以懂。 他......不管血缘如何,内心终究还是个人类。 麒麟安静很久,久到他觉得已经开始绝望,她才突然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也用犹太话回答他,“弥赛亚听到你的心声了。” 史密斯的眼泪夺眶而出,“......独角兽的传说?” “我可是独角兽的眷族。”麒麟拍拍他,“我知道了,放心吧......” “但是.......” 麒麟制止他,“我谁?我可是麒麟哪!交给我就对了。” 第二章 带着镣铐的救世主 等史密斯告辞,麒麟唤了镜华。 这个乌溜溜的少年常被误认是黑人,却有着东方的面孔。事实上,他是只魑魅。因为孺慕人类的养母,经过明峰的帮助得到压抑妖气而存留人间的权利,然而养母寿促,四十几岁就过世,伤心得有些失去理智的魑魅少年“投靠”了麒麟,后来麒麟将他安置在旧居留学。 (关于镜华的故事,请参阅禁咒的第三部“母与子的邂逅”) 名义上,镜华是麒麟的式神二号,实际上,麒麟对这孩子很放任,放任到放牛吃草的地步。所以突然召唤他,虽然镜华满脸不爽,还是很快的赶回来。 “你还真会挑时间!”镜华大叫,“就差一步了!我都已经登堂入室......” “才刚脱裤子而已不是吗?”麒麟闲闲的喝着威士忌。 “......你不知道这坏人姻缘如杀人父母吗?”镜华暴跳起来了,而且越发狰狞。 “你又没打算娶她,”麒麟不为所动,“喂,去收一收行李,我安排你去红十字会念书。” “我去专门收妖的红十字会读书!”镜华尖叫,“你想杀我不会一捧打死喔?叫我去红十字会等凌迟?!你这女人真是居心叵测......”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啰嗦?”麒麟也大声了,“明里是你去念书,暗里要你保住史密斯的命!我先说喔,学费也是很贵的,你要有哪科成绩不及格,我打断你的腿,听到没有?!” 镜华还想咆哮,麒麟已经把铁棒抽出来,乓的一声拍在茶几上,他又把咆哮吞进肚子里。 当初妈妈过世,他伤心到失去理智,差点把医院拆了半栋,就是麒麟赶到制服他,硬生生打断了他两条腿,然后打包空运到英国。 面对这样的暴力分子,你真的很难不识时务。 “......去就去。”他咕噜着,“你就会欺负我......八百年把我扔着不管,待没多久你又赶我走,讨厌我收我干嘛......” “我还会欺负你师兄。”麒麟喝干最后一口威士忌,“你都几岁人了,恋母情结还是这么重喔?会把你扔来这里念书就是要你改一改这种恋母情结,结果勒?什么烂成绩,只会成天拐女人上床.......让我发现你在红十字会把妹你就死定了!听到没有?!” “好啦!” “好什么好?动作快!没当过兵啊?” “......取消征兵制几年了,我会当过兵?” 你一言我一语顶了半天,麒麟火大了,将他和行李一起踢出大门,“史密斯掉了根头发,你就仔细自己的皮!” 蕙娘一直笑,“你是收式神呢?还是收个养子?” “他老妈的魂魄舍不得走,哭哭啼啼的要我照着,不照看成吗?”麒麟叹口气,“反正我担心史密斯的安危,这小子又长不大,让他们‘父子’相依为命倒好......” “.......他是史密斯的孩子?”蕙娘讶异了。 “不是啦,蕙娘你怎么这么可爱。”麒麟笑了,“一个恋母,一个天生的老爸个性,他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寻常的吸血族想对史密斯不利,还得先过魑魅这一关,要动镜华的家人,可得付出相当代价才行。 “我担心的是别的。”麒麟将史密斯的事情告诉蕙娘。 蕙娘默默听完,一脸困惑,“......你懂意思吗?什么基督、弥赛亚的......” “可能懂。”麒麟沉默了一会儿,“希伯来文中,弥赛亚是‘受害者’,指得是‘上帝所选上的人’。当初尤老大跟我说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弥赛亚’,虽然意义不太相同,但应该就是‘继世者’。” 继世者,纯血的人类。 而吸血族对医学和科学都异常发达。 “蕙娘,我觉得事情真的已经很糟糕了呀!”她皱起眉头。 麒麟难得的在约克郡停留了一整个礼拜。 她一改以前懒洋洋的样子,整天都待在书房,盯着电脑荧幕不放,不断的搜寻所有的资料,连房门都没出,饭都是蕙娘送上来的,蕙娘也没闲着,当她有空闲的时候都帮着麒麟收集资料。 麒麟针对着红十字会各式各样繁琐的报告跋涉着,然后用过人的耐性过滤,对照世界警察组织的失踪人口报告,忙足了一个礼拜。 意外的,她看到一个很普通的报告书。那是一则红十字会在撒哈拉沙漠试图救获一个“外星人”的报告。 这个“外星人”有着极大的头,却有三分之一是充沛的血液,大脑小得可怜,四肢细长,全身还覆着稀疏的毛发,没有性别,当然没有生殖能力,赤裸的趴在沙漠中,虽然被游牧民族救了,但等红十字会的人员赶到时,已经死了。 她试图想要翻出解剖资料,却发现档案损坏。 有一种极度厌恶的感觉让她有些反胃,她就着这点稀薄的档案,继续追查。发现类似的报告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地点几乎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她相信,有人跟她一样注视着这些资料,并且循线抹除痕迹。 她终于找到一个漏网之鱼,但那唯一有标本和解剖资料的地点,居然是太空总署。 ......早知道就不要弄得那么华丽,她才刚得罪过A国,现在要去他们太空总署...... “走吧,蕙娘。”她叹口气,“不,还是先吃顿好的吧,华府的饮食根本就是在虐待我的胃。” “.......这次你要炸白宫?”蕙娘张着嘴。 “不,我希望这次能够文明的进入太空总署.......”麒麟摆摆手,“不过有时候‘希望’和‘实际’有很遥远的距离。” “......” 靠着红十字会的恶势力,太空总署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麒麟的‘参访’,却死也不愿意让她参观资料和标本。 “......原来太空总署也怕华府的恶势力啊。”麒麟摇摇头,“我还以为太空总署是独立自主又超然的顶尖科学研究中心。” “谁说我们怕华府来着?”署长大怒。 麒麟耸了耸肩,“不用生气,是我说得太直了,预算捏在别人手心,当然不得不低头......” 正为了预算和华府产生剧烈摩擦的太空总署,例外的让麒麟参观标本,还提供了详细的解剖资料。 麒麟迷惑的转头,“......这不是什么外星人。” 负责解剖的医生耸肩,“原本就不是,但不弄点神秘色彩,就没有预算。” 这是人类,不管外观多奇怪,没有性别,但依旧是人类,他们的DNA完全吻合人类的特徵,虽然他们有异常发达的循环系统和过小的脑,但依旧是人类。 “你认为呢?”她问着医生。 “我是异想天开过啦,但我要说,这只是幻想。”医生强调,“这有点像乳牛。” “乳牛?” “我想美洲野牛看到乳牛也会很惊骇吧?过度发达的乳房,超过小牛该喝的奶水好几百倍。对野牛来说,乳牛是一种畸形,是人类为了牛奶育种出来的......” 麒麟的脸孔惨白了。 近万年的时间,吸血族一直都在人间,他们真正的核心并没有外出打猎,因为...... 他们发展了“畜牧”。 眼前的这个标本,就是个“养殖人类”,专供吸血的人类。 这让她有些想吐。 “小姐,你还好吧?”医生关怀的看着她。 “.......还好,只是胃里有点不舒服。”麒麟异常客气的告辞了。 吸血族的“人类牧场”,到底在哪? 如果,吸血族豢养育种“养殖人类”已久,可能比人类还早获得基因的秘密,而他们根本没有人类的伦理道德观念...... 弥赛亚! 他们想要“养殖”出弥赛亚? 但并不是纯血人类就是弥赛亚......虽然经过基因科学的操弄,的确可以培养出最纯种的人类。 麒麟的心中,涌出无法遏止的怒火。 你们......你们这些该死的移民!这样对待我的眷族,居然这样扭曲恶待我的眷族! “等我找到你们......”她咬牙切齿的说,“我非从你们的脊髓榨出汁来不可。。。。。。这是什么时候了!末日来临,你们这群该死的吸血蛭还来添乱!我非把你们灭个干干净净不可!” “......主子,小声点,这里是机场啊......” 麒麟正在翻天覆地地寻找吸血族的大总部而徒劳无功时,明峰却意外的得到线索。 这时候的他,还一无所知。他原本照麒麟的指令,去非洲国家巡逻修复地维,却在东非发现了一个偏远地区的“先知”。 这个内乱不断,贫穷落后的国度,几乎没有交通可言,人部分的时候他不想引起注目和疑惑,都得搭乘长途到令人崩溃的破旧公车,有些地方得等到深夜,召唤英俊来加班才可以飞抵。 他们的适逢难得的雨季,所有的马路都成了烂泥巴,每走一步就得费力把腿从烂泥中拔出来,等他们发现人烟时,不禁感激涕零,最大的希望不是有干净的床铺,而是有个地方可以换件衣服,把泥巴从腿上刮下来。 这群蒙着头巾,像是阿拉伯人的土著,看到他们就四下逃散,他们狼狈的走入一户人家,这家人居然跳窗跑掉了。 ......若说他们是回教徒,不至于男人也要蒙面吧? 他和英俊相视一眼,默默的从行李里掏出衣物来换,抹掉小腿和脚上的泥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家,佝偻的走进来,盯着他们不放,然后五体投地的趴了来。 让他们惊讶的是,他居然说着标准英语! “大神,伟大的大神!”他哀求着,“请吃了我的血肉,就此离开吧,我们只想安安静静的活下去......你们不会少我们几个奴隶的.......” “什么大神?”明峰的眼睛都直了。 不断用额头敲着地板的老人,疑惑的抬起头。明峰看到他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冷颤。 若在漫画中,这样的眼睛当然漂亮,甚至是少女漫画的标准规格,但在现实中看到这样水汪汪,瞳孔大到非比寻常的眼睛,还是会打从心底冷上来。 “你!”老人一骨碌的爬起来,死死扣住明峰的手腕,“你没去魂魄?你不是弥赛亚吗?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你想干什么?”英俊大怒,明峰却举手制止她。 这个老人没有恶意,他很恐惧,使他言行有些失常,但他并没有任何恶意。 英俊自从有了性别,结婚生子之后,妖力一日千里,完全成了完全体。这样一个妖力高深的姑获妖鸟像是个会走路的杀人兵器,他必须比英俊冷静才行。 “老人家。”他安抚着惊慌失措的老人,“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你在害怕什么?什么是大神?” 老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你是什么?” 虽然摸不着头绪,明峰还是本能的回答,“我是人。” “人?人类?”老人喃喃着,拉低他的头巾,“你们是怎么来的?没有路!根本没有路可以上来!” 这个落后贫穷的村庄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台地,的确连个勉强算是路的野径都没有,但有个地维的结在这附近,若不是英俊载着明峰飞上来,还真的不知道怎么靠近。 但明峰并没有想太多,他以为是路径隐藏在他没注意的地方,只有当地人才知道。 “我是人类,”他指了指英俊说。“我的妹妹却不是,我们是飞上来的。” 老人死死的看了英俊几眼,又看看明峰。她喃喃的道歉,抹去额上的血迹。“......让客人见笑了,但我们村子不欢迎外人。也请......别告诉别人我们村子的存在。你们可以过夜,但天亮就请你们离开。” 明峰踌躇了一会儿,“......来人家,虽然冒昧,但可否告诉我,你们在害怕什么?” 他不答话,只是摆摆手。“客人,天亮即行吧。问这些做什么?若有什么需要,喊我一声就是”他犹豫片刻,“就叫我先知吧。村子的人都这么叫我。” 虽然疑惑,但明峰没有继续追问。他已非当年的少年,知道了许多人间的不得已。这些年东奔西跑,和许多人接触,越发圆熟。他深深相信,最好的相处知道乃是互相尊重。 他尊重先知的缄默。 先知倒是想当善待他们,遣人送了热水和食物过来。送食物来的女子不慎送了头巾,随时惊鸿一瞥,倒是让明峰为之一愣。在这种荒村,女子却如此美丽,但这种魅力有种奇怪的地方...... 超乎比例的大眼睛和听者的鼻子,润红得像是假的魅力嘴唇。一种奇异的部署服用了上来,女子也慌张的压住头巾,仓皇逃出。 难道是容貌有异所以使他们与世隔绝?有可能。他见过许多奇怪的人种,默默地生存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不为人知。这并不是最奇怪的一族。 很快的,他忘了这些疑问,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在泥()中跋涉整天寻找地维的入口,再也没有比一深干爽更舒服了。 吃过简单的晚餐,英俊回家了。他独自在小屋中,窗外依旧淅沥沥,无尽的雨。 听着听着,他取出古筝,调了调弦,和着雨声,开始谈了起来。 他对乐理其实没有太深刻的研究。但音乐这种东西,靠天分居多。而他又是因为罗纱学琴,琴声里天生带着三分多情,一半靠着罗纱的指导,一半靠着这些年的历练,他的琴被麒麟笑有爵士风,和严谨的古琴弹奏相差甚远。 这样散漫随性的琴声,悠扬在雨声不禁的荒村。惶惑不安的村人纷纷抬头凝望,朝着琴声的方向。 像是安抚,像是拥抱。像是最美好的一切。春天的风,秋天的碧空。所有的伤痛都被抚平,所有的眼泪都被洗涤 低低的饮泣声此起彼落,却被雨声冲刷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明峰就告辞了。意外的,雨居然听了。 他呼唤英俊,而英俊从天而降,一头蛇发还来不及变化。村人却非常镇静,似乎司空见惯,让他的疑惑又添了一层。 不过他还是礼貌的没有多问。“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不要客气。”他艰难的翻译成英文,“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以报。” 随人他将中国成语翻译的荒腔走板,但先知还是听懂了,笑开了一脸皱纹。“好心的客人,我们已经收到你的回礼。” 啊?他摸不着头绪。待要走,他又有些踌躇。掏了掏口袋,发现只有英俊帮他准备的小蓝碎花OK绷。 搔了搔头,他用针笔在小小的OK绷上画符。这是大走访云南的时候,一个老道士教给他的信符。 “先知,这个你拿着。”他递过去,“若有事情需要我帮忙,就扯开来贴在伤口上。这样我就知道你找我了,我会尽快赶来。” 虽然是如此可笑的符,先知还是慎重的收了下来。 他挥手告别,寻找到地维,安定了地维周遭的力流。很快的,他就忘记了这个插曲。毕竟比这更奇怪的多的是,尤其又是这样异变不断的时刻。 但两个礼拜后,信符却意外的启动了。他的左眼瞬间火红,透过信符的传像,除了血和尸体,他什么也没看到。 满头大汗的,他站起来。 此刻他和英俊正在开罗,红十字会的非洲分部正在开会。他霍然站起来,惊吓到所有与会人员。 “抱歉,我不舒服!”他吼着,“英军!”他立刻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整个会场静悄悄的,正在做简报的干员,手里的荧光笔宁在半空中。 “......这里是二十三楼欸!” 明峰顾不得那些骚动,伏在英俊的背上,化身位姑获鸟的英俊转过头,满眼困惑。 “......你还记得两个礼拜前,那个奇怪的荒村吗?快!我们快过去!” 英俊点点头,扬起巨大的翅膀,呼啸而去,像是一抹流星。 尽管他们用战斗机般的速度尽快抵达,依旧无法改变整个村子被毁灭的事实。他整个脸都变色了。 那是非常凄惨的景象,凄惨到他做了很多天的噩梦。遇到污秽就想吐的毛病早已经不再发作,但此时此刻,他又有强烈呕吐的冲动。 稳住,稳住......他拼命深呼吸。现在不是吐的时候,先不要愤怒,不要惊骇。首要之急,实现搜寻有没有生还者...... 翻找着犹有余温,却干缩如木乃伊的尸堆,等他几乎绝望的时候,英俊喊着,“主人!主人!这里,这里!” 他跑过去,正和先知的眼睛对望。 先知快死了。明峰全身发麻,他的印堂透出强烈的黑气,那时死亡将临的影子。他几乎谈不到先知的脉搏。 “别费力了,我要死了。”他低声,“我的血已经被抽干了。”他骷髅般的脸孔挤出一个恐怖又可怜的笑,“如此暴虐血腥的神......比妖怪还不如。” 明峰将自己的气灌进先知体内,减缓他的痛苦。他它喘过气来,望着明峰。“你是弥赛呀?我以为米赛亚的灵魂都被抽走了。” 米赛呀?听起来像是希伯来的救世主。 他心底一沉,“......就血缘上来说,我大约是人家讲的‘继世者’。” 先知怔怔的望着他,用仅存的力气狂笑起来。“原本我只是希望能够换你来帮我们收尸......我们最大的希望也只是想像个人一样,尘归尘土归土。”他喘息一会儿,“没想到却引来真正的弥赛亚。” 他们是大神的奴隶,大神的牲口。累代都被放养在结界包围的旷野。 他们虽然都是人类,但形象各异。大神有计划的鱼种,让他们这些‘牲口’有着不同的功能,有些是当宠物、有的观赏、有的劳役,更多的是拥有丰沛的血量,成为大神的神粮。 在残酷而扭曲的育种过程中,她们大半都失去生殖能力。拥有生殖能力的女人,几乎都在怀孕、生产,好维持庞大的‘牲口’数量。 “......我是某个大神的随从。”先知喃喃的说,“众多大神中,她算是个人次的人。她卧病已久,靠吸食毒品解脱痛苦。为了方便,她容许我读书识字,让我为她管理产业。” 从小就被眷养在贵族家庭的先知,因为代管产业,第一次接触到‘牲口’。他受到相当大的冲击和震惊。 她的同类,穿着残破、两眼无神的放养在广大的地下。没有知识,没有希望,顶多只能活到三十岁。所有的人口都由两个女人生下来。 那两个女人抬头时,眼中只有无尽的绝望。 “当时我跟外面的人类已经有接触了—我的女主人还拥有广大的外界资产。”先知无泪的啜泣,“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人类,我们却只是奴隶宠物和神粮?” 每年都有牲口逃脱,即使是智商极低的神粮牲口。他们设法找到结界的漏洞。一场建新的逃出地下牧场,九三外面往往是广大的树海或沙漠。 不知道是生物的本能,还是身为人类天生的自尊,许多牲口都甘愿这样就死,而不是等待宰杀。 先知被这种盲目的勇气刺激,悄悄德在同为宠物的人们中散布着‘自由人类’的真实。最后他的女主人猝死,他鼓足勇气,带着所有追随者逃亡到这里。 “我们......只是希望活得像个人而已。”她的声音渐渐底了下来,“随人意之担惊受怕,但我们也算过了段人类的生活吧。米赛亚......我在大神间听过你的名字,他们畏惧你,非常畏惧你......畏惧到试图制造更多的弥赛亚。去看,去找......” 颤抖着手,他指着东方,“用你的眼睛去看......” 先知的眼睛渐渐朦胧暗淡,“夏绿蒂,你在哪?心爱的夏绿蒂。和你生活这段时间,我最像个人......等等我,我这就去找你......” 他绝了气息。 眼眶刺痛,明峰抱着他良久。她将所有的尸体都安葬在一起,因为他不知道哪一个是夏绿蒂。 他想,先知应该不介意吧? 他的左眼,非常非常痛。他第一次这样放大自己的视线范围,这样催逼着自己的极限。 他和吸血族交手几次,对他们非常的熟悉。更熟悉那种引发他呕吐的污秽感。 最后他终于锁定了目标。 在一个无月的夜晚,他和英俊悄悄的,入侵了吸血族的领地。 吸血族的领地用接近完美的隐蔽咒、迷惑咒,和坚固结界,已人世划分开来。 这原本是广大无垠的沙漠,人类的微型客机在吸血族眼中只是可笑的玩具。任何人都找不到这个巨大的绿洲,和位于绿洲之下的牧场。 很可惜,只是接近完美。而所有的结界河障碍,对明峰一点用处也没有。沈伟明峰的式神,只要主人召唤,这些结界也等于无物。 这是个巨大伏流的一部分。巨大的伏流造成了这个壮阔的地下洞穴,而水量缩减之后,干涸的土地长满菌衣和苔藓,吸血族发现了这个‘福天洞地’,就把他们宝贵的牲口放养在此。 这其实只是吸血族众多牧场中规模比较小的一个,但还是让明峰倒抽了一口气。他现在可以深刻体会到先知的冲击了。当你知道这些奇模怪样的,宛如外星人的生物,乃是育种之后的产物,和他相同种族的人类...... 任是谁都会感到一股深沉的愤怒和恐惧。 站在崖顶高处,俯览着这群从脏兮兮的食槽吃着浑浊粮食的‘牲口’,明峰的愤怒几乎压抑不住,就上隐隐作痛。 同时他也察觉,这是某个地维的所在地。 这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追了二十余年的地维,对地维的一切都很熟悉。 地维原本就是大地骨骼的一部分,有种沉重阴霾的气息。但这非关善恶,甚至连啃啮着地维的‘无’都不能用善恶来评判。 他们就是存在,如此而已。 但这条地维却明显有了不同。表面上看起来,这条地维意外的坚韧。但他却借得像是人工血管一样。 他一直将全世界的地维看成一个循环系统,使人间活生生的证据。他怀着这样的温柔,弥补地维上的裂痕。说来可笑,但这让他对这片大地怀着一种接近恋爱的情感。 他眼前的这段地维却是冷冰冰的,一点回应都没有。 坚固、完整、却是‘死的’。 明峰没办法明确地揭示内心感受。他觉得诡异和不舒服。 他弹指,凭空绘出光亮的符文,一闪即逝。随着符文的消散,他和英俊的身影模糊起来。 这是一个幻咒。他坦承,这不是正统道家的咒。这玩意儿是巫毒教的祭祀教他的,至于他为什么会学,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有时候他会纳闷,这么多年来,他本家的道术坦白说一无长进,这些旁门左道倒是越学越多。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很有用。但一直要在心里观想隐形这件事情,有些吃力罢了。 他和英俊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穿过养殖人类和吸血族,直往这宽广地穴尽头的建筑走去。 这建筑物镶在岩壁里,很妙得呈现一个华美如希腊神庙的外观。他和英俊小心的闪过门口警卫,才发现这不是什么建筑物,而是个巨大的电梯。 看着几乎有个运动场那么大的电梯,明峰惊讶的疏了神。这一疏神,让他的幻咒无法维持,刚好和警卫面面相关。 警卫惊愕的拿着一杯血浆,瞪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眼见他要大叫,明峰火速抽出短笛...... 开始吹奏悠扬的笛声。让明峰比较尴尬的是,情急之下,他吹得居然是‘小放牛’,自己都哭笑不得。 但警卫还是很捧场的,先富一种如痴如醉的情境,嘴角还带着恍惚的微笑。 一曲终了,警卫还被余韵控制着,只会傻笑。趁着空当,明峰赶紧问,“警卫大哥,这电梯怎么上下呀?” “这很容易,很容易的。”警卫恍惚的教他如何操作这个复杂的电梯,好一会儿,他才迷惘的抬头,“对了,你是谁啊?” “......没有人啊,哈哈哈,警卫大哥,你开玩笑吗?你眼前一个人也没有啊。”明峰干笑着。 “没有人?”还被催眠者的警卫迷迷糊糊的。 “对啊......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他上了电梯,转头强调,“你看不到我。” “嗯......我看不到你,电梯没有人。”经纬温驯的点点头,喝了口血浆。 等他们远离了警卫的视线,紧张的明峰才松了长长的一口气。 “......主任,你越来越像麒麟师傅了诶!” “......英俊,我不想听这个。” 第三章 带着镣铐的救世主(续) 这广大如运动场的电梯是透明的。他伸手去摸,发现他们在一个极大的、玻璃管状的通道,外面是花岗岩,地板通透的看得到极深的地下,看久了会腿软。 看不出使用什么动力,并没有机械在上或下支撑。他对吸血族的科技有了更担忧的认识。 电梯不断地往下沉去。 很久以后,明峰才知道,他误入了吸血族最隐秘、最重要的实验室。这个实验室是洗雪阻挡中最大的秘密。从十八世纪开始,他们从西方人类那儿学到了炼金术的概念,自行发展,终究要开花结果。 这个时候,明峰还不知道。 吸血族自从被魔族放逐之后,怀着深切的怨怒生存在人间。他们为了生存做了许多努力,却还是走向日见凋零,出身率几乎是零的末路。 近万年来,他们一直没有放弃过各式各样的试验,但直到人类的炼金术才让他们原本绝望的未来出现一线曙光。 这让他们领悟到,魔法所不能及的地方,科学却可以。 他们谨慎的站在历史的背后,成为许多政权的支持者。两次世界大战让他们取得非常珍贵的人体实验资料,他们更专注的研究‘人类’,不仅仅是为了食物这样单纯的理由。 古老落后的魔法和感染,造成许多失败品。但是这些人体实验资料,更发达的医学和科学,让他们渐渐修正过程,已经可以将失败率降到最低了。 人类转化成吸血族,已经不是困难的事情。但这个过程却需要非常精密而复杂的实验室才能够操作完成,这个名为‘希望’的实验室就是为此存在的。 甚至,他们更秘密的在这里制造可以震撼三界的秘密武器。 毫不知情的明峰,就这样闯进了这个残酷的实验室。 一开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吸血族融合了魔法和科技,到处不下了严密的结界。但它无视结界与规则的天赋,让她大大方方的在里头逛来逛去。是英俊觉得实在太不像样,设法偷了两套试验衣,才稍微有点伪装。 这里的吸血族都是匆忙的科学家,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两个新面孔。和人间的实验室,其实没有太大的不同。 “......已开始我就警告过你,那个计量太重了!这下好了,出现了59.87%的不良!今年的进度怎么办?我怎么跟长官交待?”进发的女研究员大叫着,激动地会着手中的报告。 “我怎么知道会这样?明明是这些人类的筛选出差错......看清楚,上面的要求是十四到二十四的青年,你送了票老太太老先生给我?现在也没办法了,还有四成是成功的阿......明年补足嘛,今年说什么也没办法了......” “你说得很容易啊,”金发女士怒目,“今年衰老意外过世的有一百五十六人,上面要我补足人口,看到没有,补足。你给我这个数量我怎么交待得上去?” “......你该计算更多耗损,而不是跟我吵!超能超得出来什么?我哪有时间再去管这部分?人口计划我在管,弥赛亚也我在管!我什么时候可以休假你说啊你!” 金发女士的脸孔阴沉下来,咬牙切齿的,“你若连米赛亚都搞砸,我就让你永远休假,再也不用醒来了。” “那我还得说谢谢啰?”研究院的脸孔也难看了。 他们再说什么?明峰困惑了。打他听到了‘米赛亚’。 他望了望英俊,心领神会的悄悄跟随在怒气冲冲的研究员后面。 这个研究院似乎是个大人物,许多吸血族研究员看到他都打招呼,带着敬意的喊他‘罗伯特’、‘部长’。 他们小心的跟随着,居然没有人质疑他们俩。或许整个实验室都太匆忙,来往的研究员都用小跑步,谁也没有空多望他们一眼。 还在发火的罗伯特也没发现。他满腹牢骚地走入一个房间,许多人进进出出。明峰和英俊低着头,跟着混了进去。 那是一个充满仪器和试管的地方,许多胎儿或婴儿漂浮在奇怪的液体里头,一大瓶一大瓶。明峰有中走入科幻电影的错觉。 “玛丽呢?”罗伯特大叫。 “她在里面哭呢。”一个研究员摇着头,“她的个性不改改怎么做得下去。” “干,死几个牲口也哭,要这样哭,老子早就干不下去了!”罗伯特大骂,“玛丽!忙得要死,你还有空哭!” 他刷卡开了门,又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这就不容易混进去了。明峰沉吟片刻,望着英军。 她点了点头,一根蜿蜒的长发滚到地上,画成一条透明雪白的蛇,钻进门缝里。 英军他们离开那个热闹滚滚的房间,到僻静的角落,准备看着小蛇船回来的影像。英俊握着明峰的手,将蛇眼中的真实传达给明峰。 罗伯特气急败坏的走进房间,对着一个哭得像是泪人儿女孩大后,“哭三小啊!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当他们早就死了不就完了?现在哭什么哭?珍妮娜婆娘比我们进度啊!你还哭,该死的......” 叫玛丽的女孩抱着明显已死的小孩子,脸上的泪不断落下。“......罗伯特,我坐不下去了。35时我一手带大的......64、52也是啊!为什么要把他们的灵魂抽出来?没有抽出来他们还是成功的弥赛亚啊!我受不了了......” “你以为只有你受不了了吗?他妈的,不是只有你念过人类的学校,我也念过啊!我也有人类的亲朋好友,我的女朋友还是给人类呢!”罗伯特怒吼一阵,疲倦的抹抹脸,“玛丽,别拿闹了。” 玛丽抱着死去的孩子,低头饮泣。 看着她的伤心,罗伯特气垒了。“我让你用数字给他们去名字,就是怕你产生感情。结果好像没什么用......” “......我的血跟他们一样是红的,我跟他们有着同样的心跳。”玛丽闭上眼睛,眼泪不断的滑下,“现在什么时代了?都二十一世纪了!取得血浆的管道那么多,为什么要杀跟我们几乎没有两样的人类?我讨厌这种野蛮下流的血腥......” “对。年轻人都讨厌,家里还蓄着牲口,好好笑的文明吸血族。”罗伯特一脸心灰,[但是玛丽,政治比什么都可怕,现在是鹰派的时代,]玛丽呜咽着,低头不语。 罗伯特拍拍她,“。。。。。。其实说不定35算是幸福的,这些弥赛亚都是准备拿来当牺牲的,他们的出生就是为了。。。。。。为了成为地维的一部分。玛丽,不要任性,你也看过未来之书。。。。。。是,我也很难过,我也不想做这份工作,但玛丽,我们最少会和善的对待他们,你瞧瞧二部那儿怎么对待实验品的。我们不做,最后落到二部那儿。。。。。。” “很不该让那些纳粹转生为吸血族,]玛丽拼命发抖,[他们不是人,是妖怪!是食尸鬼,他们。。。。。。” “好,好,我都知道。”罗伯特安抚着她,“总要有人做这些,是不是?最少。。。。。。”他苦涩的咽了口口水,“最少我们会歉疚。” 明峰眨了眨眼,眼眶刺痛,他花了点时间消化。 这是个残酷血腥的实验室,人类的炼狱。他应该狂怒,放出所有的狂信者,将这个地方毁个干干净净。 但玛丽的泪,罗伯特的苦涩无奈。 跟人类一样,有最邪恶最无耻污秽的败类,但也有最圣洁最无私奉献的好人。吸血族和人类,也没什么不同。 他下不了手。 “我们走吧,英俊。”他终于下定决心。 “啊?主人?”她惊愕了,“你不动手清理吗?” 他烦燥的搔搔头,“。。。。。。我不喜欢杀生,英俊,在走之前。。。。。。”他向着英俊的耳边低语,英俊虽然不解,却也照办。 所以,当吸血族的玛丽擦干眼泪,不舍的将35的遗体送入焚化炉时,意外发现桌子闪闪发光。 疑惑的,她凑过去看,发现是几行用水写成的文字,等她看完,立刻伸手将字抹去,心跳得极快,背脊一片冷汗。 有人类入侵这个防护周密的实验室!甚至大胆的留下讯息,想跟她见个面。 这太夸张了,真的。 她该将这件事情告诉罗伯特,让守卫去揪出他们。。。。。。 但是,她双手沾惹人类的血腥还不够吗?望着自己白净的手,她在发呆。 她的父亲算是年轻一辈的吸血族,到人间的时候还不到百岁,他很快的被人类的温和和自由所吸引。。。。。。相较于吸血族残虐严厉的社会规范,人类显得特别严重温柔,包容。 带着新婚妻子,这个年轻学者自告奋勇的往[蛮族]社会收集资料,兴奋的融入人类社会。他也很少有地在人间生下纯血的吸血族。 那个女孩就是玛丽,自幼在人类的社会长大,她对人类的认同说不定比吸血族还多,如同她的学者父亲,她也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学者,每隔十年就得搬家避免启人疑实,对她来说,这样迁徙的生活不是失去许多朋友,而是得到更多。 她喜爱人间,喜欢人类,许多爸爸的朋友都知道他们一家人的身份,却意外没有引起太大的惊慌,他们笑着,满眼惊讶,却从来没有人拿着木椿和十字架来找他们麻烦。 “你们睡棺材?”她还记得那个脸圆圆的,脸上有着小胡子的叔叔好奇的问,“在哪?让我参观一下。” “该死的,谁睡棺材?”爸爸笑骂,“我还跟你走十里路去教堂呢,睡棺材?” 爸妈不是死在人类的恐慌中,而是被长老因为[泄漏身分]的罪名,判了永久拘禁,现在不知是生是死。 为了微薄的希望,她被迫接受了长老的资助受教育,然后签下两百年的卖身契,为他们杀害更多无辜的人类。 不行,她办不到。。。。。。她没办法把留下讯息的自由人送到罗伯特的手上,或是任何吸血族的手上。 她抱住自己的头,苦恼地头痛欲裂。 明峰和英俊在电梯附近等待,在等待的这段期间,英俊的信蛇继续巡逻整个实验中心,看到的真相让明峰越来越沉重。 真得太糟了,真的。 吸血族做的实验范围很庞大,甚至完美地将他们过去实验的失败品和[无]衍生的病毒相结合,弄出一种新型的病毒,可以让死人爬起来变成僵尸。 他终于领悟到,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新型病毒,为什么某些强国会有可继续研发的实验体,他和麒麟都以为是人类的贪婪导致的过度科学,结果居然是掌握科技更为强大的吸血言辞所致。 这解释了[病毒零]在各国的顶尖科学大为流行,并且有相类似的结果。 人类不仅仅贪婪,而且愚蠢,非常愚蠢。愚蠢到甘心花大钱让吸血族这样耍着玩。 他们真的来得及吗?说不定不用等地维断裂,天柱毁灭,这人间就已经被人类的愚蠢和吸血族的居心叵测给玩完了。 他们所有的努力,说不定只是梦幻泡影,二十余年的苦心,居然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他疲劳的低下头,不知道要怎么对牺牲重大的麒麟说明,麒麟以为他不晓得,但明峰又不是昨天才当她的学生,她恐怕付出了比尤尼肯还重大的牺牲才得以转生成慈兽吧?他甚至不敢面对,不敢承认,麒麟受到一种无名的伤害。一种渐渐侵蚀的伤害。 随着岁月过去,她渐渐变得冷漠,丰沛的情感一点一滴被抽离,虽然她掩饰的很好,但明峰还是敏锐的感受到。 该怎么告诉麒麟,她的牺牲可能什么也改变不了? 。。。。。。或许还来得及,他坚毅的抬头。他决定将这里的状况呈报上去,红十字会不会坐视不管吧?看是要交涉还是要交战,首先让吸血族知道严重性。。。。。。 说不定,他们根本不知道末日的存在,才会这样胡搞瞎搞,许多科技的狂热是因为愚蠢,而不是因为恶毒,最少吸血族还有罗伯特和玛丽这样的人存在。 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他沉重的等待,或许来的会是追兵和追杀,但他愿意赌赌看。 不知道这算不算赌赢。。。。。。 玛丽紧张的出现了。她东张西望,明显没有看到在电梯附近的明峰和英俊,明峰擦掉画在他们周围的圈圈,她才惊跳起来。 这说破不值一文钱,明峰自嘲的笑笑,这个诡异的幻术结界还是明琦研发的。当初扔给她一块砖,她画了个不方不圆的圈以后,自己越玩越有心得,后来反过头教给他。 明琦的天分真的在他之上,但这小妮子跑去考警官班,还成立了‘不明现象特搜组’,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找尸体,她的志趣真的只是解决普通人的普通事。 真正什么都不会的,是我。一切都是借来的,靠人教的。而我这样的人,却生来是个‘继世者’,老天爷不知道在开什么玩笑。。。。。。 “嗨,玛丽。”他和善的笑笑,语气平和,“我是禁咒师的弟子,宋明峰。” 她的脸孔褪得惨白,呼吸急促。“。。。。。。真正的弥赛亚?我居然亲眼看到本尊?” 什么本尊。。。。。。明峰想笑,表情却凝固了。 本尊? “所有的弥赛亚,都是从你的血液里诞生的。”玛丽抓着他,指甲几乎陷入他的手臂。“。。。。。。原来他们长大会像你这样。” 明峰只觉得全身发冷,我的血液?你是说。。。。。。这些被抽离魂魄的纯血人类,是用我的基因[制造]出来的? “。。。。。。你们怎么能够。。。。。。你们是哪里拿到。。。。。。”这个冲击实在太大,他的思路和声音都破碎了。 玛丽转开发白的脸孔,“。。。。。。你有捐血的习惯,要窍得你的血液并不难,” 明峰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广义来说,这些纯血人类都是他的复制品,和他有相同的血缘,可以说是他的双胞胎弟弟或妹妹,而他们,被抽出魂魄,成为一具具会呼吸的血肉。 脑筋一片空白,纯白的怒火上涌,让他的左眼宛如火焚,胸品的旧伤蠢蠢欲动,狂信者呼应着他的愤怒,疯狂呐喊着要破体而出。 他要控制不住了。。。。。。他快失控了。。。。。。他想杀尽这些该死的吸血鬼,用火焰彻底洗净这个残忍的炼狱。。。。。。 “主人?”英俊担忧的望着他。这么多年,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无辜纯净。 顾及她的眼神,明峰勉强冷静下来。在这儿释放狂信者同样也会伤到英俊。这是跟他出生入死,忠实跟随的[小鸟儿],宁可自残也不可能去伤害她。 “ 。。。。。。这样的残酷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望着玛丽,努力平顺呼吸。 她强忍住哽咽,“ 我不觉得有意义,但上面的觉得意义重大。” [上面?]明峰冷笑一声,“都要末日了,这些只是毫无意义的残杀。。。。。。” 玛丽奇怪的看他一眼,“就因为末日,所以长老们才要我们制造这么多弥赛亚,只要末日条件没有满足,末日就不会来临,这些弥赛亚就是拿来结地维用的。” “。。。。。。什么?”明峰呆掉了。 二次大战结束后不久,吸血族突然得到[天启]。 他们人口虽然说不多,但也有十来万左右,这么多人却在同个时间点阅读了未来之书,看到相同的末日和知道了末日条件。 这让吸血族惊恐起来,开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庞大会议,最后拟定了一个接近完美的[弥赛亚]计划。 这个计划若成功,不但可以将危机变成转机,还可以让骄傲的天界和颟顸的魔界臣服在他们面前,并且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人间的统治者。 [末日危机]在漫长的历史中已经发生许多次,都因为条件不足而延缓毁灭的时刻,之所以会条件不足,往往是因为[弥赛亚]的介入。 弥赛亚通常是极其稀有的纯血人种,而在二战之后,吸血族已经掌握了许多基因的秘密了。 他们开始大胆的试图制造人工的[弥赛亚],在无数失败之后,终于取得了基本的成功。最少他们已经可以制造出纯血人种。 因为他们取得真正弥赛亚的血液,让原本停滞的实验获得重大突破。 所有强烈的自信,都来自[天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未来之书选择了吸血族。这让他们更相信,未来是吸血族的时代。 “。。。。。。那病毒零是怎么回事?”明峰问,他被这惊人的事情弄矇了。 “长老,长老说,需要来源稳定的军队,人类的政府需要便宜的士兵。”玛丽低下头。“长老说这是各取所需。。。。。。共同研究也比较快。” 。。。。。所有的人和众生都发疯了吗? “我不能接受这个理由。”明峰厉声。“万一病毒外泄呢?万一研究差错呢?天哪。。。。。。就算是科学家也该有个基本常识跟道德吧?你们。。。。。。” “这些我都知道啊!”玛丽吼出来,渐渐呜咽,“我都知道啊。。。。。。但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个研究员。。。。。。就算我受不了还是得继续制造弥赛亚,要保住地维这是最稳定的途径啊!只是我快受不了了,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明峰哑然片刻,“。。。。。。抽去他们魂魄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玛丽开始拭泪,“他们等于是你的复制人,同样也无视结界和规则。他们学得太快,难以控制,所以。。。。。。” 所以抽掉他们的魂魄,好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工具。 明峰觉得心脏像是开了个大洞。这样活生生的残酷,“。。。。。。够了,真的够了。。。。。。。” “我不该跟说这些。”玛丽憔悴的脸庞透着忧郁的笑,“但我也觉得够了,我也。。。。。。受不了了!” 最后明峰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实验中心,他回去找麒麟,却扑了个空,他向红十字会紧急汇报,灾难处理小组要他马上回去。 就在回返红十字会的前一夜,他失眠了。 了无睡意的他,却阅读了未来之书。 那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经验,许多资讯、画面,涌入大脑中,[阅读]其实是很不精确的说法,但也没有办法用其他名词代入。 他突然了解到,‘末日’是绝对无法回避的结局,顶多只能延缓而已,漫长的历史不过是末日不断延缓的结果。 无数的继世者沉默地用各式各样的方法延缓,有的自我投身结成地维,有的将自己的人生献给天柱。 这完全是创世者恶意的玩笑,弥赛亚绝望而坚持的挣扎。 等‘阅读’完毕,他满身大汗,虚脱的躺在床上。 我看到什么?这就是未来之书?为什么他会被选上?思绪纷乱如狂潮,他想了许多许多,想到水曜。 这就是水曜长久以来的折磨?这种狂暴入侵的‘阅读’? 等他有力气爬起来时,他没有召唤英俊,就匆匆赶往机场,他要回红十字会。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他要揭发吸血族的野心和计划。 但他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更深重的绝望。 第四章 打开潘朵拉的盒子 他才刚进入红十字会灾难处理小组的总部,就被[请]到会客厅,失去行动自由。 “。。。。。。为什么?”他变色了。“将我关起来是什么意思?” 看守他的警卫充满歉意,“宋先生,不是关起来,这是会长的意思。她想要单独见您,但她现在在开重要的会议。一时走不开,请您在此等候。。。。。。” “我不要在这里等候。”他几乎跳起来,“我有重要的情报要报告!我不要见会长,先让我去见部长!不然让部长过来。。。。。。如果你们坚持不让我出去的话。该死的,这是很紧急的事情!” “部长也在会议中,”警卫回避着他的眼光,“请您安心在此等候,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们就行了。” “我需要行动上的自由!”明峰吼了起来。 “别为难我们,宋先生,”警卫道了歉,一左一右的守在门口。 忿忿的想要走出去,他们居然掏出手枪和电击棒。“别让我们为难,我们也不想这样做。” 他当然可以掠倒这两个警卫,当然,这不过是两个普通人,头发花白的警卫伯伯。 明峰回去沙发上,怒火中烧,却又渗入了一丝丝的恐惧。 因为,他闻到纯种吸血族惯有的轻微体味,那是长期以血为食的腥膻。为什么红十字会也有这种味道? 会长到底在开什么重要的会议? 他坐立难安的转来转去,每分每秒都是煎熬,虽然只有一个上午,对他来说简直比十年还难熬。 等会长走进来的时候,他急促的站起来。 他只见过会长几次,也听过麒麟含糊的提起过,她是个窈窕挺拔的英国女士,但容貌很暧昧的介于二十四与四十二之间。 麒麟说,会长佛罗伦斯女士是经过[蜕变]而觉醒的混血儿,红十字会是她所倡议,由当时叫做[亨利杜南]的史密斯出钱出力实现的梦想。 但她直到[蜕变]后,才成为红十字会背后真正的会长。从一九一O年到现在,她一直默默的隐居。推动着红十字会的一切,包括对里世界的管理和关怀。 因为她正是跨越生与死,人类与移民的代表,她的另一个名字赫赫有名,但她早就让那个威名随着她蜕下的旧躯壳随之入土了。 她走进会客室,伴随着若有似无的香风,默默的注视着明峰。 “会长。”明峰打着招呼,压抑着自己的急躁,“我得到一个很严重的情报。”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我想我已经知道了,这也是我们这次跨种族会议的项目之一。” 明峰微微一惊,他望着佛罗伦斯光洁的脸孔,“会长。。。。。。?” “吸血族对你卤莽的行为很不满意。”会长垂下眼帘,“长久以来的谈判结果几乎宣告失败。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毕竟我们的协商一直是秘密的,是你不当孤身涉险。” 会长在说什么?她在说什么? “好在已经有人虽不满意但还可以接受的结果。]她心平气和的说,[吸血族将浮出台面,与人类并肩抵御末日的侵袭,各国政府同意承认吸血族的公民权,这将是各种族和平共处的创立。。。。。。” 他望着会长娇嫩的唇一开一合,每个字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却不明白。 明峰当然也希望,可以跟移民们和平共处。。。。。。但养殖人类的吸血族? “会长,你先看看我的报告!”明峰叫起来,“他们将人类像是动物一样圈养,还做着危险并且极不人道的实验!难道。。。。。。” “人体实验的确不被允许。”会长截断他的话,“吸血族同意这些实验应当渐渐终止,并且接受红十字会的管辖与检查。” 渐渐终止?。。。。。。“为什么不是马上终止?!” 会长没有回答他的话,眼神飘忽开来,“我们需要吸血族的帮助才能防止更大的悲剧发生,协商的内容,明日将会公布,我希望你能了解严重性。。。。。。也请你停止对吸血族领地的非法入侵。” 他惊呆了。 会长深深吸口气,“明峰君,你对世界很重要,请勿让我为难。” 大家都要我别为难他们,事实上难道不是在为难我的良心? “禁咒师也已经表示理解我们的做法。”会长冷淡的点点头,“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许你可以问她,她参与了今日的会议。” 明峰瞪了她好一会儿,“。。。。。。麒麟在哪里?” “麒麟!甄麒麟!”他暴吼着,冲进师长餐厅,两眼通红,“甄麒麟,你给我滚出来!” “叫魂哪?”麒麟啜饮着薄菏酒,撑着脸颊。 明峰将厚厚一叠报告扔在桌上,“你知不知道,吸血鬼他们在搞什么飞机?病毒零就是他们研发的!” “刚知道不久。” “你知道他们把人类圈养起来,跟牲口呈样?!” “刚知道不久。” 他再也无法忍耐,拍得餐桌上的杯碗一跳,“他们甚至还制造了纯血人类。。。。。。” “抽去魂魄的弥赛亚,将来准备拿来结地维。。。。。。”麒麟耸了耸肩,“ 很愚蠢对吧?我也是刚知道。” 她冷静的望着明峰,目光甚至有几分冷酷。 这让明峰很痛,狂怒得无法遏止。 “你为什么不生气?”明峰对着麒麟吼,“你就让他们为所欲为?天哪,拿无辜者去当祭品。当人柱?!这世界疯了。难道你也跟着失去了原则吗?你不是说,为了眷族,再所不惜吗?!” 他吼到声嘶力竭,声音都变了,甚至还带着浓重的哭音。 麒麟却只是望着杯中荡漾的薄菏酒,“他们早就推动了魂魄,现在存活的不过是一堆会呼吸的尸块。” “。。。。。。麒麟!”明峰不敢相信的看着她,满眼都是绝望的伤痛。 不管怎么对她暴跳,在内心深处,他都深深信赖这个不像样的师父。但连她都放弃了原则。 “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微微厌倦的半闭着眼睛。“我相信,会长也知道这样的决定是饮鸩止渴,但我知道她没有办法,就跟我同样束手无策一样。” 明峰眯细了眼睛。 “我想,你也看到了未来之书了吧?”麒麟淡淡的,明峰却因此一凛。 “古都的梦魔设法和我联络上,告诉我,他辖区内的女人都[梦见]了末日,为什么没有人反对吸血族的提议呢?那是因为,这个庞大的恶梦,已经入侵到每个人的梦境。” 她支着头,看着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我一直在想,[未来之书]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他这样活生生的出现。若说是创世者的恶意,那他是怎么启动这东西的?虽然得到的线索不算多,但我推测,或许在人类或众生的基因中,就写下了一个[超链结],这连结可以阅读到[未来之书]。可能像是个大型程式,一开始只是少数的人满足某些条件,可以连结到正确的网址,但大部分的人都是无法显示网页。在设定的某些时间点上,[未来之书]所属的网址更新,让所有人都能阅读到。” [。。。。。。为什么要这么费事?]明峰不解。 [因为挣扎啊。]麒麟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未来若是不确定的,所有的人或众生就会有勇气挣扎下去,指望可以改变不幸的结局,这就是生物的根性。但若所有人都知道无法逆转的结局就在那里呢?一个人可以说是无稽的梦境,十个人?一百个人?一万个人?所有的人?三界一切众生?] 秩序就像是阳光空气水,身在其中没感觉,要到匮乏才知道重要性。若所有人都明明白白的知道末日就在那儿,你认为呢?] 伸出皙白的食指。[我赌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后,三界就会自我灭亡,因为失去[秩序]而灭亡。] 明峰无法动弹,像是摔进无底的深寒中。 [但创世者的恶质,却让这一切有个缓冲。]麒麟淡淡的笑,[不知道是程式出差错,还是创世者设定[未来之书]有人工智慧的功能。。。。。。总之,[未来之书]有了自己的意志,用他的方法在阻止末日来临。他找上了吸血族。。。。。。开始钻[末日条件]的漏洞。 陷入自己的冥想,麒麟久久没有说话。明峰思前想后,越发悲从中来。似乎他们的努力都是白费的,而这世界居然用少数无辜者的血祭才能维系下去。 这样真的是对的?这样的世界真的应该存在? [但我不认为他们会成功。]打破窒息般的沉默,麒麟笑了起来。[不是纯血人类就是弥赛亚,哪怕是从你的血中出生。[未来之书]并非全知全能,这就是最诡的地方。明峰,不要试图去救那些失去魂魄的孩子,他们已经死了,在魂魄被抽离的那一刻,已经死亡,肉体埋在哪里都一样。复仇是小孩子才会干的事情。。。。。。] 她恶意的咧嘴,[不过我保证吸血族再也无法播弄出“弥赛亚”。]她好整以暇的交叠双手,[毕竟我已经交递了辞职书。]明峰凝视着师傅很久很久,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麒麟这样美丽,美丽而强大。 这一天,是人间发生巨变的一天,在明峰阅读到未来之书时,全世界的人也一起梦读了绝望的未来,原本和吸血族争执不休的各国,通通妥协了。 这一天,吸血族从历史的阴影和传说中走了出来。骄傲的站在阳光下,这一天,人类安稳的表世界破裂,安详的假象破碎。 这一天,红十字会失去了禁咒师和她生意的门生。 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日子。 他们回到中兴新村的时候,正值黄昏。 明峰走到院子里,对着大树下的衣冠冢发呆,麒麟坐在窗台上,凝视着满天彩霞,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李子酒。 她的辞职没有受到太多阻挠,昔日光辉灿烂,威名远播的禁咒师,在这异族突起的新时代,被刻意的忽视了。 吸血族非常仇视麒麟,毕竟她一直都是吸血族的头号公敌。 但她只是淡淡的笑笑,头也不回的朝后挥了挥手,带着明峰和蕙娘告别了红十字会。 他们各自做了选择,红十字会希望借助吸血族的研究,能够延缓末日的发作。即使需要牺牲无辜者,但吸血族保证,每百年献祭一个弥赛亚就足够了,而他们有极冻库存的三百一十六个弥赛亚。 看起来很划算,一个人就可以保住几十亿人口的安危,乃至无数众生的安危。 但麒麟不愿意接受,连她的纯血人类小徒都坚决的离开。 [麒麟,不要因为无谓的正义感,牺牲整个世界。]临行前,会长凝重的对她说。当然,抹杀麒麟和她的学生是比较安全的做法,但麒麟不是只有一个学生,她在红十字会这些年的功绩和人脉让会长不能斩草除根。 [会长,你也不要忘记你的初衷。]麒麟笑笑,[你是第一个专业护士,是出身高贵却投身战地抢救人命的护士长。] [。。。。。。我从来没有忘记我的初衷。]会长变容了。 [那就好。]麒麟耸耸肩,[祝你们实验成功,放心,我不会阻碍你们的实验。。。。。。忙碌这么多年,也该交给你们了。] 她望着染着艳红灿金的彩霞,一言不发。这样美丽的天空,只是向黄昏。很凄厉颓唐的华丽。 [。。。。。。主子,不要哭。]蕙娘在她身后站定。 [什么嘛,我一滴泪都没掉喔。]麒麟将李子酒喝干。 蕙娘淡淡的笑,走近窗边,[哭不一定要掉眼泪。] 晃着空空的杯子,麒麟低下头,[讨厌,老被蕙娘看穿,是不是相处太久了呀。。。。。。。] 蕙娘也坐在窗台上,凝视着渐渐消失的金光,[那一年,你还是个小小的少女呢!就这样走进来,瞅着我不放,你说,“跟我来”。 那时我在想,真的要跟上去吗?但我若跟上去了,就是我漫长的一生一世了。就算你要带我走入地心的熔浆里,我也得跟上去。 但我说“好”,因为你要我跟着,因为你需要我。众生也好,人类也好,终生都在追求两件事情。“需要”和“被需要”,你就是我的终点,从过去到现在没有改变过。] 麒麟低下头,没有说话。 [。。。。。。主子,麒麟,这次我不要在家等着了,我要跟着你去,是你要我跟你走的。] [蕙娘。。。。。。]麒麟抬头,眼中满是悲哀,[但是。。。。。。] [就算是去猎杀未来之书。] 向来笑嘻嘻的麒麟变色了。[你怎么。。。。。。] [又不是第一天当你的式神,要玩就玩大一点,宁可冒生命危险转生,也不要苟延残喘,对吗?这次我绝不要缺席,我宁愿跟你一起走进毁灭,我甘愿和你一起成为“无”。] 怔怔的,麒麟望着蕙娘,这些年来,蕙娘就像她的家人,姊妹,或是母亲,或许,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不过是只僵尸厨娘。 [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并不在乎。]蕙娘笑着,虽然颊上滚着泪。 无可回避的末日,只是不断延缓发作的那个时刻。 女娲娘娘告诉狐影,[未来之书,是创世者留下来的,极度恶意的玩笑。他用一种极度精密,甚至可以自我生长的脚本,写出了最后的结局。] 所以说,末日条件应该有三个:天柱折,地维绝,和末日之书。 如果没有剧本存在,是否可以摆脱创世者的规则? 明峰听完麒麟的分析,嘴巴张得老大。[。。。。。。你是说,你要去烧了创世者的剧本?] [这种烂剧本早该烧掉了。]麒麟好整以暇的进攻堆积如山的葱油饼。 他觉得一阵阵晕眩,[你要挑战创世者的剧本?!我的天哪~你真的没撞到头?还是你终于急性脑部酒精中毒?我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了,只后悔没让你成功戒酒啊!!挑战创世者?!哈!] [哈哈哈。]麒麟皮笑肉不笑,[好,笑完了。你要不要帮我?] [啥?!]明峰跳了起来。 [这只有你才办得到唷~亲爱的徒儿~]麒麟露出了一个极度甜蜜的笑容,好看是真得非常好看,但却让明峰的心脏紧紧的缩在一起。 这太疯狂了,这个简直是神经了嘛!创世者留下来的命运书,这个脑筋泡酒的师傅居然想要一烧了事?喂,这不是在烧冥纸,未来之书也不真的是一本书啊! [嗯?]麒麟偏了偏头,望着他。 我该说服她不要搞这种傻事,别乱了,红十字会乱搞,吸血族乱搞,人类和众生都一起胡来,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但这一切加起来,还不如麒麟打的疯狂主意。 [麒麟,]他额头渗出冷汗,[我,我觉得。。。。。。我认为。。。。。。] 我认为麒麟的疯狂主意搞不好会成功。 。。。。。。天哪,这种盲目的[认为]是哪来的啊?不不不,绝对不行。。。。。。 但他听到自己开口,声音这样干涩,[。。。。。。我要怎么帮你?] [很容易的,放心,非常容易。]麒麟露出更甜蜜的笑容,明峰不得不承认她比什么天仙都漂亮,问题是漂亮得令人胆寒,[有你这纯血弥赛尔当钥匙,我想她会愿意见我们的。] [。。。。。。谁呀?]这种规模惊人的疯狂主意,有谁帮得上忙。 [目前世上最了解未来之书的人,古圣神,悲伤夫人。] 你说谁?!你是说,站在众生顶端,仅次于创世者的古圣神,超乎一切的存在? 瞪着麒麟,明峰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五章 无法停止的永恒哀伤 [。。。。。。你国小真的有毕业吗?!]沉寂已久的中兴新村传出麒麟的怒吼,[感情,把感情放进去!妈的,我是叫你写奏章不是写讣文!你要不要结语来个呜呼哀哉尚乡?还是临表涕泣不知所云?重写!] 满头大汗的明峰两眼满是血丝,他已经熬了一整夜,还写不出让麒麟满意的奏章。[。。。。。。我擅长画符不擅长写文章!]他气急败坏,[不然你写!] [我可以写会叫你写吗?]麒麟越看越气,[难怪你到现在没交到任何女朋友,罗纱真是太善良了,才会接受你这肚子没半点墨水的文痴!当做写情书啊!你不要跟我说你没写过情书?活该你一生打光棍!] [。。。。。。喂!干嘛人身攻击啊?]明峰也火了,[我这么正直的人怎么会写骗人的情书?谁像你啊?] [有胆你再说一次!] [说就说,怕你啊?] 看他们越吵离题越远,送牛奶进来的蕙娘哑口片刻,[。。。。。。主子,小明峰大概是对悲伤夫人很陌生,所以才写不出来,要写情书。。。。。。我是说,要写奏章,也得让他了解悲伤夫人是怎样的古圣神哪。。。。。。] [我当然知道悲伤夫人是谁啊。]明峰很嘴硬。[她是吞食人类悲伤的古圣神。] 麒麟和蕙娘静下来听他对悲伤夫人的了解,但久久等不到下文。 [。。。。。。然后呢?]蕙娘问了。 [呃,她比天帝还伟大。] [。。。。。。然后呢?]蕙娘有些冒汗,而麒麟的脸都黑了。 麒麟脸孔已经比北港妈祖还乌黑亮丽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反射性的,明峰回答,[论语为政篇。] [。。。。。。谁跟你考出处啊?!]麒麟扑上去一阵痛打。 好不容易将他们师徒劝解开来,蕙娘感到一阵阵无力,这样的戏码演了几十年也不会腻,这架似乎永远打不完。 [悲伤夫人,可是连自己眼睛都奉献出去,好得到修改剧本权力的古圣神喔。] 蕙娘举起纤白的食指,[她对人类极为偏袒,只是她能力实在太强,会造成世界的失衡,所以只能观看而已。] 距离创世,已经不知道多少岁月了,现任天帝双华之前,前任天帝名为炎山,再之前还有三代天帝,但任期不长,顶多一两千年。 但初代天帝诞生时,创世者已经留下未来之书,不知所踪了。古圣神们纷纷进入沉眠,等待创世者回归,或是结局来临。 只有悲伤夫人默默居住在列姑射岛,代管天地。在炎山帝之前,已经发动了几次末日危机,但靠着纯血人类弥赛亚的牺牲,投身地维,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异变,当时的天地还是平衡的、完整而年轻的。 所以,悲伤夫人还可以居住在列姑射岛,关爱着人类和众生。天界与人间虽然各有所栖,但相处融洽。碍于规则,天人不能在人间久住,但偶尔平访的天人非常喜爱这个文明温和的人间。 当时的天柱在此,龙凤麒麟等灵兽也在此生息。当人类的第一个都市环绕着天柱建立起来,这个深受灵气影响的城市成了魔性天女,也选出了第一代管理者,后人称为[初代]。 这个人间的乐园,是个非常广大的岛屿,比当今的马达加斯加岛还大些,这里是人类初民文明光辉灿烂的开始,也是许多众生始祖的出生地,创世者离去,约束妖界与人间的规则松驰下来,许多妖族通过绕道与水影,来拜访人类,或住下来。 众生与人类相处和谐,相互通婚,让人类的血统更为复杂与包容。在慈爱的岛主管辖下,有了一段被称为[黄金时代]的美好时光。 当时的各方天界各有所辖,各方天帝常常相聚欢宴,但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各方天帝突然对死亡有了严重的恐惧,他们将各自体内的[无]抽离出来,获得很大的成功,寿命大大的延长。 天帝们将这种奇特的法术加在自己最信赖、最喜爱的亲人或部属身上,同样畏惧死亡的其他人深感不满,为了获得长生不老的方法,战火因此而起。 然而天界的交战实在太遥远,人间浑然不觉,等人间惊觉的时候,战火已经延烧到家门口。但在悲伤夫人的管辖下,列姑射岛依旧没有受到波及。 她命令天人退兵,并用天柱的力量迫使天人服从。 天柱的力量让天人畏惧,进而贪婪。他们盲目的相信自己操控[无]的能力,想要夺取天柱。 但悲惨的是,他们得到的是天柱的碎片——天柱崩塌断裂,因为这个禁忌的大法而断裂了,同时整个列姑射岛解构陆沉,只剩下几个小石头似的残留。 这个时候,一个弥赛亚上天为帝,炎山帝女炼石补天,修补地维,另一个帝女生下天柱化身,悲伤夫人无法停留在千创百孔的人间,却为了这个几乎毁灭的世界献出自己的眼睛。 [你说。。。。。。]明峰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的看着麒麟,[你说悲伤夫人拿自己的眼睛。。。。。。当祭品?] 一个能力超然一切的古圣神,为了这污浊的人间献出眼睛? [是啊。]麒麟眼神飘忽,[当时子麟奶奶还是个少女,她是悲伤夫人的侍女之一。] 良久,明峰没说一句话,他瞪着空白的宣纸,突然下笔如飞。 麒麟端详着明峰一挥即就的奏章,感到非常满意。这小子,说不会写情书,结果还不是写得这么感人肺腑,随便哪个铁石心肠的女子都可以拐着跑。 [又不是不会,]麒麟抱怨了,[你瞧瞧,这不挺好?不过徒儿,你这喜欢伤痛系女性的个性要改改,不少个眼睛毁个容你就不能动心,这什么奇怪的癖好。。。。。。] [你、你管我!]明峰满脸通红,恼羞成怒起来,[我哪有喜欢什么伤痛系女性?神经病!刚好灵感来了啊,吵、吵什么吵?!] 你明明有!麒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规规矩矩的设镜盆映月,在月影下化了奏章。 明月当空,将窗栏清清楚楚的映在地板上,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门户。 虽然说,跟麒麟住在一起这样久了,明峰还是瞪目看着月影下的窗,悄悄开启。 他抬头瞪着紧闭的窗户,又瞧着月影凝聚却开启的窗。 麒麟耸耸肩,想要跨进去,却发现她被挡在外面,哎啊。。。。。。夫人不喜欢她。。。。。。或说,不承认她的血缘。 但明峰已经跨进大门了。 [夫人,别这样。]麒麟喃喃着,[我也曾经是人类——现在依旧是。] 她开始默歌。 [。。。just want to live while I’m alive. Cause it’s my life. (我只想趁活着的时候认真的生活) (因为这是我的人生) Better stand tall when they’re calling you out. Don’t bend , don’t break, baby, don’t back down. (当别人找你麻烦,挺直身子) (不要屈服,不要放弃,宝贝,不要畏缩) 麒麟笑笑。[It’s my life.] 沉默了片刻,月影之窗不再抗拒,甚至连蕙娘都获准进入。 果然是最接近人类的古圣神,麒麟对着自己笑笑,她开始喜欢这个顽固的悲伤夫人了。 明峰进入月影之窗后,带着一种强烈的敬畏看着这片雪白的世界,远远近近,都有着柔软雪白的丝状物满盈,无叶的雪白树木伸着枝丫向天,像是无言的祈求。 蜿蜒到地平线那端的道路银白,泛着微微的光。 身为禁咒师的得意门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明峰,却在此刻感到接近恐惧的崇敬。他早已克服了畏神的天性,就算是滞留人间的恶神也可轻易制服,但是他在这个无名的世界却涌起那股强烈的本能。 麒麟没有来,他连动都不敢动。 直到麒麟也穿过门限,他才暗暗的松了口气,那股窒息的敬畏才稍微褪去。 麒麟示意他跟着,他随着麒麟蕙娘同行,抬头着,将幕似的天色,回旋着深紫的彩霞,啜泣似的风轻吟,哗然的小溪纵横这片雪白的大地,像是无数的歌唱。 这个寂静的世界,就是一首唱也唱不完的,忧伤的歌曲。不知道为什么,明峰涌起这样的感慨。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一个美丽的湖泊。但明峰怔住了。这湖泊、这股灵气。。。。。。这不是。。。。。。 [春之泉?]他脱口而出。 一个庄严而优美的声音在他脑中爆起,震耳欲聋,[哦?这任的弥赛亚和尤尼肯们一起住过么?靠近点,孩子,让我看看你。] 他不由自主的向前两步,看着这传说都极为稀少的古圣神。 她的宝座在湖心,由银白树木自然生成。她有着人类一般的外表,或许高些,但秾织合度的比例,使得她的身高显得优雅而不突兀。双眼蒙着白布,绝丽的脸孔充满不露的春威,极度的圣洁感。 宛如雪白的雷霆,或是怒燃的金黄火焰。 但她在流泪。 泪湿了蒙眼的白布,一滴滴的落下来,成了这片大地的湖泊、小溪,一切的源头,蔓延整个大地的银白丝状物,竟然是她的头发。 失明的古圣神,没有眼珠依旧泪流不止。 麒麟说,明峰就是喜欢伤痛系的女性,他现在不得不承认有几分道理,唯有苦痛,可以激发出最深沉的本性。唯有从痛苦中洗炼过的女人,才能散发出生命真正的光芒。 罗纱如此,殃如此,悲伤夫人,也是如此。她们的哀痛这样深刻的刺伤他、感染他,但她们的坚韧也这样深刻的感动他、吸引他。 涉过不深的湖水,他单膝跪下,亲吻夫人的裙裾,来不及阻止他的麒麟脸孔整个煞白。 悲伤夫人喜怒无常,更不要提她是当今最高的神祗,甚至是比天人崇高几百万倍的真正神明。明峰这样渎神的行为。。。。。。恐怕会引起她的震怒。 但夫人却淡淡的笑了。声音有着不掩饰的宠溺,[孩子,亲吻我的裙裾为何故?] [对于献出眼睛的慈悲女士,我愿为您效劳。]明峰孺慕的望着她美丽的脸庞。 她的笑容凝固,渐渐的显露出哀戚,[。。。。。。弥赛亚,亲爱的弥赛亚。为什么你们每一任都有着完美的心和残酷的宿命?] [夫人,你若觉得残酷,让我们一起终结这种宿命如何?]麒麟淡淡的插嘴。 夫人打量着麒麟,虽然说,她失去了视力,但她的心眼清明,足以透彻一切。 “你是子麟的孩子?用人类的歌取得通行权,很聪明呀!” “我是子麟奶奶留在人间的子嗣。”麒麟屈下一膝,“因为某种缘故,我在人间成为慈兽。” “哦。但你的血缘不像只有灵兽一系。” “是!子麟奶奶下凡嫁给大圣爷的子嗣。”麒麟恭恭敬敬的回答。 “那小猴儿的子嗣?”夫人弯了弯嘴角,“人类和妖仙的孩子?难怪我会有股亲切感。子麟向来是个识时务的小姑娘,懂得要选边站,兼顾种族延续和自己的良心。连人间的子嗣都成了她的棋子了。” 明峰没听懂,但麒麟却了然于心。 家园被毁,子麟却愿意帮助罪魁祸首的东方天界重建世界,臣服于天帝,当然有她的理由。她本可跟西行的远亲一样,另寻家园,永不原谅东方诸神。 但那有什么好处? 经过这场大战,三界几乎毁于一旦,东方诸神罪孽深重,但神族毕竟是创始者最为宠爱的种族,能力最卓越;在人类几乎毁灭殆尽的此刻,帮助神族弥补千疮百孔的三界才是首要之急。 再说,列姑射岛陆沉,灵泉被毁,她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建立新的灵泉,好繁衍生息受创极深的麒麟族,她是新任族长,必须为全族做出最好的打算。 东方诸神对她们深深歉疚,也不敢得罪她——毕竟她曾是夫人的侍女。此外,最受夫人青睐的弥赛亚双华,也决定上东方天界为帝。 所以,子麟带着麒麟族归顺神族,成为四麟之长当中的一个。而这个深谋远虑的女族长,甚至下嫁给大圣爷的孩子,取得另一重关系和优势。 她是人类的妻子,也是大圣爷的媳妇儿。 许多自命清高的天人曾暗暗讥笑她,说她是心机鬼,近来还说她是“王熙凤”,当心“机关算尽,反算了卿卿性命”。但麒麟可不这么认为。 没错,子麟奶奶的确心机深沉。但她为了种族延续这样的大题目,献祭的是她的一生和灵兽珍贵的婚姻关系。天知道她嫁给短命人类对灵兽来说多大的牺牲。灵兽终身只有嫁娶一次,此生永不渝,没什么可以离婚的余地。 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既不归功于己,也从不诿过。她就是这样平常的去做该做的事情,既不要求别人感激,也没试图抓着别人去牺牲。 比起产下天柱的王母,她认为她的子麟奶奶更伟大,更崇高。 “能够成为子麟奶奶的棋子,我还挺开心的。”子麟淡淡的说,“我奶奶是个了不起的人类媳妇儿,也是个了不起的慈兽。真不愧是夫人的侍女。” 夫人笑了。“你这伶牙俐齿,倒是和子麟一样儿,不怕惹祸的性子,也和她别无二致。” “谢谢夫人夸奖了。”麒麟头一昂。 子麟你这个小丫头……知道我只对人类心软,还特意去当人类的姻亲。从小儿就是心思如针又特爱惹祸的个性,千万年来,怎么都不改呢? 夫人陷入模模糊糊的感伤,好一会儿没有言语。 “说吧!你特别请了弥赛亚来开道,又说想终结这种残酷的宿命。我想你有什么惹滔天大祸的主意吧?”夫人语气显得温和多了。 麒麟偏了偏头,“夫人,斩草要除根,你我都明白,让弥赛亚去结地维只是暂缓,末日还是在那虎视眈眈。” 夫人颦起秀气的眉,点了点头。 “若把"末日"的结局取消呢?”麒麟注视着夫人。 “不可能。”夫人马上否决,“创始者将末日写进未来之书,就注定这个结局不可更改……” “那就把末日之书烧了不就结了?”麒麟倔强的挺直背。 夫人惊呆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烧掉末日之书?她在动什么亵渎的念头……烧掉创始者的剧本?! ……但为什么不可以?她为什么没想到这点? 她是第一个出生的古圣神,由创世之父所造,心性面容却似创世之母。她也特别依恋母亲,母亲失望离去时,她哭得最哀。 当创世之父渐渐疯狂,甚至写下末日之书,有了最黑暗的结局时,她血泣请求父亲回心转意。 当时已经疯狂的创世之父只冷淡的看看她,“哀,你和你母亲真像,真奇怪,你不过是个无性无别的创造物,居然会这么像那个软弱心肠的女人。” “……父亲,请你发发慈悲。”人类是她协助母亲一起创造出来的,是她这没性没别的神祗仅有的孩子们,她受不了这个。她受不了她的孩子当中,竟需要弥赛亚血祭才能延缓毁灭,而且只能延续一点时间。 “发慈悲?那谁对我发慈悲?那女人走的时候对我发了什么慈悲?”创世之父怒吼,摧毁了好几座大山,怒气才稍稍停止。“哼,哼哼哼。那女人要我发慈悲,你也要我发慈悲,可以啊……” 他的眼底拥有清醒的疯狂,“如果你将眼睛挖出来,我就让你改一次结局……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你要我发慈悲,你就先舍己为人吧。” 按着白布,她只有空空的眼眶,苦笑着。创世之父给她改变结局的机会……等她挖出自己的眼镜,才发现这是个精致的恶意。 折断的天柱的确得到重生,却是个天人的皇储。断裂的地维得到修补,却依旧让‘无’啃噬着。 即使她尽力扭转了方向,未来之书依旧运行不坠,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们走向末日。 为什么不?小丫头的女孩儿都有这种志气,她有什么不能舍? “我能帮你什么?你说说看。”夫人开口了。 “我要知道,末日之书的真正面貌,还有他的一切。” 望着麒麟,夫人深思起来。这女孩儿,是个禁咒师。难道外于创始者的剧本与规则之外,尚有奇妙的巧合和轨迹,冥冥之中运作不已? “末日之书,并不真的是一本书,最少不是你概念中的那种书。”夫人开口道,“他和我相同,都是创始者的创造物,但我是模仿创始者的形态呈现的。而未来之书不是。” “我问你,‘书’的构成是什么?” 书?麒麟转念,纸张?装订?不,这些都是枝微末节。电脑呈现的网站内容也可以说是一种‘书’。 “……是文字。” 夫人赞许的点点头,“没错,是文字,所以这个创造物称为‘未来之书’。他的一切都是由文字所构成,至于你看到的影像声音,都是未来之书转译文字的结果。正因为他是由文字所构成,所以只要是文字可以叙述的范围,都是他的领城。” “……没有文字不能叙述的范围。” “所以他的领域没有边界。” 麒麟安静下来,她的双眼燃烧着怒火,“不可能存在着全知全能的人事物!” 很不错的志气。夫人弯了弯嘴角,这女孩做得到。 “唯有文字可以辖制文字。”看麒麟困惑的眯细眼镜,她提点,“你是禁咒师。” 咒,乃是心苗涌现的字句。英文称为“power word”,和中文的“真言”不谋而合。 “一开始,所有的语言都是‘咒’。”夫人露出追忆而苦涩的笑容,“我和母亲创造人类时,母亲将‘文字’用‘语言’的方式教给了人类。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母亲的用意……虽然父亲强行用了‘禁’将人类的文字压抑住,但人类漫长的文明却发展出自己的‘文字’。所有的文字和语言都出于同源。而你是掌握‘禁’与‘咒’的人。” ……原来,我就是为了这一天,成为禁咒师的吗?麒麟笑了起来,充满勇气和兴味。 真很有趣。 “我必须感谢你,夫人。”麒麟行了礼。 “先不忙着谢谢,我问你,”夫人微微偏着头,“既然你能打动我,为什么不求我亲手毁了未来之书?” “‘唯有人类即将毁灭,我才会起身。’”麒麟说,直视着夫人光灿的脸孔,“这是您给自己下的‘咒’,您有您的理由,而烧毁未来之书是我的责任。” “我是托了个聪明人。”夫人淡淡的,转头“看”着明峰,却对麒麟说,“其实,你选了一个没人知道结果、也特别艰险的道路。一般人会选比较平顺的路。” 麒麟垂下眼帘,“明峰,你告诉夫人,你想要走哪条路呢?” 听呆了的明峰如梦初醒,“啊?呃……”他总算组织出来龙去脉,“若真的我非结地维不可,我会去的。” 他现在可以明白每一任弥赛亚、继始者为什么都甘愿去结地维,甘心就死。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就与世界的众生人类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有些亲友老去,有些亲友老了。但他认识了新的亲友,更多更多的众生与人类。罗纱死了,但她的倩影永远在他心中,活生生的微笑;明熠老了,但臣雪长大了。 他想到这漫长旅途遇到的每个人,每件事。或许他在长生中感到孤寂,但只要麒麟和蕙娘还在,只要英俊还会羞怯的笑,或许孤寂就不是那么绝对。 说不定,连艰苦的地维巡逻都不是那么难受,在安抚大地的同时,他也安抚了自己的孤寂。付出了一点努力,他就可以改变一些些,这微小的努力累积起来,说不定可以让这世界更和谐。 因为他将是个禁咒师。因为他拥有心苗自然涌现的字句,这是一种音乐,一种早于生命回响的、用文字构成的美妙音乐。 “……但在宿命来临时,我想成为一个禁咒师。”他灿笑,拥有一种从容的温柔。“麒麟说,要烧掉未来之书。要烧就一起去烧吧……但若失败了也没关系。我会去的……真的” 夫人的脸面对着他,虽然知道她失去眼睛,明峰却觉得被她深深凝视着。 “很好,很好。我的孩子,甚好。”夫人的声音如此温柔,像是响彻梢头的凛冽春初东风。“我允你。我一定要实现你的愿望。” 失明的眼睛向着天空,“弥赛亚的牺牲,将到此为止。” 她将所有关于未来之书的一切,灌注到麒麟的心里,抹之不去。 第六章 猎杀未来 他们沉默而坚持的追猎就此开始了。 这不是个容易达成的目标,毕竟他们面对的是创始者的创造物,几乎可以视为古神圣的预言者。 这大约比弑神还严重多了——仅次于跟创始者挑战。 而且“未来之书”的智慧超乎任何人的想象。这个千变万化的预言者躲避着他们的追猎,并且在很短的时间,让他们四面楚歌。 他倒是个优秀的煽动家。麒麟想。若不是他们熟悉地维到像是自己的一部分,往往可以从地维脱逃,不知道被红十字会和吸血族夹杀多少次了。 但是越危险,麒麟越起劲。原本她这些年致力于修补地维,吞噬过多的“无”,让她的情感也渐渐随着吞噬和转换过程一点一滴的流失。但吸血族扛下了修补地维的工作,情感流失趋缓,极度危险的刺激下,她的情感又因此复苏,越来越像全盛期的她。 在这种命悬一线的状况下,她不但越来越喜爱欺负明峰,还越喜欢往危险的地方钻……比方说,吸血族的各个实验中心。 他们像是一支小规模却爆发力十足的游击队,悄悄的潜入吸血族的心血结晶,短短几分钟,久毁了他们几百年的研究成果。 明峰不禁有些后悔,不该告诉麒麟他初次误闯的情形。结果麒麟大笑特笑之后,也同样对着警卫催眠,“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这很蠢,真的很蠢。 他们神出鬼没的行动激怒了原本就被煽动的吸血族,吸血族议会的最高长老暴跳如雷,原本在吸血族中悬赏的追缉令发到全世界,赏金额度节节升高,简直和某些小国的国防预算相仿,也引发了一波狂热的赏金猎人潮…… 但依旧要面对实验中心各个击破的惨况。 幸好吸血族没有血压问题,不然议会诸长老可能中风已久。 “这真的是好主意吗?”经过多年磨练,明峰学会了传音入密,但依旧震耳欲聋,“你认为这是好主意吗?” 捣着耳朵的麒麟半晌不能做声,“……我求你小声点,你怎么还是魔音穿脑啊?我没被吸血族抓去千刀万剐,会先被你的大嗓门弄死……” 连塞着耳机都不能阻挡,她这个徒儿是不是真心想弑师? 明峰搔了搔头,试着调整声音。他学是学会了,就是控制的不太好。“我觉得,直接催眠警卫和研究员进入就好了啊……犯得着又学阿汤哥吗?” “蜘蛛人啦”麒麟不太高兴的回嘴,“我费很大力气开发道具欸!你看不出来是蜘蛛人吗?这跟你阿汤哥……每次都用同样的方法入侵,有什么意思?总要有点变化……” 明峰绝望的闭上嘴,望着手腕上坚韧却细如游丝的“绳索”。他们此时此刻正吊在天花板上,下面是人来人往的大实验室。 这真是惨绝人寰的馊主意。 他们的摧毁目标通常只有两个:一个是养殖人类的绝育,通常照一发特殊光线和持咒就完成了;另一个是摧毁人工弥赛亚的胚胎,这也很简单。 他们没办法解救养殖人类的困境,毕竟人数这样的多,要安置数以万计的养殖人类恐怕得依赖国家的力量,而不是他们这样单薄的小团队。但在红十字会的干涉下,的确养殖人类的生活条件好多了,虽然还是粮食的身份。 但麒麟更干脆一点,让悲剧就此为止,不再出生养殖人类。事实上,他们的成绩不错。 但往往会出现第三个目标……吸血族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对“无”的研究和应用。 这就困难多了。毕竟“无”非常危险,吸血族通常会谨慎的加上多重科技防护和禁咒,要在没人发现的情形下解除复杂到令人抓狂的多种防护,然后摧毁生命力极强的无,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但麒麟总是乐此不疲的接受这种高难度的挑战。 第一次看到麒麟吞噬无,明峰心情低沉很久。这验证了他长期以来的忧虑和烦恼,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他不忍的转过头。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好不好?”麒麟漠然的说,“味道还不错哩!有咖喱鸡的味道。” ……最好是啦! “你早晚要接受的。”麒麟拍拍他的头,“总有一天,你会称为禁咒师。” “比起当禁咒师,我比较希望你好好的。”明峰乖戾的扭头,“你别想抛下我不管!你还没让我毕业哪!” “哼哼!”麒麟肆无忌惮的笑,“你这点枝微末行,还想毕业?慢慢等着吧你!” 虽然对她暴跳,当明峰却暗暗松了口气。 这次的行动华丽了一点……甚至引发明峰的暴怒,导致他把狂信者式神放出来。 因为麒麟得意的道具除了差错,绳索断裂,她笔直的掉进拥挤的实验室,事出突然,即使是麒麟也忘了舞空术,一屁股跌在地板上,和众多吸血族研究员面面相觑。 短暂的沉默与呆滞之后,警铃大作,守株待麒麟等到快要暴动的军队终于有宣泄的机会,一拥而上,只见机枪雷火霹雳闪……明峰飞驰而下,后背挨了一刀,又磕破了额头,护着麒麟,满脸是血的转过头,眼中闪烁着怒火…… 他放出狂信者式神,如暴风般横扫实验室。这批狂信者曾经毁灭底特律的吸血族前锋部队,成为吸血族的梦魇。 “问问自己,你们是谁?”明峰凌厉的号令,“带着天风,卷起尘土而来,莫忘甘醇之肉味!” 他的封咒歌缓住了狂信者的嗜杀,让他们在致命的狂击下留下活口。 “我们是热心党。我们是热心党斯卡力奥得犹大!”狂信者隆隆的回应,如这地底严厉的雷。 “昔日山在虚无缥缈间,思想起”明峰又喊,抹去脸颊的血,眼神和狂信者有着同步的乖戾。 “我们是死徒!我们就是死徒! 我们只是伏在地上,请求主人的允诺, 我们只是伏在地上,自愿为主人杀敌。 自愿在黑夜中,挥起短刀,并在晚餐里下毒。 我们是刺客!我们是刺客犹大!” 举起唤醒笛凝聚而成的光剑,明峰的脸孔阴暗,“服从我!服从你们的主!” 他们成为一群名为“恐惧”的具像化部队,鬼影幢幢的狂卷着整个庞大的实验室。所有的吸血族完全丧失了勇气,被恐惧彻底征服,争先恐后逃出去,事后完全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事情。 麒麟倒是在一旁长大了嘴。她这小徒进化到这种地步,完完全全可以抢走她的饭碗了。 等明峰把可以弄坏的机器设备、实验成果,甚至连“无”的病毒都毁得干干净净,跑回来发现他的师傅坐在地上发呆。 “……麒麟?你没事吧?”他紧张的在麒麟眼前晃了晃,发现她还会眨眼睛,稍微心安了点,掏出ok绷帮她脸颊的伤止血。 “……狂信者呢?”麒麟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收起来了呀!”他以为麒麟担心他的伤势,转过身给她看,“别担心啦!我现在可以在轻伤状态唤出他们,还可以快速愈合喔……” 他总不能一直依赖麒麟是不是?他总是要长大的。所以,他很努力的设法控制狂信者,终于有了成绩。 “……”麒麟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你的始咒出于……?” ……你问我干嘛?那不是你教我的?但他有种书虫的强迫癖,很直觉的回答,“平野耕太的《厄夜怪客》。” “那半中间的驱使咒是……?” “藤田和日朗的《魔力小马》。” 他和麒麟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麒麟一脸感动,“徒儿,你终于学到为师的精髓了。青出于蓝,又胜于蓝哪。” 明峰脸孔一白,又羞得通红。“谁,谁像你?都怪你啦,给我这种什么奇怪的式神!试了无数方法都不鸟我,只听动漫画的咒!什么人就养什么狗,什么样的人就收怎样的式神啦!我这叫做因时制宜,可不是学你乱来听到没有?!” 麒麟掏了掏耳朵,把耳机塞进去。 “……甄麒麟!”他暴跳起来,“你那什么态度啊?!” 他气冲冲要扑上去,去被杂物绊得一跤,麒麟看他那可笑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捣着鼻子,他羞怒的坐起来,正要发作,却听到旁边一个老式唱盘似的玩意儿嗡的一声发动起来。 那像是个立体投影,一个大约半公尺高的“人”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他们。 精致而纤细,像是初晨的薄雾所凝聚,飘渺朦胧的美貌。麒麟有股强烈的感应,当初夫人灌注到她心里的资料运作起来,让她脱口而出,“未来之书?” 那个丽人儿,转过雪白的瞳孔,对她淡淡的微笑,讥诮的。 “这就是你人类的形态啊。”麒麟欣赏着,“我要说,就一个煽动家来讲,你长得实在很不错,未来之书。” 他轻笑了一下。“这是你们想看到的形态,对我是没有意义的。禁咒师……”他的声音悦耳,像是金玉和鸣,“我们目的殊途同归,不应该是敌对的。” “你是想说服我别猎杀你吗?”麒麟甜笑,却带着一丝丝邪气。 未来之书的笑容凝结,深沉的看着麒麟,“猎杀我?你知道我什么?我是创始者的创造物,未来就写在我身上。我虽然比古圣神出世得晚,但我地位与他们平等。你想猎杀我?猎杀者世界的未来?” “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感到抱歉。”摊摊手,“谁让创始者的编剧能力烂到有剩,这种五百块的剧本不该存在的,只好人道毁灭。” 未来之书偏着头,明峰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就一本书来说,他太像人类。突然涌起一种荒谬可笑的感觉,难道在漫长的岁月中,未来之书成了一种付表神? “所谓日久成精吗?”麒麟笑起来。“现在觉得对你动手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啊,越来越像众生……或许越来越像个人类。身为一本书,却害怕死亡,实在让人觉得很可爱。” 静静的凝视着麒麟。“我没有所谓的死亡。我和‘无’的关系还比较深些。若这世界毁灭,我还是存在着的。” “没有可供记录的无尽空白,你的存在剩什么意义?”麒麟嘲笑着。 未来之书安静下来,严肃地看着麒麟。这短命人类刺中他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末日感到不安。原本只会忠实地执行创世者命令的他,对着结局的空白,感到强烈而陌生的不适。 不会再有故事、文字,可供记录在空白页上。什么都没有了。 执行着创世者的命令,他这没有慈悲没有情感的创造物,开始恐惧结局。 原本他是那样忠实、理智,有条不紊的执行创世者的指令。将自己展现在弥赛亚之前,漠然观看他们的错愕和挣扎,然后看着他们走向注定牺牲的末路。 这是试炼。他还记得创世之父喃喃的自言自语。让那些特别有天赋的人看看未来,让他们自以为可以改变什么。事实上未来绝对不会改变,所有的一切都会毁灭殆尽。什么都不会剩下。 他忠实地执行这些残酷,不曾迟疑。 什么样的因,就会有怎样的果。而他往往是因果的制造者,操纵着文字如丝线,原本这世界就是他手下注定毁坏的傀儡。 原本是这样。 是他将长生赐给最初的天帝们,因为不平等是纷乱的起源。是他将取得天柱力量的贪婪放进人的心里,因为末日条件需要满足。 原本应该是这样。 但哀将自己的眼睛挖出来的时候,他迟疑了。 因为创造物,他不懂哀的火样热情,但他懂了哀的讥讽。 哀说,“未来,这是父亲答允我的。我可以获得修改的机会。再说,等这一切都归于虚无时,你的空白该用什么来填补?” 这开始了他漫长而难熬的不安。 终究所有的人都会看到他,理解末日无可回避。在末日之前,就彻底崩坏一切秩序而毁灭。创世之父说,这才是慈悲。在激昂的暴力中结束自己的命运,用不着眼睁睁看着末日来临。这是身为父亲最后的慈悲。 原本他该这样执行。 身为一部会生长记录的书,他无法忍受只剩下空白。如果末日无尽延后呢?这办得到的……不用等稀有的弥赛亚,现在粗陋的吸血族都能办到了,他们只需要一点点动力。 没有善恶观念的他,选择了吸血族。因为他们最无畏,他们没有任何顾忌。而且,他们的科技文明最发达。 他并不在乎这个世界的众生和人类会不会呻吟苦痛,他只要这个世界存在,继续有可以记载的故事。而且经过苦痛的焠炼,故事特别精彩,精彩到会闪闪发光。 热爱这样闪亮的文字,像是他最骄傲的纹身。 他不用怕这短命的小姑娘。但有种奇特的危机感让他避开,驱使人类和吸血族去清理这只蠹虫。但这蠹虫似的人类少女,却逃过一次次追杀,和一个弥赛亚不断地怀他的事。 讨厌的人类,讨厌的禁咒师。 但除了厌恶外,他衍生了一种奇怪而崭新的感觉,名为“好奇”的感觉。 “你的眼力很好。”他称许,“只是虚像,你也认出我来。” “若有夫人的灌顶,谁都可以眼力好。”麒麟耸耸肩。 未来之书顿了一下,“哀也打算背叛父亲吗?” “也?”麒麟笑了起来。 未来之书的雪白瞳孔骤亮,几乎不可逼视。 “我踩到你的痛脚了吗?”麒麟闲闲地说,“我想到几十年前的一部漫画,叫做《死亡笔记本》。如果你想抹杀我,搞不好在死亡笔记本上写我的名字和时间地点、死亡方法,说不定比什么都快。” 她嘲笑,“还是堂堂未来之书连个破漫画的创意都没有?” “……哼。‘激怒’就是这种感觉吗?”未来之书瞳孔里的白光黯淡下来,“很特别。你的建议很好,或许我该弄个与众不同的死法给你……” 麒麟轻蔑的举起拇指,往自己的喉咙由左而右的画了一道。没错,她在挑衅,非常嚣张的挑衅。记录世间万事万物的未来之书一定能了解的。 它的确了解了。幻像冲到极限,几乎要掐住麒麟的脖子。 “抓住他,明峰!”麒麟结着手印,“所有的实体、所有的空间,对我来说都是开放的!” 明峰身体比意念快,伸手去抓未来之书的幻像。未来之书立刻切断联系,却被一只人类的手抓住。 在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立刻将自己解构,却没办法脱离那只手的掌握。 “别松手!”麒麟厉声,“所有的实体、所有的空间,对我来说都是开放的!” 她的咒像是划破实体与空间的利刃,让无视规则的明峰得以抓到未来之书。即使未来之书在他的手底解构成一种流动、纤细,又古怪的东西,他还是没有松手。 “蕙娘,英俊!”她召唤,“起界!” 两个式神马上出现,并且照着麒麟之前的吩咐布下奇特的结界。 或许,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麒麟望着黝暗的“无”所凝聚的界珠,默默地想着。 我会成为禁咒师,死而复醒,会收明峰为徒,然后自愿成为虚无慈兽,都是为了这一天准备。 若不是这样的经历,悲伤夫人给她的方法就无法贯彻。 “无”吞噬一切,而她,吞噬“无”,克制“无”。 她会挑衅似的到处找吸血族的麻烦,除了出于自己的不愉快,她就是希望狡猾的未来之书会出现在她面前。哪怕是虚像也好……只要他出现,无视规则的明峰就可以抓到他,而麒麟,虚无的慈兽,只要划破一个微小的空间限制,就可以让明峰施展他奇特的本领。 未来之书放弃挣扎,反而沿着明峰的手臂侵入皮肤。转眼间,无数文字在明峰的表皮下游动,想要侵占明峰的身体。 这是一种可怖的情形。明峰的右手紧紧抓着不放,但流动的、极为细小的文字在他身体里不断爬行蠕动,连眼白也不放过。 痛是不痛,但有种奇怪的麻痒感,伴随着恶心和无数过多的资讯,几乎让明峰的脑子炸开来。 英俊变色,正要冲上来,麒麟严厉的制止她,“别动!顾好你的方位!” 她抽出铁棒,睥睨的看着正在侵占明峰的未来之书,眼中冒出如鬼火般的青光,麒麟角陡长,身体渐渐化为虚无的苍青色,漂浮在半空中,她张口,呼唤虚无。 无数“无”发出尖锐的惨叫被她吸入体内,像是黑暗的光流,让她发出暗青的光芒。 明峰不会有事的。未来之书会发现,他没办法真正入侵。因为明峰体内住着最为偏执的狂信者式神,是极度排外的死徒。 “所有的实体、所有的空间,对我来说都是开放的!”她将铁棒像是一把刀般笔直的刺入明峰的身体里。 在英俊的尖呼中,明峰呆呆的看着麒麟,又低头看看已经贯穿他腹部的铁棒。 坦白说,一点都不痛。 “不!”英俊大叫,却被麒麟骂回去,“告诉过你不要动的!” 她被麒麟震慑住,呆呆看着被杀的主人。 “……麒麟?”明峰逼紧了声音。 “徒儿,相信我。”即使是化身为人形虚无慈兽,麒麟的笑容依旧轻松自在,“别松手。” “……我永远相信你。”即使被贯穿,脑袋几乎要爆炸的痛,明峰还是点了点头,没有松手。 麒麟的笑意更深,却带着深重的哀伤。让她看起来和夫人很相像。 她搅动铁棒,将尖叫着的未来之书从明峰的身体里拖出来。明峰呆呆的看着自己完整无伤的肚子。麒麟的铁棒明明贯穿了他……但他连衣服都没破。 无数活生生的文字,蠕动着,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就是一大团杂乱的文字,充满了“因”、“果”。这些文字反过来缠住铁棒,试图侵占麒麟。 但接触到麒麟的皮肤,像是接触到雪白的火焰。畏缩的想倒退,却被火焰抓住。 “我已被吞噬殆尽。”麒麟靠近铁棒上的未来之书,“换你让无吞噬了。” 未来之书的本质是“文字”。而文字,是由“空白”和“轨迹”所组成。当“空白”侵蚀“轨迹”,文字就消灭了。 未来之书唯一的克星就是“无”。由同样可以操控文字的禁咒师衍生出来的“无”。 “猎杀我之后又怎么样?!”未来之书不断尖叫,“又怎么样?成住坏空,万物都逃不过,包括创世者!失去我就没有经纬,没有可遵循的方向!” “你说得没错。”麒麟点点头,眼中的鬼火闪烁,“成住坏空,谁也不能免。但就算是毁灭,也由众生和人类自己决定,不用遵循任何人的意志,哪怕是创世者。” 让麒麟吞噬转化的无,从她握着铁棒的手蔓延出去,开始吞噬文字。“即使是父亲,也没有权利主宰子女的人生。就算是创世者,也该滚旁边去。” 无一个个吞噬文字,未来之书的尖叫渐渐微弱、缄默。 凝视着漫长而残酷的过程,麒麟的颊上滚下眼泪,“……我不喜欢杀生。可以的话,我也想尊重你存在的权力。” 闭了闭眼睛,“……对不起。” 快要被吞噬殆尽的未来之书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为什么……我是创造物而不是众生呢?为什么我生下来没有情感?或许……我偷偷的羡慕过哀。 为什么,我特别迷恋人的故事呢? 他知晓一切,但他依旧不知道创造物有没有灵魂。 为什么我生来就是一本黑暗的剧本,而没有我自己的人生呢? 他被抹杀完毕。 之后几天,麒麟的心情非常差劲,她足足大醉了一个礼拜。 没有人意识到,禁咒师和她的弟子做了怎样震撼天地的大事。不会有人传诵,也不会有人赞美。甚至明峰都还不能体会到自己占了怎样重要的位置。 他们解开了创世者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诅咒,焚毁了创世者的黑暗剧本。 明峰只知道,疲惫又伤心的麒麟告诉他,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若天柱折地维绝,世界还是会毁灭,就算不再有末日条件,而天柱和地维依旧是支撑天地最重要的一环。 “那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明峰茫然。 “……自由。”麒麟忧郁的笑,“我们得到了自由。” 她醉到晕睡过去,明峰则要到很久以后,才了解麒麟的勇气和决心。 在麒麟大醉的那个礼拜,明峰也没闲着。 他非常努力的翻资料,上网搜寻,但他就是找不到麒麟切开空间的“咒”。身为麒麟的弟子这么多年,他才不相信麒麟会转性,规规矩矩的用正统的咒。但她这次实在太有魄力了,几乎唬住他…… 这不可能吧? 遍寻不获,他有些气馁。 “……你在找什么?”蕙娘忍不住,开口问道。 “麒麟这次的咒是抄哪篇漫画还是小说的……”他头也不回的试图搜寻,“难道出版日期太久?但我已经查到《诸葛四郎》去了,是不是还要往上查……?” 蕙娘噗嗤一声,眼神飘忽,“那不是动漫画也不是小说。” 明峰狐疑的看着她,“……我也查了之前‘信长之野望’网路游戏的全套对白,没这段。” “主子又不是只玩一款网路游戏。”蕙娘顿了顿,“你记得几十年前,有款网路游戏叫做‘魔兽世界’?这是当中一个大魔王,卡拉赞的莫克扎王子的对白。当初上邪正在疯这款网路游戏,拓荒人手不够,叫主子开术士上去帮忙——你不要问我术士是什么,我不知道——那时电脑天天都在喊这句,主子就埋怨过,这句她喊起来比较有气势。” ……你是说,我们跟创世者的创造物,暗黑剧本的未来之书对峙,麒麟用一句网路游戏大魔王的对白当作“咒”? 虽然说,他早该习惯了,但他发现,他永远不能习惯。 “……这世界没被麒麟玩完,还真是个奇迹了。” 第七章 风暴前夕 未来之书的消亡,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最为恐慌的大约是吸血族议会长老,他们突然失去一个类似先知的“导师”,不禁感到茫然。但是未来之书早就将计划有条不紊的交给他们,他们抱持着一种盲目的忠心,相信导师还是会跟他突然消失一样突然出现,继续执行计划,并且贯彻麒麟的追杀令。 但一般的吸血族只在梦境里阅读过未来之书,并没有看到他的人形态,也没接受过“指导”,对他的存在更茫然不解,所以受到的影响不大。 红十字会惊觉入侵梦境的“末日预言”莫名的消失,但他们对未来之书,知道得比吸血族少太多了。梦境的入侵和消退都同样突兀,虽然百思不解,但这恐怖梦境可以消除,相当程度的稳定原本有些动荡的人类社会,也乐观其成。 至于人类,这是个乐观而健忘的种族。他们总是可以用科学找出合理的解释认为这是“世纪末集体恐慌精神障碍症候群”。很快的,人类淡忘了这个庞大的集体梦境,这种乐观的态度也感染了相同在人间的移民。 有几年的光景,人间呈现一种反常的平缓和乐。封天绝地,人类开始掌握自己的命运,过度发展的科技渐渐趋缓。吸血族成为新移民,却没有想象中的冲突和歧视。毕竟除却高层的傲慢,新一辈的吸血族受人类文明洗礼已久,越来越像人类,更何况有些是自愿或半强迫的由人类转生成吸血族。 这些斯文有礼的新移民让人类有了极好的印象,渐渐的,人类接受了饮食习惯不同的新移民融入社会,而吸血族的激进分子通常都留在各大研究中心,泾渭分明。 在这文明最后的荣光时刻,人类努力在科技和自然当中取得平衡,也获得很大的成功。饥荒的问题渐渐被解决……融入社会的吸血族通常是有热诚的科学家、医生,甚至还有不少环保人士。他们献身在第一线,为了让世界更美好而奋战。 有段时间,真的有段时间,人间似乎光辉灿烂,温和渐进的往世界大同走去。 战争减少,寿命延长,粮食充足。适当的节育计划和国际性的移民交流让人间充满希望。 原本在封天绝地之后,隐藏在暗影的妖异猖獗过一阵子,但在红十字会的努力以及不明原因,莫名的销声匿迹,人间的表里世界有了新的平衡。 跟着麒麟旅行的明峰,有时候会有种错觉。觉得末日不肯能来临,世界会越来越美好。不管人类走了多少千奇百怪乱七八糟的歧路,文明依旧是往良善的方向前进。 他甚至认为i,他会跟麒麟、蕙娘,还有英俊,不断地在世界到处旅行。现在他修补地维非常拿手了,认得每个转折、每个编结。 “这呢,就是人世的血管。”麒麟悠然的仰望地维,“有的是动脉,有的是静脉,有的是微血管,流动其中的血液,就是力流。” “那你是白血球,我是血小板啰?”明峰半开玩笑的回答。 麒麟顿了顿,“嗯,你开始越来越像我了。” “……谁像你啊?!” 原本以为,会这样一直旅行下去,看着越来越美好的人世。 原本应该这样的。 但他们做再多的努力,都只是人间的勤奋。他们的范围不能超过这里。 就在某个夏天的夜晚,全世界的生灵突然毫无理由的望着天空的东方,让恐慌充满了心胸。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恐惧压迫着心脏,几乎无法呼吸。 麒麟和明峰同样的望着相同的方向,明峰感到剧烈的头痛,而麒麟失神了。 “……天敌驾崩了。”她的脸孔,褪得一丝血色也没有。 但除了这句话,麒麟一直沉默不语。后来她开口,要明峰先回列姑射旧址打听消息。 其实这只是想要支开明峰。封天得这么彻底,他什么也打探不出来的。但她在等。果然,当天晚上,月影下的窗无声无息的开启,夫人召唤了她。 依旧是圣洁的美貌,如夏天的雷闪。但她的忧伤却褪成一种坚毅,忧悒而稳定。 “双华死了。”悲伤夫人没有落泪。 “我感觉到了。” 两个女子,哀伤的古圣神和虚无慈兽默默相对。种族、外貌、能力,都有极大的差别。但在此时此刻,她们却特别相像、理解彼此。 甚至无需言语。 双华,那个可爱的、精力充沛的少年,总是配着剑四海游历,难得回到列姑射,总喜欢跑去找初代管理者东扯西扯。有时候被烦不过,初代会扭头,“夫人,你瞧这碎嘴,吵死人。” 他总是笑嘻嘻的,虽然已经是当时有名的剑客。 那美好的年代……美好的,美好的年代。天帝的女儿玄才刚满两百岁,看守着天柱,一个高傲、纯洁的美丽公主。她的姐姐女娲是哀的侍女之一,看守连接天上人间的碧泉并且负责献歌。一个温柔的,喜爱人类的好孩子。 即使都在这个城市,高傲的天帝公主不曾离开天柱,剑客双华抱着敬意没有接近过。这对应该认识却陌生的孩子,最后在天界成了亲,过程却有些不忍卒睹。 忧郁的天帝,阴沉的西王母。 她的思绪一跳,跳到天柱毁灭的那一刻。她几乎杀了玄。虽然她知道玄是无辜的,但身为看守天柱的少女巫神,她的同族却意图染指天柱的力量,利用了她,造成了无可弥补的末日启动。 “……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那只是一小盆花!”玄哭着抱着她的腿,“夫人,我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无的种子……” “快滚!天柱折了这世界就要毁了!你还来得及跟你那罪大恶极的同族告别!”那是哀第一滴落在人间的泪吧?“我很不该将天柱的责任交给你,交给神族!我很不该……很不该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 玄的泪一滴滴的落下,“……夫人,我会负起责任的。” “滚!”她什么都不想听了。“我将毁灭神界!听着,我给你两天告别,两天后我就去毁了所有的一切!” 在极度暴怒中,她的确想要亲手毁掉所有的神族。是那孩子,身为弥赛亚的双华跟女娲同来,告诉她,他要上天为帝,代替天柱。 双华说,他会尽力让这世界继续存在下去,女娲说,她愿意奋战到最后一刻。 就是那一天,她挖下自己的眼睛,恳求一次机会。 “双华……虽然寿算比一般的神族短,但也已经是极限了。”悲伤夫人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原本他可以活长一点……但玄窃取了他的元神去产天柱。” 原本不用如此。双华是纯血弥赛亚,他本是旧式新的天柱或地维中心。用完整的天柱去补已死而破碎的天柱精魄,只是成就了两个不完整的天柱化身。 但那个天帝公主一意孤行,等她们执导的时候已经太晚。 未来之书在当中扮了极为重要的角色……但又怎么样?未来之书毁了,双华……也终于结束了他的苦难。 无可追究,也无须追究。 「夫人,」麒麟抬头,「我还可以做什么?」 「失衡的天柱么?」她轻笑,「他已经即位,而且上了一道非常傲慢的奏章。」她露出淡淡的冷漠,「据我所知,他给自己安排了致命的贺客。」 残缺的天柱化身,应该会自毁吧?天界说不定就这样灭亡了。但她心里反而没有那种深重的绝望。 「我不要再看到,将世界的成毁放在孩子们的牺牲上。」夫人挺直了背,「我还能保住地维吧!」 「……夫人,你一个人是办不到的。」麒麟笑了笑,一派轻松,「就算你是古圣神也是如此。但我懂得你的做法……这倒不错。但这一次……我们不用听别人的播弄了。」 失明的古圣神凝视着麒麟很久,露出一个睽违已久的真正笑容。让她这忧伤的雪白之地泛出无比的光亮。 「正是如此。」 变异是非常缓慢的,最少一开始是这样。 平常人没有什么感觉,只有科学家们忧心忡忡。因为不明缘故,让两极冰帽融化的速度加快很多,像是把几百年的进度浓缩到一两年,一时时的吃掉陆地。 原本缓和下来的沙漠化,也在没有原因的干旱中,突然变得严重。莫名其妙的疫病流行,让红十字会和夏夜疲于奔命,家畜大批的死去。 吸血族隐瞒不发,但他们实验室内的「无」产生更多变异,甚至顽强难以控制。为此发生了几次「意外」,只是被压下来。虽然没有因此停止实验,但他们将实验室遷到寒冷的西藏高原,因为在这种气压温度下「无」比较稳定。 都是一些非常微小的变异、灾害。但这些微小的变异和灾难累积起来,一点一滴的侵蚀…… 再加上那个夏夜的群体恐慌,人间染上一层阴影,有种缓缓沉没的末世感。 明峰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虽然麒麟什么都不说,但他还是知道天帝驾崩了。天帝和天柱有微妙的关系存在,身为弥赛亚的他本能的知道,虽然他也知道真正天柱化身的皇储不但活着,而且成了新的天帝。 但他还是感受到虚无、忧伤。连地维流动的力流都充满了焦躁和不安。 或许那一天,不太远了。 他没告诉过任何人,但早已打定主意,身为稀有的弥赛亚,或许是种幸运,起码对他而言。这人世有太多爱她的人和他爱的人,若是末日来临,他却只能束手无策,那才是真正的不幸。 跟弥赛亚双华一样上天为帝,他办不到。他对权势和力量太无谓,也绝对没有领袖天分,让他这样意慈心软的人去当什么天帝魔王,绝对是灾难。但和前几代弥赛亚一样,投身地维,那就一点问题也没有。 这几年,他随身带着一本小说东奔西走。那是地海传说中的一部,提到一个老法师将自己投身于大地,阻止地震的经过。 这说不定就是我的写照。明峰默默的想。说不定。 成为大地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 但他不悲伤,真的。他依旧在这个世界,这个有着麒麟蕙娘英俊,他心爱的亲人朋友和陌生人的世界。 龙女大概会大怒,倒竖起她诡丽的瞳孔骂他负心;音无大概会哭……最后一次见到他时,风姿犹存的他,已经有孙子了。 想到很多人很多人的脸孔,那些奇妙又可爱的邂逅。想到罗纱那半毁的微笑,和殃美丽的歌声。 我不后悔的,真的。他望着远方的云。我很高兴我是弥赛亚,我可以伸开手,拥抱并且守护这个世界。 绝对不会后悔。 在一个凉爽微寒的初秋夜晚,陷入冥想的他,意外看到一个绝对想不到的访客。 默默站在阴影中,一头铁灰色的长发,映着无瑕的艳容,显得特别怵目惊心。那是种被极度痛苦悲伤侵袭后才会有的铁灰色,是种接近死亡的衰老才会有的发色。 她在笑,但她的笑容只满溢着愁苦和坚忍。她曾经美丽得那样活生生,是此生他见过最美的女人,连麒麟都得让她三分。 她现在更美了,因为笼罩着死亡的阴影,将凋前最艳丽的芬芳。 「……鬼武罗?」明峰霍地站起来。 「明峰君,久违了。」她的声音缥渺悠远,带着深重的鬼气。 「你……」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死了。这是我的精魄……很快就会消散。请原谅我用这样不堪的模样来见你,明峰君。」 他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 「不要为我悲伤,明峰君。」她缥渺的声音带着一种灰烬般的平静,「天帝驾崩,我也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死不足惜,我只遗憾没见到天帝最后一面……不过,我终究了解他的心意,够了。 她在天帝殆死时,跪在昆仑门外声嘶力竭,苦苦哀求能够见帝君最后一面。她极悲痛的声音若有似无的随着早霜侵入天宫,昏迷已久的天帝竟因此流下血泪。 王母说她扰乱宫廷,令仙官将她捆在珠树上,鞭三百,反省三昼夜。她差点被打死,却强撑着一口气,希望王母可以开恩,让她见天帝一面。 最后,服侍天帝的侍儿冒死送了一方罗帕给她,是天帝留给她最后的遗言。 「负你千行泪。」 那方罗帕是她亲手绣的。天帝回光返照的时候,沾着自己的血泪,笔触软弱的写了这几个字。 她知道出处。天帝很喜欢人间的诗词,这是宋朝柳永的《憶帝京》当中的一段: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天帝待她守礼到简直狷介的地步。她早就死了心,觉得不过是天帝惯有的仁慈,自己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说,「负你千行泪」。他在临死前还惦着我。 够了,这样就够了,她很满足,非常的满足。 第三天,仙官来解她下珠树,发现她已经气绝,掌心还紧紧攒着血字罗帕,默然许久,悄悄的将她和罗帕一起葬了,才回报王母。 明峰听完,更泣不成声,鬼武罗透明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头。「明峰君,我前来并非引你哀痛。求仁得仁,求情得情,我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徹底封天之后,我被拘禁在昆仑,一步也不走不得,连音讯都没得传。 当初我被抓到崇家蒙你搭救,彼时我尽力将一些生还者传送到青要之山,没想到居然无法送他们离开,始料非及。现在我只是让你知道,我将他们送出山,回到人间了。」 她光洁的面容带着湿润的忧愁,「这是你平生的第一起杀孽,也是你心底解不开的结。你杀的人比你想像的少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 这一生,困于过度姣好的容貌,累及一生。是这人类的孩子说,「美丽不该只是一声叹息」,解救了她的心困。 她也希望可以回报,希望可以解开他心底的结。 「……崇家,没让我灭了么?」明峰终于能够天口,哽咽的模糊难辨。 鬼武罗轻轻摇了摇头。她怜爱的摸措明峰的头发,翘首望天。「能遇到帝君,又遇到你,我觉得我这一生,真的也不坏。」她偏头,微微笑着,「不知道我解魄之后,能不能遇到帝君?这次我一定要紧紧攒住他的衣袖,不会害羞了。我要一直弹琴,给他听。」 在明峰眼前,她消散了。 明峰大哭了一夜,完全没办法克制。 同年冬天,都城下起雪来。 这个位于亚热带的都市,居然下起大雪,整个岛北都陷入雪深不尽的隆冬。这异常的气候席卷了整个人间,隔年的夏天,温度高到许多树木枯萎,不时有人因为高温送医院或致死。 异常高温的夏天导致了全球性的歉收,异变不断的扩大。 麒麟已经放下对吸血族的骚扰行动。事实上,吸血族的实验中心也大半关闭。 「无」已经危险到猖獗的地步,除了在空气稀薄、低温的环境下还能进行实验,不然常常让整个实验中心的员工全体殉职,必须忍痛摧毁昂贵的实验中心。 在这种异变的此刻,他们也无瑕顾及跟麒麟的旧怨。更让他们心力交瘁的是,过去献祭的人工弥赛亚,像是在地维注入了强心针,能够保大部分的地维很长一段时间的平安。 但自从那个群体恐慌的夏天,强心针的效力越来越弱,最后完全消失了。 他们不知道是因为丧失了一半的天柱,力流极度混乱,「无」因此猖獗。束手无策中,他们和红十字会与各国政府关系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恶劣。 在这种时刻,伸出援手的,居然是宿敌麒麟。 「这是天柱倾颓的结果,和那票吸血鬼没关系。」麒麟轻描淡写的开了几次会议,无视她被追缉的身分,「要呢,就选派一些学生跟我学学怎么修补地维,想办法维系,不然就这么不死不活的拖下去,看起来应该还有段时间可以拖。如果你们还要开会解决就免了,当我没说。」 如果帝喾(ku)不要耍白痴自爆的话,大概可以拖个几百年。她和明峰辛苦点,几百年的光景大概也可以修个大概来。 不过不太乐观的就是了。她一直很介意夫人说的话,但夫人不愿多加说明。 夏夜首先派人去跟踪麒麟,后来是红十字会、各国政府,后来吸血族也加入了。之后是一群半妖自动请缨。 这是新红十字会最初的雏形。也是因为这群人的努力,巩固了地维几个大的点,控制住灾难的规模,也在未来的风暴中,成为坚强的支柱。 直到麒麟了解了夫人的意思。 那一天,原本非常晴朗。 麒麟和明峰正在看地维图,决定要先修缮哪些在的支干。受了莫名的吸引,明峰猛然抬头。 一种尖锐的冰冷戳戮进他的心脏,让他毛发几乎全体竖立。 时刻即将来临。他听到响亮而颓倒的声音,那样的震耳欲聋。 「明峰?」麒麟却没有感应,奇怪的望着他。 「我突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去办。」他讯速的站起来,望着他少女似的师傅。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他有多依赖麒麟,多需要麒麟。「师傅,再见。」 「什么事情啊?你午餐还没煮矣。」麒麟抱怨了。「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很快。」他倔强的将头一扭,「我这么大了,总会有我的私事吧?」他转头开门出去。 麒麟和蕙娘面面相觑。 「这个年纪才开始叛逆期,会不会太晚?」麒麟搔搔头。 但明峰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地鸣开始,麒麟才觉悟到她的小徒弟已经超越她,提前感应到末日。 第八章 始殁 整个人间,滚着沸腾般的地鸣。 像是有着什么在地表底下滚动着,即将破土而出。渐渐的,地鸣成了轻微地震,竟日不绝。 起初,只有稍有灵感的人看得到,最后随着力流紊乱到连知识和理性都无法屏障,所有的人类和众生都看得到,东方天空那个丑陋、恐怖的黑洞,并且一点一滴的扩大。 舒祈坐在向东的窗户,凝视着天空巨大的伤口,她托着腮,一言不发。 然后推开手边的工作,她知道,她的雇主应该不需要这些了。埋首敲着键盘,然后印出来。 得慕默默的坐在她身边。今年已经六十几岁的舒祈,还保有三四十岁的相貌和体质。她一直深居简出,跟外人完全不打交道,默默的生活着。 得慕知道她在等些什么,但她又不说。但即使如此,得慕也隐隐感到不详。 「得慕,」舒祈转头,「天界大约不行了……但魔界可以撑一阵子。你愿去吗?你问问居民,看他们要去魔界还是要去燦月那边,我会设法保住燦月的世界……总之,已经到了撑不下去的地步了……」 这些她都不想管,「舒祈,你呢?你去哪里?」 「……魔性天女召唤我。」舒祈支頤,「她需要我的协助,不然这个小岛将会陆沉。」 跟她相处这么久,得慕说不定比她还博学。毕竟她天天接触居民,有些古老到无法记忆。 这个小岛是列姑射的旧址,天柱曾经在此竖立。即使列姑射陆沉,这个小岛还孤零零的存在着。即使什么都没有剩下,还是众生潜意识中的原乡,天柱的光辉曾经笼罩。 所以,这是个地维最重大的结。这里曾是天柱和地维交会的中心,是个类似心脏的重要部位。 这个「结」不能有无,也应该不会产生无。但上邪屡次深入根柢清除,越来越筋疲力尽。 「……你要把自己埋在根柢吗?」很古老也很残忍的方法,但最有效。一个有着强大力量的祭品。 「别难过啊,得慕。我早就活得太够了。」望着窗外杂乱的电线和灰蒙蒙的天空。「我早就知道会这样……魔性天女问我去不去,我说,去。这整个岛就是我的坟墓啊……」 这个结局,很不赖。比死在病床上有意思多了。 其实,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悔的。人都一定会死的。但她最少可以选择自己的死法……这个结局很不错,真的。当魔性天女还给她选择的时候,她觉得没什么好选择的。 最多最多,她只能保信灿月的世界。将灿月的主机和她一起沉入岛的根柢……反正这个伺服器早就无须电力,可以自行运转了。 若是她的自沉白费,人间依旧全毁或半毁,她相信这个熬过多次毁灭的残留岛屿依旧会在,最少她还保住另一个世界。说不定有能力的人魂还可以找到通道,在灿月 的世界复生,拥有崭新的人生。 不管怎么样,她都寄望可以留下一丝希望。 她从印表机拿出尚有余温的纸张,轻轻的念着: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为我哭泣,我不在那里,我不曾睡去。 我是万千呼啸的风,飞过细雲如丝的基隆海边。 我是柔和细腻的雨,洒落竹子湖的海芋田。 我是清幽安静的晨,弥漫在银岸蜿蜒的淡金公路。 我是威武雄壮的鼓,奔腾无垠无界的嘉南平原。 我是温暖闪耀的星,照耀列姑射的静谧长眠。 我是歌唱的鸟,我存在于一切的美好。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为我哭泣,我不在那里,我从未离去。」 得慕以为,人魂不会流泪。但她潸然泣下。 「这不是我的创意。原本是首英诗,名为『千风』,作者不详,有很多改写的版本。倒是被我改得七零八落……不过,拿来当自己的讣文,还满不错的。」 亡灵的泪冰冷,得慕几乎被自己冻伤。许多往事在眼前掠过,她和舒祈相依,坚拒转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总有个人,有那么一个人是非常重要的。光凝视她的背影就充满崇慕。在这肮脏灰暗的世界,所谓的永恒不过是永恒的变动。当你发现那个人,那个坚定不移,永不改其志的人,就像是在无尽黑暗中看到唯一的持灯者。你能够相信、绝对的相信,知道可以跟在她背后,将自己的忠诚献给她,成就她所要成就的无私。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而她跟随了一个值得骄傲,无欲无私的人。 为什么我要哭?我不用哭的。多少人飘飘荡荡,抱着虚空的遗憾由生而死,一生都是惨白。而我,因为跟随了舒祈,充满光亮与色彩。 我将跟随那位持灯者走入荒野,即使是毁灭亦不回头。 「也是我的讣文。」得慕停住了泪。「嘿,你别想甩掉我。」 最后,这首诗成了舒祈档案夹里全体居民的讣文。没有人离开,连雪兽和蛇皇都拒绝任何安排。 他们和得慕抱持着相似的想法。他们都爱慕那个淡漠的持灯者。是她举起灯,照亮他们原本黯淡无光的鬼路。 不是为了权势、金钱、荣誉……这类杂质。而只是淡淡的,有些困扰的…… 不忍心。 为了这点纯粹的良善,他们愿意,非常愿意跟随着唯一的灯光,走进漆黑的根柢永眠。 在地维从轻微到中度,又从中度到强烈,开始有大楼倒塌,整个鸟屿动荡得宛如危船……屋里的东西东倒西歪,书本一本本的掉下来。舒祈听到无数人的惨呼,哭泣,惊恐的尖叫。 抱歉。她无声的说。现在还不行……魔性天女需要漫长的唱咒才能成形,真正的主角是她,不是我。不是都城自灭魂魄足以镇压陆沉,她也只会是个徒劳无功的祭品。 她、和她的居民们,是心甘情愿的祭品。 终于,魔性天女漫长的唱咒完成,她将自己和大地的脐带血淋淋的割断。 她这都城的精魄,第一次在人类面前显现。漂浮在半空中,如此巨大、神圣,却又充满肉欲与放荡。 白纱染黄,美丽又丑陋的魔性天女,圣洁却放浪的开始歌唱。 像是舒祈传达到她心里,也说不定,她和舒祈一体同心。她高亢激昂的吟唱着她们的讣文,镇住沸腾的地震。 在魔性天女宛如华彩女高音的灿烂歌声中,舒祈抱着灿月世界的主机,和她的大军们一起往岛的根柢沉没。像是沉入土黄色的深海中,他们也在歌唱。 和着魔性天女的歌,他们唱。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为我哭泣。我不在那里,我从未离去。」 人类和众生一起仰望,同时了解了魔性天女的意志和牺牲。所有的生物都在悲泣,直到魔性天女消失,舒祈和她的居民们因沉没而沉默。 这歌却没有停止。所有的生灵重复着这首镇魂曲,在这岛屿回响了一整个月。 这是前奏。从魔性天女和舒祈开始,这世界最伟大的乐章,弹下了第一个音。 *** 二十余年前,麒麟带着他第一次踏上这里,在这冰天雪地中,用笑死人的小红帽恰恰的台词定了地维。 这里是北极的顶端,寒冷、辽阔、空旷。岁月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二十余年的光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们弥赛亚,纯血的人类继世者,让恶意而疯狂的创世者设定的条件而出生,同时将一些奇特的记忆和知识写在血缘中。只要被未来之书启发,就会回想起来。 所以,时间一到,他这被启发过的弥赛亚就本能的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跟过去几任的弥赛亚没什么两样。 或许,创世者根本就不相信人类,所以他用残酷的考题考验弥赛亚。 用自己的人生或生命,保障人世的安危,你可愿意? 前几任的弥赛亚大部分都将自己投入地维,只有双华上天为帝,听说只有一个逸脱的弥赛亚拒绝投身地维,但他远赴魔界,创建了冥界,致力于三界和平,虽然也需要许多妥协和政治手腕。 他站在霜雪中,脱掉鞋子,好感受玄冰之下的大地。 没有一任弥赛亚逃走,没有。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事迹,当然不会有人传诵。我们……为了一无所知的人类和众生献身,但坦白说,我们也不后悔。 在无数弥赛亚长眠的极寒之地,他感受到历任弥赛亚的深刻感情。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麒麟做了怎样惊人的事情。 她抹杀了未来之书。弥赛亚们不会再被启发,他们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就是弥赛亚。末日不再是既定的结局,未来将是求知的未来。 他将自己沉入地维安抚大地,将可以抱着希望与满足,而不再跟过往的弥赛亚一样痛苦,知道自己的牺牲只是暂缓一个命定。 我将是最后一任牺牲的弥赛亚。从我之后,或许世界残存,但有希望。有希望从残酷中复原。盛极转衰,但衰竭到极底,也可能渐渐复苏。 希望和自由,是他那不像样的师傅给予的。他将永远因此感激她,为此敬爱她。 当咒文阵发着淡淡冰蓝光芒泛起时,他流泪了。却不是因为害怕、不想死。 而是……他来不及跟麒麟好好说再见。这世界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一直在他之前引领他的脚步,轻松微笑的麒麟。 “我想跟你好好说再见的,麒麟。”他低喃,却被咒阵发动的狂风刮走了他的话语。 寒风消失,咒文阵的光芒黯淡、褪去。 “你找我?”麒麟仰首灌着小扁酒瓶的威士忌。“呼,冷死人了。” 明峰瞪大眼睛。“你……?!” “啧啧,徒儿。”麒麟摇着纤白的食指,“这也是一种咒。说再见,通常都会再见面,而不是不再见面。听不懂?你不懂的都是咒啦。” “……你第一次见面就用阴阳师唬烂我,唬了三十多年,你现在还这样唬我!!”明峰暴跳了。 麒麟嘿嘿的笑,带种可爱的邪气。“你这个笨学生,毕不了业就想自杀,为师可要好好的给你心理辅导……” 我跟她跳什么跳?扯什么扯?我是来结地维的,可不是跟她耍嘴皮子的! 明峰火速结起手印,试图重起咒文阵,却被她打碎了咒文阵的一角。他气得发怔,“……滚开!” “这是你对师傅的态度?”麒麟啧啧,“打得赢我再去谈自杀吧……笨学生。” “笨学生还不是笨师傅教出来的!”明峰火大了,将唤微化为光剑,“别阻止我!” “我是有教无类,你不懂啦。”麒麟抽出铁棒,很流氓的挑战,“啧啧啧,对师傅动刀动枪哩,你这孽徒!” “你这不像样的师傅!” “你这膝盖都比大脑聪明的笨学生!” 他们一面拼命斗嘴,一面使出浑身解数的博命。明峰的心越来越急。他不知道天界出了什么状况,但他可以敏锐的感觉到,一种急剧的倾覆正在发生。若天界因此 毁灭,除了他投身地维稳住狂暴的力流,没有其他方法。 但他的笨蛋师傅却在这种危急的时刻来捣蛋! “麒麟不要闹了!”他急得快要着火,“不要逼我!除了这条路没有其他方法……” “胡说。”麒麟嘴里反驳,手下的攻势越发凌厉,“女娲和我都定过地维,现在的地维就是我定的基础!为什么你非去死不可?” 因为你定的地维连三十年都维持不到!而这是你的极限了。若是我……起码可以稳定个几千年…… 我命定就是地维的中心,或者是天柱的化身。 像是看破他的想法,麒麟冷冷一笑,“我可不这么认为。徒儿不要傻了,你活着比死掉有用多了……没有你,谁买酒给我喝、做饭给我吃呢?” 明峰除了如焚的忧心外,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泣的伤痛和满足。讨厌的麒麟……讨厌的、讨厌的麒麟。 身处怎样的灾厄困顿,依旧轻松自在的麒麟,就算是这种时刻。她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她一样。 但就因为她太重要,所以他才要去做,而且非做不可。这人间有太多他在意的人,特别是这个死烂酒鬼。 “问问自己,你们是谁!”他在完整无伤的状态下,唤出了狂信者式神。 他能够的,他知道。因为他的心已经不断的在滴血,开着巨大的伤口,痛苦几乎无法压抑。 “不错呢!”麒麟闭上一只眼睛,将食指放在唇间,“明峰,你离毕业只有一步了。” 明峰不发一语,命令狂信者攻向麒麟,他趁隙修补被破坏的咒文阵。 因为他太专注,所以没有看到麒麟将四十九个狂信者式神定在地上,身上环绕着黄金凝聚的锁链。 “最近出的魔兽世界复刻版真的不错,不少可以参考的招式呢!”麒麟自言自语,她眯细眼睛,“去除你们不洁的思想!” 从天而降的雪白烛光击向四十九个狂信者式神,让他们发出凄惨的呼号。 曾经是让众生畏惧战慄的狂信者死灵,在虚无慈兽的眼前,居然毫无反抗能力。 “你们啊,早就该超生了。跟随明峰这么久,也该净化了吧……”麒麟满脸悲悯。“死亡降临。你们的善恶观念清楚了吗?” 狂信者在光灿的净火中,看着将他们收服的初主。像是一个奇异的心结解除,齐齐舒出一口郁结几千年的气。 死亡终于降临。四十九个狂信者式神消逝。 瞥了一眼已经沉没一半的明峰,麒麟走过去,强行将他拖出来,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我呢,一向都信奉爱的教育。”她揪着明峰的胸口,恶意的一笑,“但不听话的学生,需要铁的纪律。”无情的拳头像是雨点一样落在明峰身上。 因为符文阵和狂信者召唤的双重消耗,明峰无力面对凶暴化的麒麟,他大叫“英俊快来,阻止麒麟妨碍我!” 狞恶的九头鸟由天而降。她含泪的望了眼即将抛下她就死的主人,依旧怀着忠诚和怒气扑向麒麟。 “蕙娘,”麒麟淡淡的开口,“把英俊劝到旁边去。我跟他的主人还有话要说……”她巴了一下明峰的脑袋,“你白痴?你有式神,我没有?” 在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刻,明峰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明峰还想挣扎一下,可麒麟不但把他打得爬不起来,甚至将他四肢的关节都弄脱臼了。 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雪地上,惊骇莫名,虽然并不痛。 “……喂!你是不是真的想杀我啊?!”他怒吼起来。 “唉!我很了解你啦,不这样怎么行?我已经尽量控制力道了……”她抓住正在跟蕙娘打得难分难舍的英俊,往后一抛……那只狞恶的姑获鸟被 冻成一大块冰块。 “……”明峰已经气到干噎了。 “徒儿,你不会死的啦!”麒麟拍拍他的脸颊,“等英俊解冻,就会救你了。” “……多久可以解冻?” “两个月吧,大概。” ……你是说,要我躺在雪地上两个月等英俊救我?正常人有办法躺两个月的北极不死吗?! “可以啦,你可以的。”麒麟笑得灿烂,“你可是我教过身体最聪明的学生啊。” ……我当你的学生真是倒霉到地心去了! “你啊,个性要改改。”麒麟拍拍他的头,“你想过什么是’力流’?” 明峰生气的转过头,一言不发,当作无言的抗议。 麒麟自顾自的说下去,“众生和人类都拥有’力’。妖有妖力,神有神力,人类呢,拥有魂魄的力量。这跟磁力有点像,勉强可以解释,虽然没有那么单纯。这些微 小的力汇集,就是力流。这世界和所有生灵息息相关,只靠一个生灵去主宰弥补是不对的。什么都扛在肩膀上,不是一种正确的态度啊。” “徒儿,你要先学会’舍’。什么时候该放下,什么时候不该放下,这是你终生最大的课题。” 麒麟拔开吹到脸孔上的头发,“我啊,服从生物的本能,宠爱自己的眷族,致力于种族延续。但我也同样的尊重其他种族……因为广义上来说,所有的生 灵,都是我们的眷族。” 她抓着明峰的下巴,强迫明峰看着她,轻松而自在的纯洁笑容。“徒儿,你想不通这些,我就不会放你毕业,懂不懂啊,笨蛋。” 明峰想回嘴,却觉得天灵盖一痛。麒麟不知道将什么刺在上面,让他昏睡过去。他的呼吸变得非常非常的缓慢,连心脏都很久很久才跳一次。 他陷入了龟息中。 “再见啦!徒儿。”她拍拍明峰的脸颊。“其实我骗你。说再见,却不一定会再见面。不过你应该被我骗得很习惯吧?……” 麒麟凝视着天空的极光,许久不曾开口。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非常遥远缥缈的歌声,魔性天女献出精魄,舒祈和她的居民献出生命,唱出庞大安魂曲的第一个音 。 这个音接着下个音,所有拥有精魄的城市应和着,定住动荡而即将断裂的地维。同样的,管理者和众生一起应歌声将自己埋进根柢。 在这漫长的前奏,她看到龙女含笑而诡丽的倒竖瞳孔。她终于孵化了。但她孵化的第一件事情是将自己埋进又爱又恨的城市之下。 当前奏终了,光灿的雪白笼罩剧烈地震、海啸不断的人间。纯白的极光之下,眼睛蒙着白布的悲伤夫人从她的王座起身,飘荡在空中,所有的人类和众生都看见了 她,不管从什么方向都可以看到她尊贵忧伤的面容。 在这力流紊乱狂暴,海啸地震,飓风肆虐的人间,为了她的孩子们,她终于起身,开口歌唱。 所有的力,其实就是一种韵律,一种音乐。拥有着相同的规则和魔法。 “……夫人还欠一个指挥。”麒麟笑笑,往着自己耳朵塞耳机,“蕙娘,我欠个人帮我翻谱,你要来吗?”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蕙娘安稳的回答,“但你需要我翻哪个乐谱?” “贝多芬第七交响曲。”麒麟嘿嘿的笑,“以前看交响情人梦我就想试试看了,一定很酷。” “……就算这种时刻,你也非恶搞一下不可?” “一定要的啊,废话。”她舞空而起,“你不懂的都是咒啦。” 最好是这样。 但蕙娘却涌起一丝淡淡的,没有悲伤的笑容。 *** 她化身为苍青色的人形慈兽,用跨越“有”和“无”,“生”与“死”,“人类”和“众生”的身份,担任这个庞大安魂曲的总指挥。 选择的曲目是贝多芬的第七交响曲,却不是因为贝多芬是伟大的作曲家,或者是因为古典音乐比较高贵,而是单纯的,她看过交响情人梦而已。 一直到最后,她依旧保持那样轻松、喜悦,乐观又恶搞的天性。 来,让我们享受这最庞大,最美好,最纯净的音乐时光吧。所有的生命,都是一个音符、乐意。我们与其他生灵交会、回响,善良或邪恶,光明或阴暗,交错复杂 ,都是这个尘世的一部分。 无论清浊,让我们愉快或痛苦的饮下。为了一个混沌但自由的未来,为了一个可能毁灭或重生的世界。 来,让我们一起唱吧! 千禽万兽,无数生灵,一起仰望着高亢喜悦的乐音。无数死去或活着的生灵,不分人类众生,一起高唱着,歌颂着,自愿将自己沉入地下,安抚痛楚的大地,成为 新地维的一部分。 来,一起唱吧! 为了这个脏兮兮却光明灿烂的世界,为了深爱和痛恨的人。为了我们活得这样精彩,死得这样漂亮而大喊一声“Bravo”! 来,一起唱吧! 在最绝望的时候依旧要微笑,无数道路蜿蜒在脚下,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不正在执行我们的办法吗?成为这个世界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为了我们爱的人、恨 的人,为了我们同血缘或不同血缘的孩子们…… 一个自由的未来。 让我们一起唱吧!用我们的生命一起高唱吧!即使痛苦、悲泣、巨灾降临的此时此刻,让我们高歌吧! 让我们成为乐章的一部分,让我们可以骄傲的挺直胸膛,一起唱吧! 无数被感召的生灵汇成巨大的生命长河,蜿蜒的灌注在几乎断裂毁灭的地维中。这庞大的安魂曲进行了一个月。新的地维编织交错,由许多复杂的种族所组成。有 人类和人魂、滞留人间的神或魔、各种妖族,包括了大部分的吸血族。 这场被称为“大灾变”的巨祸,让人间损失了百分之士的土地,几亿的人口与众生。甚至之后造成文明停滞,粮食匮乏、经济混乱种种后遗症。由无数牺牲构成的 地维脆弱,力流的局部暴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甚至因为海啸和地震造成一些高端实验中心的崩溃,让一些逃逸的病毒零肆虐,成为新的传染病,严重威胁人间。 知识与理性再也无法成为屏障,表里世界的界限正式宣告终结。人类被迫面对移民的存在。而种族冲突也没有间断过。 这段混乱、黑暗的时期,被称为“灾变后”或“殁世”。有历史学家称为“后黑暗时期”,和中古世纪的“黑暗时期”作为区分。 即使残破,即使灾害不断。人间依旧顽强的存在下来,正面反抗了创世者给予的结局。 我相信,即使是这样的结果,麒麟还是感到非常自傲。 明峰花了一个月就挣脱了龟息,他顽固的靠蠕动爬行,设法撞破英俊的冰块,让英俊帮他接骨。 甫获得行动自由,他跟英俊赶赴阿尔卑斯山,却只见到麒麟的小扁酒瓶。 师傅。 他将脸贴在小扁酒瓶上,哭得无法停止。他一直以为,地海传说的故事就是他的结局。但是反过来,居然是麒麟的结局,他还是那个哭泣的学生。 “我想跟你好好说再见的。”他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雪中,“你不是说,说再见就一定会再见面吗?” 他痛苦的像是自己的心脏被剜出来,血淋淋的。 英俊怯怯的摸着他的头,“主人,麒麟师傅没有让你毕业。” 这给了他非常微小的希望。 就是这微小到接近不存在的希望,让他重新建立红十字会,就是这微弱的希望,撑住他,让他踏遍全世界,安抚受创伤极深的世界。 麒麟,你一定很骄傲吧,当真用动漫画干了这番大事业。你把我留下来,就是怕麻烦吧?结地维当然比一团乱麻似的重建简单啊!你就这么一家伙把这些麻烦扔给 我,你这祸头子! 但是我啊……我会好好的、耐性的重建你们耗尽一切才存活下来的人间。我啊……一定会把你挖出来。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 你还没让我毕业呢! 第九章 殁终 许多人都悲观的说,“殁世来临”,但明峰却不这么认为。 这可是古圣神牺牲自己当祭品,无数生灵让自己成为地维的一部分,甚至麒麟生死不明才抢救下来的人间。 再怎么残破不堪,再怎么阴沉混乱,只要还存在,就有希望。 而且,因为人间顽强的有了脆弱的新地维,所以魔界虽然封关自守,依旧还保持大部分的完整。而原本以为会崩溃的天界,也因为人间这种盲目勇气的激励,居然 保住了。 禁不起任何的摧残,神魔两界都彻底摧毁了往人间的通道。 三界保持音讯,居然是透过无线网路,有些时间,明峰也会感觉到啼笑皆非。 狐影被卡在天界回不来,常常寄e-mail跟明峰抱怨。 “你有什么可抱怨的?”明峰回信顶他,“小狐火在你身边。” 狐影的回信很久才来,语气支支吾吾的。他当然知道,狐影根本不赞成狐火修仙,但这大胆而坚决的女孩根本就不甩她的养你,经过非常崎岖而艰困的过程,用人 身直闯昆仑,通过试炼成仙升天了。 她的养父非常苦恼,觉得“父嫁”是不应该的,但小狐火人如其名,明峰觉得早晚狐影会屈服。 但明峰还挺开心的。虽然音讯这样困难但他认识的故人安然无恙,而且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他觉得安慰。 透过狐影的信,他知道东方天界有了新的天帝和王母,很巧的是,这两个都不是天人。 虽然身份崇高,但比人间残破的东方天界似乎更棘手。他想,也不怎么值得羡慕吧? “天柱还在吗?”他写信去问。 狐影的回信很模糊,“不知道算不算在……但现在各界天界都不靠天柱安定了。所以我现在工作量大得惊人,你说说看,你说说看啊!像这种该死的工作 量,居然只给我亲友价!我当初罩他们要死喔……我现在也算皇亲国戚——累死人不偿命的皇亲国戚!真是靠北边走……” 明峰摸不着头绪,但看起来三界犹存,还有重建的希望。 建立新红十字会的秩序,大师傅帮了他不少忙。结地维的时候,他抽签输了,所以留在人间,他的学长和殃都去了。 他对这点很不满。 “重建比较累欸!”他满腹牢骚,“活这么久了,就不能让我休息休息?学长一定作弊啦,他天生怕麻烦,当初还不是把夏夜扔给我……” 明峰只能苦笑。 麒麟也作弊,唉。陷奂在千丝万缕,百废待兴的红十字会,他一直很急。他想赶紧启程,去找寻失踪的麒麟。他拒绝相信麒麟死了,也不相信她把自己扔进地维。 人死见尸,若在地维中,他就算是拖也把她拖出来。谁准她跑的?让他毕业之前,想都别想。 所以,当红十字会一上轨道,他就指定了会长,开始巡逻地维。 地维的众生都是非生非死的状态。这让人鼻酸,他们得撑在这里长眠,直到自然消逝。他们漂浮在梦境中,一日日,一年年。 但他们会欢迎明峰的到访,诉说故事。在这种诉说与倾听的过程中,明峰会弹琴,安抚脆弱的地维,平息混乱的力流。 他甚至去拜托了拥有史家笔天赋的发疯作家,姚夜书也不说,他读不到麒麟的结局吗? 会在见到她吧?那个嗜酒如命的永恒少女,总是懒洋洋,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只有缺乏食物才会让她大怒。 会再见到她轻松自在的笑容吧? 一定会的。 他的岁月,无穷无尽。或许孤寂的长生也有他的道理存在,就是为了这个希望,这个执着而虔诚的希望。 “走吧,英俊。”他呼唤自己的式神,狞恶凶猛的姑获鸟,却拥有清澈无辜的眼神,“我先看看下一站要去哪……” “呃,主人,我可不可以请假?”他的“小鸟儿”害羞的双翅互碰。 “请假?”这倒是很稀罕。 “嗯,臣雪的外孙女出生了。我这个当妈的该去道贺呀……”英俊用翅膀扶着脸,“我有……呃,这辈分怎么算?这是曾外孙?还是曾外外孙?主人,你说呢?” 英俊当曾祖母了?!“曾……外孙吧。”他有点呆滞。 “那明天我可以请假吗?”她恳求。 “当然可以。”他愣愣的回答。 等英俊开开心心的飞走,他又将她唤回来。 “主人?”她满眼疑惑。 这个……臣雪算是他们宋家的女儿。她的外孙……等等,这个亲属表开始混乱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 生命的长河无尽蜿蜒。当他看到那个可爱的婴儿,粉嫩的小手和小脚,他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因为我们付出,所以我们获得。 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后悔,一点点也不会。 (禁咒师全文完) 附录:一切的起源 一个光辉灿烂的文明消逝了。 理性所能即的科学,精神所能即的神秘,都达到顶端的文明,终究还是逃不过战争和老化,完全的消逝了。 一个旅人离开了断垣残壁的一切,是仅存的生存者。 他们在广大的虚空中流浪,希望可以避免以往的错误,建立新的世界。 这对旅人,为了区分,我们姑且称男性为「理性」,女性为「精神」。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说不定他们彼此在广大的时空中也已经遗忘。 甚至这个故事,说不定也不存在。 他们寻找黑暗的虚空中,能够产生生命的光亮,并且加以触发。 虽然不是有心如此,他们还是下意识的创造接近旧文明的一切生物和非生物。但一直不太满意。 直到他们来到这里,搅拌虚空的宝蓝光亮,触发了一个新的世界。 他们很喜欢这里,因为和他们水蓝的家乡很相似。长久的流浪让他们更思念失去的家乡,他们决心不再犯相同的错误,不再因为「理性」和「精神」孰重争执。 共同触发了深宝蓝的无尽汪洋,从汪洋最深的地方举起陆地。滴下最初的种子,生命由此开始,并且立起天柱。 「理性」创造七圣神,建立秩序。「精神」创造诸神,开始(诓)歌。他们共同创造了人类,订定他们为人间之初民,给予他们「理性」和「精神」,为了平衡,诸神成为管理者,禁止人类犯下旧文明的错误。 一开始,非常和谐。照着自己外表塑造的人类,混合奇想和和怀念的兽形羽态诸神,互相婚配,相互往来,的确如他们理想般,重建理性与精神共重的新世界。 但是,有一天,「理性」瞥见人类与诸神嬉戏、欢爱,却产生了强烈的厌恶。神族管理世界,却用野兽的姿态,与自己形象相仿的人类苟合,令他产生极度的羞耻。 他想像中的神明不当如此。 「理性」修改了神族。给他们人类外表和更多的神能,禁绝他们与人类通婚。这举止让「精神」错愕。 「这只会让这世界有了不平衡的开始。」精神说。 「秩序本身就是不公平的。」理性说,「完全的公平只是混乱的肇因。」 这是他们第一次的歧见。 相效于驯服的神族,人类同时拥有理性与精神,反而有了种种疑问。因为疑问而追求答案,他们开始发展科学和神秘,并且对创世者有了不应该的兴趣,甚至试图揭开创世者的神秘面纱。 强烈相信秩序的理性无法忍受,数次发动洪水消灭人类的质疑。 「你为什么这么做?」精神大为发怒,「这些都是我们的孩子!」 「他们只是实验株,不是我的孩子。秩序必须维持。他们不可质疑不可反叛。」理性回答,「有毒的秧苗应该即早焚毁。」 「你只是害怕他们发现你如此平凡!」 理性与精神的争执越演越烈。理性视众生为实验品,精神视众生为子女。理性毁灭不够驯服不够完美的实验品,精神尽全力保全不完美却可爱的子女。 理性将世界一分为二,天界与人间,并且将神族和人类分隔两边。他视神族为比较理想的实验品,不断改造,符合他心目中的「神明」的模样。另一方面,他严格控管生物当中带有神能的诸般亚种,毫不留情的加以杀害毁灭,连人类也不例外。因为他理想中的世界,唯有「神族」方可拥有异能。 不忍的精神另外开辟了人间的姐妹世界,称之为妖界。抢救那些拥有异能的生物,包含某些被理性所不喜的人类,迁居到妖界去。 理性与精神的争执终于到了不能并存的地步,精神最后伤心弃世,另寻新的触发点。最后她成功了,但也是种失败的成功。她被尊为大母神,却被自己创造的神族束缚,只能缄默的看着她的世界运转。 独自留下的理性,在无尽的寂寞中,渐渐发狂。他带着圣神,残酷暴虐的继续他的实验。他不断写下互相矛盾的规则和契约,苛细繁复的毁灭或重创。他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残忍,写下了黑暗阴霾,宛如迷宫般的剧本,甚至强硬的给这世界最可怕的结局。 最后他抛下这个世界,抛下他所有的创造的毁灭,不知所踪,只留下黑暗的剧本。 不能直接干预世界运作的圣神,因为创世者理性的疯狂远遁,纷纷进入休眠,而这个狂乱的世界循着黑暗的剧本,开始往毁灭的路上走去。 只是,即使创世者也非全知全能,狂乱渐渐找到新的秩序,即使是互相矛盾的规则和契约,即使是神族的高高在上和人类妖族的卑微,依旧有新的平衡。 哪怕是创世者写下的黑暗剧本,也未必需要遵循。 于是,天柱折、绝地维的时候,应该毁灭的世界没有毁灭。反而神族的女儿违背剧本产下新的天柱。 当被产下的天柱死亡,世界依旧没有毁灭,因为众生顽强的违抗剧本,包含圣神之一,让这世界继续运行。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和起源。但只写在虚空中,并且无法证实。 番外篇 翡翠 翡翠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 之前她还病得更厉害一点,躺在床上几乎无法起床,但所谓危机就是转机,股价跌到底就会止跌回升,当她痛苦到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她和满脸是泪的上邪面面相觑。 「上邪,我不痛了(唉)!」她觉得累,而且有点浑浑噩噩,「怎么突然好了?」 上邪张了张嘴,又闭上。紧紧的将她抱住,只是哭。 奇怪,上邪不是流血不流泪的男子汉吗?现在他不暴跳也不骂她,就只会哭。之前我病得很重吗? 「我没事了,一点都不痛呢!」 但上邪哭得更厉害。 后来?后来她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发现,肉体的病痛虽然痊愈了,但她常常发呆,只是坐着看阳光缓缓地在地板上爬动,日落月升。 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坐在床上,呆呆的,连脑子都不运转了。 「我不用写稿吗?」她问着自己。 对喔,她应该要写稿的吧?编辑没打电话来催,稿子还是要写啊,她想开机,不知道是不是久病虚弱,她连电脑的电源都按不下去。 真的弱到这种地步?她有点慌张。难怪上邪看到她就哭。不行,这样不行。让上邪担心比她自己生病还焦虑多了,她一股气上涌,电脑嗡的一声开启了。 ……我还没按到电源键呢。几时我有超能力了? 呆了一会儿,她又花了一些力气才按到键盘,却没有按键盘的实感。 ……上邪几时换了这样省力的好键盘,应该花不少钱吧? 不过很快的,她又陷入了三重苦的状态:有眼无视、有耳不闻、有嘴难言。开始当起她的海伦凯勒。故事是永远写不完的。在不断打字的过程,她的呆滞渐渐退去,脑子又开始运转了。 果然,卧床太久会变笨。一生热爱的写作让她捡回自己的清明,虽然上邪看到她在电脑前面写作,表情像是吞了一打坏掉的生蠔。 「……你在干嘛?」 「写功课啊。」她有点畏缩,不好好养身体还起来榨脑浆,「功课总是要写的呀。」 翡翠以为他会开骂,他却只是沉默的瞪着翡翠,然后…… 摸了摸翡翠的头。 我病了也就算了。上邪也病了吗?他这样的大妖魔也会生病吗? 「你喜欢就好。」 他摆好碗筷,翡翠想坐上椅子,却一跤跌在地上。奇怪,怎么会这样?这还不是最糟的,更糟糕的是,她拿不到碗筷。 「……上邪,我拿不起碗筷。」翡翠很愧疚。 「没关系,我喂你。」 他双手合十,一调羹一调羹喂翡翠吃饭。 吃饭这样还算是小问题,更让她困扰的是时序。 吃过了饭,翡翠看着正在洗碗的上牙背影,转头看到时间已经快八点了。「今天不用拓荒吗?」这时间应该是拓荒的时间吧?「不然要打英雄副本?」 上邪紧绷了一下,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翡翠有点展慌。 「……翡翠,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转头,悲感的表情令人鼻酸,「我早就不玩网络游戏了。」 翡翠愕然的看看他,又低头。是……吗? 「我怎么不记得了?」她讷讷的。 然后她发现,她完全记不住现在的时间,和上邪相处几十年的光阴,她乱成一团。她完全忘记岑毓和徐堇结婚了,忘记自己的小孙子。 当然,她也忘记她退休了,不用写稿了。 她的时光似乎停留在岑毓搬来跟他们一起住,上邪还很狂热的打电动那段美好。因为她老提到那时候的事情,沉默听着的上邪,听说魔兽出了单机的复刻版,特别去买回来跟翡翠一起玩。 翡翠有时候会狐疑的看着上邪。因为他撤底转性了,脾气好得不得了,超有耐性的。偶尔她按不到键盘、摸索不到滑鼠因此失误,上邪都不生气。 「……上邪,你生病啰?」她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好不好?」他轻描淡写,「我若去上班,你在家闷,可以玩玩。」 「我还功课要写,不能成天玩。」她有点忧伤。 上邪很有耐性的解释,「你早就退休了。」 但她一转头又忘个精光。她自己也很困扰,因为时序太混乱,她常觉得时间为什么是用跳的,她适应不良。 什么都不稳定、变化非常快。只有上邪是安定她的锚。她比以前更依赖,有时候没干嘛也抱着他的后腰,妨碍上邪煮饭或做家事。 他没有生过气,只是将她拉到面前,紧紧的拥住她。 有时候,半夜她会朦胧的回神,看着上邪准备外出。「……你要去哪?」 上邪会悲伤的看着她,「……办点事情。」 「你还会回来吗?」她莫名的感到不安。 「当然!」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发怒。「我不回这儿还可以去哪儿?!你问这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只要你还在,我哪里也不要去不想去,不要在问这种烂问题!」 「……你干嘛发那么大的脾气?」翡翠觉得很委屈,「我只是问一声。」 但翡翠很难对他发怒。因为上邪的眼神总是包含太多悲伤和痛苦,吼过她这种痛苦会更深。 他常常非常疲惫的回来,有时候还带伤。他到底去干嘛了? 「岛的根柢有种东西叫做『无』。我去清理那种寄生虫,不然吃空了岛根,整个岛就垮了。」 翡翠似懂不懂的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她一直保持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认真说起来,倒没什么不好。她只要回神的时候看到上邪,或是可以安心等待上邪回家,她的一切需求就都被满足了。 不用写稿(但她还是每天写个不停),可以成天玩耍(但她发呆的时候比较多),不会肚子饿(虽然上邪会喂她吃饭),不用担心经济问题。 这说不定是她一生当中最像贵妇人的生活。 * * * 但那一天,地震几乎震垮公寓的那一天,整个岛屿回响着绝美而哀伤的讣歌。 上邪匆匆回到家里,抓着她,深深吸了口气,「翡翠,你该醒醒了。」 「什么?」她吓到了。 「其实,你早就死了。」上邪下定决心,「你死了。不要再留在这里,早该投胎去了!别再留在这里……」 他痛苦了很久很久,终于下了决定。 翡翠是人类,可以转生的。只要她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就可以进入轮回,拥有新的人生。 就算忘了他。 这个世界最危急存亡的一刻,当然他可以离开,他也不是不知道佛土的道路。但翡翠在这里,转生之后失去过去所有记忆,但她依旧在人间。他的继子在这里,他的孙子也在这里。 如果舒祈那六亲无靠的人都愿意自沉根柢……他可是比舒祈更有力的祭品。为了翡翠,他不能置身事外,为了翡翠,他要去。 碰的一声,翡翠一飞冲天,撞到天花板由在上面动弹不得。上邪抬头瞠目,「翡翠?」 她尴尬的想把自己弄下来,却徒劳无功,「……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难怪她总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她时序这么混乱,不是因为她生病了,而是因为她死了,刚成鬼不太习惯。 就像现在不习惯地心引力对她没作用,贴在天花板而已。 后来还是上邪把她抓下来,她还头重脚清的抓着上邪才能稳住。「……你懂不懂?懂不懂啊?怎么还是这么呆……你死了啊!快去投胎吧!」 「才不要。」她颤巍巍的踏着地板,一步一飘,「我不要离开你。」 「但我要离开你。」上邪的语气很绝望。 「那我就等你回来。」翡翠很坚决,「你说过,只要我在,你什么地方都不会去不想去。我等你回来。」 「你、一、定、要、回、来。」她点着上邪的胸膛,「因为我会一直等。你总不希望成为什么鬼故事的主角吧?你想避免这种尴尬,就乖乖给我回家来。」 点得太用力,她失去平衡,又往后面飘,直到撞到墙壁。一家伙撞散了形,挣扎了一会儿才聚合。 上邪真的是又想哭又想笑。我为什么会爱这种笨女人?为什么爱她爱得要死?从生前到死后,一点一滴都没有磨损。 「好,我会回来。」他在翡翠的手腕上缠了根银白的长发,让她聚形更容易些。 翡翠用一种鬼魂才有的耐性等待。虽然有时候她会想摔杯子和尖叫,但杯子她总是拿不太到。 她简直是愤怒的在家跌跌撞撞(所以地震也没什么感觉,随时天旋地转),等满了一个月,她捂着脸哭。 (其实鬼魂不太会流真实的眼泪,不过她不知道,所以……地板湿了一大块) 「骗子!上邪大骗子!我恨你!男人都是禽兽不如大坏蛋~」 「喂,我不是男人。」伤痕累累,微微驼背的上邪站在她面前,「我是男子汉,男子汉不撒谎的。」 翡翠想欢呼的冲进他的怀里,却又飞上天花板,涨红了脸也下不来。 「……你当鬼真的很没天分(唉)!」 上邪回来,却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神力。他不肯细谈,觉得这种事情不该是冷血的妖魔做的。但他却在根柢与无大战,让舒祈和居民的降临顺利些,并且更加稳住根基。 他很自豪。有了他的加持,就算是末日再临,一切都毁灭了,这个小岛依然存在。 (是说剩下一个孤岛有什么意义?!) 在他力尽几乎不能离开时,是舒祈和她的居民将他缓缓的传出根柢。 「埋着我可能比埋你好。」脱力的上邪说。 「未来的世界需要人看顾。而你,有人等你回家。」舒祈淡淡的说,将他传出去。而她,则蜷缩着身体,保护着灿月的主机。 指示灯明灭,灿月世界运行不坠。 留着我也不能看顾什么。他几乎失去所有的神威。上邪变成一个平凡的妖怪,有个变成鬼的笨老婆,在废墟中重建幻影咖啡厅。 大劫余生的熟客再来幻影咖啡厅,往往会热泪盈眶。 「这么感动?」上邪冷冷的说。 「……上邪,你的咖啡令妖怪穿孔。」 他顿上一大罐胃药当作回答。 熟客很快就习惯飘来飘去的翡翠,偶尔还会帮她从狭小的细缝或电风扇上搭救出来。他们关店回家的光景很好笑,上邪得系根头发在翡翠的腰上,翡翠会紧紧的抱住上邪的脖子。 有时候一疏神,她会突然往上飘,远远看,像是上邪在放风筝。 「……下来啊!」上邪真的气翻了。 「……就下不去嘛!」 「从没见过这么没天分的鬼。喂,你真的是鬼魂吗?!专业点好吗?」 「拉我下去啦!」 等很久以后,翡翠才猛然记起。「我的坟墓在哪?」 上邪尴尬的转头,「……没那种东西。」 「什么?」她大惊,「为什么我没有坟墓?」 「……葬了我的五脏庙。」 她瞪着上邪,扑过去开始撕打,「你把我尸体吃掉了?!你这混帐!你怎么这样……难怪我这样少了什么似的,你是缺乏什么蛋白酶?混球……」 你生前死后都少根筋,哪尸体吃不吃倒没关系。大半的拳头都透体而过……我该说什么?当鬼当到这样低能,也很不简单。 「听说被吃掉的人就不会离开!我当时伤心过了头……」他住了口,转过头。「我不会再吃任何人了。」 翠的拳头停在空中,她一脸坏笑的接近上邪,「上邪,我死掉你很难过对不对?你爱我爱得要死对不对?吃我的尸体应该是边哭边吃吧?」 「我、我哪有……」他不太自然的挪远些,「别扯了,我去洗衣服。」 「你有没有哭很久?」 「少啰嗦啦!」 翡翠飘到他面前,促狭的看着他,「我很爱你呢,上邪。」 她半透明的脸庞靠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阵调皮的风吹过,她身不由已的被刮上天花板,又贴在上面动弹不得。 上邪真的忍不住了,轰然大笑。 「笑什么笑?快拉我下去!」 番外篇  银魄花鬼   五代十国,江南夏初,看遍了战乱的龙珏,来到这蕞尔小国,一开始,就让壮阔丰美的桃花林给震撼住了。   一望无际的桃花灼灼,在开始凋谢的季节,怒放着。飘着微微酸甜的浓郁香味,翠味翻飞,落英缤纷。他伸出手掌,一片娇弱的残瓣,静静的飘在他的掌心,沁着天未明时的露水。   几声高昂的鸟鸣,萧飒的落叶声,更衬出桃林深处的寂静。   “龙公子?”即使是庸俗的宫女,让桃花压枝下,半遮面容,亦有楚楚之貌,“请往这来。”   遂蜿蜒前进到桃园深处的小巧宫阁之中,他也看见了自己的目标。令人惊异的,不小的女孩儿。一头银白的长发,盘踞在草地之上,她摸索着,找到原本抱着的偶人儿,满足的笑了。   抬头正确的看着他,龙珏望进女孩琉璃般淡红的瞳孔,他相信,她是看不见什么的。这就是,名动天下的预言家?一个绝活不到成年的小孩子?怀璧其罪……   他深深怀疑,何必千里迢迢来杀这样的一个小孩子呢?这种事随便哪个人类都能做得比他好。“我用不着杀她,她根本没办法活着过完今年的冬至。”   “所以提早一点结束她的生命,对她是一种慈悲。”龙珏按住心里的不快,不想回头看身后的主人。有时他会怀疑到底他像人类多一点,还是他的主人?   为了种族的延续,必须侍奉夏家的子孙,这是从远到人类、天人与妖魔尚未分明的年代,应龙一族的宿命,但是这种宿命……却让龙珏越来越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包括必须结束一个明明时日无多的小孩的生命。   “给你一个月,务必要办好。”没有回头的龙珏令夏环的脸色阴沉了一下。身为一个魔物……居然用这样的态度面对主人。好几次他都想干脆毁了这个下贱的妖怪,要不是看在他的本领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他会很高兴的把龙珏支解成好几块。   龙肉汤极其美味。   等简直会刺穿人的压迫感消失后,他知道夏环离去了。一个月?谁能忍耐这种内心的交战一个月呢?他走近那个小女孩,看进她琉璃红的瞳孔,悲悯的。   我不杀她……会有其他的人来争先恐后。不如……现在让她毫无痛苦的离去。他将手慢慢的放上她的天灵盖……   “嘶”的一声轻响,一小捆晶亮像蛛丝的银线,缠紧了他的手腕,阻住了他。花,衣袂飘摇。他看着缓缓从树梢飞落的女子,举起长长的衣袖,漂浮在半空中,美丽的,桃花林中的魂魄。   就像那小女孩突然长大一般,同样有着银色柔细的长发,同样有着粉玫瑰白的面容。甚至红色的瞳孔……这精魂,离地两尺飘动着,用着衣袖半掩着口,酒红色的眼睛,令人诧异的,平静的望定他,地是葡萄酒的颜色。那是一种令人沉醉的颜色。   缠在他挺胸的银发,像有生命的一样,松开他的手。她抱起那个小女孩,那女孩亲昵的偎在她的颈项,现货长精致的脸,映着桃花粉飞的落英中。   她微笑,轻扬其袖,慢慢消失在龙珏的面前。这,才是要我动手的原因吧。他呼吸着桃花特有的酸甜香味,咀嚼着刚才的相遇。   捏着口诀,用“唵”这个古老的咒语,唤出当地的土地神。   土地神恭敬的离去甚久,压在龙珏心头的沉沉,却不曾或离。   天不管,地不忙乱……桃源深处的无辜精魄。   就像他的目标一样的无辜。   次晨,再见到她们俩时,先察觉他的,竟是那小小的公主,微微的笑着,拉着花鬼的衣裳。   她遂将火红酒色的眼眸凝望着龙珏,也因此龙珏心悸如醉酒。   “又获得了几时呢?郡主娘娘?您逝去几百年,这孩子的岁寿只剩一瞬间。”   “就算一瞬间的命运吧,谁又有权力拿走她残存下去的生命?”花鬼将公主收进怀里,扬起袖子半遮着泛起红晕的脸颊,那红晕也烧着龙珏的心。   天不管,地不收……无辜的郡主娘娘……十二岁就被绑赴桃花下,支解祈雨的郡主娘娘……   分不出是怜惜还是愤怒,龙珏全身发热起来。   “你知道是谁要我杀了那孩子?”他指着小小的,乖顺的蜷在花鬼怀里朱上女孩子,“是她的父亲哪,为了她从来不曾失误的预言……”   默然。在新春欢欣的帝王家宴,出生以来没有名字,只被称为公主的银发小孩,指着自己的父亲说,“父王。您将破开肚肠,哀号数日方死。请您养信修睦,避免杀身之祸……”   这才替银发的小公主引来杀身之祸。   “杀了预言者……就可以躲开了正确的预言……是吗?”花鬼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和煦的春风渐渐萧杀,也的面孔渐渐雪白,渐渐哀绝,怀着小公主,倒退的隐没入桃林的缤纷。   龙珏追随而上,却让银丝般的长发,天罗地网的迷住去路。   让我……解除她的痛苦吧……那可怜的小公主。郡主,你看不出来吗?小公主的每一口呼吸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一种无法呼吸的折磨。若非你度气续命,她怎可能活到现在……   龙珏停下了脚步,微寒的丝雨侵入他的衣襟。   几次抢攻,都让花鬼挡了去。   郡主无意与他为敌,交手只求力保公主,没有意思见血。遇到这样无求的对手,即使卖再大的破绽,郡主也只当作不见。   龙珏也明白,真要小公主的性命,甚至连郡主的千年道行,都不是困难的事情,但是……   她那酒红的眼眸,银发飘扬的长发,就是让他没法子下手。   你有折下开满桃花的花枝,又怎忍心将嫩蕊弃置于地,践踏折辱之?   “让她去吧,她原本无法成年……这样子零零碎碎拖着痛苦,你怎忍得?”   怀着痛苦的小公主,用千年来道行顺气,哀戚的郡主,连头也不回:“蜉蝣朝生暮死,谁又有权因此绝灭全天下的蜉蝣?”   良久,温天纷飞着雪李粉桃的花瓣,风渐渐的凄冷,像是划过郡主脸上,芳香的泪一般。   “天庭……接过你回去吧?郡主……你的罪已经被赦免了,难道为了这个小公主,你舍去了升天的机会吗?”   这才回过有着泪痕的,粉玫瑰白的面孔,两张相似颜色的脸,相偎着。   “我的罪……是什么呢?”   龙珏心底,微微的抽痛着。   “因为……我不知道,杀我的父王,我是该叫父亲……还是祖父。我不知道……生下我的母亲……应该叫她妈妈,还是叫她姐姐……”脸上微微出现愁容,在粉飞的落英下,银发的郡主在哭泣,“这就是我的罪?那么……地狱不收我,却因为我本身没有罪愆……”   龙珏不语。微微的啜泣声,在寂静的桃芳深处回响着。   千百年来,天不管,地不收。   一缕无辜的冤魂,只能在这桃林里,忍受霜欺雪侵,暑气蒸胜,如许多年。   吸收桃花的一点香气精华,用着没来得及认识罪恶的心灵,渐渐修炼成花鬼。在这王宫附近的桃林里,配享一点点小小的香火。   千百年来,天不管,地不收。   没有伙伴的孤独……龙珏看着她宠爱的小小公主,心里不禁恻然。   这样的哭泣下去,她娇弱的身子,怎承受的起?他伸手,受惊的郡主将袖一扬,就要飞离,却让龙珏快一步捉紧了她的袖子。   她将脸一偏,用袖子和长发矇住了自己的脸。   “让我看看你的脸。”不要再半蒙着。   花香,随着羞赧和脸上的泛红,渐渐浓郁,醉人。   那怯怯的,柔弱面薄的郡主,第一次抬头,盈盈泪光的看着他,龙珏被这泪光迷惑,轻轻的吻了她芳香的脸颊,受惊的她,飞快的隐入桃林,桃叶枝芽掩蔽着她的去处。   唇上的芬芳未去,龙珏轻轻抚着自己唇上残留的柔软,失神。   浅绿深碧的重叠桃林中。   再见到花鬼郡主,龙珏宁挨她的攻击,也紧紧的抓住她的水袖,不肯让她轻易的逃去。   再也不愿。   看着他嘴角沁着碧绿的血,郡主感到慌张。不,她无心伤害任何生灵。尤其是他。   “对不起……”雪白的手指想抚看龙珏的伤口,迟疑着不敢碰,他却捉住那冰冷雪白的手,郡主赶紧别开脸。   “为什么对不起?为什么总是蒙着脸?”   “我……我……”贵族家的教养,即使在死去千年之遥,仍然深重的禁锢着她。从来不曾真正的看过任何男子,除了……杀死她的父亲。   那也是在被杀的那一刻,她看见。   飞舞的桃瓣碎李,渐渐失去颜色……看出去只见一片朦胧……泪水的朦胧。   她的父亲……也是她母亲的父亲……钢冷着脸,看着即将死去的她,手里持着剑。那一刻,她明白,父亲的心里是喜悦的。   她的存在……不停的提醒她的父亲……曾经对自己的女儿做过什么样的兽行。只要她死了,这些兽行当然就消失了。   就像小公主死了,预言就会不实现一样。   “因为我们外貌不同常人……所以……生下来就不曾有名字……”她真正的看着龙珏,“龙王……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存在下去?”泪水蜿蜒在粉白的脸上,发出阵阵的香气。   为什么?是呀,为什么?如果必须无谓的杀生,才能够延续下去的种族,有什么延续下去的意义?   为了夏家的贪婪,我们,在当他们无聊的杀人工具。   他对郡主点头,拥紧她娇弱的身体。从来不曾,从来不曾爱恋过任何的生灵,甚至为了延续种族,和夏家的女儿成亲,他也痛恨那种亲昵,连自己的族民都碰他不得。   但是现在……现在他却这般的希望,能够拥紧怀里的银魄花鬼。   渐渐渐渐……郡主却在他怀里消逝……化成馥郁的分子,侵入他的身体,龙珏闭上眼睛……感觉到每一个细胞都被融入,融化,融合。   被芳香的雾然郡主,透明的吻着,缓缓的入侵他。在每一个细胞和每一滴血液中,芳香的入侵。在皮肤上起着欣然的战慄。   啊……两个生灵无声的叹息……沿着神经主干窜烧着快感,由不知人事的花鬼郡主,无邪的侵占。   比紧拥更紧拥,比插入更深入……每一缕呼吸,每一个心跳,都让彼此神魂俱失。   郡主……恍若昏迷般,精魄消散在碎裂,直到天际之远……   等醒过来时,郡主烧红着脸,驯服的伏在他的胸口。   “看我。”龙珏托起郡主的脸。   再美的精灵鬼魄他都见过,但是,他独独把心遗失在她的身上。   总是泪眼朦胧的眼睛,葡萄酒色的瞳孔。   芳香,这样包围着他们。     “我给你名字,芳菲,好吗?”   芳菲……轻轻的念着这个名字。郡主微笑,凄迷的。满园桃李纷纷,秋霜即将降临。   “芳菲凋谢花事尽……指景为姓,我就姓谢吧。”   龙珏心头微微一震。   互相携着手,良久。   芳菲终究要谢尽,但是萦绕在心头的喜悦和悲戚,却会轮回不止。   即使过了数千年之久,总是不会忘记那个黄昏,芳菲脸上身上,拂不尽的凋零落花,和微带愁容的笑颜。      夏去也,太匆匆。   行走在空无一人,唯有小公主居住的社会宫阙,断了她的饮食水源,断了药饵和照顾,居然仍然活着无可更改的预言师,这将是,躲在王宫发着抖的国王,害怕到了极点的梦魇吧?   看见公主,坐在芳菲留下来的结界,看不见的她,正摸索着穿着一整盘珍珠。   这样消遣时光?龙珏微笑。   放下那盘珍珠,公主缓缓的倒在地上,开始哮喘起来。   一个箭步,正准备破坏结界时,公主将手伸向他。   信赖的伏在他的怀里,龙珏度气给公主,让她能呼吸下去。   “我是来杀你的。”龙珏喃喃着。   “你不会杀我,我知道。”小小的,精致的脸庞,用看不见的眼睛看着他,薄冰似的红色眼眸。   让她看得不太自在,“芳菲呢?”   “有女人生产,郡主去帮忙了。”   龙珏啼笑皆非,“还没成过亲的大姑娘,能帮什么忙?”   “那可不一定,郡主可是高超的大夫,几乎没有什么毛病难得到她,包括你的病。”   “我?我有什么病?”   “心头烦闷,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无有已时。这病入膏肓了。”   被这般小的女孩子说破了心事,倒让龙珏红了脸。   “你话说像个小孩行不行?”   她笑着抱紧龙珏的颈子。   共同在阳光遍野的桃花林里散步。她伸手摘了一枝桃花。   “看得见?”   “我感觉到得气。郡主会让我看见。”   看见?芳菲是不得看见的。她成为幽魂多年,不可能看见什么,顶多,感觉得到,“气。”   这让龙珏感伤。   看她梳叶分花的飞来,想到这么美丽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怜惜。   “谁说我看不见?”芳菲笑着,将雪白的手执着龙珏,霎那间……   隐约的,白雾漂荡,像是染满月光的海底。整个桃林的鲜艳,褪成淡淡的粉红,和李花的雪白相差不多的,缓缓的落下来。   白雾……蜷曲着,缭绕着……整个桃林,连天空都是淡淡的浅蓝色,笼着月光般的雾。海洋似的雾。   遍染月光的桃源深处……   龙珏明白了,逝去千年的芳菲,恁着气的感应,回已生前的景象,合在一起,就让她“看见”。   这些雾……这些朦胧……毕竟距离芳菲生前已然千年,她的记忆也渐渐淡薄。于是她“看见”的东西,将会渐渐消逝。   “也许再千年,也许百年,或者……明年……近两年……明天。我将会什么都不记得,就‘看’不见了。不过……现在,我……看见。”她微微的笑着,没有怨尤。   强光一闪,像是强烈的阳光穿透了低矮的云层,芳菲不禁用袖躲着光,再睁眼时……   鲜艳的桃花在风中招展,空气充满甜蜜的气息。深刻的线条,艳丽的阳光,滚滚的白雾消失,看见的是一片铄金闪烁。   阳光下的桃花林……睁开眼睛,这是……   一切都是这么光亮,这是龙王的眼睛所见。   上至三十三重天,下至九之九黄泉。运用着不可思议的神通,让逝去已久的芳菲,重新看见一切。这世上的一切,在短短的一瞬间。   然后将这一切记住,好再撑过千年。   缓缓的,流出银亮的眼泪,微微酸甜的桃花香气四溢,在这个夏去秋至的季节里。   “在等待什么?”轻轻的,龙珏问。   “等待雪季。等待秋天后,第一场的雪季。”   “雪季?”   “我想看下雪……”小公主开始困倦,芳菲抱住她,“我想看第一场雪……”   只是这样?只是这么卑微的愿望?   “对。”芳菲微笑,微微蹙着眉。   他默然。悄悄的,消失了小公主的气息。   “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公让还活着。一个月就要到了……”望着天边渐渐围拢的云,“我先回去覆命。”   “但是……万一被发现公主还活着……”   “那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龙珏拢了拢她的银发,“那时……初雪可能已经下过了。”   没错……照人类的脚程,要到夏家通报公主未死的事实,一个月马不停蹄,恐怕都不够……   但,这是不是表示,再也见不到龙珏了?用袖掩口,不让自己掉下泪来。   “你们会再见面,会的,会再见面。”看起来像是睡着的公主,轻笑着说。   “我会回到你的身边。”龙珏保证。   是的,族长不会允许他将芳菲带回去。幽魂是不能繁殖后代的。但是比起延续种族,他更希望,和银魄花鬼的芳菲,静静的在桃林深处循环四季。   这种没有意义的延续,他已经厌倦了。抱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努力的让她生下小孩。夏家的小孩和应龙一族,都成了被禁锢的奴隶。   生下来的,几乎都是人类的小孩,这些人类的小孩,几乎应龙一族都不再看到。   长久的,服侍夏家千年之久,却也只得到了六个应龙的孩子。   种族的延续,真的这么重要?应龙一族就算是灭绝,其他的特种也会递补上来。这么……重要?重要到得屈辱族民求繁衍……   “是的,我会回到你的身边。”拥着柔软花魂的芳菲,他发誓。   恋恋的,望着他的背影。空空的宫阙,回荡着他的足音。   “他会回来,很快的。”公主唇间,念着几乎看不到的微笑。   从来没有怀疑过公主的预言,但是这一次,她心底强烈的失落,让她慌张。   龙珏……   像是响应她的思念,她感觉到他的气在接近。   “龙珏?” ****    似乎听到郡主的呼喊,龙珏回头看。   怎么了?突然消失了郡主的气息。芳菲?怎么了?   站在国界,犹疑的回头望着,初秋微微的细雨,纷纷落落,轻轻的在油纸伞滴滴答答。   “夏环?”他皱起眉毛,糟糕,他怎么又来了?   “好大的胆子,龙珏,居然敢直呼我的名讳!”夏环阴暗着脸色,领着三个孩子走过来。   孩子?倒竖着爬虫类特有的金色瞳孔,个子小小的应龙孩子,居然离开百般保护他们的家园,随着夏环而来。   龙珏的厌恶感更深了。   “夏环,为什么把我们的孩子带出来?”   “你别忘了,应龙一族,是为了侍奉夏家而存在的!”一挥手,那三个孩子扑上来,龙珏忙着将他们弹开。   展开一场不平等的战斗,虽然龙珏的功力高深过这些孩子,但是为了不伤及他们,格斗起来,分外吃力。   可恶!好容易发掌气将他们逼退制服,却遭了夏环的暗算。   看着秀胸而过的森冷剑锋,发怒的龙珏将剑尖拗断,回掌打折了夏环的腿骨。   “你这个该死的魔物!你忘了你们种族和我们家签下的契约吗?”即惊且惧的夏环,痛的大骂龙珏。   还没来得及回答,桃树梢却落下了一团血淋淋的东西,仔细一看,隐约看得出是个人体。   但是凭着微弱的气息,龙珏却像落入玄冰之中。   这是六个应龙孩子当中的一个。抬头,第二个叉在断裂的桃树枝枒,第三个只凭肚里的肠子缠绕着,晃晃荡荡。   空气渐渐森冷,渐渐阴暗。   破空恐怖的叫声,撕裂每个人的耳膜,吓伤了的三个孩子抱成一团,却被巨大的尖锐的桃枝叉成一串,来不及叫就死了,徒留徒劳的抽搐。   拯救不及!惊怒的龙珏挥掌而上,却被千万缕银丝缠住了手。   赤裸的花鬼,身上满是伤痕,满天泛红的银发,飘扬。鲜血似的眼睛,发着奇特的闪亮。   两手巨大的爪子,随时准备划开敌人的肚肠。   骗人……这不是……这不是我的芳菲……   脸上一阵大痛,他略一疏福利院,被抓伤了脸,留下很大的伤疤,他回掌,花鬼被击中了后背,张嘴咳出一大口鲜血,馥郁的香气,如酒的四溢。   不是鲜血,千年来桃花的精髓,渐渐从她体内流失。   但是漫天的哀怨狂怒……却让花鬼失去了理智,疯狂的击杀龙珏。   不!芳菲~不要这样…… 看她飞身跳起,赤裸着身体,甚至私处也大张的扑过来,龙珏还来不及意识,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穿透了她的前胸。 她咳,精髓滴落,染得龙珏的手淡淡的粉红。 看起来艳红的精髓,到头来慢慢的挥发到空气中,千年的芳香,哀伤的释放。 眼泪缓缓地流出来,她向后倒下。原本缠在满天银发中的公主,终于着地。 公主的状况比濒死的芳菲更不忍卒睹。满身血污的她,几乎没有完整的骨骼。只剩下右脸还完整。 原来……这就是芳菲疯狂的原因。渐渐死去的芳菲,渐渐冰冷的公主。 抱着她们两个人,龙珏开始落泪。 不…… “下……下雪了吗?”应该死去的公主,居然在心底微弱的说着。“冷……是要下雪了吗?”这样痛苦的重伤,她居然还活着。 雪……为了这么薄弱的理由,为什么这么执着?人类为什么这么执着?芳菲……公主……为什么这么拼命还要存在下去? 龙珏狂乱的呼啸起来,应龙怨恨的狂叫,呼唤来了暗沉沉,隆隆暴雷的云。 飞沙走石,在初秋仍然炽热的天空,开始飘下悲伤的初雪。 “呵……”完整的右脸,微微的出现一丝笑容,伸出小小的,粉红色的舌头,接着飘下来的,冰凉的雪珠。 “雪……是雪……”她不再动,缓缓地在雪地里冷硬。 芳菲的芳香渐渐在不止的雪里逸失。不见踪影,连可供凭吊的遗体都没有。 不……不要离弃我…… 龙王矇住自己的脸,疯狂的哭泣,因为龙王的哀痛,引来了狂暴的风雪,半埋了这个山国。 突然下起的暴雪,只让百姓家慌张苦痛,皇宫早已燃起火盆和炕。 犹骂着侍儿给他的洗脸水太烫的国王,看见暴怒的龙珏站在他的面前,更是生气。 “你不是那个夏环的鬼神吗?不去杀那贱人,来这里做什么?” “你管自己的女儿叫贱人吗?”龙珏的声音越发阴冷,“你管自己的女儿叫贱人吗?!” 锋利的龙爪划破他的胸腹,却没有流出血来。惨叫的国王,在地上翻滚嘶嚎。 “你……高兴吧……你的女儿死了……但是……你也该应她的预言!”化成银白的龙,冲破屋顶,飞腾到空中。 国王直到长满了蛆,哀号数天,这才死去。 半埋的山国,龙珏的哀伤没有止息。 这次莫名的灾难,冻死了许多人,终于,人类商议后,献祭了少女。就在大刀砍下的那瞬间,龙珏杀了刽子手。 四散奔逃的乡民,准备献祭的少女,却无所畏惧的看着龙珏。 外表平凡的女孩子,却瞪着他,“快吃了我,然后滚吧。让我的父亲弟妹活下去!” 龙珏指了指路,要她走。 她却焦急了起来,“你嫌我不够漂亮?但我是自愿的!” 不是因为这样,龙珏回头看她。 “我不想看着父亲弟妹这样子死去!请你吃了我,平息怒气后,赶快离开吧!” 人类呵……你们是邪恶还是纯良? 看着少女的神情,他想起郡主。无辜死去的她,继续在死后护佑乡民。 呵呵……亲爱的郡主芳菲…… 他折断头上的龙角,血淋淋的吓坏了少女。 “抛弃应龙的身分。芳菲,我只能替你做这件事情了……”花鬼的她,劈破了灵体,就此不存了,连重生的魂魄都没有。 为你观看这个世界,为了看不见的你。是的。为了你。 风雪停了。“回家去吧。”他对少女说。 他也要离开了,为了已经不存在的芳菲离开。 缓缓的,在幽暗的潜意识里漂浮。芳菲大半的灵体和记忆已经丧失,只剩下一点点的眷恋和执着。 龙珏……为了什么,要和父亲一样,杀了我?没有眼泪的悲伤,随着消逝的记忆而薄弱。 郡主。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遗弃我? 在所剩无几的灵体里,被封印的鬼魂,因为封印力量的消逝,将剩下的灵体连结,不让崩溃继续。 看着半边脸美艳,半边骷髅的鬼魂,记不起她的名字。 我?鬼魂偏着头想了一下,“我只记得我死于唐朝天宝年间,成为恶鬼已久,不复记忆自己的姓名。郡主……你说的话,怎可反悔?” 郡主?谁?我? “你说,我们可以一起存在下去……为了什么,你要抛弃我?” 我说过?为了什么,不可以继续存在下去? “我们走。一起找个死婴寄生,一起生存下去……” …… 那人的眼睛,有着竖起来的金色瞳孔。芳菲看了之后,心里的一点点异样,又让别人给分了心。 “狼来找我。” “我知道,唐时。” 和唐时一起又存在了千年之久。若是宿主死亡,就离开再找一个死婴寄生。 在死人的身体里轮回,但是失去的能力和记忆,怎么都回不来。唐时在封印中沉眠,所以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过去。 遗忘了一切,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谢芳菲。 芳菲谢尽花事过。 遗忘了重要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事情。那是一个闪亮的,条线分明的事情。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那女子的身上,有着微微的香气。龙珏看了后,心里的一点点异样,却让来袭的妖魔分了心。 现在他叫做龙玦。诀别应龙的身分。 他的手上残留着粉红,千年了,像是心里的愧疚,还留着芳菲的血迹。 忏悔这么长久,为了自己背弃了芳菲……他要长久忏悔下去。 是的,为了不存在的芳菲。在这个,微微飘着她的香气的,世纪末的都城里。 流浪下去。 作者的话 禁咒师终于完结了。 我相信这对读者很残忍,大概会从头哭到尾,但我也没办法……只能说声抱歉。心脏比较弱的读者可以认为故事只到第三集就完结,这样可能会比较愉快。 这套小说是早就设定好的结局,我曾苦恼的想过,是不是不要太惨或者是回避过去……结果还是坦白诚实的交代了结局。 但我并不觉得这是坏的结局,真的。我觉得,求仁者得仁,这是最棒的。就像我希望我能死在电脑桌前,直到断气前的那一刻还在写作,这才是我应该的结局。 我不想无聊的死在病床上,无聊的苟延残喘。我希望我能活得精彩、死得漂亮,能够对着自己大喊一声“Bravo”! 就像麒麟为了贯彻的恶搞自豪,我也为这套小说感到自豪。原本以为,我跟时间竞赛,可能会输掉,没想到我居然可以写完。 在身体状况频传,环抱着忧心和恐惧的冬季,我居然平安写完,没有送医院或更糟糕的状况,我觉得非常感恩了。 当然也有读者抱怨,禁咒师只有七部实在太短。我只能很抱歉的说,如果合并平行的妖异奇谈抄(幻影都城)就足足有十四本,架构超级庞大了。饶过我这倒楣的作者吧…… 禁咒师七附录了三个短篇。一个是“起源”,这是我整个世界观最开始的设定,但这不是最高最正确的设定。(笑) 有的读者会有疑问,为什么我的故事里的许多设定从不同的人口中转述,却有着细小的分歧和差异。应该说,若是通通一样,那才不正常。重重转述和文字记载都不可能呈现完全的真相,谁又是当事人呢?所以我们得从这些说法里头去看、去听,整理出一个最接近的真相。 最接近,却不是真正的真相。 更简单说,不过是“尽信书不如无书”。 至于“翡翠”,我相信许多读者关心上邪和她的结果,但我不太可能写上邪三,所以用个小短篇来说明他们的“现况”。因为短篇结构的关系,我无法说明更多,但可以在作者的话说一下。 翡翠因病过世时已经是祖母了,当然也已经是个老妇人。但上邪依旧爱这个笨女人,甚至是她脸上的皱纹。她成了鬼魂,不管是相貌和记忆都回到岑毓共居的日子。那毕竟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最快乐,却不是说岑毓长大她就不快乐了。 她和上邪一直过着非常平静的生活,直到死亡也没把他们分开。 另外一篇的“银魄花鬼”,这解释了双心(祸胎)的谢芳菲的身世,还有明峰找的那位应龙——龙玦。 应龙一族虽然几乎被屠戮殆尽,却有部分族民被身为人类的夏家祖先庇护,瞒过了帝嚳的追杀。因为应龙一族成为了夏家的“式神”。身为式神,一方面被庇护,但另一方面也被束缚。 一开始,夏家祖先是出于善心,但后代开始贪于权势、奴役应龙,这又是始料非及的事情。之后夏家后裔凋零,最后一代终结,将应龙的式咒解除,但应龙原是神族,在不适应的人间也死得差不多了。 最后明峰找到的就是两位:龙玦、应龙少主。 再写下去就变成“应龙史”了,所以我交了银魄花鬼了事。别再跟我要“应龙祠”……雅书堂不出古装的……(远目) 我呢,不知道是自掘坟墓还是作茧自缚,总是弄出无比庞大的设定,足足有电话簿那么厚。我自己想到都会觉得沮丧,所以不要指望我会去写电话簿般的设定集。 或许等我退休吧!只是我不知道几时可以退休啊…… 不过我对这个结束感到相当自豪,如同麒麟般。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希望我们会在殁世录相逢。 蝴蝶 2007/12/31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